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强 黄惠春
内容提要:基于2007-2019年A股非金融上市公司面板数据,系统分析了金融资产配置对企业短贷长投的影响。研究表明:金融资产总额越大,企业短贷长投程度越高,金融资产配置以资本套利动机为主;短期金融资产能够缓解企业短贷长投,具有“蓄水池”效应,而长期金融资产则会加剧企业短贷长投,具有“挤出”效应。异质性分析发现,短期金融资产对短贷长投的缓解作用在融资约束较严重、外部监督较强和内部治理较好的企业中更加明显,而长期金融资产对短贷长投的加剧作用在融资约束较严重、外部监督较弱和内部治理较差的企业中更加明显。研究结论有助于全面认识金融资产配置的经济后果,为治理金融资产配置对企业短贷长投的负面效应提供了经验支持。
随着中国经济发展进入新阶段,前期经济快速增长产生的结构性问题逐渐显现,尤其是实体企业的债务问题受到了决策层的高度重视和学术界的广泛关注。自2015年12月提出“去杠杆”政策以来,中央出台了一系列措施以防范企业债务风险。实际上,厘清并治理中国企业债务问题不仅要关注企业杠杆率水平,还要重视企业普遍存在的短贷长投现象,即资产与负债期限错配问题(李扬,2014)。然而,学者们对企业杠杆率问题展开了大量研究,对企业短贷长投现象的讨论却相对不足。短贷长投指的是企业将短期贷款资金用于固定资产、无形资产等长期投资活动,这种投融资期限错配不仅会影响企业自身可持续发展,还可能引发系统性金融风险。
根据投融资期限匹配关系的不同,企业投融资期限结构可以分为保守型、稳健型和激进型(Morris,1976)。相比保守型和激进型,稳健型投融资期限结构可以缓解企业投资不足或投资过度问题,有助于构建激励相容的投资模式,避免企业陷入财务困境(Myers,1977)。企业应尽可能选择资产和负债期限匹配的稳健型投融资期限结构,然而中国企业却普遍存在短贷长投这种激进型投融资期限结构(钟凯等,2016)。
已有文献认为中国企业的短贷长投并不是为了节约融资成本的主动行为,而是被动接受的替代性融资方式(马红等,2018)。企业能够自主选择投融资期限结构需要满足一个隐含的前提条件,即外部金融市场是完备且多层次的(Kahl等,2015)。现阶段中国金融市场以间接融资为主,发展尚不成熟,仍然存在金融抑制程度高、融资渠道单一以及法律法规不健全等问题。银行为降低信用风险,倾向于控制长期贷款比例,更愿意发放比较灵活的短期贷款。企业在贷款合约谈判中相对比较被动,通常难以完全获得与长期投资期限匹配的长期贷款,从而选择将部分短期贷款用于长期投资。虽然短贷长投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填补企业长期资金缺口,但同时也会大幅加剧企业财务风险(赖黎等,2019)。基于此观点,部分学者从企业外部环境出发,在分析短贷长投影响因素的基础上提出了相应的治理措施,例如放开利率管制,推进利率市场化(王红建等,2018);优化银行业市场竞争格局,增进银企关系(洪金明等,2020);完善法律环境,增强社会信任(张新民和叶志伟,2021)等。
与此同时,“脱实向虚”是现阶段中国经济发展另一个主要的结构性问题。以房地产市场为主要代表的金融资产市场异常繁荣,经济发展显现金融化趋势(张成思,2019)。从微观层面来看,企业越来越热衷于金融投资,金融资产在企业资产中的占比日益上升。实体企业金融化引起了政府部门的高度重视,2017年中央金融工作会议指出金融要“紧紧围绕服务实体经济”,2017—2019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均强调要实现“金融和实体经济良性循环”,重点“防控金融风险”。实体企业金融化也受到了学术界的持续关注,学者们围绕金融资产配置的动因和后果展开了大量研究(蔡明荣和任世驰,2014;戴赜等,2018)。实际上,金融资产投资风险只是表征,实体经济发展才是关键所在,必须要在关注金融资产自身风险的基础上,着重探讨金融资产配置对企业基本面的影响(黄群慧,2017)。那么,在经济金融化背景下,金融资产配置是否以及如何影响企业实业投融资期限匹配关系?不同期限金融资产的影响是否存在差异?不同条件下二者关系是否会发生变化?解答上述问题不仅有助于优化企业投融资期限结构,从企业层面防范和化解金融风险,同时还对于巩固“稳字当头、稳中求进”的经济发展形势具有重要意义。
尽管现有研究从多个角度探讨了企业短贷长投的成因与治理,但着力点仍集中于企业外部环境,忽视了企业内部因素,尤其是金融化趋势下金融资产配置的影响。有鉴于此,本文将利用2007—2019年A股非金融上市公司面板数据,实证检验金融资产配置是否以及如何影响企业短贷长投。考虑到金融资产形式多样,企业配置动机并非是单一的,产生的影响也可能是多元化的,本文将区分短期金融资产和长期金融资产,以考察不同期限金融资产对企业短贷长投的差异化影响。为了验证结论的可靠性,本文将进行内生性处理和系列稳健性检验,并分别考察金融资产配置对企业长期投资和贷款期限结构的影响以提供补充性证据。本文还将基于融资约束、外部监督和内部治理进行异质性分析,以考察不同期限金融资产配置影响企业短贷长投的适用条件。
本文的边际贡献主要有:一是从金融资产配置视角补充了企业短贷长投影响因素的相关文献,从企业内部解释了短贷长投的成因,为企业短贷长投的治理提供了新思路,而已有文献主要侧重于企业外部环境视角。二是区别于已有文献从单一总量维度来衡量企业金融资产配置,本文从短期金融资产和长期金融资产两个细分层面出发,揭示了企业参与金融投资的双重动机,从而更加全面地阐述了企业金融化的经济后果。三是从多个维度剖析了不同期限金融资产配置对企业短贷长投影响的异质性,为有效发挥短期金融资产对短贷长投的缓解作用以及抑制长期金融资产对短贷长投的加剧作用提供了经验支持。
企业配置金融资产的动机主要有两种解释:资金储备与资本套利(胡奕明等,2017)。根据预防性储蓄理论,企业为应对未来时期的融资约束以及可能的财务困境,倾向于持有现金及现金等价物等流动性资产。出于资金储备动机,企业可以将金融资产作为“蓄水池”,降低未来现金流不确定性,从而平滑固定资产投资与研发创新投入(Brown 和Petersen,2011)。根据资源配置理论,企业为追求利润最大化,会根据资产收益率和风险特征对固定资产与金融资产进行投资选择。出于资本套利动机,企业为获取超额的金融投资收益,会调整不同类型资产的投资优先顺序,增加金融资产,从而挤出实业投资,产生投资替代效应(Orhangazi,2008)。因此,金融资产配置动机不同,对企业短贷长投的影响会存在显著差异。
若企业出于资金储备动机,则金融资产配置能够补充部分长期投资资金,降低对短期贷款的依赖,缓解短贷长投。由于固定资产等实业投资具有长期特征,调整成本较高,项目中断必将损失重大,企业为了平滑投资需要外部融资的长期支持(于蔚等,2012)。在长期贷款可得性受到抑制时,相对容易获得的短期贷款就成为企业的优先选择,从而产生短贷长投。相对固定资产,金融资产的可逆性较高,能够灵活变现,企业配置金融资产可以看作一种替代的融资途径。当现金流充裕时,企业配置金融资产可以盘活闲散或多余资金,进行资金储备;当现金流紧张时,企业可以将金融资产变现,应对资金短缺,满足长期投资资金需求的同时降低融资成本。由于金融资产期限短且可逆性高,金融资产与债务融资之间的替代关系将首先作用于短期贷款(刘贯春等,2018),即金融资产的增加可以降低企业对短期贷款的依赖,从而缓解短贷长投。
若企业出于资本套利动机,则金融资产配置会长期占据部分可用资金,削弱偿债和融资能力,加剧短贷长投。经济金融化背景下,相比实业投资代表的长远收益,企业投资金融资产能够在短期内获取高于实业投资的超额利润。金融渠道获利占比逐渐上升意味着企业的投资偏好由实业资产转向金融资产(张成思和张步昙,2016)。在企业资源有限的情况下,金融投资与实业投资存在相互替代关系,持有过多的金融资产会挤出实业投资,造成企业内部现金流紧张,偿债能力下降(黄贤环等,2018)。同时,固定资产等实业投资的减少使得企业通过抵押担保筹集资金的能力下降,进而更加难以获得长期贷款(刘贯春等,2019)。金融资产配置的增加会造成企业内部资金短缺以及长期融资不足,导致企业对短期贷款的依赖程度上升,从而加剧短贷长投。
综上所述,金融资产配置对企业短贷长投的影响取决于企业金融投资究竟以何种动机为主,故本文提出下列竞争性的研究假说:
H1a:金融资产总额越大,企业短贷长投程度越低;
H1b:金融资产总额越大,企业短贷长投程度越高。
根据中国企业会计准则,金融资产涵盖的科目众多,且风险、收益和期限等特征各不相同,企业配置不同期限金融资产的动机和产生的影响也会存在一定差异。本文按照财务报表科目排列顺序和具体特征,将金融资产划分为短期金融资产和长期金融资产。前者持有期限相对较短,通常在1年以内,变现能力较强;而后者持有期限相对较长,通常在1年及以上,变现能力较弱。由于短期金融资产占用企业内部资金的周期较短,具有较好的流动性,持有短期金融资产更加符合资金储备动机,能够产生“蓄水池”效应。当企业面临长期投资资金不足时,短期金融资产可以迅速变现,补充所需资金,降低企业对于外部融资尤其是短期贷款的依赖,从而缓解短贷长投(杨筝等,2017)。与之相反,长期金融资产存在一定的调整成本,缺乏良好的流动性,但风险收益率较高,资本套利功能明显,容易产生“挤出”效应。长期金融资产会长期占据企业内部资金,造成企业长期可用资金减少,从而扩大实业投资长期资金缺口。此外,长期金融资产的“挤出”效应还会使得企业抵押融资能力下降,导致企业更加依赖短期贷款,从而加剧短贷长投。基于此,本文提出下列研究假说:
H2a:短期金融资产主要产生“蓄水池”效应,会缓解企业短贷长投;
H2b:长期金融资产主要产生“挤出”效应,会加剧企业短贷长投。
2007年中国开始执行与国际准则趋同的新会计准则,故本文选择2007—2019年A股上市公司作为研究样本,数据来源于CSMAR数据库。样本筛选过程如下:剔除金融业和房地产业上市公司;剔除特别处理(ST)类上市公司;剔除关键数据缺失的上市公司;剔除2013年以后上市的公司,以确保样本区间足够长。为了消除极端值的影响,本文对所有连续变量进行1%双边缩尾处理,最终得到13094个企业—年度观测值。
考虑到金融资产配置对企业短贷长投的影响可能存在时滞,同时为降低可能存在的内生性,本文借鉴张成思和郑宁(2020)的做法,将实证模型中所有解释变量滞后一期。为了检验研究假说H1a和H1b以及H2a和H2b,本文构建如下实证模型:
Sfliit=β0+β1FAi,t-1+β2Controli,t-1+μi+λt+εit
(1)
在模型(1)中,Sfli为短贷长投;FA为金融资产配置;Control为控制变量;μi为个体效应;λt为时间效应;i为企业,t为年份。本文重点关注金融资产配置FA的系数β1,它反映了金融资产配置影响企业短贷长投的方向和程度,若该系数显著为正,则说明金融资产配置加剧了企业短贷长投;若该系数显著为负,则说明金融资产配置缓解了企业短贷长投。本文将运用双向固定效应模型进行回归。
本文通过计算企业长期资金缺口的方法来定义被解释变量短贷长投Sfli,具体计算方法为“购建固定资产、无形资产和其他长期资产的现金支出-(长期借款增加额+所有者权益增加额+经营活动现金净流量+出售固定资产现金流入)”,并用总资产标准化(Frank和Goyal,2004)。
本文通过金融资产总额Fin、短期金融资产Sfin以及长期金融资产Lfin这三个指标来刻画金融资产配置FA,以揭示不同层面金融资产的差异化影响。金融资产总额Fin等于短期金融资产Sfin与长期金融资产Lfin之和;短期金融资产Sfin包括交易性金融资产;长期金融资产Lfin包括可供出售金融资产净额、持有至到期投资净额、衍生金融资产、发放贷款及垫款净额、长期金融股权投资、投资性房地产净额。需要说明的是,2018年财政部发布新会计准则调整了部分金融资产的会计处理,故2018-2019年长期金融资产Lfin还包括债权投资、其他债权投资、其他权益工具投资、其他非流动性金融资产。
结合已有文献和实证模型设定,控制变量包括企业规模、杠杆率、现金流量、总资产收益率、托宾Q、固定资产占比。主要变量的详细定义如表1所示。
表2汇报了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样本企业短贷长投Sfli的平均值为-0.0717,标准差为0.1385,最小值为-0.6549,最大值为0.5019,说明样本企业短贷长投程度差异较大。约有24.48%的样本企业短贷长投Sfli大于0,说明约有1/4的样本企业短贷长投现象较为明显。样本企业金融资产总额Fin的平均值为0.0442,约有86.96%的样本企业金融资产总额Fin大于0,说明实体企业配置金融资产的现象十分普遍。短期金融资产Sfin的平均值为0.0058,长期金融资产Lfin的平均值为0.0385,说明
表1 主要变量定义
样本企业金融资产配置以长期金融资产为主。从标准差和极值来看,样本企业金融资产总额、短期金融资产和长期金融资产均差异明显。
为了从整体层面探究金融资产配置对企业短贷长投的影响,本文将金融资产总额代入模型(1)进行基准回归,回归结果如表3第(1)列所示。金融资产总额影响企业短贷长投的回归系数为0.1196且在5%水平上显著,说明金融资产配置总额越大,企业短贷长投程度越高。企业配置金融资产整体上以资本套利动机为主,研究假说H1b得到验证。
进一步地,为了从细分层面探究金融资产配置对企业短贷长投的影响,本文分别将短期金融资产和长期金融资产代入模型(1)进行基准回归,回归结果如表3第(2)列和第(3)列所示。短期金融资产影响企业短贷长投的回归系数为-0.3170且在5%水平上显著,说明短期金融资产缓解了企业短贷长投,具有“蓄水池”效应,研究假说H2a得到验证。长期金融资产影响企业短贷长投的回归系数为0.1720且在1%水平上显著,说明长期金融资产加剧了企业短贷长投,具有“挤出”效应,研究假说H2b得到验证。
表2 主要变量描述性统计
综上所述,由于样本企业短期金融资产平均份额远小于长期金融资产,对应的“蓄水池”效应也会明显弱于“挤出”效应,在短期金融资产和长期金融资产相反方向的综合影响下,金融资产总额表现出对企业短贷长投的加剧作用。
表3 金融资产配置与企业短贷长投:基准回归
(续表)
(1) 内生性处理。前文所有回归中对解释变量均滞后一期,但依然可能存在遗漏变量、反向因果等内生性问题。为了进一步克服内生性问题,考虑到企业投融资决策具有连续性,本文将金融资产配置、杠杆率、现金流量、总资产收益率视为内生变量,将其滞后2-3期作为工具变量,运用动态GMM模型进行检验,回归结果如表4所示。在控制内生性的影响后,金融资产配置的回归结果均与基准回归基本一致。此外,AR(2)统计量显示残差项基本满足正态分布,Hansen检验结果显示工具变量是有效的。
(2) 稳健性检验。为了确认研究结论的稳健性,本文采用替换被解释变量的方法再次检验金融资产配置与企业短贷长投之间的关系。首先,本文构造短贷长投虚拟变量Dsfli,若企业短贷长投程度Sfli大于0,则取值为1,否则为0。其次,借鉴刘晓光和刘元春(2019)的研究,本文将企业短期负债比例(短期负债/总负债)与短期资产比例(短期资产/总资产)之差Ls作为短贷长投的替代性指标。变量Ls属于存量指标,而本文基准被解释变量Sfli属于流量指标,二者可以互补。替换被解释变量的回归结果如表5所示,金融资产配置的回归结果均与基准回归基本一致,说明本文的结论是可靠的。
表4 金融资产配置与企业短贷长投:动态GMM估计
本文还进行了下列稳健性检验:一是改变样本年份区间。自2018年起企业对金融资产采取新的会计处理方式,不再使用“可供出售金融资产”和“持有至到期投资”科目,故本文将研究年份区间限定于2007—2017年,回归结果如表6第(1)至(3)列所示。二是将短期金融资产和长期金融资产同时引入模型,回归结果如表6第(4)列所示。上述实证策略中金融资产配置的回归结果均与基准回归基本一致,说明本文的结论十分稳健。
表5 稳健性检验一
理论而言,短期金融资产与企业短贷长投的负向关系还可能存在一种替代性解释:短期金融资产的增加挤出企业长期投资,长期投资规模的下降使得短贷长投程度下降。若该替代性解释成立,则短期金融资产与企业长期投资负相关,此时短期金融资产对企业短贷长投的负向影响可能不利于企业经营发展,“蓄水池”效应不成立。相应地,长期金融资产与企业短贷长投的正向关系也可能存在一种替代性解释:长期金融资产的增加促进企业扩大长期投资,长期投资规模的上升使得短贷长投程度上升。若该替代性解释成立,则长期金融资产与企业长期投资正相关,此时长期金融资产对企业短贷长投的正向影响可能有利于企业经营发展,“挤出”效应不成立。如果上述两种替代性解释均不成立,则有以下两点合理推断:一是短期金融资产的增加会降低企业短期贷款比重,抑制企业贷款期限结构短期化,从而缓解短贷长投;二是长期金融资产的增加会提高企业短期贷款比重,促使企业贷款期限结构短期化,从而加剧短贷长投。
表6 稳健性检验二
为排除上述替代性解释,增强结论说服力,本文将企业长期投资Inv和企业贷款期限结构Lts作为被解释变量分别引入模型(1)进行回归。长期投资Inv为购建固定资产、无形资产和其他长期资产的现金支出除以总资产;贷款期限结构Lts为新增短期贷款除以新增短期贷款与新增长期贷款之和。
金融资产配置影响企业投融资的回归结果如表7所示。短期金融资产与长期投资正相关但不显著,长期金融资产与长期投资在5%水平上显著负相关,说明短期金融资产不会挤出企业长期投资,而长期金融资产则会抑制企业长期投资。短期金融资产与贷款期限结构在5%水平上显著负相关,长期金融资产与贷款期限结构在1%水平上显著正相关,说明短期金融资产会抑制企业贷款期限结构短期化,而长期金融资产则会促使企业贷款期限结构短期化。总而言之,上述回归结果排除了替代性解释,从企业投融资层面为金融资产配置与短贷长投之间的关系提供了补充性证据,进一步验证了短期金融资产的“蓄水池”效应和长期金融资产的“挤出”效应。
前文实证结果详细地揭示了金融资产配置对企业短贷长投的影响,但二者关系还可能受到企业其他特征的影响,从而表现出显著差异。特别地,短期金融资产和长期金融资产存在着相反两个方向的影响,厘清不同期限金融资产发挥作用的具体情形,对于从金融资产配置视角来治理企业短贷长投具有重要意义。本文将根据融资约束、外部监督以及内部治理的不同进行分样本回归,以检验不同期限金融资产影响企业短贷长投的异质性。
融资约束决定了企业可用资金的规模,是企业投融资决策时要考虑的重要因素。企业融资约束程度越低,意味着银行信贷供给与企业投融资需求契合度越高,企业越容易获得所需的信贷资金。融资约束的降低可以提高企业现金流稳定性,缩小长期投资资金缺口,降低企业发生短贷长投的可能性。
表7 金融资产配置与企业投融资
本文采用SA指数来测度企业融资约束程度,该指数仅由企业规模和企业年龄两个基础指标计算所得,比较简约且随时间变化不大,具有较强的外生性(鞠晓生等,2013)。本文根据SA指数的中位数进行分组,回归结果如表8所示。当企业融资约束程度较高时,短期金融资产对短贷长投的缓解作用以及长期金融资产对短贷长投的加剧作用均更加显著。这说明对于融资约束程度较高的企业而言,有限的资金不能满足所有投资项目,配置短期金融资产以进行预防性储蓄的必要性和作用尤为明显,配置长期金融资产对可用资金的挤出效应也随之上升。
表8 金融资产配置与企业短贷长投:融资约束分组检验
完善的资本市场监督机制是促进上市企业高质量发展的必要条件。投资者通过外部监督机制获取高质量的企业信息,能够充分了解企业投融资决策的动机和后果,并及时约束代理人的自利和激进行为。在外部监督不足的企业中,企业信息披露可能存在不主动、不及时、不真实以及不完整等诸多问题。高额的金融投资收益促使管理层更倾向于隐藏金融资产配置产生的负面效应,尤其是本身就具有隐蔽性的短贷长投行为。
本文采用分析师关注度Ana来测度企业受外部监督程度,分析师作为专业化的企业信息收集者、解读者以及企业经营前景的预测者,具有重要的信息传递和外部监督作用(司登奎等,2021)。企业被分析师跟踪分析的次数越多,说明受到的外部监督程度越高。本文根据分析师关注度Ana的中位数进行分组,回归结果如表9所示。当分析师关注度较高时,短期金融资产对短贷长投的缓解作用更加显著;当分析师关注度较低时,长期金融资产对短贷长投的加剧作用更加显著。这说明对于外部监督较强的企业而言,企业更加关注金融资产配置的经济后果,能够有效地发挥短期金融资产对财务状况的改善作用,降低长期金融资产配置对投融资行为的负面效应。
表9 金融资产配置与企业短贷长投:外部监督分组检验
良好的公司治理机制有助于提高企业投融资决策的合理性和信息披露的透明度,从而提高企业资源配置效率,降低短贷长投的发生概率。在公司治理水平较低的企业中,委托代理问题突出,内部代理成本较大,管理层为了追求私利更热衷于高风险、高收益的金融投资。此外,较差的公司治理还会降低企业财务报告信息质量,加剧信息不对称,进而削弱企业融资能力,造成债务融资结构短期化。
本文综合第一大股东持股比例、第二到第十大股东持股比例、机构持股比例、A股流通股比例、高管持股比例、高管薪酬、董事会规模、独立董事比例、两职合一、委员会个数等十个公司治理指标,运用主成分分析法构建公司治理水平指数Gov(严若森等,2018)。本文根据公司治理水平Gov的中位数进行分组,回归结果如表10所示。当公司治理水平较高时,短期金融资产对短贷长投的缓解作用更加显著;当公司治理水平较低时,长期金融资产对短贷长投的加剧作用更加显著。这说明对于公司治理水平较高的企业而言,管理层投融资决策更加稳健,具有较强的项目管理和风险控制能力,能够更加合理恰当地安排金融投资与实业投资,发挥金融资产配置的积极效果。
在中央强调防范化解重大风险和经济“脱实向虚”背景下,本文基于中国企业普遍存在的短贷长投现象,利用2007—2019年A股非金融上市公司面板数据,实证检验了金融资产配置对企业短贷长投的影响。本文研究发现:金融资产总额与企业短贷长投显著正相关,企业配置金融资产整体上加剧了短贷长投,资本套利动机起主导作用。短期金融资产在企业投融资活动中表现出“蓄水池”效应,缓解了短贷长投;而长期金融资产则产生了“挤出”效应,加剧了短贷长投。异质性分析表明,短期金融资产对短贷长投的缓解作用在融资约束较严重的企业、外部监督较强的企业以及内部治理较好的企业中更加显著;长期金融资产对短贷长投的加剧作用在融资约束较严重的企业、外部监督较弱的企业以及内部治理较差的企业中更加显著。
表10 金融资产配置与企业短贷长投:内部治理分组检验
为实现企业投融资期限匹配的可持续发展,预防和化解短贷长投可能造成的隐蔽性和突发性债务风险,短贷长投的治理不仅要完善企业外部制度环境,还要优化企业自身投融资行为。本文提出以下政策建议:一是严格控制企业金融资产总额,调整金融资产期限结构,发挥短期金融资产对投融资活动的财务缓冲器作用,避免过度配置长期金融资产。二是继续深化金融供给侧改革,增强银行长期贷款供给能力,加快债券市场规范发展,建立健全多层次的股权融资市场,通过多种途径保障企业长期合理融资需求。三是加强资本市场外部监督,提高企业信息披露质量,缓解企业与投资者、监管层之间的信息不对称,降低企业掩盖不良信息以及过度追求金融投资收益的动机。四是完善内部治理机制,提升管理层决策水平,确保投融资决策的科学性和谨慎性,尽可能遵循投融资期限匹配原则,避免非效率的过度投资和长期占用流动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