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菁颖 张轩瑜
(1.延边大学,吉林 延吉 133002;2.中国石油大学(北京)克拉玛依校区,新疆 克拉玛依 834000)
自20 世纪初以来,国内外对敦煌变文给予高度重视并开展了系列研究,其中主要包括变文名词的解释讨论、变文来源的探究以及变文集的整理和专著的出版等。敦煌变文在文学文本方面研究成果丰硕,然而在艺术实践和传承保护领域还有大段缺口,有待深入发掘研究。我们一致认为敦煌变文的现代传承离不开社会价值观的融入,口语传播的基础形式,文化空间的方位探索以及传承人才的培养等多方面因素,通过本文的论述能为敦煌变文甚至敦煌遗书的传承提供借鉴。
王国维是国内较早对敦煌变文进行研究的学者,在他的《敦煌发现唐朝之通俗诗及通俗小说》中将变文称为“通俗小说”[1]。1924年,罗振玉在《敦煌零拾》中又将变文统称为“佛曲”,后来的一些学者如徐嘉瑞、郑振铎也采用了“佛曲”之称。到了20 世纪20 年代末,向达首先在《论唐代佛曲》中指出敦煌发现的通俗典籍与唐代佛教歌谣几乎完全不同,否定了佛曲的称谓。1929年,郑振铎的《敦煌俗文学》则首次将其纠正为“俗文”“变文”,在此以后,“变文”这一名称逐渐为学术界所认可。
“变文”名称基本认定,于是研究者又把目光投向了“变文”及其“变”字的解释上。关于“变”字的解释国内主要有五种,最主流的解释便是郑振铎《中国俗文学史》中提出的“变更”之意,即变更了佛经的文本而成为“俗讲”之意,将不易懂的古典故事用通俗之话讲述一遍。关于“变文”的定义大致也有五种说法,首先是郑振铎的观点,他认为“以边唱边讲的结构,来演述一件故事,这便是所谓变文”。但这种说法有明显的漏洞,无法解释讲经和讲史如《舜子变》这类没有边讲边唱的变文。第二是孙楷第的观点,“变文得名,当由于其文述佛诸菩萨神变及经中所载变异之事”,该观点突出了变文的“神通变异”,但依然有所局限。第三是程毅与杨公骥的观点,认为“变文就是变相图的说明文”,此观点创新性地从变文与图画的关系来考察,这对更全面地理解变文提供了新路径。第四是周绍良的观点,他认为变文与佛经、史传其实是变体和常体的关系,即变文为佛经、史传等的通俗化“改编”。第五种则是王重名采用的广义的变文概念,即变文实质上就是故事[2]。在此,笔者更倾向于将“变”理解为“变更”之意,是文体的改变,相对应的“变文”就是佛经、史传之类的变体文章,之后题材逐渐扩大到了民间故事这一类。
变文可以大致分为三大类:讲经文、佛教变文和非佛教变文,其中发展脉络是讲经文到佛教变文再进而扩展到讲唱中国历史故事或民间故事的非佛教变文。关于变文的来源,20 世纪上半叶大多数学者都倾向于认为它是外来的,比如郑振铎的著作《中国俗文学史》向我们指出:“变文的来源绝不可能在本土的文籍里来找到的……印度的文,很早的便已使用到韵文散文组合的文体。[3]”胡适、关德栋也持类似观点,并且尝试从印度文学中寻找变文的来源。不过在当时也有人认为变文这一文体是中国本土就有的,例如,向达的著作《唐代俗讲考》中写道:“变文的来源应当是南朝清商曲旧乐”,不过在当时这种看法几乎没人信服。
时间推移至20 世纪,到了50 年代中后期,王庆菽《试谈“变文”的产生和影响》出版之后,变文起源于中国本土这一观点才逐渐被学术界所关注。在书中,王庆菽认为变文是唐代民间创作的一种新文体,因为中国传统的散文和韵文都已经高度成熟,并且在押韵叙事这方面有很坚实的基础,这无疑是变文这种韵散结合的文体发生的良好土壤。此后,王重民的《敦煌变文研究》进一步探讨了变文这一文体在中国的起源[4]。20 世纪80 年代之后,对于变文的来源究竟是印度文学还是中国本土文学,人们仍然没有一致意见。笔者认为,一种新文学体式的形成必然是多方面的因素,考虑到唐代与印度佛教交往甚密以及唐代本土民间文学的高度繁荣,关于敦煌变文的来源,“中外结合论”的观点较为全面。
变文集的整理始于20 世纪50 年代,迄今为止,国内外对变文集的整理工作取得了相当显著的成果,为变文的研究提供了很好的参考资料。其中代表著作共有四部:《敦煌变文集》《敦煌变文集新书》《敦煌变文汇录》《敦煌变文集补编》。周绍良在自己的著作《敦煌变文汇录》初版中共收录了多达38 种变文,增订本增加了未对外传播的《孟姜女变文》,同时也补足了许多残缺部分,补正了许多错误文字,内容也更加完整。每篇之前都有一段说明文字,记录了出处、卷次以及编者的考证意见,书前还有叙,其介绍了变文的体制以及相关问题,出版后广受欢迎,先后有多位学者对其进行校勘,例如,蒋礼鸿的《敦煌变文字义通释》[5]。20 世纪80 年代后,周绍良、李鼎霞、白化文三位学者对《敦煌变文集》进行了补充,合作出版了《敦煌变文集补编》,新出版补充的变文共有15篇[6]。
除此之外,有很多优秀学者对变文文本进行了深入研究并立著,有具体的篇目研究也有整体性的研究。如河北大学胡连利教授的专著《敦煌变文传播研究》,就力图从文学与文化传播的角度对变文进行创新性思考,拓宽了变文研究的视野。其他的著作还有1970 年出版的《敦煌变文论述》、1999 年出版的《敦煌变文》等,到了21 世纪敦煌变文研究领域依旧成果斐然。
2019年,习近平总书记亲自视察敦煌研究院,并发表了重要讲话,他指出:“敦煌文化是各种不同文明之间长期交流融合的产物。”其中的敦煌变文则更是敦煌文学宝库中重要的一员,最初是通俗的讲经文,之后不引经文直接讲述故事,成为了佛教变文,随后又产生了非佛教变文,从这历史的沿革中就能看出变文极强的生命力。自汉朝以来2000 多年的历史中,敦煌文化是多种文化碰撞融合的结果,但其始终以中华传统文明为基础,在千年后的今天叩出声声的时代回响。从本质上来看,敦煌变文始终是以传统文化精神为核心,并以民间文化为依托,大众传播为手段,从而使敦煌文化变有浓厚的中国传统儒家思想并且具备大众喜闻乐见的传播形式,创造了“仍闻开讲日,湖上少渔船”的传播效果。敦煌变文思想内涵丰富,不仅有传统的儒家孝道思想,例如《舜子变》《父母恩重经讲经文》《伍子胥变文》等,也有忠君爱国的思想,例如《汉将王陵变》《王昭君变文》等;有佛教的教化思想,如《庐山远公话》《丑女缘起》等;还有关于道教的修仙成道和符箓神功观念。敦煌变文大篇幅依托着中华民族的家国情怀与价值追求:爱国护家、行善避恶、崇尚孝道。就现代传承而言,我们应该取其精华,让敦煌变文的价值内涵在今天的中国社会焕发新生。与此同时,鼓励大众创新,将变文形式与现代社会结合、与当下时情结合,创作出更多符合我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作品,以此来弘扬正确的道德规范与行为准则,进而内化为中华民族立言、立德、立行的标准。河西宝卷在内容创新方面值得借鉴,如《战瘟神宝卷》《抗疫情宝卷》等,书写全国人民抗击新冠疫情的艰苦卓绝,歌颂医护工作人员的奉献精神,敦煌变文同样也能结合自身特色,吸取河西宝卷的传承经验,谱写新时代的华美篇章。
文字记录和口语传播在传播学视角看来都十分重要,但对敦煌变文来说,虽然文字记载的变文故事可以长期保存下来,但是独特的口语传播形式才是变文的精髓[7]所在。以往学者们对敦煌变文的研究长时间集中在文学文本领域,虽然取得了显著的成绩,但是从俗文学的角度对变文的研究注重的是文本而并非讲唱。显然,这忽略了变文作为口语交流事件和元文化展演的动态性、系统性和传播性,同样的,也和生动有趣的民间讲唱之间划上了一道鸿沟,从而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敦煌变文在当代的传播。今天,另一种艺术形式河西宝卷在甘肃农村广为流传,它是在敦煌变文、宋代说经的基础上发展而形成的一种艺术形式,可以说是敦煌变文的直系子孙,是敦煌变文风貌的一瞥。每逢农闲时分,在夏日的树荫下,冬天的热炕上,凉州山区的农民总爱三五成群围在一团,听人讲唱宝卷,随着念卷人情绪的变化和故事情节的起落,听众们会不约而同地集体朗诵和合唱。虽然河西宝卷源自敦煌变文,但与之相比,更具有民间化、地方化、口语化的显著特点,从而成为了一种中国传统讲唱文学,不过其局限性也很明显,宝卷的讲唱主要以小空间小规模为主,更多是家庭之间的活动。敦煌变文借鉴河西宝卷这种地道民间口语传播的形式,加以形式、道具、舞台上的创新,使其不仅可以在当地传播,而且可以在更远、更广的地方流传。在不同的地区,当地的方言和人们生活中熟悉的行为习惯都可以融入变文中,从而使地方人民倍感亲切。同时,也需要深入挖掘敦煌变文讲唱中的讲唱者、内容、道具等因素,并将其活化,作为口头文化、传统仪式、民俗音乐等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意义与价值。比如四川人民熟知的著名评书艺术家李伯清,在当地十分受欢迎,他以散打评书而闻名,用四川方言来叙述家长里短,新鲜生动又实事求是。他那睿智的川味幽默陪伴着巴蜀一代代人的成长。敦煌变文亦可吸取其评书的成功经验,口语与幽默并存,在符合现代人的审美追求的同时又有深度的内涵,起到一定的教育作用。
法国思想家列斐伏尔把社会空间分为三个层次,分别是空间的实践、空间的再现和再现的空间[8]。若以敦煌莫高窟为例,实体的敦煌莫高窟和数字敦煌项目就分别可以对应空间的实践和再现[9]。他的著作《空间的生产》中有一条著名的社会空间理论,即人类的生产方式已经从“空间中事物的产生转向空间本身的生产”。在敦煌文化空间的探索中,这条理论依然适用。当今的敦煌文化工作者利用计算机和数字图像技术的众多优势,如虚拟化、遍在化、互动化等,开发出了数字敦煌项目,这种项目的优势在于一定程度上减轻并分担了实体莫高窟保护与开放的巨大压力。但是,数字莫高窟始终以复制实体为基础,而实体符号终究会再现完毕,此时空间再现就趋于闭合,敦煌的文化衍生力也会因此受到限制。若想要不断满足敦煌文化的各种战略发展需求,就必须向新的空间衍生,并探索出新路径。因此,构造“再现的敦煌文化空间”这个目标可能会成为未来敦煌文化发展的重要方向,而另一种文化形式敦煌遗书(包括敦煌变文、敦煌曲子词等文学遗产在内),由于其具备极强的文化延伸力,则将会成为一个新的发展路径。
由此我们可以依托现代技术和经济培育出一种虚实互嵌式的现代敦煌文化空间与生活方式。通俗来讲,就是将敦煌变文与当代音乐、戏剧、传媒平台、数字媒介技术进行创造性融合、创新性发展,激活敦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播力和影响力。比如,利用短视频或网络直播,加大推广力度,让更多的人了解敦煌变文的真实面目,从而对其产生兴趣;同时也可以进行线下巡演,与国家或地方政府合作,在大型剧院演出,也会起到很好的传播效果。还可以以变文故事情节或主题思想为基础,邀请著名作曲家和作词家共同谱写具有中国民间风味的歌曲,经典永流传。此外,还应重视敦煌变文相关文创产品的开发和传播,充分利用新媒体和电商平台,广泛参与产品定位、设计、开发、营销的全套流程,推动敦煌变文知名度和影响力的提升[10]。
非遗传承困难重重,究其根本原因还是人才匮乏。2013年,教育部、文化部、国家民委联合发布了《关于推进职业院校民族文化传承与创新工作的意见》,其中明确指出:“要加强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培养,推动职业教育人才培养与‘非遗’传承相结合,为‘非遗’的传承、创新、研究和管理提供强有力的人才保障。[11]”培养非遗人才的途径之一就是将非遗文化引入教育,不能仅局限于职业教育,还要关注高等教育,从而不断为非遗的保护传承培养更多优质的可塑性人才。例如,长春大学旅游学院视觉艺术系将毕业设计展的主题定为“吉林非遗与传统文化”,以非遗文化为核心开展一系列活动。其中文创的实物类型包含了生活用具、展示用品、休闲礼品、包装材料,以及一些服装配饰和首饰,应用场景丰富,色彩运用大胆,充分展现了青年一代活跃的思维状态以及对非遗保护的热情。学校还和《吉林日报》“非遗吉林”项目组达成了就非遗文创进行联合开发和推广的战略合作意向,为非遗传承进入高校并落地开了个好头。
有数据显示,我国约70%的非遗项目都在传统农村和一些偏远地区,这为非遗传承增添了不少阻碍,但同时又给予了生机。据调查,农村有着大量的留守妇女、儿童和贫困人口,如果能让他们学习非遗技艺,使非遗融入他们的生产生活,成为非遗的传承人,那不仅有效解决了当地农村贫困和劳动力闲置的棘手问题,还能很大程度上解决非遗艺术传承人匮乏的问题。
互联网飞速发展给我们带来了全新的生活方式,也为教育模式的改革提供了各种新的可能。慕课(MOOC)等在线教育平台与各大高等学校联合,为学生提供了各种各样丰富的共享教学资源[12]。同样,非遗也可通过慕课这样的教育平台进行课程开设,不受空间时间各方面因素限制,从而使更多学生了解并系统学习一些非遗艺术,构建教与学的深度互动关系,实现师生之间及时有效的沟通。促进理论与实践相结合,论文输出与技能训练相结合,促进学生对非遗艺术的深入理解[13],有兴趣有实力的同学可以到当地学习,成为非遗艺术传承候选人。
非遗传承已经进入新的阶段,吸引更多的年轻人进入基本上已成为社会共识,而现在也应该让“非遗文化”活跃在年轻一辈的社交圈中,让他们能找到自己的兴趣所在,文化传承文明,让遗产不再遗憾。
非物质文化遗产是民族文化艺术的瑰宝,是民族审美符号活的显现。敦煌非遗承载着中华民族千年的智慧与精神内核,是每一个中国人不能忘却的记忆。[14]敦煌变文从发现到今已有上百年的历史,百年敦煌研究硕果累累,保护与传承亦更是义不容辞。相关部门和社会应该加大对敦煌变文的重视,以更广阔的、更深的维度思考它的现代化传承。这不仅是敦煌变文实践研究的课题,更是中国传统民间文学乃至全世界文化的课题,对变文在当代的传播、保护与传承都具有重大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