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2021年6月25日，“会心不远——韩羽读齐白石”展在北京画院盛大开幕。我有幸受邀并参加了这次盛会。展览观者云集，可谓人海茫茫。独行其间，齐白石、韩羽两位艺术老人的件件手作，仿佛束束花火，轻轻地、轻轻地灼烧着我。

我诞生了许多有趣的感想。回到太原，挤出闲暇，把《我读韩羽〈我读齐白石〉》一文又作了补充和完善。经吕晓、舒明二位女史的精心校编，文章先后在《文汇报》《齐白石研究》全文刊发。颇为意外的是，《文汇报》刊出后，又被《新华文摘》的编辑全文选了去，作了又一次的传播。

这篇近九千字的书评，主要的用意，在于“发掘”“表彰”韩羽《我读齐白石》在传达齐白石艺术之美、传递齐白石艺术之心、传播齐白石艺术之道的贡献与功劳。时隔一个甲子，我以为，在王朝闻先生之后，韩羽先生的“齐白石阅读与研究”又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会心不远”展的总策划，是北京画院前院长、著名画家王明明先生。展览的研讨会，济济一堂，大家谈论的重点，集中在韩羽先生的文艺创作上，集中在他的那本小书上，集中在了这两位“九零后”艺术老人对于画道、文道的追寻上。我之另外的有趣的感想，却放在了王明明先生策划这样一个别有意味的展览的心思上。

这个展览，由韩羽读齐白石的文章、手稿触发，向我们呈现了韩羽、齐白石两位艺术老人的超时空对话，由二人的影像、手稿、画作、书作、图书等多种媒介形式，为我们搭建了一个独立完整而意味深长的艺术空间。我以为，在“齐白石展览史”上，这一个展览的意义非比寻常，必将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它开启了齐白石展览的一个新范式。长河不尽，薪火相传，千帆竞击，简直可以说，这个展览划出了一个新的时代。

我的这些感想，和作家鲍贝作过零星的交流。有一次聊得激动，她就鼓励我在她主持的书屋可以实践一下自己“策展人”的梦想。一颗种子埋下，有了很好的土壤，它的萌发便只待合适的机缘了。

这个机缘，就是我与齐白石诗文的相遇。我发现，齐白石的诗，到如今，仍旧只有很少的人在关注。较之于白石老人书画印的“繁盛”，他的诗真是“星星点点”而几近于遭人“鄙弃”了。就是到现在，连一本像样的编辑、整理精审而易于阅读传播的本子都没有。“可惜无声”啊，白石老人的诗名真是太过于孤独而寂寞了。

于是我想，以齐白石的诗为原点，真是有许多的文章可以作。在与鲍贝交流之后，又与北京画院怀一老师通了几次电话，我的想法便日益清晰起来。我便决定，利用余暇可以策划一个以齐白石诗为主题的展览。

2021年10月21日，我很郑重地手书一封，向韩老说明了我的意思，并恳望韩羽先生可以“出马”，手书齐白石诗。忐忑数日，真不想等来韩老来电告知可以试一试的喜讯。只半月时间，我便又等来了韩老快递而来的齐白石诗稿手书四十六页。至此，我的心一下子踏实了好多。

之后，便是与怀一老师的反复磋商。其间，利用周末，趁他在大同探亲，我又跨过雁门与他面商。就他的画作如何与韩羽先生的手书“配合”，就书作、画作的装裱问题，就展览的程式与各种细节，诸如此类，谈了两天，“策展”门外汉的我，一下子又学到了许多有益的知识。

怀一老师一如既往地忙，杂务缠身，或深夜，或凌晨，才是他静画的时间。2021年的最后一天，怀一老师微信发来：全部完成。元旦一过，他又飞到“上博”，用他的話说：解决了多年画裱不好的问题。返回北京，就这一本展册的编制与设计，我们几乎天天微信往还。他劳心劳力，用心用情，如今想来，真是令人十分的感动。

在致韩羽先生的信中，我为这个展览初定的题目是，《西溪双清：韩羽书白石老人梅花诗·怀一拟白石老人梅花诗意稿》。是有些复杂，读着也很拗口。经怀一老师指出，我几日神思恍惚，苦苦而不得。直到冒出现在的念头，经怀一老师认可，才终于又卸下了一个包袱。这个题目便是，《长歌外：韩羽、怀一书画齐白石诗文》。

十多年来，我与怀一老师、韩羽先生交往日益深厚。这一个展览，这一本册子，是我们交往的美好见证，足可见他们对我真心的护佑。不过我想，“诱发”他们助我一臂之力的，也许仍是白石老人的深久影响与无限魅力，也许仍是他们对于白石老人艺术经典与伟大人格的追仰。通过这个展览，通过这一本册子，把三位先生“聚”在一起，我真是太过荣幸了！

我之对于艺术的兴趣，始自2000年读到吴冠中先生的《我读石涛〈画语录〉》。二十年来的藏书与阅读，艺术书籍便始终是一个极大的门类。经由怀一老师的指点、韩羽先生的教诲，我虽无真切的艺术实践，却于艺术的实践有了一些实地的观察与内心的体悟。

由白石老人的自述，由怀一、韩羽两位先生的经历，我以为进入艺术的真正门径，首要的，是天造的艺术天性，以及由此出发，对于艺术的持久的爱与付出。他们三个人，成长的时代不同，都没有在学堂里真正地完整地读过书，也没有在艺术学校里进行过专门的学习和训练。正是因为他们天生美好的艺术天性，并为了自己的兴趣和爱而长期不懈地努力奋斗，才逐步地在艺坛立足，确立起了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并逐步形成了自我艺术的个性面目。

三位先生，以书画闻名艺坛，可念兹在兹的，却是一个一个的方块字，把诗文字字咀嚼来去，当作最大的乐趣与享受。怀一曾被作协当“青年小说家”培养过，出过小说的集子，随笔集也有很多种，他的文思在当代水墨画家中，孤冷鲜明，罕见其匹，就是作文的高手贾平凹，也流露过许多的赞叹。韩羽先生，竟然还是首届鲁迅文学奖的散文奖得主。在北岳文艺出版社工作时，我为他编辑出版过《信马由缰》《读信札记》《画人画语》三本书，亲见了他对于文字的“锱铢必较”。我甚至以为，他于他书画家的名号远不及对于他作家名号的珍视。晚年的齐白石，在《齐白石作品选集自序》中言：“予少贫。为牧童及木工。一饱无时。而酷好文艺。为之八十余年。今将百岁矣。作画凡数千幅。诗数百首。治印亦千余。国内外竞言齐白石画。予不知其究何所取也。印与诗则知音稍稀。予不知知之者之为真知否。不知者之有可知之者否。将以问天下后世。”白石老人如此文字姿态，引人动容。

经典不读不新。山西教育出版社社长李飞兄、总编辑刘立平老师知此策划，慨然相助，使得这本集子终可付梓。他们对文化的热爱，对艺术经典出版与传播的努力，让人油然而生深挚的敬意。在此，深深谢过。惟愿山河无恙，春暖花开，我们可在西溪之畔的鲍贝书屋相聚，烹茶品梅，捧着《长歌外》，围炉夜话。

二O二二年一月二十九日午间草就，时已腊月二十七矣

（《长歌外：韩羽、怀一书画齐白石诗文》，山西教育出版社2022年4月出版）

【作者简介】  续小强，1980年生。出版有《反向》《主编手记》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