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农历二月的细雨中踏进凤凰,注定凤凰似一位细眉低首的女子,在陌生的远处痴痴等我赴约。未近凤凰城,只远远接近凤凰县境,但觉山色渐渐秀媚,空气渐渐清新。窗外时而掠过或金黄的一坡油菜花,或漫山翠树。车经农舍,不经意间飘入一树雪白的梨李,一颗粉红的桃杏。间或的一声犬吠,公路上又不紧不慢地走过一老一小具有儒雅风范的两头黄牛,发出特别温和的哞哞的叫声。经过一个集市,瞧见着苗服戴苗帕佩苗饰的苗人,心渐渐跳得快速起来:梦过几回回的凤凰终于就要在真实的眼前了!
那么陌生,又那么熟悉,吊脚楼、石板街、沱江、木船,笼罩在黄昏的淡淡烟雨中。不禁垂首,细细体味沈从文当年单纯又极深沉的乡愁。翠翠,你真的还在江边等着我么?
换一件蜡染的衣裳,悄悄将自己融入这小城的暮色中。我不想你对我生分,只把我当远方的客人。多想自己是街角的那个精致的小茶馆的服务生,又如何渴望是那家老银铺的小女儿呀。独自一人在长长的石板街上飘荡,无拘无束,无挂无牵。
街道上散发着淡淡的姜糖的香甜,走不到几步就会有一家姜糖铺子。看着勤劳的后生伢子在门前一道又一道地扭着姜糖,不禁驻足观看。作坊老板热情地叫试吃,尝了尝,果然比以前吃过的味道要正宗,于是本不喜欢吃糖的,忍不住又收入两袋。这个古老的小城上的任何东西,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文化内涵,她的每一颗雨滴每一寸阳光,都闪烁着独特的文化的色泽。
镇上的人,无论男女,不分老少,长得都很美,像沱江河滩上遍布的河卵石,温润、朴素,色彩柔和,不事张扬。全然不似某些大城市的市民,尖锐、刁蛮,不可一世,令人望而生畏。听满面慈祥的婆婆讲话,委婉轻柔,悦耳动听。偶尔问路,当地人极热情地不厌其烦指点给你。真像是生活在故乡的小村镇里,周围的人物、景物都熟悉,历史都了解,感觉到这就是自家的小城。哦,真的愿就此住下来。
凤凰,多少人来过,受其魅惑,忍不住一次次一来再来;多少人写过,挡不住风情,一遍遍在纸上写了又写。这是一座可以使人心神安宁的地方,总有着数不清的比我更遥远的异乡游客在此闲逛,皆踏着有如在自己故乡般闲适的步子,四处游荡,点点深入著这个多情得似乎要溢出来的小镇。
黄永玉是热闹和大气的,故而这座小小的古城也是热闹和大气的。天南的,海北的,东方的,西方的,全都胸襟开阔地接纳。沈从文是柔和而安静的,故而这只美丽的凤凰是柔和而安静的,悄悄地栖息在沱江之畔静静歇息,看人流、日月、时光,被河水一年一年不着痕迹地带走。
下雨了,依然去坐船。水面上的烟霭慢慢地渲染,眼前清凉委婉的沱江,两岸寂寞远眺的吊脚楼,一座如同雕琢精美的扁担将左右河街一肩挑起、彩虹弯月般的虹桥渐渐渗透、包裹、又散漫。远远望去,越发像国画大师酣畅淋漓的丹青妙笔。题目我都替他拟好:烟雨凤凰。雨是善解人意的细雨,不湿肩和背,单单亲吻我的手臂、额头、鼻尖,然后打湿了我的眼睛……
夜幕中逛虹桥,走老街。每一栋吊脚楼的屋檐下,都挂着一串串的红灯笼,连绵不断的红灯笼串成一颗颗红珍珠,红红的灯光倒影在水中,在水中聚成一条闪烁的红色长龙。我在沱江边放下许愿的河灯,灯儿含笑地与我挥手告别,飘飘摇摇地流向前方,与源源加入的闪闪河灯汇合,去到那遥远的可以寻觅到我的愿望的地方。两岸的美景与水中的倒影糅合在一起,描就一幅美得令人窒息的绝美画面,令我徜徉河堤,久久不忍离去。
信步步入临江的一座吊脚楼住下,沿河美景尽收眼底。推开窗户,凤凰之夜于是被那古色古香的雕花木框框起来,成为一幅经典的画,挂在我房间的墙上。走出卧室,惊喜地发现居然还有一个小小的阳台,摆着一套小小的茶几。于是泡上一杯淡淡的绿茶,邀满河红灯与我共饮。舍不得成眠。我不愿意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被浪费。找不到倾诉的对象,将满腹心事倾付于一直静静尾随我的默默河水。远方的你是在这沱江的下游候着我吧,那么应该可以遇见我飘过去的河灯、倒下去的心语?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问,你拾到了吗,你拾到了吗?
沱江作枕,一夜无眠。
喻灿锦简介
喻灿锦,笔名怪味苏。土家族,现居长沙,中国作家协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员、2019年出版散文集《湘西姑娘》、诗集《澧水踏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