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康宁
(1.东南大学 经济管理学院,江苏 南京 211189;2.南通大学 经济与管理学院,江苏 南通 226019)
数字经济是当代科技创新和高新技术产业发展的重要领域,是推动经济增长的主要引擎,对全球经济格局改变产生深刻的影响,代表着一个新时代的来临。长三角地区地理位置独特,基础设施发达,生产要素密集,市场化程度高,创新发展成为主要路径。在新的时代背景下,长三角地区创新发展必须高度聚焦数字经济,并以发展高水平的数字经济为突破,建成全球创新要素密集的核心区。
关于数字经济,许多学者和机构都曾下过定义,彼此差别很大,其中以二十国集团杭州峰会发布的《二十国集团数字经济发展与合作倡议》给出的定义最有代表性:数字经济是指以使用数字化的知识和信息作为关键生产要素、以现代信息网络作为重要载体、以信息通信技术的有效使用作为效率提升和经济结构优化的重要推动力的一系列经济活动[1]。数字经济既是一种崭新的经济形态,又是一个新兴的经济部门和领域,催生了许多新的具体产业和业态。数字经济是当前经济发展的主要新增长点,也是当代科技与经济发展的重大趋势。
数字经济不是突然出现的,是数字技术持续进步的结果,经历了技术和经济长期交融发展的过程。一般认为,最早奠定数字技术的理论是从信息论创建者香农于1948 年发表的那篇著名论文开始的,使得后人可以将所有的信息用0 和1 以及这两个数字之间的各种组合来测量、计算和传输①克劳德·香农,信息论奠基者,1948 年发表开创性的论文《通信的数学理论》,从理论上解决了信息的测量问题,并引入了一个新词和计量单位:比特(bit)。比特今天是一切数字化的最基本计量单位。。同年,晶体管的发明使后来的电子产品越来越小型化、高性能化,可以看作信息技术在硬件上的最早发端。科技史学家将这两项重大科技进展描述为,一个是“皇冠的明珠”(晶体管),另一个是日后的“撬起地球的支点”(信息论)。在重要性上,则是信息论第一、晶体管第二[2]2。值得一提的是,香农的论文和晶体管都诞生于美国贝尔实验室。
数字技术的快速发展始于20 世纪70 年代初,以微电子技术的广泛应用,尤其是大规模集成电路的问世为代表。和其他领域的技术进步相比,数字技术可谓是发展最快的一项技术,至少是其中之一。虽然已经历半个多世纪,数字技术的进展仍然在验证摩尔定律(Moore’s Law)的有效性②1965 年,微电子技术专家、英特尔公司创始人之一戈登·摩尔发表论文,预测在生产成本不变的情况下,单位面积的集成电路块可容纳的晶体管数量平均每年增加一倍。1975 年,摩尔将时间做了修正,把每一年的时间改为每两年。后人将之概括为平均每18 个月集成电路在成本不变的情况下升级一代,即集成的晶体管密集度增加一倍,并称之为“摩尔定律”。。世界上第一块用作中央处理器(CPU)的芯片于1971 年诞生,集成了2300 个晶体管。美国苹果公司2021 年9 月推出的最新一款手机iPhone13 的CPU 芯片集成了150 亿个晶体管。五十年的时间跨度,晶体管数量从2300 个到150 亿个,摩尔定律得到比较精准的演绎。过去几十年,不知道有多少人宣称摩尔定律已经走到头,即将失效,但数字技术的革命性发展使得摩尔定律的生命力一次又一次地延长。
数字技术不仅发展快,而且应用领域极其广阔,与经济和生活结合得十分紧密,几乎任何地方都可以用到数字技术,甚至可以用在早期脑小血管病的诊断[3]。按照“万物源自比特”(it from bit,可引申为“万物皆数据”)的理论学说,不但所有的信息可以用数字来测度和解析,而且世上万物都可数字化,包括人也可以数字化,当然,技术发展到这一步可能还需要漫长的岁月。数字技术的这一史上空前的特性,注定了它是当今经济发展所依赖的最重要的技术。
科学技术是最活跃的生产力要素,但其发展又取决于时代的条件,尤其是经济发展的条件。经济发展向科学技术提出的需求越大,提供的资源越丰富,科学技术就越活跃,创新成果就越突出。在数字经济时代,数据开始成为一种重要的生产要素,数字价值链与产业链交融发展、相互促进,为信息通信技术发展提供了巨大的需求和广阔的应用前景。一个典型的事实是,人们习惯并依赖于移动互联网的生活模式,在手机上购物、打车、听音乐、看电影、发照片,甚至学习书法、练习唱歌等,这就呼唤从芯片到手机、从光纤通信到移动通信等一系列新技术的问世。对于大多数人而言,二十年前的手机除了通话,最多只能用来发短信,而今天人手一部的智能手机在功能上已经可以基本替代笔记本电脑和照相机、摄像机。至于移动通信,从当初的1G 发展到今天的5G,更是和人们的数字消费潮流密不可分。
数字经济的形成离不开众多新技术的创新与进步,反过来,数字经济的发展又带动了科学技术的进一步创新,使得大量的新技术逐渐成熟。互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云计算、区块链、集成电路等新技术持续进步,不断创新升级,与数字经济的发展密不可分。如今,“元宇宙”技术的概念又开始广为人知,假以时日,一旦这项技术变得成熟且可应用,必将极大地改变现有商业模式和人类社会行为,这种技术的生存土壤就是数字经济。
自2008 年全球金融危机以来,世界经济就开始进入复苏乏力、低速增长的周期。如果说过去十几年世界经济还能保持一定速度的增长,数字经济无疑是主角之一,由数字技术支撑的生产贸易活动构成了世界经济增长的主要动能,这只要看一看过去十几年来世界范围内增长最快的是哪些企业就知道结果了。新冠疫情全球大爆发期间,数字经济更是显现出韧性强和抗风险的特性。
数字经济发展的另一个重要结果,就是催生了许多新产业,成为推动产业结构变动升级的关键力量。过去二十年,全球最畅销的产品无疑是手机,尤其是可上网、高度数字化的智能手机。虽然这两年全球手机市场逐渐饱和,但每年手机出货量仍在十几亿部以上,远超当年收音机、个人唱机的市场渗透率。数字消费也是个人消费发展最快的领域,直接推动了流量经济、网上音乐、网上视频、网上阅读、线上办公等各类新行业和新业态的快速发展。至于共享单车、网约出行、快件收递、民宿出租等共享经济,更是数字化和数字经济发展的结果。
数字经济的时代涵义不仅仅是经济上的,而且包含了社会意义上的深刻变迁,影响到人们生活的各个方面。数字化运动先驱之一的尼古拉·尼葛洛庞帝于1995 年著的《数字化生存》里有这样一句话:“预测未来的最好办法就是把它创造出来”[4]9。当年人们在阅读这部书时似乎还难以体验什么叫数字化生存,如今,数字化生存已经深深地嵌入到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因为数字经济和数字社会已经被创造出来了。目前至少在中国和美国,一定年龄以下的人,生活在城市或县城,使用网约车出行的人远远超过在街上拦出租车的人,每天在社交平台(微信或Facebook)上所花费的时间远远多于面对面聊天所耗的时间。尤其是在新冠疫情期间,数字化成了正常生存的必要条件,“健康码”“大数据行程卡”“核酸检查码”成了不可缺少的通行证,整个社会的运行和治理已经与数字化密不可分。著名经济学家杰弗里·萨克斯在他的新著《全球化简史》中极其有创意地将全球化划分为七个历史阶段,旧石器时代、新石器时代、工业时代只能算其中的一个阶段,我们目前正在经历的第七个阶段就是数字时代(21 世纪)[5]195-222。
数字经济的发展和繁荣标志着一个时代的到来,也催生了一个新的社会文明形态——数字文明。如果说农业经济时代带来的是土地文明,人类不再围猎跋涉,开始聚集在一块土地上耕种繁衍;工业经济时代带来的是机器文明,机器的使用和改进区分出不同的生产力水平;数字经济时代带来的就是数字文明,数字化程度有多深,数字素养和技能有多高,决定了当代和未来社会的人们经济状态和生活状态。如同机器代替人力、畜力是一个不可逆转的生产变革和社会变迁,数字时代下,数字化程度只会越来越深,人类离“万物皆数据”的终点只会越来越近。
习近平总书记在十九届中央政治局第三十四次集体学习时的讲话指出,数字经济发展速度之快、辐射范围之广、影响程度之深前所未有,正在成为重组全球要素资源、重塑全球经济结构、改变全球竞争格局的关键力量。从全球的视角来看,数字经济不仅有力促进了新技术和新产业的发展,而且成为决定国家未来发展命运的关键所在,谁能够引领数字经济发展,谁就能够掌握重组全球资源的主动权,在未来几十年的竞争中处于有利地位。
每一个重大技术创新的时代都会为一些国家创造难得的发展机遇,继而改变国家命运。蒸汽机技术让英国率先完成工业革命,成为世界竞争力首屈一指的国家;电气技术让美国成为科技强国和世界经济中心;20 世纪60 年代兴起的微电子工业技术让日本经济崛起,并逐渐对美国形成竞争压力;后来在90 年代兴起的以互联网为代表的新一代信息技术又使美国重新占据竞争制高点,使美日经济之间已经缩小的竞争差距又重新拉大。数字经济的大发展一定会重塑世界经济格局,再次改变不同国家的发展命运。
国家之间的竞争,无论是经济竞争还是军事竞争,本质都归结于科技竞争。一个国家哪怕是大国,没有强大的科技实力,不可能建成经济强国和军事强国。美国之所以能够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战胜曾经不可一世的德国和日本,归根结底还是由于美国掌握了最先进的科学技术,并将之用于武器和军需物资的生产。正如1945 年美国战略科学家范内瓦·布什(Vannevar Bush)在其著名的《科学:无尽的前沿》报告开篇所言,“青霉素”和“雷达”这两项科技进步的成果,是美国取得战争胜利的至关重要的“武器”。一个挽救了无数美国士兵的生命,另一个帮助盟军打败了德国和日本[6]51-52。布什向美国总统提交这份报告时,美国尚未向日本投下原子弹,当时原子弹在美国属最高机密,假如报告晚写十几天,不排除布什用原子弹做例子①1944 年11 月17 日,美国总统罗斯福致信范内瓦·布什博士(时任美国白宫科学研究与发展办公室负责人,此前为麻省理工学院副校长兼工学院院长),要求他研究美国如何将战争期间取得的先进科学技术成果在战后用于民用,以及美国如何在科学技术领域始终在世界上保持与战争期间一样的领先水平。布什组织一批专家完成了这份报告,并十分用心地用了“科学:无尽的前沿”这个耐人寻味的标题。此时,罗斯福已经去世,杜鲁门接任总统,布什将报告呈给新的总统,得到高度重视。报告建议美国政府将科学技术发展作为国家战略,重视和支持基础理论研究,兴办一批研究型大学。《科学:无尽的前沿》在美国战后科技的发展中具有很大的影响,许多建议转化成实际政策,称得上是美国国家科技战略思想的“开山之作”。。这份报告历史上价值颇高,为美国战后科学技术发展画定了蓝图[7]。
数字经济的发展,集中反映了一系列当今最为先进技术的发展,这些技术的创新与发展影响重大,对于经济发展、国防安全、医疗健康乃至社会运行都起到关键性的作用,其中,许多称得上是关键核心技术。无论是新产业的诞生还是原有产业的升级,都离不开事关产业发展方向的关键核心技术。没有蒸汽机,就没有工业革命,因此,蒸汽机就是早期工业化的核心技术。数字经济时代,一批崭新的产业正在涌现,更多的原有产业正在升级,芯片(尤其是高端芯片)、大数据、新一代互联网、云计算、人工智能几乎无处不在,成了必用的新技术,首先拥有这些新技术的国家,就在科技实力版图上占有重要一席之地。虽然不能说新时代的全球竞争就是数字经济竞争,但一定离不开这一领域的竞争。
数字经济虽然萌芽于微电子技术时代,但其真正出现,则是以互联网的普及和大量数字产品代替物理产品为标志(如线上音乐代替唱片、磁带等),主要是最近二十多年的事情。世界上第一部以数字经济为标题的专业书籍于1996 年出版,将知识化、数字化、虚拟化概括为新经济的特征,可以看作数字经济时代的开端[8]83-93。当智能手机大量普及,移动互联网开始活跃并以4G、5G 的速度运转后,数字经济就进入了快速发展的阶段。过去二十多年,世界上许多国家先后制定相关政策,鼓励支持数字经济发展,力求在这一领域处于国际竞争优势。表1 整理了近些年来部分国家和欧盟出台有关数字经济发展政策的情况,表明在数字经济面前,高度市场化的国家也会通过政府意志促进这一关键领域的迅速发展。
表1 部分国家与欧盟出台的数字经济策略(部分)
美国是世界上最早布局数字经济战略的国家。早在数字经济概念出现之前,美国就开始实施以互联网和计算机技术为重点的信息化战略,并于1993 年启动了著名的信息高速公路计划①信息高速公路并不是一个正式的称呼,官方的正式名称为国家信息基础设施计划(National Information Infrastructure),简称NII。信息高速公路是一个形象的叫法,表明该项建设是要把全美的网络建成像高速公路那样四通八达、高速畅通。(Information Superhighway),该计划为美国在上世纪90 年代和21 世纪信息产业高速发展奠定了基础,也是后来的数字经济发展的先河。苹果、亚马逊、微软、谷歌、Facebook 这些全球龙头数字企业诞生于美国,绝非偶然,与美国最先布局现代化信息网络紧密关联。近年来,美国加大了在数字经济领域发展的布局力度,采取了政府积极干预和扶持的做法,出台和酝酿中的一些政策具有很强的竞争性和针对性。例如,拜登政府出台的振兴经济的一揽子计划中,数字经济是重点,仅在芯片制造上就要投入520 亿美元。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美国参议院2021 年通过的《创新与竞争法案》原来的名称为《无尽的前沿法案》(Endless Frontier Act),特意和第二次世界大战关联,不免让人产生联想,虽然后来换用了现在的名称,但内容并无改动,主要聚焦芯片、5G、人工智能、云计算等核心技术和前沿方向,目标是要使美国在数字经济领域保持足够的竞争优势。
欧盟虽然在数字经济领域已经相对落后,但抱着“亡羊补牢”的态度,出台了一系列加快发展数字经济的政策和规划。日本和韩国也是高度重视发展数字经济,从政府到企业都十分积极。世界上还有许多国家如英国、德国、新加坡、以色列等都高度重视数字经济,力求在这一大浪潮中赢得某种先机。中国经济规模大、市场广阔、应用场景极其丰富,可以说是具备了发展数字经济的良好土壤,这也是中国的经济发展尚未达到中等发达国家水平,而数字经济发展却走在世界前列的重要原因。中国政府高度重视数字经济的发展,专门出台了数字经济的“十四五”发展规划,预示着数字经济在未来有更大的发展空间。
1979 年,美国哈佛大学教授傅高义出版的《日本第一》,在美国和日本产生很大反响,因为战后几十年来美国上下都认为20 世纪是美国的世纪,并触动了多国的政要②据傅高义教授在他的另一部著作《日本还是第一吗》中透露,时任美国总统吉米·卡特、日本首相大平正芳以及后来任中国国务院总理的朱镕基都读过这部书。。五年后,作者在《日本的成功和美国的复兴——再论日本名列第一》中强调,至少到1990 年为止,日本将一直是美国强有力的竞争对手[9]10。上世纪80 年代到90 年代,是美国感受到来自日本经济竞争压力最大的十年。日本制造的家用电器全面替代美国产品,日本资本大举进入美国,买下纽约摩天大楼、好莱坞电影公司等象征性很强的资产,美国感到以往的国家优势不再。这一期间,美国出现了不少关于美国竞争地位下降的著作文献,值得一提的有两部:一部是著名学者保罗·肯尼迪的《大国的兴衰》,于1988年出版,其学术影响力至今不衰,该书的最后一节即为“相对衰落的美国”[10]255-281。另一部是美国竞争委员会于1988 年发布的《国家竞争力指数报告》,该报告直面美国竞争力相对于日本和西欧呈下降态势这一严重问题。美国竞争委员会成立于1986年,虽然是一个民间机构,但其研究成果和政策建议可直送美国政府最高层面。
三年之后,美国竞争力委员会发布了《赢得新优势:美国未来技术的优先权》研究报告,建议美国重点加强对一批关键技术(critical technologies)的研发和控制,以确保美国未来10 年内在关键技术上保持领先地位,涉及材料、制造、信息与通信、航空、生物、能源等领域最先进的技术,后经筛选提炼成22 项重要关键技术。此建议被美国政府所采纳。1991 年5 月,美国国会颁布历史上第一个关键技术法案——《1991 关键技术法案》(Critical Technologies Act of 1991)。从那时起,美国没有努力从日本手中重新夺回一般制造业的竞争优势,而是聚焦计算机、信息通信、新材料、生物医药等新一代前沿关键技术,通过新技术、新产业和新经济重新创造美国的竞争优势,1993 年启动的“信息高速公路”建设就是其中重要一环。到了20世纪90 年代中期,美国已经在世界上重新夺回经济领域的竞争优势。进入21 世纪,美国在信息领域的竞争优势更加凸显,涌现了一大批像苹果、微软、亚马逊、谷歌这样的科技龙头企业。反观日本,20 世纪80 年代的彩色电视机、“随身听”等优质消费电子产品并没有使其将竞争优势保持下去。恰恰相反,日本产业界一直倾心于对产品质量和性能的改进,过度追求精益生产,但在模拟技术转向数字技术的大变革中犯了方向性的错误,以至于在长达三十年的经济徘徊中难以有出彩的表现。
如今数字经济时代已经来临,掌握数字技术,开发更新的数字技术,全面接轨数字经济比三十年前有了更为关键的意义。下一个二十年或三十年,在竞争中胜出的国家,取胜的因素肯定不止一个,但一定是数字经济走在最前面的国家。
中国具有发展数字经济的独特优势,规模已居世界第二,目前正处于加快发展的态势。长三角地区制造业发达,城市化水平高,区域联系紧密,通过发展高水平的数字经济,不仅可以进一步带动经济全局,而且可以使这一区域朝着全球创新核心区建设方向迈进。
长三角地区条件独特、优势显著,可以成为我国数字经济发展的先行区和示范区。一是该区域信息产业基础雄厚、通信基础设施发达、市场容量巨大,具有加快发展数字经济的优越条件。从集成电路到计算机软件、从互联网到云计算再到人工智能,长三角发展数字经济的产业体系相当齐全。全国最主要的芯片研发和制造基地在上海,最大的互联网和云计算厂商在杭州,全国软件集群度第二高的城市是南京,合肥是全国智能语音产业集群最突出的城市。在数字基础设施方面,上海是全球第一个建成的“双千兆宽带城市”①“双千兆宽带”是指固定光纤网络和移动网络的带宽均达到千兆,即接入速率最大值达到1000Mbit/s。一般情况下,实现5G 信号覆盖,才能使移动网络宽带达到千兆。千兆宽带覆盖并不表明网络用户的实际使用宽带达到千兆,例如在5G 时代,仍有人在使用3G 网络。,江苏、浙江的5G 基站数分别居全国第二和第三,截至2021 年9 月,长三角地区已建成5G 基站22.1 万个,占全国总量的26.9%。二是长三角地区数字技术全国领先,创新成果多。仅以人工智能专利为例,截至2021 年上半年,长三角地区与人工智能相关的专利申请量已超过12.8 万件,居全国区域第一。三是长三角地区数字经济已具相当规模,发展势头良好。据中国信息通信研究院的数据,2020年长三角地区数字经济规模已达10.83 万亿元,占同年全国数字经济总规模39.2 万亿元的27.63%,远高于长三角地区在全国GDP 中的占比。长三角地区数字经济规模占地区GDP 的比重已高达44.26%,显著高于全国38.6%的比重。
如前文所述,数字经济是当代科学技术进步和新产业发展的前沿方向,是推动经济持续增长、绿色化发展的主要动力,是国家间竞争的重点领域,任何一个国家或地区,若要在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中处于领先地位,必须首先要在数字经济发展中领先于对手。今后的二三十年,中国把握好发展数字经济的有利机会,可以助推国家现代化建设,并在数字经济领域形成显著的国家优势。长三角地区应当为国家现代化建设担起重任,在推进数字经济发展战略中发挥独特作用,作为重要一极支撑起中国数字经济发展的大局。
从长远眼光和发展大周期看,长三角地区是连接中国和亚太区域双向开放的关键支点,是双循环新发展格局下国内外资源要素加快流动重组的重要门户,其发展意义不仅仅在于扩大一些GDP 总量,多发展几个产业,而在于在全球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中发挥重要作用,努力成为全球创新的核心区。数字经济集中体现了科技创新和产业升级,走数字经济发展之路是长三角地区创新攀升的必然选择。上海已经确立建设具有世界影响力的国际数字之都的目标,整个长三角地区城市化水平高,制造业等实体经济发达,科技教育资源丰富,这些特点和优势不仅有利于数字经济的发展,而且也只有重点聚焦数字经济,才能将这些特点和优势融合在一起,形成协同效应。和硅谷、东京湾、“慕尼黑—巴黎—伦敦”三角区等世界著名创新区域相比,长三角地区若是重复走人家已经走过的道路,按照传统路径推进产业结构升级,难以建成世界级的创新核心区,最多是建成一个先进制造业的基地。加快发展数字经济,可以使长三角地区在创新上走出新的路子,用二三十年的时间形成全球创新重要策源地。
作为国家发展战略,长三角一体化建设是重点和核心,这一区域的一体化进程不但关系到地区的高质量发展问题,而且有助于推进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的国内国际双循环新发展格局形成,意义十分重大。历史上长三角区域一体化发展较慢,既受体制和制度的约束,也受制于产业基础的固化和技术的限制。数字经济为长三角地区一体化建设不仅带来重组资源要素和发展新产业的机会,也从技术上创造了有利的条件,因为数据作为生产要素在流动和组合过程中可以更少受到行政区划管理体制的限制。
近年来,长三角地区内部重视数字经济的发展,出台了大量包括中长期发展规划在内的各类引导鼓励性政策。2021 年1 月,上海发布了《关于全面推进上海城市数字化转型的意见》,明确到2035 年建成具有世界影响力的国际数字之都的宏伟目标。2021 年10 月,上海正式发布了《上海市全面推进城市数字化转型“十四五”规划》,规划内容涵盖经济数字化转型、生活数字化转型、治理数字化转型、数字化转型底座基础四个方面,提出16 项具体指标。江苏于2021 年8 月发布的《江苏省“十四五”数字经济发展规划》,提出打造“四个高地”的目标定位,即具有世界影响力的数字技术创新高地、具有国际竞争力的数字产业发展高地、具有未来引领力的数字社会建设高地、具有全球吸引力的数字开放合作高地。浙江是中国数字经济的重要发源地之一,早在2003 年时任浙江省委书记的习近平同志就做出建设“数字浙江”的重要决策,同年发布了《数字浙江建设规划纲要(2003—2007 年)》。浙江围绕互联网、大数据、电子商务等出台了多项发展政策,2021 年正式印发了《浙江省数字经济发展“十四五”规划》。安徽省在长三角属于欠发达地区,但在发展数字经济发面却布局较早,2018 年发布了《支持数字经济发展若干政策》,2019 年全省的数字经济规模在全国居第11位,数字经济发展被摆在重要战略位置。在各地相关促进政策的基础上,以先进数字技术为支撑,以长三角全境数字要素流动和优化组合为主要途径,以全境数字产业化和产业数字化为主攻方向,通过数字经济的整体化布局,可以有力地促进长三角地区资源配置进一步优化,加速全区域的一体化进程。
编制发展规划和出台相关政策只是体现政府的意志,明确发展的方向,引导社会资源的流动,最多是好的发展开端,达成好的发展结果还有漫长的距离。长三角地区加快发展数字经济,仍需要进一步厘清发展思路,选择和聚焦必要的重点方向。
长三角地区是我国经济发展水平最高、科技创新能力最强和高度开放的区域之一,发展数字经济也必须是高水平的数字经济,做到引领全国数字经济发展,成为中国数字经济发展的示范窗口。
所谓高水平的数字经济,一是指区域整体的数字化水平高,数字基础设施发达,数据资源流动充分,要素化程度高;二是指数字化的经济活动创新能力强,数字技术领先,真正实现以创新,尤其是以数字技术创新带动经济发展;三是在国际上有可比性,许多重要发展指标处于国际领先位置,参与全球数字经济竞争有很强的实力。在国际上有可比性和竞争力这一点十分重要,就是要打造在国际上有可比性的数字经济,并具有充分的竞争力。政府编制规划,常常喜欢用一些含糊虚化的语言定义目标,包括国际“影响力”“引领力”“吸引力”等,在实践中很难对标国际,也难以检查规划完成的情况。确立在国际上有可比性和竞争力的目标方向,就是要有明确而具体的发展目标,如数字经济核心产业规模、数字技术先进程度、数字企业市场竞争力等,一定要在全球的视野中发展能够参与国际竞争的数字经济。
定位于高水平的数字经济,唯一的路径就是走创新发展的道路,并以突破一批关键核心技术为主要标志。我国虽然已是世界第二大数字经济国家,但处在大而不强阶段,活跃的数字经济活动主要是网上购物、社交娱乐、共享经济等较低层面的商业模式,数字经济的硬科技尚有待突破。所谓数字经济的硬科技是指能够左右一个产业发展大局的基础性、通用性关键技术,其他技术都是借助于这些技术的具体应用。例如,从硬件上看,所有数字技术都离不开集成电路(芯片)的开发和应用,处理的数据规模越大,对芯片的性能要求越高;从软件上看,任何移动互联网上的程序应用(手机App)都离不开操作系统,世界上的两大操作系统即安卓和iOS 为两家美国公司掌控,也正因为此,华为公司立志开发属于自己的操作系统——鸿蒙。
客观而言,我国数字经济领域有创新“避重就轻”的倾向,即在硬科技和关键技术问题上绕着走,只是在一些“小打小闹”的创新上“大展身手”,以至于中国的数字经济在有大众参与的平台型、流量型技术应用上很热闹,如网购、网约车、手机游戏等,而决定这些应用的关键核心技术如高端芯片、关键基础软件等却受制于人,这样的数字经济是走不远的。要深刻认识到,做强数字经济必须实现数字硬科技突破这一重要命题,下大决心解决数字关键核心技术受制于人的问题。
数字经济具有虚拟性的特征,如果数字经济的活动只是表现为人们成天在手机或互联网上“冲浪闲逛”,那并不会创造任何财富。数字经济的最大活动舞台在于和实体经济紧密结合,创造财富的最大机会也在于和实体经济融合发展。长三角地区实体经济发达,产业门类众多,为数字经济提供了最为广泛的应用场景,用数字技术紧密结合传统产业改造升级,不仅可以扩大数字经济的规模,而且可以充实数字经济的内容。从某种意义上说,在长三角地区,产业数字化的发展前景比数字产业化更为广阔。
但现实情况是,长三角地区实体经济的数字化程度仍比较低,许多企业还不知道“云”为何物,大量制造业企业还没有进入工业互联网阶段,产业数字化滞后于数字产业化发展。必须大力推动数字技术与实体经济融合发展,引导和促进实体经济企业广泛采用先进数字技术,推进制造业生产智能化,以建设工业互联网为切入点,整合优化研发、设计、生产、销售、售后服务全流程,用数字化、网络化、智能化全面带动传统产业升级。
数字经济的深入发展,更加揭示了一个规律,即企业是科技创新的主体。晶体管、集成电路、智能手机、视窗操作系统这些具有里程碑意义的重要创新都是诞生于企业,甚至连信息论这样的基础理论也是诞生于具有企业性质的贝尔实验室。此外,被称作“光纤之父”的高锟博士1966 年发表的证明光纤是可以用于大容量信息传输的里程碑式论文,就是在企业工作期间完成的。历史证明了企业完全可以也应该成为科技创新的主体。我国在科技创新方面最大的短板之一就是企业创新能力较弱,像华为这样的优秀企业实在太少,并有“孤军奋战”的几分悲壮。与珠三角地区和北京相比,长三角虽然不乏创新型的数字经济龙头企业,如阿里巴巴,但在数字硬科技创新方面,长三角地区的企业仍然落后,缺少像华为、中兴、北斗那样的样板。即便是以中国互联网100 强企业的地区分布作为对比(见表2),长三角地区也无显著优势,除了数量上有差距外,以及除了阿里巴巴和蚂蚁金服,企业整体的影响力也远不如北京和深圳的企业①网络上有很多关于互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数字经济创新等方面的企业排名,但发布机构缺乏权威性,可靠性、准确性有待鉴定。此处援引由中国互联网协会、工业和信息化部信息中心联合在2019 年发布的当年中国互联网企业100 强资料,具有较好的参考价值。。
表2 2019 年中国互联网100 强企业地区分布
我国在数字经济的基础设施建设方面已经走在世界的前列,如5G 基站和光纤宽带网络的建设等,这体现了有为政府的体制优势,为数字经济的发展奠定了强有力的基础条件,这是我国数字经济快速发展的重要原因之一。今后,我们应当继续发挥有为政府的作用,集中资源在一些关键领域加大投资、提前布局。但与此同时,我们也要清醒地看到,数字经济活动更多受市场机制调节,要充分尊重市场规律,如果没有一大批企业成为数字科技创新的主体,数字经济强国也难以建成。总的来说,长三角地区政府干预能力很强,市场主导作用还需进一步有效发挥。
大力发展数字经济,必须坚持并不断扩大对外开放,在广泛的国际合作中促进数字经济的繁荣。习近平主席在致2021 年世界互联网大会乌镇峰会的贺信中指出,要激发数字经济活力,增强数字政府效力,优化数字社会环境,构建数字合作格局,筑牢数字安全屏障,让数字文明造福各国人民。
在经济全球化的大趋势下,数字技术和数字经济既是构筑国家竞争优势的高地,也是全球资源要素重组、国际科技合作和产业合作的重点领域。发展中有竞争,竞争中有合作,数字技术发展到今天是国际合作的结果。至少到目前为止,世界上没有一个国家能够凭一国之力将世上最先进的芯片生产出来。今天世界上最先进的芯片,以智能手机的核心芯片CPU 为例,可能设计是在美国或中国进行的,加工制造是在韩国或中国台湾完成的,制造芯片的机器则是在欧洲生产的,而将这种机器生产出来,又需要用到数十个国家和地区的技术。先进数字产品的产业链,实际上是全球要素资源整合利用的结果。
解决技术上“卡脖子”的问题,并不是什么问题都是自己解决,更不是要把世界上的所有技术都要掌握在自己手中,这不符合经济全球化的大趋势和科学技术发展的规律。发展数字经济,要在坚持科技创新自立自强的大前提下努力走国际合作道路,广泛利用国际创新资源,积极为我所用,加快在数字关键技术上补齐短板的进程。长三角地区应当充分发挥连接长江经济带、面向亚太的独特区位优势,在数字经济发展的资源配置功能上力争成为国内外“双循环”相互促进的门户和关键节点,并以数字经济的高度开放带动全域的新一轮开放型经济发展。
数字经济目前正在成为长三角地区的一个重大热点,不仅三省一市发布了数字经济的中长期发展规划或相关促进政策,许多区域内城市如杭州、南京、合肥、苏州、无锡、舟山等都出台了本市的数字经济五年发展规划或三年行动计划,或类似的产业与数字城市发展规划,还有更多的城市可能正在编制类似的发展规划。于是,一个突出而重要的问题又摆在面前:同在长三角地区,如何实现数字经济资源的高效统一配置?如何避免又一次的各地产业政策雷同?乃至于新的市场分割?翻开一些地方的数字经济发展规划或行动计划,还是有着不浅的经济地方主义痕迹,都是聚焦于集成电路、大数据、人工智能、云计算等热门产业,都是要发展本地的高端通用芯片、高端软件、5G 前沿应用等高精尖数字产品,缺乏彼此之间的分工和协作。这种做法,不符合长三角区域一体化朝深度和广度发展的大方向,也不符合数字经济市场化发展的内在规律。应当站在构建“双循环”新发展格局的高度,着眼于长三角地区服务于建设国内统一大市场的目标,着手编制整个长三角地区的数字经济发展规划,促进包括数据要素在内的资源在更广范围内的合理配置,坚决克服产业低水平设置和低水平竞争现象,从而建设一个覆盖整个区域、服务于全国的高水平的数字经济,为国家现代化建设和参与全球数字经济竞争起到重要支撑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