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英魁 徐彩勤(曲阜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山东 日照 276826)
随着全世界城市化进程的快速推进,城市数量的不断增加,人类希望将城市构筑成一个安全、稳定、可控的空间。有学者曾预测“二十一世纪将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城市世纪,人类社会的福祉更普遍地依赖我们创造一个安全与公正的城市环境”[1]。时至今日,世界城市的蓬勃发展似乎在印证此种判断。审视世界特大城市形成的语境与发展的历史可以发现,始于18 世纪60 年代的工业革命为其提供了强大推动力。马克思指出:“直至工业革命,建立了现代的大工业城市——它们的出现如雨后春笋——来代替自然形成的城市。”[2]不难发现,工业化在世界范围中的横向扩张和在各国内部的纵深推进,一直为城市发展开拓空间提供动力。全球化进程中资本的全球配置助推了特大城市的人口、资源与利益的不断聚集。这一发展逻辑为审视特大城市风险提供了一个重要视域:特大城市具有自我存续的前提与逻辑,当前提条件被解构甚至瓦解时,其存在与发展的逻辑就会遭遇挑战,存在的现实条件也就会被解构,即特大城市在坚韧的表象之下所隐藏的自身发展的脆弱性。不可否认,城市尤其是特大城市因其内在资源的有限性与外向的依赖性,存在发生风险的可能性。
近年来,在我国发生严重自然或事故灾难的城市中,包括许多著名的特大城市——武汉市的新冠肺炎疫情、北京市的“7·21”暴雨灾害以及郑州市的“7·20”特大暴雨灾害等。这提醒政府与学术界必须对城市繁荣发展背后所隐藏的风险予以重视。正如容志所说:“特大城市在‘孕灾环境’‘脆弱性’等方面都具有相当的特殊性……因此,其风险评估与防控的内容与体系……需要提升到比一般城市更高的层次与水平。”[3]因此,对特大城市自身脆弱性关注要比城市繁荣发展战略取向的研究更具基础性意义。2021 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2035 年远景目标纲要》明确提出:“要提高城市治理水平,加强特大城市治理中的风险防控。”[4]习近平也强调:“提高城市治理现代化水平,开创人民城市建设新局面。”[5]这对城市治理提出了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要求。为此,学术界也必须有所作为,要积极践行习近平“担起防范化解重大风险的政治责任”[6]的指示精神。基于此,笔者以特大城市存在的脆弱性为研究对象,建构起基于“自然与人力双重维度”的城市脆弱性发生机理模型(见图1),立足当前政治经济形势的变化来深入研究特大城市脆弱性的表征与发生机理,并提出运用底线思维的特大城市治理机制建构的方法与策略。
图1 特大城市脆弱性发生机理及治理路径
近年来,随着城镇化进程的全面推进,我国城市的数量和规模均有显著增长,截至2020 年年末,我国城市数量达到672 个,其中,人口在1,000 万以上的超大城市7 个,人口在500 万—1,000 万的特大城市14 个[7]。虽然城市为人类生产生活开拓了巨大空间,在这一进程中“工具理性与技术理性打造了特大城市发展的美好图景,但城市单线发展并不能满足人们多层次的需求”[8]。同样,人们在享受城市发展所带来的经济红利和社会进步的同时,也需要面对特大城市存在的脆弱性风险。特别是随着人类生产、生活及活动在特大城市的高度集聚、自然和人为风险因素的双重叠加,特大城市支持系统的脆弱性也愈加凸显。
从马克思主义的视角来看,城市以“人口、生产工具、资本、享受和需求的集中”为基本特征[9]184。在工业化大生产出现之后,人类的生产与生活方式均发生了巨大变化,人口与资源等不断向城市集聚。同时,城市的飞速发展还与社会价值观以及现代生活方式诉求的转变息息相关。那些具有地缘优势的城市,在科学技术与人类诉求的相互作用中,呈现出一种城市不断扩张的状态。在发展过程中,城市发展的不均衡导致城市之间科技发展水平不平衡,而科技力量的集聚又导致优势资源向城市集中——这种优势资源又会不断吸引更多的人口,使得城市不断扩张。无论是科技进步,还是人类自我价值观念的城市倾向性,实际上都潜藏着一种社会不断进步的观念——将城市作为进步的象征。
这种城市象征进步与文明的观念一般与人们所秉持的单线发展观有着紧密的联系。马克思恩格斯指出,“历史不外是各个时代的依次交替”[9]51,“一切发展,不管其内容如何,都可以看作一系列不同的发展阶段”[9]169,但同时,马克思主义也强调社会发展的辩证法,而不是简单的直线性发展观。单线发展观易于把马克思主义历史观简单地阐释为随着时间的推移,社会总是会不断朝着进步的方向单线条发展。单线城市发展观同样认为,城市是沿着一个方向不断发展和进步的,城市生活是一种理想的生活方式。这种把现代城市与人生梦想融为一体、把自我追求寄托于城市良好愿景的价值取向,可以称之为城市迷思(myth)。这不仅是价值观感上的认识错位,还是现代城市切实汇集更多的优势资源、更先进的科学技术与更现代的生活方式融合的客观反应。
一般而言,城市资源越集中,科技水平越高,城市对人的吸引力和容纳力也就越高,进入城市的人口就越多。与之相对应,为城市人口服务的教育、医疗、卫生以及娱乐等行业的支持系统也会急剧扩张,也进一步推动了特大城市的形成。
城市的持续发展需要系统性的支持,这种系统性的支持与马斯洛所说的人类生存、发展以及自我实现的价值诉求密切相关。这是因为,“在城市空间的背后其实是生活在其中的人,他们为城市带来了活力、灵魂和精神”[10]253。从价值层面来看,现代的城市属性突出表现为城市的人民性,换言之,“城市属于人民”[11],人是城市发展的主体,也是城市治理的目的。因此,城市的存在旨在满足人类的需要。而人的需要具有结构性与层次性。关于人的需要特性,马克思曾进行了多层次的划分,他将人的需要划分为生存需要、享受需要和发展需要[9]367。而莱恩·多亚尔和伊恩·高夫在《人的需要理论》中也论证了人的需要可分为基本需要、中间需要与最高需要[12]。与特大城市中人的生存、发展与自我实现需要相对应,其支持系统也必须囊括生存支持系统、发展支持系统以及自我实现支持系统。这些系统在总体上形成了特大城市能量的输入与输出、保持自我激励与运转的机制。
在这些系统之中,生存支持系统是基础性的支持系统。如果没有生存支持系统,整个城市的其他支持系统就无从谈起。人类不会止步于基本的生物属性的满足,人还有着自己的情感与价值诉求,正如马克思把实现“每个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9]367作为人的需要满足的最终目标,马斯洛将“纯真快乐的高峰体验”看作他研究对象的“终极生活目标和生活的终极证明和证实”[13]。这些都体现了对发展需要的追求。理想的城市环境除了满足人们基本生存所需以外,还应当为人类的发展与自我实现提供更多空间。人既是时间的存在,也是空间的存在,空间是城市的重要构成要素[14]。在发展支持系统之上,是满足人类最高层次需要的自我实现支持系统。这一支持系统包括城市中的创业空间、自我发展与完善空间、更高层次的生产与生活空间以及社交空间,在整个城市中形成一种更为高端的支持系统。城市中的人依托自我努力、自我观感与自我价值诉求,通过基础层次的保障与中间发展层次的支持,最终实现城市生活的最高层次梦想。在这种层次结构中,城市中的人与支持系统形成了一种相互支持、相互促进的共生状态。
根据系统论观点,任何大系统都是由若干子系统独立演化而来,独立性是系统活力的主要来源,“一个系统,如果系统中的要素完全丧失了独立性,那也就变成了铁板一块了,其实系统同样也不存在了”[15]。特大城市的基础支持系统也是如此。基于人类现代生活的最基本需求与现有特大城市构造和运行的基础条件来考察,特大城市的基础支持系统应包括五个方面,即水资源支持系统、电力支持系统、物质支持系统、医疗支持系统与垃圾处理系统,它们共同形塑了特大城市最基本的支持体系。
1.水资源支持系统。水是生命之源,是特大城市能量的血脉[16]。城市人口的急剧增加、工业化与城镇化速度的不断加快,既导致用水需求的剧增,也导致污水排放过量,对水资源造成了严重的威胁和破坏。因此,水资源的持续安全供给,对特大城市而言,既是一个巨大的难题,也是城市管理者必须警惕的问题。在一般情况下,以河流与大型水库为主体的相对多点式供水系统,是特大城市首选的供水来源。在正常的政治经济发展条件下,即使出现由自然因素导致的水资源不足,城市仍然可以在短时间内通过外部调水和人工降水等方式来保障水资源的应急供应。所以,特大城市水资源支持系统主要包括自然供给体系与外部供给体系,并将外部临时性输水作为供水的基本保障。
2.电力支持系统。伴随着现代化水平的不断提高,城市对于电力系统的依赖日益增加,安全可靠的电力供应成为城市稳定的重要保障。虽然在传统社会中,电力支持系统并不是必选项,但在现代社会,若离开了电力支持系统,几乎所有的行动都将难以正常进行。城市越大,对电力依赖程度就越高。以能源中心辐射所建构的庞大供电体系与网络,使城市中的人可以安全地使用电力提供的动能。特大城市电力支持系统在维持城市运转与注入动力方面的价值愈加凸显。
3.物质支持系统。城市要维系有机动态的生命,亦需必要的物资供应与支持[17]。在特大城市中,维持最基本的生产生活的物资都是外向输入的,其中最核心的就是粮食和蔬菜等生活必需品。这些物质一般是依靠特大城市周边的卫星城、广大乡村或者蔬菜、粮食生产基地来保障供给。这种供给方式是特大城市所占有的优势资源与乡村所占有的优势资源之间相互交易的结果。对于特大城市而言,它的内在系统是无法实现自身生活消费品的内循环与内供给的——特大城市中已经完全按照产业分工的方式,把自身的生活必需品生产转移到了城市之外,这也就使得自身的支持系统显现出强烈的外向依赖特征。这种外向依赖本身就包含着外在条件变化时自身的脆弱性。外在依赖的供给源和供给途径一旦出现问题,特大城市的脆弱性就会从供给维度上显现出来。
4.医疗支持系统。医疗支持系统所满足的是人类基本的生命安全与健康需求。疾病与人类如影随形,人类作为生命体不可避免地会面临自我肌体受损的各种挑战。特大城市的医疗系统不仅为城内居民提供医疗服务,还会因其资源与技术优势不断吸引城市之外的患者前来,以寻求更高品质的医疗服务。在正常情况下,特大城市的医疗系统几乎都已呈现出一种超负荷运转的状态。在突发情况下,医疗防护体系会因突发的重大疫情而瘫痪。
5.垃圾处理系统。垃圾处理系统是保证城市正常运转与新陈代谢的必要构成部分。人的存在除了创造新的价值以外,同样也创造出大量的生产生活垃圾。这些垃圾只有及时地处理,才能保证城市“输入—输出”的良性循环。特别是在现代生活中,在人们不断拓展自己的欲望需求、消费各种物质和精神文化产品的状态之下,特大城市的垃圾处理系统也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城市垃圾处理过程必须考虑到人员配置、特殊的运输设备、道路桥梁的畅通以及垃圾处理承载力等诸多因素。因此,庞大复杂的垃圾处理系统在各个链条上都存在断裂的可能,从而形成特大城市的脆弱性。
笔者认为,特大城市中的水力、电力、医疗、物质与垃圾处理等五大问题是处于特大城市之上的悬顶之剑。正如有学者所说的:“一座城市是一个自然形成的相互联系的适应系统。”[10]253一旦其中一种系统出现失常,其他运转系统也将受到影响。当特大城市的基础支持系统遭遇破坏时,城市发展系统和自我实现系统就缺少了最基本的依托。
脆弱性一词来自拉丁文vulnerare,是“可能受伤”之意。该概念最初起源于自然灾害领域,1945 年美国地理学家怀特(White)首先对洪水灾害展开脆弱性研究。半个世纪后,“脆弱性”逐渐发展为跨学科、多尺度的研究主题。目前,国内外比较权威的是IPCC(2001)报告中关于脆弱性的定义,即“系统易受或没有能力应对气候变化的扰动,包括变率和极端事件而产生不利影响的程度,是气候变异特征、变化幅度和速率以及系统敏感性和适应能力的函数”[18]。脆弱性是系统的基本属性,是系统与其所在环境相互作用的一种属性,受到系统所处环境的社会、经济、制度和权利的影响[19]。这一内涵,既包含系统内部条件对系统脆弱性的影响,又包含系统与外界相互作用的特征。
在特大城市中,不同支持系统所满足的人类需求是不同的,但是在诸多诉求之中,有一些是作为人类诉求的前提条件存在的,也就是说这类诉求对于人的生存具有优先性。因此,基础支持系统满足的既是城市最基本的需求,也是其他支持系统的依据,决定着整个城市发展的韧性与可持续健康的状况[20]。当基础的支持系统被解构之后,城市强劲发展势头会因基础支持系统的瓦解而难以为继。因此,特大城市的脆弱性是指基础支持系统存在被自然力和人力等外在力量解构的可能性,从而使整个城市系统出现衰退、失序和野蛮的状态——这是特大城市基础性支持系统的外向依赖所导致的结构性脆弱。
当然,特大城市脆弱性外显是有条件的,是在城市正向发展中出现的一种偶发性或暂时性的逆向表征,但其会对整个城市造成毁灭性的打击。特别是在当今急遽变化的时代,这种脆弱性出现的概率大大增加了。城市体系是一种复杂的体系,其中任何一个关键点产生脆断,整个城市的运转就会出现巨大危机。因此,人们不能再依据一种惯常和单线发展思维等闲视之,也不能在常态前提与固有思维观念下来寻求特大城市治理体系与治理机制的现代化建构。与此同时,还应跳出常态发展的思维局限,运用底线意识与防范思维来审视当前特大城市所面临的危机与风险。
如果把特大城市看作一个生命有机体,那么这一有机体自身是由诸多细胞甚至子系统组成的,其脆弱性问题恰恰表征为其子系统即基础支持系统有被破坏的可能[21]。从上面的分析可知,特大城市的存续与发展隐含着基础支持系统被解构的脆弱性风险。而这种脆弱性与城市中大量人口的生存息息相关。特大城市的脆弱性这一话语表达着城市中人口的生存保障线、供给线以及生活正常运转的物资供应机制与供应渠道的脆弱性。基于此判断,我们可以设想,特大城市系统某一关键链条发生断裂,其所产生的影响以及特大城市的脆弱性具体表现的方式与样态——水资源、电力资源、物质资源、医疗保障和垃圾处理系统受到阻滞,势必会影响其他供给系统,从而影响城市的正常运转。
水既是生命之源,也是城市生存与发展的源泉。中国的水资源在总量上虽有基本保障,但在区域与季节分布上呈现出明显的不均衡状态。特大城市虽有固定水资源的支持,但依旧受到空间与季节分布的影响。究其实质,这种限制是城市水资源脆弱性的自然前提。在城市长期发展过程中所形构的特大城市保障系统,基本上是依据特定的时空分布的水资源系统所维持的。当面临突发性或人为干预性的水资源破坏和水运输系统瓦解时,却缺乏能够应对非正常状态的水资源供给机制[22]。因此,底线思维告诫人们,依托于正常状态下的水资源供给系统,并不是恒久不变、始终能保障正常供给的,其存在被瓦解的可能性——这种可能性一旦转变为现实性,就会对整个城市造成巨大威胁。因为这种可能性“已经把我们带出了数学计算的安全范围”[23]。具体来看,水资源系统的瓦解从两个维度上阻碍城市供水系统的正常运转。
1.水资源枯竭。这是水资源系统瓦解在量上的表现,即水量缺乏,具体表现为水源不足,致使现有系统无法为城市供应足够的水,人口水资源消耗量与自然供水量之间出现严重失衡。这种情况一般是由自然环境的恶化以及重大自然灾害所导致的。据资料显示,到2030 年,城镇数量将增加至约1,000 个,人口增长至10 亿,城乡生活用水量提高到1,021m3,总用水量将增至7,000 亿m3[24]。与庞大的水需求相比,自然供水量明显不足。2017 年,中国社会科学院发布的中国可持续发展遥感报告表明,北京年人均水资源仅210m3,仅为中国年人均水资源的1/10,即为缺水标准的下限。水资源短缺已成为制约未来北京市经济社会可持续发展的瓶颈。这也是其他特大城市面临的共性问题。
2.水资源污染。这是水资源系统瓦解在质上的表现,即水质缺失。当水资源遭受到人类行为的干预而产生污染,而常规净水工艺又无法对大量污水进行处理时,便会产生正常饮用水缺乏的状况。在这种情况下,水资源质量恶化,人类身体所需要的水质与供给的水质之间产生错位,从而对城市居民的身体健康造成威胁。当水的总量缺乏时,我们可以通过人力调配以保证水资源的供给,但是当大量水资源遭受严重污染时,人类便缺少饮用水。同时,水质污染的处理机制又不能适应人类的即时性需求,这就无法与人类的生存过程相契合。因此,生活于特大城市中的人们会因水资源的供给与传输系统遭受破坏而遭遇生存威胁。
电力是人类社会文明发展与进步不可或缺的能源之一,可视为现代城市的生命线。城市的系统运转是依靠能源来推动的,无论是在个体生活中,还是在整个城市的产业发展中,电力都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因此,在特大城市的建构中,对电力系统的依赖与日俱增。一旦电力系统出现问题,将会造成致命性的严重后果——人们出行所需的城市信号指示系统、人们居住所需的电梯运行系统、供水系统、煤气供应系统与污水处理系统等,都将陷于停滞。一旦电力被切断,城市将面临运行瘫痪的风险。
电力系统的脆弱性,表现在能源供给与传输系统两个维度上,而二者在运行中又极易受到自然因素或人为因素的影响。当电力能源供给被自然灾害和人为灾害破坏时,城市便没有足够的能源支持;当电力能源传输系统遭到破坏时——如果这种破坏是偶然性的或者局部性的破坏,还能得以修复,供电也会得到恢复——一旦发生系统性的损坏,电力网络的修复与重建是无法在短时间内完成的。此时,城市将陷入黑暗与停滞,支持现代城市的运转机制就会被破坏。2012 年,北京市的“7·21”大暴雨一度造成整个主城区大范围停电,导致通信中断、交通瘫痪等一系列问题。在其他国家,此类案例时有发生。同年,飓风“桑迪”袭击纽约,飓风伴随暴雨形成洪涝导致发电厂被淹而引发大面积停电,导致纽约市近7 万户断电,城市的基础设施也遭受巨大损害。可见,特大城市在面对重大自然灾害破坏电力系统时,整个城市都存在瘫痪的风险。
城市的生存是以消耗大量的物质,包括能源、水资源为前提的,而城市最基础的消费是生活物资。粮食安全既关系到一个国家整体的繁荣稳定,也关系到国计民生。对于人口数量巨大的特大城市来说,粮食安全尤为关键。关于粮食安全之重要性,习近平指出,“保障国家粮食安全是一个永恒课题,任何时候这根弦都不能松”[25]660,“‘把饭碗牢牢端在自己手中’是经济社会发展和国家安全的重要基础,关乎大局的稳定”[25]661。在正常的环境下,城市一般会有一定的粮食储备,但即时性的蔬菜、水果与基本的肉、蛋、奶等物质的存储与战备保障,需要物流与运输系统的支持。当运输系统或供给源出现问题时,特大城市供给网络就会遭遇破坏,造成生活必需品匮乏,从而对城市的基本生产生活产生严重影响——在饥饿威胁之下容易产生城市居民的恐慌。
这种物质网络的阻滞与断裂区别于供水与电力系统的中断。特大城市水资源系统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借助自然力得以缓解——雨水、河流和城市循环系统有一定量的存储,但生活必需品,尤其是农产品,特大城市几乎没有自我的供给机制,完全依赖于外向供给。当然,国家可以借助于公共权力进行适当的调配,但是在整体短缺的情况下,国家调配也隐含着整个物质资源供给系统脆弱性问题。而当食品等生活必需品供应短缺时,会极大推动物价上涨,引发城市居民恐慌,从而导致社会动荡,进而危及整个城市的安全。
医疗系统的超负荷“在本质上是一个以特大城市为特定场域,人口流动引发的社会风险的命题”[26]。21 世纪以来,世界范围内已经发生了若干起公共卫生安全事件,比如2003 年的“非典”、2009 年的甲型H1N1 流感、2014 年的埃博拉病毒等。这些公共卫生事件的共同特点之一就是在人群规模大、人口密度高的大城市迅速传播。此次新冠肺炎疫情在全世界的蔓延,再次说明了人口流动给特大城市带来的风险[27]。同时,特大城市空间集中了人和资源,人口具有高度的密集型,人与人的接触愈加密切,这也决定了特大城市突发卫生事件的复杂性[28]。因此,面对特大城市和重大突发卫生事件的双重复杂性,即使特大城市拥有着较为丰富且先进的医疗卫生资源,面对着大规模人口在短时间内对医疗卫生资源形成几何级数倍增的需求,常态下的医疗卫生服务系统也难以承载。因此,一旦发生重大公共卫生安全事件,其公共卫生和安全体系极易出现脆弱与断裂。
这种严重打击具体表现为特大城市需要的救治人员远远超过了医疗卫生系统的负荷,尤其是在疫情控制与疾病治疗过程中,如果医生与护士被大量感染,整个城市就会失去最后一道防线,特大城市的卫生系统也面临被瓦解的风险。当医疗卫生系统被洞穿之后,靠城市系统自身难以重建起有效的预防机制,必须依赖系统外的大量援助与输入——包括物资、医疗人员与医疗设备等才能有效重建系统。如果是大范围的疫情,外在输入的救助力量也无法进入时,特大城市就会面临着由重大的疫情扩散造成的人类生命的巨大损害,城市也就难以维持正常运转。
人们每天都会制造出大量的生产生活垃圾、医疗垃圾以及建筑垃圾。随着城市化进程的不断推进,城市垃圾呈现出快速增长态势。我国生态环境部2020 年发布的统计数据显示,196 个大、中城市一般工业固体废物产生量达13.8 亿吨,工业危险废物产生量达4,498.9 万吨,医疗废物产生量84.3 万吨,生活垃圾产生量23,560.2 万吨,相比其他年份均有较大的增长[29]。同时,目前全国2/3 的城市被垃圾包围,1/4 的城市缺乏合适的垃圾堆放场所,部分城市垃圾填埋场已经或者即将饱和,巨量垃圾形成的“垃圾围城”成为城市光鲜外表下久难治愈的隐痛[30]。面对如此庞大的垃圾产量,垃圾处理机制已难堪重负。
特大城市外在的能源物质输入必须配备相应的城市新陈代谢的垃圾处理系统。一旦垃圾处理机制与从业群体无法满足城市垃圾的输出需求,城市垃圾的输出转移就无法实现,就会造成城市垃圾越来越多,最终为垃圾所充斥。同时,在物质能源的输入与新陈代谢物的输出这二者之间,人们往往更为关注物质保障与能量输入。因此,当人力物力有限时,人们往往会牺牲垃圾的运输系统而保障物质能源的输入系统——这样便埋下了城市新陈代谢机制失灵与环境恶化的隐患。当然,这种垃圾处理系统的脆弱性表征与其他风险相比较,其所带来的影响不是即时性与最致命性的,其严重后果不会立即显现,因此更易于为人们所忽略。特大城市的“输入与输出”应该保持一种相对平衡的状态。如果这种平衡被打破,城市就会逐渐陷入一种阻滞的状态。
以上讨论均是基于底线思维来展开的。虽然特大城市还面临着其他问题,但是那些问题是城市发展中的小问题,不足以左右城市的基本秩序与自愈能力。特大城市因其内在的脆弱性而导致崩溃的可能性是切实存在的,人们想要摆脱其带来的致命伤害就必须坚持底线思维——这是由人的求生本能与理性思考所导向的。
特大城市的脆弱性并不是其发展过程中的常态化现象,而是在特定情况下被特殊因素激发——原有正常存续条件被瓦解后生成的一种系统性的脆断状态。这种脆断有其内在的发生机理,具有偶发性、突发性与突变性的特征。这一机理可以从两个维度加以把握:一是在自然力、战争与经济危机等三种力量推动下的特大城市脆弱性的外显。可以说,这是一种逻辑存在的必然,但这种脆弱性的表现是偶发性的,或者是在长期发展中都不会有现实表现,只作为一种潜在的可能性存在。二是出现导致城市脆弱性、表象化或突显化的外在力量介入。这种力量是一种偶发性的外在干预整个供给系统的力量。虽然这种偶发性的力量不如前三种力量具有逻辑性与内在的必然性,但在特大城市存续过程中,诸多因素中的任一因素爆发,都会表现出巨大的破坏力。因此,特大城市脆弱性的发生机理包含这四种主要作用力。由此,特大城市发展会面对脆弱性的不同现实表现。当然,这些力量不是直接将城市本身与城市存在的人群作为瓦解与破坏对象,而是通过影响城市系统的运转,破坏城市体系支撑的稳定性、有序性与可再生性,进而影响特大城市的生存与发展。
自然灾害既是自然的存在方式,也是自然与人之间关系的另一种表达[31]。人类遵循理性的指引,基于自然力的正常状态,规划现有的生产生活模式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并创造出精神财富与物质财富,这是一种相对和谐稳定的关系,然而,自然系统的庞大与复杂却使人类难以完全洞察其内在的逻辑与规律。自然的千变万化超出了现阶段人类理性认识能力,显现出巨大的不可控力。可以说,在现阶段人力是难以与自然力相抗衡的[32]。对于特大城市而言,自然灾害,比如洪水、地震、台风等,其中任何一种灾害都可能使城市陷入困境。虽然这些灾害对于不同领域和不同生产生活方式来说,破坏力和影响力是存在差异的,但是特大城市所依赖的水、电和物资等供给系统,必然要与自然界产生广泛而多样的接触。当自然灾害发生时,任何一个与自然界相接触的系统都会受其影响。
总体而言,城市自然灾害脆弱性既包括自然属性,也包括社会属性[33]。台风、地震以及水灾等自然灾害都可以从两个维度上瓦解特大城市的供应系统:一方面在于自然灾害的巨大威力;另一方面,在于特大城市自身的困境。这种困境体现在特大城市供给体系对资源的强大依赖性,并且这一依赖性比一般城市要大得多。此外,这种依赖性是无法内在转化为自身内在资源供给的。因为在特大城市中,人口数量和所占的土地面积以及土地所能够承载的物质之间严重失衡。甚至从某种程度来说,现代特大城市是建构在城市功能分工基础上的,其缺乏独立的自我修复、再生与循环能力。因此,自然灾害对其造成的影响常常可以通过经验观察到,也具有逻辑上的必然性。
当代世界,和平与发展仍然是时代的主题[34],但这并不意味着人类已经完全进入和平与发展的时代。虽然对大多数人而言,战争似乎是一件异常遥远的事情,是远离当前生活的存在,但实际上,战争从来没有离开过人类,也无法在人类生活中清除与避免。在霍布斯看来,这正是因为“人们出于自我保全而互相疑惧和争斗”[35]。战争与利益、生存空间的争夺等因素相关。从世界范围内来看,中东冲突、西亚冲突以及非洲部族内部等局部区域冲突时有发生,从未中断。有些国家在不断加大军备投入,武器的研发、军事基地建设、新式武器实验以及核试验都常见于媒体。战争的根本动因及条件都是现实存在的。战争以摧毁和破坏为外在特征。历史上的战争与现代战争的摧毁力和破坏力已经无法同日而语,各种新式武器与核武器可以瞬间摧毁目标,轻而易举地破坏坚固的防御系统,甚至在一瞬间就剥夺大量的生命。
在现代战争伦理的规约下,人群或许不会成为战争直接攻击的目标,但保障人群生存的城市供应系统却极易受到战争的破坏。对于特大城市而言,庞大的供水、电力与生活物资供应系统要抵御战争的损害几乎是不可能的。一旦发生战争,大量人群集聚的特大城市的供应系统,无疑会被损毁或被破坏。此外,战争还会对特大城市的水资源产生破坏性和致命性的污染。即使水资源供应系统依旧存在,但城市用水却受到污染而不能满足人们对生命安全和健康的需求。在此情况下,人们虽未被战争直接威胁,但却为战争导向的城市脆弱性所禁锢,会使自己的生命遭受到物资供应匮乏所带来的风险。
目前,新冠肺炎疫情仍然在全球肆虐,“后疫情时代”正逐步向我们走来。与之相伴的是,世界正站在一个新的历史起点上[36],这一新的起点意味着更加复杂的国际形势。在此形势之下,当新冠肺炎疫情威胁到每一个国家与民族的生命财产安全时,人类会不会再起干戈?会不会诉诸武力来解决生存空间的争夺问题?会不会以战争或军事行动的方式来解决矛盾与冲突?其可能性是存在的。人类不可能自二战之后就完全消灭了战争而实现了永久的和平。因此,战争的可能性使城市脆弱性得以凸显,我们应当以底线思维深刻认识与应对国际环境中新矛盾和新挑战。可以说,人类与特大城市正面临着比以往更大的脆弱性风险。
自从大工业和大机器生产时代到来之后,农业、工业及其他产业的相互分工与协作成为人类主要的经济发展模式,但是这种经济发展模式与人类理性能力之间的矛盾造成了经济危机的产生。人类的生产与消费之间存在巨大的矛盾与张力:一方面是生产严重不足造成的生产性危机,这使得人类缺乏自我生存和发展的最基本的物质资料;另一方面,是经济领域中的生产与市场购买力之间的矛盾。马克思指出,“资本的发展程度越高,它就越是成为生产的界限,从而也越是成为消费的界限”[37]。资本与城市的高度融合也印证了资本的累积与广大消费者高度的贫困化与低下的购买力之间的矛盾。这使得人们难以享受到经济发展的成果,而遭遇到生活环境的恶化。特别是在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下,经济危机与通货膨胀依旧是人类当前阶段无法完全克服的问题。
而在经济危机发生过程中,特大城市遭受的影响首当其冲。城市是人口、生产工具、资本、享受和需求的集中地,是一个国家经济发展的前沿,经济危机的发生不可避免地会影响城市人口的生存状态。对于特大城市而言,一方面,经济危机所带来的资源匮乏会直接导致输入资源不足。由此,资源的缺乏与大量人口的聚集二者间的矛盾就会难以调和,很多人会遭受饥饿和生活窘迫之苦,甚至城市中产生贫困,从而造成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瓦解。另一方面,整个供给系统的运转依靠的是广大劳动者。在生产者、广大劳动者和消费者极端贫困化的经济状况下,会进一步影响特大城市的供给系统。当经济危机与严重通货膨胀来临时,物质系统的供给服务难以维持劳动者的生存需要,由此进一步影响供给机制中劳动者的积极性和城市商品的供给动力,从而对生产供应系统产生更为严重的影响。因而,经济危机就从这两个维度对特大城市的基础支持系统产生瓦解力——这种瓦解,不仅影响到水资源系统、电力系统以及粮食和蔬菜等基本供给,还影响到医疗系统与垃圾处理系统的有效与畅通。所以,经济危机与严重通胀对特大城市的解构,虽然不是以最激烈的方式展开的,但是以最系统的方式让城市系统处于失序状态。
偶发性破坏力是“一种有明显抵触性的社会力量之间的争夺、竞争、争执和紧张状态”[38]。基础系统暂时性的失效,一般而言,是由偶发性的社会冲突或者群体性事件造成的。当经济状况发生变化或者物质诉求、价值诉求被长期抑制时,人们就会长期处于一种被压制与压抑的状态,矛盾得不到有效的释放和缓解。那么,人与人、人与政府以及人与社会之间就会产生多维度的冲突,这种多维度的冲突包括公民、社会、企业与政府等方面的利益冲突、价值冲突或者权利冲突。当这些冲突作用于基础支持系统时,就会造成基础系统的暂时性解构。
在影响特大城市供给系统的诸多冲突中,包括城市与乡村的冲突、城市居民与农民之间的冲突以及管理者与被管理者的冲突等。这类冲突一旦激化,将会对供给系统产生极大的破坏性——虽然这种对峙冲突所产生的原因可能与不同主体寻求社会的公平以及情感的宣泄有关,但是他们对于基础系统的解构,一般而言都可以通过公权力的快速介入和国家统制力的强制控制,并且一般都是局部和小范围的,在大多数情况下不会扩散。因此,在某些情况下,冲突群体的目标不仅是获取所期望的价值,而且是要消解、损害乃至消灭竞争对手[39],这种冲突仍然存在一种产生持续扩散的可能性。
所以,这种外在偶发性的干预在供给系统中的力量仍然是不容忽视的。正如有学者指出:“美好的城市必须是高效的,但也要为自发性、偶然性和社交性保留空间。”[40]对基础系统解构的偶发行动具体包括社会罢工、社会冲突和群体性事件以及由此类事件所导致的供应系统和硬件设施的破坏、途径的切断、供应系统从业者被禁锢,或者系统中的劳动者放弃自我现有供给角色而主动参与到社会冲突之中等。而一旦这种以偶发性的力量为导向的冲突形成社会运动或社会风潮,特大城市的生活就可能会处于一种窘迫的甚至陷于瘫痪的境地。
特大城市脆弱性是由其本身的发展前提与存在逻辑所决定的,它不是一种无迹可寻或者完全偶然的现象——这种脆弱性所表现的城市发展的逻辑,存在于自然界与人类关系、人类本性诉求与理性指引等多维度的张力之中。由于人们长时期处于繁荣发展的城市中,在观念上形成了单线发展观,因而在公众的思维观念中,特大城市的脆弱性并没有引起广泛的重视。一旦这种脆弱性为外在的自然力、战争、经济危机与其他偶发力所激发,特大城市便无法抵御冲击,城市繁荣的文明会转向一种生存链条与支持系统脆弱化的境地。因此,在讨论特大城市治理过程中,底线治理机制的建构是十分必要的,而底线治理机制的建构首先需要确立起一种底线思维,把可能性存在与现实性准备相联系;其次,政府、社群、人民都需要在自我的生存场域内与自我能力之下,来建构抵御突发性脆断的机制;最后,通过社群与政府的协调,不断探索特大城市的自我内循环能力的再生,从而建构起一种有限条件下的预防性的城市基础物资供给内循环系统。因此,底线治理机制并非企图从根本上来解决城市脆弱性的问题,而是使具有脆弱性的特大城市增加一定程度的韧性、自我理性与底线意识,以此来换取供给系统重构与特大城市风险化解的时间与空间。
特大城市具有双重性,它既“意味着进步性、现代和未来,同时也是危险和未知的象征”[41]。因此,对于特大城市可能存在的危险,我们要摒弃不可能思维,秉持底线思维。正如习近平所说:“要坚持底线思维,增强忧患意识,提高防控能力,着力防范化解重大风险。”[42]辩证来看,“城市生活实际上与社会问题是同义词”[43],城市越繁荣发展,生产分工越精细化,其基础性的生活链条断裂的环节就会越多,断裂的可能性也就越大,问题就越多。
进而言之,特大城市的脆弱性以及存在风险的发生逻辑,要求我们必须确立这种底线思维,以应对特大城市脆弱性的风险。风险是“一种个人和群体在未来所遇到的伤害或损失的可能性以及对这种可能性的认知和判断”[44]。可见,风险意味着可能性,而底线治理思维建构的基点也在于可能性的存在。面对特大城市的脆弱性,应当把最艰难的境况作为底线治理思维建构的一个基点,在可能性与不可能性之间作出有效区分。为此,我们必须还具备问题意识,做到随时追问:供电和供水系统会永远安全吗;我们所依赖的生活必需品以及垃圾处理会像我们平时所见到或预期所想的达到整个城市运转的要求吗;对这些问题的有效回答,都要求具备底线思维,从危机的情境出发,避免盲目乐观。逻辑上的可能性预示着在现实中,当条件达到相应的要求时,可能性就会转变为现实性。因此,要不断地审视经济与社会发展面临的深层困境,深刻把握世界经济政治发展的局势与走向。
总之,底线思维既是一种可能性的预见意识,也是一种以问题意识为导向的思维方式——它要求我们拒绝盲目乐观和单线发展的思维,从底线处入手,使风险意识与底线意识成为人民的基本素养,以现实性准备来保障我们自身与社会的正常运转。
政府具有向社会资源汲取的能力,同时也必须达到为人民谋福祉的本质要求。政府责任要求有效防范风险。防范特大城市的脆弱性风险是政府治理现代化的题中应有之义。政府建立良好的保障预警机制,并以公共底线思维去设计城市发展模式与城市功能区规划,这不仅关系到政府组织自身的利益,还关系到政府社会治理与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有效推进。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特大城市的政府风险防范行为的重点,不在于把风险预警机制写在规划里,而在于落实到具体行动中。考察现实可以发现,各级政府均已建立起了危机预警与管理机制,建立起了危机信息传播的有效通道,但是其与有效的治理危机目标之间还存在差距。当前面临的问题是风险预警机制如何落实到实践中。当然,对特大城市的脆弱性所带来的严重后果,仍需保持审慎的态度。因为当前的风险预警机制仍然受政府治理的科层制因素影响,虽然有专门的机构与人员来负责信息的传达,但并未有效配备专门的物资与人员。因此揭示了一个值得重视的问题:特大城市风险预警的基础在于具体的物资与专门人员配备的行动力与救援力。虽然信息对于整个预警系统而言是灵魂,但是不能仅停留在信息的传达上,而是应该把它融入职责分工明确的体制之中,形成行动力,以推进治理行动的深入。
对于特大城市来说,需要逐步建立起配备充足物质保障和专业队伍的现实预警体系。这种预警体系应当在特大城市脆弱性显现时能够有效协调多元主体,并且迅速行动,避免科层制的低效。在现实的预警体系中,应有专用的物资保障与设备储备,人员团队可以采用专职负责与临时组建相结合的方式。这种临时组建也必须在平时实行常规化的集中模拟训练,进而在现实的行动上有具体化和明确化的团队作保障。不仅如此,当特大城市发生断水、断电和粮食短缺问题时,政府也要形成一种常设机制,当风险来临时能够及时启动预警运输系统与通道,促使城市内部能源在最短时间内有效且均衡地调配,并且与其他城市及乡村有效协调。因此,在政府行动维度上,特大城市的风险治理必须要改变传统的形式化、纸面化、重信息化轻实践化的状态,以具体化、实体化和有形化的行动力为其基本构成。
社群主义的重要代表人物桑德尔指出,社群的形成是“把我们自己理解为特殊个人,理解为某一家庭、共同体、国家或民族之员”[45]30,且在社群之中,“没有任何例外,没有任何超越的主体能够处于社会或经验之外”[45]14。特大城市正是由千千万万的社群组成的,社群相当于特大城市的组织细胞。社群的稳定与否以及社群是否能够实现自我的内循环直接关系到整个特大城市是否稳固。因此,实现社群内部的互助既是底线治理机制建构的另一个基石,也是化解城市风险化与应对城市脆弱性的有效手段[46]。
同时,在风险治理中,“社群组织可以发挥其独立的优势,积极满足受灾者的‘特殊性’需求,与政治治理行为形成了有益的补充”[47]。因此,社群作为城市居民的自治组织,应当充分发挥每一个城市居民的自主性、积极性与创造性,并且使他们积极参与到社群的安全性、可持续性与稳固性的建构中,提高社群自我抵御风险与社会自救的能力。例如,当城市进入一种断水断电的状态时,城市中每个社群内部要能在最短时间内集中现有资源,包括电力、水以及粮食等资源的储备,并在社群内进行有效的调配与分配,以保证弱势群体如妇女和儿童得到优先照顾。
在一定程度上,社群互助模式能够成为抵御特大城市风险的基石。实现社群互助一方面要建立起脆弱性预防的机制。这一机制的核心在于以全过程人民民主的参与方式,建立起具有自我奉献精神的预警、互助、共享与控制的应对机制;另一方面,要凝聚社群力量,建立最基础的生命财产保护机制。保障社群中居民的生命财产安全是社群应对特大城市脆弱性、以实现临时性内部循环的重要举措——当然,这种内循环不可能是长期的,它只是使资源配置更有效的一种内循环系统,问题的最终解决还必须依赖整个特大城市的外在系统的恢复。社群的互助使得社群内部在有限的时间和空间内可以进行情感、物质与力量的良性循环,以个体(社群)小我的时间与空间,换取城市整体的时间和空间,从而推动特大城市的系统恢复与供应体系的重建。
习近平指出,“人民城市人民建”[48]。“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是中国智慧和中国方案的动力源泉”[49],城市作为居民自治的社会空间,“需要发挥公民的自主性”[50]。特大城市风险的化解需要人民自主性的发挥。首先,每一个体都应该有风险意识,尤其是特大城市中的居民更应如此。人们一般都有断水断电的经历,我们不能因其在短时间内可恢复,就忽略其长时间不可恢复的可能性。当预判的危机来临,具有风险意识的每一个体才能积极发挥自主性,使自己及家人的生命财产安全得到最大限度的保障。其次,人们应该具备一定的生活必需品存储观念。以确定性的时间为限度,使家庭拥有基本的物质保障以应对特大城市的潜在危机——这种物质保障最根本的就是食品、水以及自救的相关物品。最后,人们也应避免完全依赖公权力或他者的心理,作为独立自主的个体,应该具有最基本的自救能力与自我保存能力。斯宾诺莎在其伦理学与政治哲学体系中,给予自我保存以至高无上的地位。在他看来,“每个个体应竭力以保存其自身,不顾一切,只有自己,这是自然的最高的律法与权利,每个个体都有这样的最高的律法与权利,那就是,按照其天然的条件以生存与活动”[51]。这种能力不仅需要在平时的生产生活中不断生成与强化,还需要有意识地去训练与培养。
总之,人民的自主观念、自我保存的能力以及参与能力都是自主性的表现,这对于特大城市脆弱性危机的化解而言,都是至关重要的,也是每一个个体生存的基础。当然,人民的自主性与人民之间的互助并不矛盾。只有每一个个体都是独立自主的人,整个社群的互助才是可能的。每一个个体,尤其是特大城市中的居民,都应该有自我以及家庭的主体意识。个体作为社会有机组成部分,要为特大城市风险化解提供稳固的基石。所以,人民的自主性除了自我保存、自我预警、自我储备以及自我救助的意识与能力以外,还包括社群协作能力与城市危机治理的参与能力——这就要求每一个个体基于自我职业与专业专长,参与到城市的基本供应体系的恢复之中,提高政治参与和社会参与的能力,进而推动城市危机的有效抵御与化解。
生活在特大城市的人们应该清醒认识到,城市并非一个绝对坚固的堡垒,而是一个始终面临风险的庞大系统。在这种底线思维中,每一个个体、社区和社群都是城市得以生存与良好发展的基础。因此,在消除特大城市脆弱性的努力中,还需要把过度的外向依赖向有限的内循环转化。城市自我有限内循环的建构是一种以抵御突发性外在风险为目的、以赢得基本供给系统恢复时间与空间为特征的预先性规划与设计,这是一种为特大城市脆弱性注入相应柔性与韧性因素的努力。世界政治经济局势急剧变化,国际上的矛盾与冲突时有发生,危机意识与风险意识对于特大城市的良性发展而言是不可或缺的。特大城市脆弱性治理既是一个恒久的话题,也是一个系统工程。只有建构起基于风险意识与底线思维的治理机制,特大城市脆弱性的有效治理才是可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