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茂盛
馈赠
逐渐被葱茏汲尽的魂魄,
是掀开的树冠留给群星的。
大自然的遗产何其仁厚。
雨水倒披,雷霆突然尽废。
彩虹从它尚未形成的部分跃出,
变成西天一点点沉落的轮廓。
河流放缓,赠予鱼儿澄明的镜面。
那云游的马也归宿重扎的栅栏。
此时,春枝开始繁茂,
凉棚上亡灵在结晶。
从淤泥中冒出的佛头,
静穆接近于天真的本我。
万物都将经过同一个词,
让它蓄满,顺从言说的喜悦。
而它日益丰饶的韵脚,
是集结的神所留下的齿痕。
浑然
树枝仍在别的树上恢复
但已足够弹起一只鸟
一只噤声之鸟击破空气
在我耳底炸响
此间涌雾的早晨
世界已取走了一部分
朝霞还只在笔端
愿景般不可描绘
昨夜经过的几颗星子
棚架上留着它们的霜迹
一只噤声之鸟
正穿梭其间
每一刻都是开始
安静令人疲惫
爱又像在独自创造
所有用于抚慰的灵性
都在经验里蒸腾
那情感似乎也已来到
呼应我的浑然
此刻我正完成我的虚构
一只噤声之鸟的喉咙
随之也从我的体内拎出
妙境
一首诗它来到我们身上时,
总是显得无辜多于幸会。
可以预见,它在完成之前,
常常会被充满敌意的词语
撕裂着拖离行进的路线。
它需要一个不断更新的自我,
引领它,时时校正它的航向,
直至从荒蛮走到天光渐露。
这新鲜的痛苦哺育着它,
让它渐渐泛出沉思的神彩;
化身众物,要替众物雄辩。
有时候,或者在旅行途中,
它为我们免于孤独而显迹。
有时候,它也借雷鸣电闪,
赠予我们墓边的清流。
当它在更大的爱中得到回声,
宇宙的重心开始向它倾斜。
仿佛只有那热烈的存在
才有如此愉悦的醒悟——
它从它的源头获得了灵感。
我们被它眷顾的这几年,
赞美使它日益圆润,
神明又给了它无限寄托。
在这深秋鹅黄的霜迹里
它终将从我们身上冲出,
怀抱所有星辰的乡愁,
化作群峰之上一派妙境。
杉林
它披着初冬所能给予它的最妥贴的色彩
让散开的镜头聚拢在它蓬松的冠顶
一对白鹭偶尔停歇于此
从时光边缘向隐没的塔楼滑行
这不是一般的烟霭所能锁住的霎时
它所有的匠心都是为了完成一次构图
空旷的林间只有寥寥几笔
像一种技艺有了深深的冷意
我停下来,看见天空溢出木纹
仿佛整座杉树林都在荡漾
世上总有那难以承受的重启
被一帧图像取走之后得以呈现
我在火炉旁仔细观察着它
似乎刚从林间小径发现了源头
四周袭来的夜色仍不想停止
屋内细微的呼吸盖过了林中涛声
此刻,所有经过的星辰都会融化在这里
每根树枝在黎明的曦光中露出淡淡的雪迹
还乡
每一个需要落日眷顾的地方
都应该布满湖泊和村莊
像大地朴素地长出心脏和胃袋
雪在半夜落下来
落向四里外的青冈
青冈却无以表达
当巨大的天幕向我翻卷而来
我像一抔泥土被轻轻掘起
它,以最慢的速度塑身
以同样的速度筑叶落果坠的坟墓
月光现在仍在枝头疯狂地奔袭
神灵已拂过千里河山而我
只有一具身体可以用来诀别
多么新鲜的造物的秩序呵
像混沌过渡到了觉醒
在万物蒙受教育恢复记忆的刹间
我化身一盏还乡的灯笼
在村口还原为冷峭的星子
人间似乎总是在不断地虚构
所有沸腾不止的灵魂也填不满它
而我却像一位披着单衣的异乡人
安然接受每一次被遗忘的惩罚EAD71427-029B-4DF2-A467-5DAF60BD4D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