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晟 李大钧 李大宏
民国年间,古玩界传出两则爆炸性新闻:一则是1923年山西浑源李峪一次性出土了当时全国数量最多的古代青铜器,一则是1939年河南安阳在侵华日军重重封锁中出土了全国最大最重的商朝后期(以下简称“晚商”)青铜器。两地都是非文物界的民间人士率先发现的文物线索,一时引发各界关注。
1923年农历正月下旬,刚过完大年的村民喜气洋洋地开始新一年的备耕生产。这一天,一场春雪滋润之后,浑源县李峪村庄稼把式高凤章带着两个小儿子赶早前往村东庙坡自家地里送粪,眼看第二趟又背到了地头,面前艳阳初升,庙坡竟然放出光来。高凤章虽觉得新奇,却也没多在意,放下粪篓,忙着用铁锨把肥料均匀地抛撒到地里。在离父亲十几步远的地方,贪玩的两个孩子出神地看着雪水冲刷出的一个窟窿,希望在里面找到冬眠的刺猬或寄居的野兔。突然,孩子们感觉发现了什么,赶紧把父亲叫过去。高凤章用铁锨随便翻了翻,一件件古色古香的器物跃然展现在他们面前,父子仨当即捡了满满3篓背回去。
出于乡情义气,高凤章赶紧招呼乡邻去挖掘剩余藏品。随后消息不胫而走,四里八乡的人们蜂拥而至,硬是把巴掌大的一块地深翻了一遍,还真有不少人又寻到宝物。收罗宝藏最多的高凤章激动得夜不能寐,爱不释手地仔细把玩着一件件锈迹斑斑又闪闪发光的古董。多年后,李峪村土生土长的穆立义先生向笔者讲述:高凤章最喜欢的有两件牛型器物,一件是站立状的牛,牛背上方内置锅形酒器,造型极为神气;一件是卧姿状的牛,头呈回首望月形,双目炯炯有神。这两件器物,前者古时称作青铜牺尊,后者是鎏金牲器。常年与黄土地和牛脊梁打交道的高凤章叫不来那么多名堂,总觉得这两件牛形器物着实让人喜爱,时常想瞧一瞧、摸一摸。
此时,正活动于塞北长城一带的法国古董商瓦涅克(W.L.Wannieck)闻讯捷足先登,陆续从李峪村民手中低价收购了20多件青铜古器。为得到高凤章这两件牛形器物,瓦涅克多次到他家中软磨硬泡,终于得到鎏金牲器,那件青铜牺尊高凤章怎么也不肯出手。紧跟着,获知消息的浑源县知事谢承恩调动警员赶赴李峪,以哄抢古物等名义从村民手中清缴没收了包括青铜牺尊在内的36件出土器物,而对收有20多件古物的洋贩子瓦涅克却不敢伤半根毫毛。不久,以鎏金牲器为主打的李峪青铜器在法国卢浮宫和吉美博物馆展出,被誉为“第一批完整的中国出土器物”,震惊西方。被谢承恩充公后的青铜器则陈列于县衙图书馆,由县里组织“浑源彝器处置董事会”,打出“以古兴教、以古兴农”的幌子,开始了声势浩大的变卖活动。
不久,浑源县天主教堂意大利籍神甫不知从哪儿联系到意籍买主,来人看到青铜牺尊后,开口就给5万大洋。时任太原警备司令荣鸿胪、山西省高等法院院长田汝翼等人,以价贱为由插手干涉,最后提价到25万大洋。此时浑源中学几百名学生和一些进步人士以其中另有5万大洋猫腻而激烈反对,导致买卖搁浅。到1932年,青铜牺尊及剩余的10多件浑源彝器被卢丰年(据说就是大古董商卢芹斋)以29万大洋全部买断。至此,这批李峪国宝全部离开大同,辗转来到上海。
1948年9月,內装李峪牺尊、以仿古品名义申报出境的17箱古董正在上海外滩码头装船,美籍邮轮启航的汽笛声一阵紧似一阵。突然几辆轿车由远而近,风驰电掣般地挡住搬运工人的去路。从车上迅速跳下几个人,掏出公文要求海关立即开箱重新验货,原来是上海博物馆人员得到线报,取得国民政府内务部紧急指令后,专程赶到码头查办,恰到好处地追回了这批珍贵文物,将其全部封存在上海海关。
1952年上海博物馆成立后,这批文物拨交博物馆,从此,10多件李峪青铜器落户于这座大雅之堂。其中牺尊成为上海博物馆的标志性珍藏,被安放于馆厅正中镇馆之宝的位置,多年来被观众评为最喜爱的十大藏品之一。
据后人统计,浑源李峪这次出土的青铜器较为完整的有60多件,其中40多件流失海外,保存在国内上海、太原、大同等博物馆的不到20件。另外,在挖掘过程中毁坏而被当作废铜处理的也不在少数。当初,大量收买李峪文物的法国古董商瓦涅克曾这样描述:“据我从农民手中找到的残片判断,近70%被破坏成了碎片……”
舆论界对浑源李峪青铜彝器议论之声不绝于耳之时,安阳紧接着成为青铜文物的另一个议论焦点。自20世纪初安阳发现甲骨文之后,1927年,国民政府中央研究院考古队进驻安阳,到1937年,10年间共进行15次考古挖掘活动,总计出土甲骨24900多片,各类青铜文物200多件。安阳沦陷后,私家探宝、挖宝蔚然成风,为此村民还自订乡规民约,在他人地界上挖出的宝物,给土地主人分红一半。
1939年农历正月下旬,安阳洹水北岸武官村的一块坟地里,一个神秘的黑影忙碌着,他就是吴希增。随着探杆逐渐深入地下,吴希增感觉有了惊人的发现,急忙向这块坟地的主人吴培文家跑去,商量怎么弄到这件宝物。
接下来是连续3个不眠之夜。第一天深夜,吴希增和吴培文找了七八个兄弟,挖开一个单人爬行的通道后,下去一摸,发现一截圆柱形器物,清理上面的泥土后露出精美的文饰,但根本无法移动,眼瞅着天快亮了,宝贝还拿不出来,为防备1千米外安阳机场的日军得到消息,只好又回填起来。第二天夜里,他们组织40多人挖掘,并在洞口搭起架子,当坑道逐渐扩大,一个巨大的青铜方鼎终于露出全貌。兴奋不已的村民齐心合力用两条粗麻绳往上提,谁知刚拉上来两三米,绳子突然断裂了。为防止走漏风声,他们只好又将洞口重新堵上。第三天是正月二十九(3月19日),白天,吴培文等人忙着购买绳索,准备牲口,筹划巧妙的挖掘方法,组织人力,到了夜晚,大家一边从上面提升,一边在下面填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使这只铭文为“司母戊”的惊世巨鼎重现于世。gzslib202204041246当夜,人们用3匹骡子把这一巨鼎拉到吴培文家。为了保密,吴培文没敢端详几眼,就匆匆把它藏到自家院子的废土坑里。几天之后,得知消息的北平大古董商肖寅卿秘密前来,表示愿出20万银元购买。为了躲过日本人的耳目,他要求将鼎分割成多块,以便分批装箱运走。这20万银元,打动了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年最多赚上10多块光洋的农民的心。他们买来钢锯、大锤,准备将巨鼎大卸八块,然而,任凭人们磨光几十根锯条,砸折十几根锤把,远古技术铸造的司母戊鼎却奇迹般地安然无恙。村民看到大鼎无法整齐破开,又害怕肖寅卿万一变卦,破鼎无人再要,不敢再破解下去,又将方鼎埋入地下保存起来。
此后,村民机智地躲过三番五次前来搜查的敌军,还巧妙地购买一只小鼎调虎离山。经过多次周旋,司母戊鼎奇迹般地保存在日军眼皮底下的安阳大地。抗战胜利后,沉睡地下7年的大鼎重见天日,暂存放于安陽县政府。1946年10月,蒋介石六十寿辰,当地驻军将大鼎作为寿礼,用专车运抵南京。蒋介石指示拨交中央博物院筹备处保存。1948年夏,司母戊鼎首次公开展出,蒋介石在鼎前留影。
1949年后,司母戊鼎先存放于南京博物院,1959年拨交中国历史博物馆(今中国国家博物馆),成为镇馆之宝。经权威专家缜密鉴定,形制雄伟、纹饰美观的司母戊鼎重832.84千克,高133厘米,口长110厘米,口宽79厘米,是迄今为止出土的最大最重的青铜器,代表着晚商青铜器制作的高超技术。随着国家对司母戊鼎研究的深入,它留下的许多谜团也逐渐得以破解。
两地国宝引出一段又一段千古传奇,一个又一个千古之谜,最终一件成为中国国家博物馆的镇馆之宝,一件成为上海博物馆的镇馆之宝。
通过殷商文物的大量出土,人们才知道,公元前1300年,商王盘庚自奄(今山东曲阜附近)迁都于殷,正是迁到现今的安阳。中国第一个当时留有文献记载的商代都城,从此揭开神秘的面纱。北京科学教育电影制片厂制作的专题片《司母戊鼎留给世人的未解之谜》有一段解说词说:“安阳位于河南省最北部……在100多年前,这里还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城市,直到20世纪初,安阳小屯村带字甲骨的出土,这里才闻名天下。甲骨文是中国最为古老的文字,它的发现使中国有文字记载的历史向前推进了1000多年。武官村位于洹河的北岸,小屯村位于洹河南岸。随着这一带大量甲骨和各种器物的出土,一个3000多年前的王朝——殷商,逐渐浮现出来。”
盘庚迁殷历盘庚、小辛、小乙、武丁、祖庚、祖甲、廪辛、康丁、武乙、文丁、帝乙、帝辛(纣王)12位王,在安阳建都凡253年(一说273年,一说275年)。这段历史清楚之后,人们更是了解到,原来紧傍安阳的邺城,这个曾经管辖安阳或曾被安阳管辖的地方,也曾和安阳同为一块王气之地,是安阳古都的重要组成部分。此地先后有曹魏作为陪都52年;后赵、冉魏、前燕3国历后赵武帝石虎、正帝石世、彭城王石遵、仁武帝石鉴,冉魏平帝冉闵、惠帝冉智以及前燕的燕烈祖慕容俊、燕幽帝慕容暐,建都32年;北朝后期东魏、北齐两个王朝历东魏孝静帝元善见和北齐文宣帝高洋、废帝高殷、孝昭帝高演、武成帝高湛、后主高纬、幼主高恒六帝,建都43年。一个辉煌灿烂的七朝古都展露出来。
安阳在夏朝曾是孔甲至发的都城。《史记》载,“河亶甲居相”,商朝中期,安阳是河亶甲居“相”之都(相地有三说,一说在今安阳,一说在今内黄县,一说在沛郡相县即今淮北市相山区),时长约30年。这样,安阳全部建都的时间为400多年,其间,营建了中国青铜器时代最繁盛的都城大邑,创造了以甲骨文、青铜器、玉石器为代表的中国早期都市文化。仰仗于甲骨文及司母戊鼎等殷商文物的及时发现,殷都安阳成为中国最早有文字记载的古都。1988年4月,中国古都学会将安阳与西安、洛阳、北京、南京、开封、杭州并称七大古都。
李峪诸多青铜彝器到底源于庙产还是出于墓葬,或者是历史遗物,目前还未有定论。彝器出自哪一朝代,哪个诸侯或部落,至今也说法颇多。现今李峪彝器的制作年代被暂定为东周,主要是根据史书关于大同地区属赵国领地的记载,史书认为这些器物应属于春秋战国时期晋国或赵国的彝器。至于是否作为北方部族或其他诸侯的器物,还有待研究。
大同地区五帝、夏朝、商朝乃至西周这段2000多年的漫长历史,曾被几部史志以“为夷狄所据”一笔带过。有专家寄希望于鹅毛口新石器、云冈陶器、李峪彩陶及彝器等历史文物的深入研究,对夏商周三朝乃至三朝以前大同各地的人口与社会、生产与生活有更深层面的了解与认识。就李峪彝器制作年代来说,不少观点坚持认为是我国早期青铜器物;而且李峪彝器数量庞大,制作精美,绝非一般人物可以拥有:作为墓葬,应当是主父或后母级别;作为祀庙,应当是国家级祭祀中心;作为遗址,应当是类似釜山、渑池等大型盟会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