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昊 东南大学建筑学院 江苏南京 210000
新石器时期长江中游地区原始文化异常兴盛,主要经历了大溪文化、屈家岭文化、石家河文化三大原始文化,丰沃的水资源促使了大批早期聚落的诞生,在目前长江中游已发现的15座史前城址中,唯有城头山与马家垸遗址存在着对自然水系改造的痕迹,并最终形成了相似的人工河和自然河道相结合而成的水系体系,使得两者在同时期的早期聚落中独树一帜,在史前聚落与水系关系研究中具有一定的代表性与丰富性。
长江中游地区隶属亚热带到暖温带的中间地带,常年的季风造成该地区四季分明,由于两湖平原中河流冲击物的大量积累,使其极为适合人类的生息繁衍。但长江中游所处地区无法满足野生水稻的生长,因此“适宜稻作”就成为聚落选址的重要要求,这也就要求聚落尽可能靠近水源(图1),同时在季风的雨热同期气候中,夏季的集中降雨往往使江湖水位迅速上涨,极易形成洪涝灾害。为了抵御洪水以及可能的部落间的战争,聚落选址又往往位于岗地,故而新石器时代长江中游地区聚落形成了大多营建于临水、临江岗地之上的选址特点。
图1 长江中游地区新石器时代遗址分布
城头山遗址位于湖南省常德市澧县县城西北约10公里处,是中国南方史前的大溪文化至石家河文化时期的遗址,也是迄今发现的我国历史上营造最早的史前古城,有着“最早的城市”的美誉;马家垸遗址位于位于五里铺镇显灵村古河道的东岸,为屈家岭文化中一处较为重要的聚落遗址,是长江流域同期考古发现中城垣、护城河体系保存最好、最完整的新石器时代文化遗址。从出土文物上看,马家垸古城南侧城垣夯层内含极少大溪文化遗物,这与石家河城及石首走马岭城的特点基本相同,因此不排除马家垸遗址对于城头山遗址的继承关系。
城头山与马家垸的选址与同时代聚落相似,皆位于近水的岗地上。地理条件自然环境方面看,城头山、马家垸两处聚落的选址皆为远古时期较为理想的筑城之地,体现了新石器时代先民借力自然的智慧与规划思想。其中,城头山选址于徐家岗台地,平均海拔46.39m,邻澹水。马家垸的城址则营筑在高出地面2-3m的平岗地上,城址顺应地形在平面上呈现出有机自然不规则的状态,城外不远处有东港古河道由北往南流经西侧,城址的西、北、东北则为丘陵所绕。两处城址作为所属文化的代表性聚落遗址,关于两者的对比研究可以归纳两处遗址在城市规划方面的特点与贡献,有利于进一步深化对史前长江流域古城址规划思想的理解。
新石器时期的长江中游地区聚落遗址的空间布局很多都采用了城墙与壕沟相结合的体系。高筑的城墙一方面可以抵御其他部落的进攻,另一方面也可以在汛期来临时庇护城内的居民免遭洪水的侵袭。除防卫和防洪功能外,壕沟还可以解决城内居民供水与排水的问题。城头山与马家垸遗址也都选择了在依托原有水系基础上,对城址水文环境进行适度的利用与改造,在空间格局上形成各具特色的护城河与城墙相结合的体系,集中展现了先民改造自然的能力。
城头山遗址的城墙与护城河都顺应了城市圆形的平面,围绕城市筑城环形。据实测城墙现存高度,东南角顶距护城河水面垂直距离为6.3米,西北角距护城河水面高度为5.7米,东北角墙高4米,东南角墙高3.6米,西北角墙高4米,西南角墙高5米。城墙的外墙坡度大,内墙坡度较小,考古证明,内侧的斜坡可能存在居民居住 (图2城头山鸟瞰图)
图2 城头山鸟瞰图
据考证,城墙先后至少经历了四次大规模的修筑:一期,先民在城址的东部低处开挖护城河,并在护城河边缘用作农业区种植水稻;二期,城址的功能空间发生变化,墓葬区移至北部,农业区移至城外,原有的农业区由于靠近水源被置换为居住区;三四期,城墙在原有的基础上加厚加高,继续开凿护城河将其连通成环形,东门为码头,南门形成商业区,北门设水门将澹水引入城中。经过四期的改造,城头山遗址的城墙壕沟体系基本形成,澹水从东南角流入,顺应开凿的护城河最后从城市东部流出,形成护城河水体的自然循环。
城头山遗址的空间布局中与水系的关系可分三点:第一,通过人造渠接通护城河,结合原有的水系,形成水体的自然循环,方便城市的排水与供水;第二,城墙与护城河结合的体系可同时用于防御与防洪;第三,稻作区开挖小水沟、水渠、水坑,形成排涝、沉沙、储水系统,展现了先民对水系的多样化利用方式。
马家垸古城址营筑在平岗地上(图3马家垸遗址范围),四周为宽阔的稻田,城址形状顺应地形南北略呈梯形,长约640米、宽300-400米,总面积约24万平方米。其中,南部城墙较厚较高,夯层一般厚约20米、最厚处为30米,高约5米,推测为南侧同时期有阴湘城、城河遗址等其他部落,为防御其他部落侵袭因此将城墙筑高筑厚,其他三个方向城墙厚约10米,高约2米。
图3 马家垸遗址范围
城垣内坡平缓,外坡陡直,可以充分发挥城墙的防御功能。城垣之外有天然护城河,护城河除南、北局部损毁外,其余基本保存完好,河宽30-50米,河床距地表约4-6米。城内一河道自西北城门流入经城内至东南城门流出,似为人工河道,形成了外围环绕的护城河与穿城而过河道相结合的护城河体系,与同时期其他城址相比,这样的护城河体系十分罕见。城垣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辟一城门,于城垣与护城河相交的东城垣及西城垣各设一水门。
可以推测马家垸先民在修筑城址时,依托原有的东港河东北侧大片平岗与环形支流形成聚落,并在聚落的东、北两个方向修建城垣形成初期聚落,之后随着聚落规模的扩大或是其他聚落的并入,部分人群迁移到原聚落东北侧河流对岸居住生活,并在原城垣基础上在西、南两个方向继续修筑城墙形成最终的环形城垣体系(图6马家垸遗址平面图演变),从而可以解释在发掘中唯独南侧城垣夯层中出土有时代较晚的大溪文化遗物。根据考古研究,马家垸遗址中内、外护城河与城垣结合而成的空间布局其防御作用是大于其防汛作用的,人工开凿护城河的主要目的是抵御其他部落的侵扰,排水与供水是附加作用。
针对城址外围空间布局,两者在空间布局上都利用人工开凿的沟渠形成完整的护城河与城墙结合体系,但城头山遗址由于较小的城半径,没有设置城内的水网,并将农作区放置在城外,而马家垸则存在一条极具特色的河流穿城而过,且不同于城头山规整的圆形平面,马家垸的城址则是顺应地形形成了一个不规整的梯形平面。城头山与马家垸遗址皆以自然地理环境为基础,通过渐进式的营建方式,形成各具特色的城水互动模式,体现了先民因地制宜营城智慧。
远古的城市聚落内部空间布局与城址内居民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如果说城头山与马家垸由于相似的自然环境而选择了相似的外围空间布局规划手法,那么针对于两处聚落内居民不同的生活习惯与社会制度,其各自内部则呈现出截然不同的空间布局。
在城头山遗址所挖掘出来的大量早期器具及祭坑中可以发现其对母性的崇拜,在早期具有代表性的母系文化中,如仰韶文化、河姆渡文化、马家窑文化等出于女性生殖崇拜,出土过许多C形和圆形的物件。而据考证,城头山遗址中出土发现的物件以及遗址中的祭祀场所平面也大多呈现圆形与C形,由此可以看出当时城头山母系文化的盛行,也进一步解释了城头山遗址平面呈圆形的缘由(图4城头山遗址平面图)。
城头山内部空间布局可以明显的发现东西与南北两条道路相交而成的十字形道路骨架,十字形的道路骨架将聚落划分为四个区域(图5城头山遗址内部功能示意图),其中祭台与作坊等纪念建筑位于城市中部,商业区分布与十字形道路两侧,道路的尽端连接商业区设置码头,在圆形平面的内侧集中放置居民区,墓葬区则分布于圆形平面的外围。从整体结构来看,城头山遗址同心圆形状的规划构思也同样证明聚落母系崇拜的文化。
在对遗址附近水系关系的处理上,城头山的先民巧妙的运用地势西高东低的特点,将蓄水系统与稻作系统结合起来,稻田主要分布于城址的东部,水流可以依靠重力流向稻田,从而得以享受水系的天然灌溉,反映了先民们因地制宜,师法自然的规划思想。
双聚落城址是指由两个聚落共同占有并使用的城址,目前可辨认5座,除马家垸遗址外还有湖北石首走马岭-屯子山、荆州阴湘城、应城陶家湖与应城门板湾。中外学者一致认为二合婚姻制很可能是双聚落城址存在的基本原因,在远古时代因为存在氏族内部禁止通婚的情况,每个部落必须至少包括两个氏族才能独立存在。一般的双聚落城址都是有双聚落遗址进化得来的,但从考古发掘上来看,马家垸的文化内涵较为单一,无较早时期的文化遗存发现,但出土的标本与其他附近文化遗址标本有较为相似之处,因此推测马家垸双聚落城址的形成是基于原东南侧聚落为核心,西南侧聚落则是由另一个附近的聚落合并入马家垸聚落所形成,这与其邻近的同期遗址阴湘城形成方式如出一辙(图6马家垸平面图演变示意图)。
在马家垸双聚落的社会中,由西北至东南流向的天然水系起到了重要的隔离作用,这样一条穿城而过的河流也就构成了马家垸富有特色的内部空间布局的骨架。穿城而过的河流一方面可以为聚落的居民取水、排水提供便利,另一方面也可在汛期来临时缓解汛情,起到防洪排涝的作用。与同时期其他长江中游地区城址对比,马家垸遗址并没有出土排水管,由此推测穿城而过的河流对马家垸的排水起到显著的作用,因此并未设置其他的排水设施。
总体而言,作为长江中游地区两处较具代表性的早期城址,城头山与马家垸相似的选址环境及城市外围布局体现了先民在选址及规划中对于与水系关系考量的相似之处,而出于不同的社会结构,两者又产生了不同的内部空间布局。两处聚落的先民所采用的护城河与城垣结合的体系使得城址较好的调节了与自然水系的关系,该体系兼具引水、排水、防御、灌溉、交通等综合功能,同时对于水系的改造反映先民对水系利用能力的提升。两处聚落在建设规划中对于水系关系的考量思路清晰,结合紧密,是先民利用水系、改造水系的经典案例。
规划即是人类适应环境并利用环境的过程,城头山与马家垸先民在早期的规划中对水系关系缜密的考量及巧妙的运用,反映了早期长江中游地区聚落卓越的营城智慧,而这种人与自然朴素纯粹、相互依存的关系也值得我们后世规划者学习与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