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
瘦的盲者穿上青袍
水边、山道、房檐……
整个世界是他们修道的学院
色彩的大师随意站立,聋哑的他们默念
咒语
个体的领悟被全盘捧出,一朵朵、一丛丛,
那是人类无从知晓的色的配比
华丽装束的舞者、挑刺儿的批评家
翼翅薄而剔透,置喙于植物们小小的作品
嗡嗡的阳光之下,世界轻盈飞起
油菜是不讲理的风暴——暗自淬炼
阳光中的黄,齐刷刷列出方阵
呐喊着一式一样的口号
你深信——死去的,会在这种将沸的场景
趁乱复活。每个春天都是手足无措的
久别重逢,让你无声而泣。
钟声
洪钟隐忍。时辰未到
它就把疼痛悬挂起来
把沉重悬挂起来。
捕捉,并收纳
风中的闷哼。用沉默作为刻刀
一勾一划,替自己文身。
此刻,明亮的时间让它欢欣啼鸣……
——这是否可以成为深渊
阻断或者交割,旧如青铜的曾经。
而事实上:金屬的呐喊被久久荡开
在崭新容器里波纹轻颤的
仍是过去的回声。
当我们谈论爱情
我们谈论春天舒展的枝节
叶芽们浅绿的新生。
却绝口不提树干
——那些深疤和断节,好像太煞风景。
我们谈论枝头的鸟儿
从一片羽毛,关联到事物的偶然与必然性。
我们描述鸟声的啾鸣
并主动过滤,其它的杂音。
我们谈论好心情
谈论泛黄的承诺、轻信与未信
由于担心当年的柳鞭再次抽疼流水的神经
我们默契地,避开细节,绕过了爱情。
马群消失
我说的马群,并不是那种
驮着盐巴、茶砖,和其它日用品
缓慢行走于崎岖山道的马队
并不是那种即使努力服从
也会被呵斥与鞭打的,驯服的马匹
我所说的马群来自野性与草莽
它们具有被肌肉撑起的完美线条
肆意生长的鬃毛油亮飘逸
我所说的马群吃野生的草
喝流动的水。只需一个呼哨
只需头马的一声咴咴嘶鸣
就扬蹄飞奔,呼啸着,绝尘而去
蹄音就像盛大的交响
将尘土和草皮的碎屑高高扬起
在风中凌乱很久才渐渐平息
我所说的马群并无数量上的要求
有时一匹马就能奔跑出或者嘶鸣出
一个马群的声音。我敢肯定
我见过这样的马群
却忘记了在何时何地
即使那年在呼伦贝尔布满围栏的草原
也没能寻到这样的场景
因此我偶有失落:看来
我所陈述的马群早已消失
立人(三星堆状物之三)
瘦长身体、肃穆表情
华服、高冠甚至所处位置……
全是小节。
掌握,才是真正的要点
请注意我青筋毕露的双手
——哪怕是虚构之物
只要牢牢地攥住,也能攥出
坚硬的自信。无须探究
我的身份,在那本被反复篡改的
虚构的史学中,你不可能找到
我的来历。就像我
紧紧握住的两枚括弧
无论怎么填写都是错误
唯其空着,方显充盈。
桥
作为道路的补充
它对已经走过的,进行归拢。
它不负责陈述未来
只把未来的线头捋直,拈在指端。
它宣示生活里的不抵抗运动
——铁定会有某种方式,将行走
排除在急流或深壑的外部。
我偏爱那种拱桥
它所摹画的圆:一半浮在水面
另一半,立于虚空。
【作者简介】崔岩,1972年生,浙江省作协会员。诗歌发表于《诗刊》《诗潮》《文艺报》《星星》《诗歌月刊》《草堂》《扬子江》等,作品收入多个选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