刘万丰
论路遥《平凡的世界》中人性美的精神内涵
刘万丰
(农安县哈拉海镇柴岗中心小学,吉林 农安 130204)
本文从乡土情感、世俗关怀、民间立场三个方面分析了路遥作品中人性美的精神文化内涵。路遥的乡土情感表现为对民风民俗的真实描写、对黄土地的真情书写、对苦难生活的关心抚慰。路遥的世俗关怀表现为对世俗情感的关照、对坚强意志的赞美。路遥的民间立场表现为贴近民间生活、尊重民间生活、关心个体生活。
路遥;平凡的世界;人性美;精神内涵;乡土情感;世俗关怀;民间立场
路遥出生在一个贫困的农村家庭,他的童年时期是在荒凉的黄土高原中度过的,他很早就失去了母爱,又在十几岁那年被父亲送人,这相当痛苦的童年经历对他的创作有很大影响。他把对社会、对人生的热爱倾尽在作品中。他的这种热爱一方面体现在对我国优秀传统文化的继承和对我国传统伦理道德的赞同,另一方面体现在对作品中角色的深切关怀和对人性的赞美颂扬。路遥的小说总会给读者一种温暖的感觉,他的作品经常能营造出温情的氛围,这种温暖既来自他自己的真情表达,也来自作品中人物的真情流露。路遥创作的立足点在民间,尤其是底层民间。所以,在他的作品中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对底层民众生活状态的关心,对城市、农村两个世界的关注,对人类灵魂的救赎。路遥立足于民间进行创作,直接表现为在他的小说中的那种暖人心的温情,这种温情立足于道德,使苦难得以解放。这种温情来自民间,影响世俗社会,最具有穿透力。
路遥的乡土情感在小说中突出地表现为对民风民俗的描写。民间风俗是民间文化的重要内容。一个在特定地域被人民群众创造出来的被人们认同又传承的风俗,本身就具有穿越时空的强大生命力。正如陈思和在《民间的浮沉——对抗战到“文革”文学史的一个尝试性解释》中所说:“自由自在是它最基本的审美风格。民间的传统意味着人类原始的生命力紧紧拥抱生活本身的过程,由此迸发出对生活的爱和憎,对人生欲望的追求,这是任何道德说教都无法规范、任何政治条律都无法约束的,甚至连文明、进步、美这样一些抽象概念也无法涵盖得自由自在。在一个生命力普遍受到压抑的文明社会里,这种境界的最高表现形态,只能是审美的。所以民间往往是文学艺术产生的源泉。”[1]因此,路遥不仅写出了陕北农村的服饰、饮食、居住、生产等富有地方特色的习俗,而且在大量的民俗风情中寄托着人们美好的愿望和渴求。例如,小说在讲述孙少安和田润叶一同在农村生活的成长经历时,介绍了一种在小孩过生日时由孩子父母把线染上色,挂在他们的脖子上的事情,这种风俗叫锁钱,表示父母对孩子的祝福,希望孩子无病无灾长命百岁。同时,作者对信天游的大量利用巧妙穿插强化了民间生活氛围。信天游是当地流行民歌,已经和当地人的生活联系在一起了。人们在生活中大声地歌唱信天游,用歌声化解生活中的苦难,用歌声驱散心中的迷茫,用歌声赞美人性中的美丽,用歌声表达对这个世界的爱与恨,这种歌唱可以唱出人心中隐藏的情感,可以寻找出超越痛苦之外的想象力空间。例如:当田润叶听说孙少安将要和秀莲结婚时,震惊的同时心中充满了怨恨和委屈,她跌跌撞撞地走到了小河边上,在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幕幕曾经与孙少安在一起生活游玩的画面,她一点点地回想出和孙少安相处时的一点一滴,想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之中,却被现实狠狠地敲醒过来。这时传来信天游:“正月冰水立春消……”这样既可以表现出人物的伤心又能使文章充满诗的意境。
文学作家只有身处在他自己的艺术世界里才能调动起全部的创作激情,创造出具有强大生命力和感召力的文学作品。路遥的一生创作了许多作品,塑造了许许多多生动鲜活的人物形象。但是所有的人物形象都有一个共同点:身处黄土地。例如,书中写道:“二三百年间,这片土地被流水冲得沟壑纵横,在沟壑中,生活着很多人,你能看到很多村落,纵横交错的水流,像瓜藤一样连着一个又一个村庄。”[2]从表面上看,这显然在描写黄土高坡上的自然景色,描写了这片土地的古老、博大、深厚。但实际上看,这片地区的人们具有和黄土地一样的优秀品质。当这片黄土地被路遥赋予一种独有的情感时,他便不是普通的自然事物了,而是一个有思想、有气质的灵魂。他对黄土地的热爱使他执着地描写着在黄土高坡上奋斗、挣扎着的人物,例如,孙少平既成熟又理性,在文本中他表现为“无论他多么忧伤、痛苦,却很少绝望,更不悲观厌世”。
路遥对底层民众所遭受的苦难有发自肺腑的关心和同情,21世纪以来,许多作家开始关注底层社会。路遥也不例外。“他笔下的人物,都有活生生的原形,他正是站在这个立场上,挖掘平凡世界的真与痛,表现平凡世界的卑微与崇高。”路遥对底层的体验是真实而又深刻的,很多作家对底层的叙述是简单的欲望叙述,而路遥对这些苦难是亲自经历过的,这些经历让他不是以旁观者的身份去描写苦难,而是以亲历者的视角去再现苦难,因此他不是以居高临下的指导者来描述这些苦难,而是怀着理解、抚慰的温情来描述这一切。例如,路遥为了完成第一部创作,临时把家搬到了铜川矿务局陈家山煤矿工厂,他将自己安排在这样的环境之中为了与书中的人物产生共鸣,他每天在中午起床,之后便是洗脸吃饭,中午开始创作,午饭时和矿区医院的病人一起吃饭,每天的伙食就只有馒头、咸菜,这显然无法维持体力,加上不充足的睡眠,路遥用这种自残的方式创作。小说的第二部是在陕北的农村完成的,生活环境同样很差,经常有老鼠出没,因为干扰他创作,路遥曾找人一起打老鼠,后来老鼠却给路遥带来了许多灵感,由老鼠想到了王满银,给作品增添了许多情节。
路遥重点挖掘底层民众的美好的品性,他笔下的人物虽然有各种各样的缺点,但是最终他们的人格没有堕落到深渊,而是得到了救赎。例如,整日游手好闲的王满银从来不关心自己的家庭,整年在城里混日子,面对大家的指责他也不愧疚。有一年过端午节他自己在旅店里面对着空旷的房间嚎啕大哭,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对不起家人,没有做到男人应尽的责任,在“家庭本位”思想主导下,感受到孤独和愧疚。在这时,王满银良心发现了,不再是那个没心没肺的混混了。由此可见,现实主义文学也不是冷漠的,它以再现现实的方式成为人们精神世界的导航灯。而路遥也正是怀着旷达的心态看待生活中的辛酸,他虽写实,但仍以乐观的心态赞美生命,让堕落的灵魂得到救赎。
路遥对社会的关怀既是民间的,又是世俗的。他把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爱化作一股温情缓缓地流淌在他的小说中,以寻求精神安慰、道德解放和自我超越。路遥的小说是指向世俗的人文关怀,他不会向虚无的宗教寻求帮助,求得灵魂上的安息;他没有给人提供虚无的幻想,而是高扬起奋斗和反抗命运的意志之旗;在他的作品中,灵魂真正的归宿是对理想的不停追逐,唯有理想才能让躁动的心真正平静下来。
路遥的作品中充满对世俗情感的关照。世俗情感是人一生无法斩断的羁绊。这种美好情感对于身处苦难之中的人来说是救命稻草,能够在瞬间化解所有苦难。世俗情感有时体现为亲人之间的牵挂,有时体现为朋友之间的帮助。例如,金家与孙家千丝万缕的关系,皆由自金家对孙家的帮助。孙玉厚的弟弟结婚后没有安身之处,金家无偿提供了房子,孙玉厚的儿子少安结婚时,无钱办婚礼,金家又借了钱给帮忙办婚礼。除了相熟人之间的互帮互助外,陌生人之间也是充满温情的。孙少安因为牛看病,不能及时回村,又没有那么多钱住店,在这寒冷的夜晚,是一位铁老师傅收容了他一晚。这些人在帮助别人时没有任何功利性的目的,完全是自觉地出自真心的帮助,他们的这种善良会深深地影响别人的心灵。正是这种无意识地帮助别人体现出了暖人心扉的人性美。
路遥作品充满正能量,这是一种对苦难的反抗和超越,是对所有身处苦难中的人的激励,也是路遥对身处不幸中的普通人最真挚的关怀。如《平凡的世界》中,孙少平在中学毕业之后有了回农村教书的机会,可是随着学生的逐渐减少,孙少平又失去了这个工作,他不想一辈子待在农村,他想追求在大城市的生活,于是,在与哥哥交谈之后,他决定独自去城里打工。进了城后,孙少平找了一份煤矿工人的工作,每天做着危险而辛苦的任务,为了工钱背着厚重的石头往山向爬,后背被锋利的石头刮得血肉模糊,晚上伤口结了痂,第二天白天又被石头刮伤,长此以往,孙少平的后背伤痕累累,可是孙少平坚定地要靠自己打拼出一片天,让自己的父亲在村子里住上最好的房子,他在白天辛苦务工,在夜晚点蜡烛读书,梦想能考上重点大学。他的这种进取精神给了读者极大的美感,这种自强不息的精神美,成为这部小说的主旋律。
在学术界,对于什么是“民间”,什么是“民间立场”的争论一直没有最终结果,专家和学者们各抒己见,在不同层面给出描述与看法。与“民间”相对应的是“官方”。中国民间的主体是农民。路遥小说讲述了1975年到1985年这十年间农民阶层的真实生活状态,他关心民间疾苦,书写民间生活。对人民群众有着深刻的理解和同情。
路遥的小说很真实地贴近社会现实,很真实地反映了中国广大农民和他们子女的生存状态。例如,《平凡的世界》这样描写老人丢了猫后的感受:“可爱的小东西呀,晚上贴着他的胸膛,毛茸茸的,在被窝里也不老实,早上它总是和他一块起床。他洗脸的时候,它也蹲在炕上,用两只小爪子抹自己的脸。”[3]读者读到这里会忍不住地难过。因为生活中的点滴小事可以唤起心底的感情,所以越是微不足道的生活细节越能打动人。在这里不用多说一句“心痛”之类的话,那种痛感就已充满心间。相似的还有:“要在平时,这位老人家一般都是似睡非睡地闭着眼睛,或者把少平买给她的药从瓶子里倒出来,反反复复地一遍又一遍地数,直到发现一片都没少,才又装回瓶子里,她舍不得吃这个药。”[4]这就是路遥作品的细心之处,看似无心实则有意。路遥对生活、对读者、对艺术抱着真诚的态度,赞美也好,诅咒也好,全部来自真情实感,他永远在作品里不丧失一个普通人的感觉,不离开平民生活的氛围,引起了无数心灵的共鸣。贴近生活创作,是因为人性美在日常生活中最为常见,却往往容易被忽略,在平凡的生活中往往能闪现最伟大的人性关怀。路遥的作品至今依然有相当多的读者,原因在于他在创作中不自觉地站在民间的立场上,运用民间自身的价值标准对事物做出判断,列举出人民群众中有的仁爱与正义。认同“作家的创作和农民的耕耘都是创造”。正因如此,路遥的作品才有永恒的艺术魅力。
路遥的《平凡的世界》这本书中采用了现实主义小说惯用的全知全能的第三人称视角,以此为基础再活用几种叙述角度和方式,使作者的平民立场更突出。例如,“我们”这个词是第一人叙述词并且单复数同形,一般来说,第三人称叙述视角是不需要第一人称代词的。可是路遥在叙述时经常用“我们的孙少安”,“我们的孙少平”,这构成了第三人称叙述视角以外的主要叙述方式。“我们”这个词本身就具有叙述者和倾听者两种角度,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会自然地把自己的态度情感带入作品中,又时时受到作者态度的影响。这样就把作者和读者的情感态度紧紧地连在一起。
无独有偶,第二人称叙述词“你”在小说中也有着独特的运用,这个人称代词主要有两个作用,一个是表达人物内心世界的需要,例如书中写孙少平原本在小学教书,可是因为农村实行包产到户使家家户户的孩子全在家里种地,没有人来上学使他失业了,在表达完他内心的失落之后,叙述的声音开始了:“谁让你读了那么多书,又知道了双水村之外的另一个大世界,如果你从小就……”[5]这一段像是小说人物的内心对白,同时又表达出了作者的看法,也将读者的情感带入其中,使作者、读者、小说人物三位一体。有时作者不再借角色之口进行议论,而是直接在文本中插入自己的声音,发表看法或抒发情感,展现对人生的价值的思考。路遥用这样的方法向读者传达自己的主张,显示作者的立场。
一般来说,宏大叙事的小说往往会淹没个体生活。但是路遥在宏大叙事的过程中没有忽视对个体的关心,这种对平民的关心从他对小说的命名中就可以看出来,这也是民间立场的体现。在民间视角下,路遥关注每个人的心里历程。例如,当孙少安被村大会批判之后路遥准确而又细腻地表现出孙少安内心的不服和痛苦,田润叶失恋后,路遥用了整整第35章来描写田润叶内心的痛苦和绝望。其实,对个体生活的关怀源自对个体价值的肯定。
所以,路遥对民间的情感使路遥对民间生活有特别的关注,使路遥的作品有一种贯穿首尾的坚强的生存意志、顽强的抗争精神。他一直关心着处于城乡二元世界交叉地带的人民的辛苦生活,他笔下写出了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痛苦和艰难,这些痛苦和艰难如同实质一般扑向读者,令读者不禁暗中怀疑如果是自己遇到这些苦难是否能顽强度过?然而在路遥的笔下,人们并没有因这些苦难感到悲观和绝望,他让读者看到了人的本质力量,看到普通人精神上的自我超越,这在其他描写普通人的作品中是很少见的。
路遥的作品展示出至真至纯的人性美,表达出作者对生命、对世界的感悟和期盼。他在作品中描写出人们在社会交往中的理解、宽容、爱、尊重和自我实现中的善良、正义、同情,给困顿的人生带来希望,给破碎的心田注入信念,表现出路遥抒写理想人生的强烈的使命感,张扬着路遥坚忍不拔的灵魂张力,展示出路遥对生命意义的深入感悟。
[1]陈思和.民间的浮沉——对抗战到“文革”文学史的一个尝试性解释[J].上海文学,1994(1):70.
[2]路遥.平凡的世界[M].广州:广州出版社,2000:50.
[3]路遥.平凡的世界[M].广州:广州出版社,2000:452.
[4]路遥.平凡的世界[M].广州:广州出版社,2000:265.
[5]路遥.平凡的世界[M].广州:广州出版社,2000:216.
I207.4
A
1673-4564(2022)06-0087-03
2022—09—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