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庆生,张 鹤
(天津商业大学a.管理学院;b.管理创新与评价研究中心,天津 300134)
随着大众旅游的兴起,越来越多的游客需要更深层次的精神追求,遗产旅游成为满足游客寻幽访古、感受自然等需求的优质生活方式,并且成为旅游学术研究中的重要领域[1],在国际上受到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 NE S C O)、世界旅游组织(U N WTO)以及各国政府的关注,经历着快速的发展。1972年,U NE S C O通过了《保护世界文化和自然遗产公约》;1976年,世界遗产委员会成立,并建立《世界遗产名录》,致力于维护人类文化的多样性,以及世界自然和文化遗产的可持续发展。
世界遗产地具有不可替代的突出普遍价值(outstanding universal value,O UV),是人类共同继承的稀有财富。据U NE S C O官方网站数据显示,截至2021年9月,全世界共有1 154处世界遗产地,包括文化遗产(897处)、自然遗产(218处)和双遗产(39处)等三大类别,以及城市(cities)、文化景观(cultural landscape)、森林(forest)、海洋和沿海(marine&coastal)以及土遗址(earthen architecture)等五大主题。世界遗产地作为人类最高品味的旅游吸引物[2]具有极高的旅游价值以及广阔的游客市场,成为吸引国内外游客、促进文化交流的重要营销工具[3],极大地推进了全球旅游业的发展。
我国文化历史悠久,地理资源丰富,自1985年加入《保护世界文化和自然遗产公约》以来,已成功申报56项世界遗产,位居世界第二,成为名副其实的世界遗产大国。社区居民作为重要的利益相关者之一,最能切身感受到旅游开发为当地发展带来的影响。了解居民对旅游业的态度与感知有利于缓解社区与游客之间冲突与对立[4],是可持续旅游政策的核心[5]。
入选世界遗产名录对于旅游目的地以及游客体验均会产生积极或消极的影响。持积极观点的学者如Su等,运用面板数据模型,对2000—2009年66个国家的统计数据进行分析,结果表明世界遗产地对所在国的入境旅游产生积极作用,且自然遗产地对于游客的吸引力强于文化遗产地,并指出世界遗产地数量和游客数量之间存在U型关系[6]。也有学者持消极观点。C uccia等采用数据包络分析法(DE A),对1995—2010年意大利的旅游目的地绩效和世界遗产名录效应进行定量分析,结果表明旅游业经营者高估了目的地入选世界遗产名录的影响,由此认为文化遗产的质量比数量更为重要[7]。Poria等对57名游客进行深度开放访谈和半结构访谈,质疑了旅游目的地将入选世界遗产名录作为营销资源的优势,认为相对于遗产地的客观原真性,游客更重视的是真实的现场体验[8]。
社区居民往往更能深入地了解当地遗产的价值[9]。入选世界遗产名录能为旅游目的地带来增值效应,增加居民的自豪感[10-11],使居民支持当地旅游的可持续发展[12],但同时也会对目的地及其居民产生负面影响,并导致旅游资源保护与开发之间的紧张关系[13]。有关世界遗产地居民感知研究的理论基础主要有韦伯理论[14]、社会交换理论[15-16]以及社会认同理论[17]等。Sharpley对旅游的东道主认知进行了研究综述,批判性地探讨了居民旅游感知研究的发展,指出大多数研究是以调查地点的形式进行的,这些地点在地理、经济、社会文化和旅游规模及发展阶段等方面差异显著,研究成果缺乏共性,因此有必要采取更多维的方法,从主客交互行为的角度来研究居民的感知,为有效的目的地规划和管理提供信息[18]。
社区参与对遗产旅游以及社区自身发展至关重要。J aafar等以马来西亚玲珑谷的年轻社区居民为研究对象,探究居民感知、社区参与与居民归属感之间的关系,结果表明社区参与遗产项目对居民的归属感产生了积极的影响,增强了他们的自豪感以及对当地价值的理解,应鼓励对旅游业发展及世界遗产地保护项目持正面看法的年轻居民参与其中,以提升他们的归属感[19]。Su等探讨了中国慕田峪长城旅游中的社区参与问题,认为地方政府和管理机构在促进社区参与和遗产旅游利益分配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并通过政策制定和业务管理协调潜在的利益冲突。慕田峪村在经济上高度依赖慕田峪长城旅游,由于参与旅游业带来的直接经济利益,当地社区的不同群体对入选世界遗产名录、旅游开发的积极影响和遗产价值普遍持积极看法[20]。虽然旅游业发展迅速,但由于受到政府和企业主导的刚性权力结构的限制,社区参与存在根本性的障碍。“权威遗产话语(authori z ed heritage discourse)”赋予专业人士、政治家和公共遗产管理人员权力,同时排除居民等其他利益相关者的声音[21]。通过政府机构赋权、构建“地方政府—旅游企业—当地居民”的合作伙伴关系以及社区居民自我赋能等手段促进当地社区参与,只有在平等互惠的原则下,才能实现旅游目的地环境、社会、经济的效益协调统一,进而实现旅游业的可持续发展[22]。
本研究利用N vivo12 plus软件,借鉴扎根理论的基本方法,对近五年国内外相关英文文献进行质性分析,通过对文献资料进行自下而上的开放式编码、主轴式编码以及选择式编码的分析、总结和概括,形成不同层级的概念、范畴和类属,以此探究社区居民视角下世界遗产地旅游开发与管理的核心影响因素及其结构关系。
本研究以剑桥大学收录的Web of Science(WOS)核心合集数据库为样本,文献数据采集时间为2021年6月3日,时间跨度为2017—2021年,数据来源为SS C I和A&H C I,采用布尔逻辑“主题:(“world heritage site*”)A ND主题:(“tourism development”O R“tourism management”)A ND主题:(community O R resident*)”为检索式进行检索,共得到49条文献数据,均为语种为英语的学术期刊文献,将上述文献中的案例遗产地名称与U NE S C O官网上的世界遗产名录进行逐一对比,排除不相关文献,最终筛选出35篇相关文献进行质性文本分析。
将35篇相关文献文本导入到N vivo 12 plus软件进行词频查询分析,分组设置为“完全匹配”,显示字词设置为“100最常见”,将数字、虚词等添加至停用词列表,生成高频词汇云图,高频词的字体大小与该词在文本中出现的次数成比例。由图1可知,词频最多的词汇除tourism(6 487)、development(2 696)、heritage(2 227)、community(2 061)、residents(1 652)、local(1 445)及management(1 319)外,社区居民在世界遗产地旅游发展中同样关注perceptions(1 145)、cultural(1 112)以及social(1 014)等重点内容,support(882)和positive(817)等出现的频率相对negative(748)较高,表明社区居民对于当地世界遗产地发展的总体情感态度倾向于积极和支持,但仍存在一定的负面问题及影响。
图1 根据35篇参考文献文本构成的词汇云
为了深入分析社区居民对于世界遗产地旅游发展的态度及感知,本研究进一步应用N vivo软件的编码功能对上述文献的文本内容进行初步概念化,如表1所示。按照“定义现象—发展概念—发掘范畴”的分析逻辑[23],共建立586个节点,对这些节点进行合并,形成79个规范概念,以此为基础进行主轴式编码。
对初始范畴进行主轴编码,得到主范畴。在对79个规范概念进行合并整理之后得到了13个初始范畴。本研究根据各项初始范畴的内容及其内在联系,归纳出遗产责任、遗产权力、社区利益和社区公平4个主范畴,如表1所示。
表1 三级编码范畴示例
各个主范畴可以由核心范畴高度概括。遗产责任、遗产权力、社区利益和社区公平4个主范畴可通过选择式编码,由“社区居民视角下世界遗产地旅游开发与管理机制”这一核心范畴进行归纳。“遗产责任”是社区居民支持世界遗产地旅游开发与管理的前提条件和关键环节;“遗产权力”是实现遗产责任承担与履行的重要手段和工具,即支持世界遗产地旅游开发与管理的具体行动;“社区利益”则是世界遗产地旅游发展为当地社区带来的结果;“社区公平”是统筹遗产责任、遗产权力、社区利益的价值准绳,是实现世界遗产地可持续发展的本质内涵。
本研究围绕核心范畴构建了社区居民视角下世界遗产地旅游开发与管理的机制概念模型,如图2所示。世界遗产地旅游业的发展为当地社区在经济、社会、文化、环境等方面均带来了显著的利益,当社区居民对于上述利益总体上表示满意,且所承担的遗产责任与社区利益达到平衡时,将会产生积极情绪,并有意愿支持当地旅游业的发展。然而过度的旅游开发及商业化对社区造成了负面的影响,损害了当地居民的社区利益,当社区居民感到承担的责任与所得利益不对等时,将会产生不满情绪,且支持旅游业发展的意愿有所下降。
图2 社区居民视角下世界遗产地旅游开发与管理机制概念模型
本研究通过对35篇相关文献进行归纳型质性文本分析,进行开放式编码、主轴式编码和选择式编码,提取规范概念,归纳初始范畴及主范畴,选择核心范畴,最终构建了社区居民视角下世界遗产地旅游开发与管理机制模型,得到以下结论。
4.1.1 权力结构自上而下,社区参与度有待提升
世界遗产地不仅是展现历史的古迹,而且是一个时代价值观的体现。社区参与规划和决策过程使当地居民能力增强,并能够提高他们对旅游业发展的认识[26]。在遗产资源旅游化的进程中,精英群体的价值观逐渐强化,使社区居民群体处于弱势地位。尽管社区居民表达了参与意愿[36],但是分级治理制度以及自上而下的权力结构[37]使得社区居民真正参与到遗产地旅游开发的机会十分有限[38]。决策者和经营者需要与当地居民和游客合作,促进可持续的旅游业发展[39]。
4.1.2 责任意识有待强化,原真性保护应予以重视
由于世界遗产地强大的影响力以及国际认可度,当地居民为其家乡所在地以及当地传统文化感到十分自豪[24,38]。然而保护遗产的责任也将转化为对于居民及游客在行为上的限制[33]。由于过度迎合游客市场的需求,部分遗产地旅游发展造就了伪民俗文化,居民为当地文化原真性流失表示担忧[30],对当地社区的长期福祉表示关切[25],进而增强了社区居民自发地为造福社区集体以及子孙后代而维护世界遗产的责任感[24]。然而由于缺乏文化意识、有效的社区参与渠道以及对于当地传统文化的了解程度[40],部分居民对于当地遗产原真性的保护表示漠不关心,更注重短期自身利益,认为由于时间成本和金钱成本的投入,保护遗产不是居民无条件的义务,除非政府能为居民带来实际的好处[41]。
4.1.3 经济利益显著,环境利益面临严峻挑战
无论是发达国家还是发展中国家,没有国内外游客的观光,任何目的地都无法生存[42]。在边缘和欠发达地区,世界自然和文化遗产赋予景观独特的特色和形象,并具有极高的文化和旅游价值,农村地区的社区居民更依赖于旅游业的经济影响,因此遗产旅游在扶贫以及区域发展等方面做出了巨大贡献[43]。然而,旅游消费需求的日益增长导致过度商品化以及城市化现象日益突出,对利益的追求超过了对自然的敬畏,导致公地悲剧现象的产生[44],对环境造成了不可逆转的破坏,生态环境也因此面临严峻挑战[45]。只有通过维护生态环境的完整性,重视社区环境利益,提高社区居民的遗产及环境保护意识,才能保障经济的长期发展。
4.1.4 缺乏监管机制,机构管理能力有待加强
由于缺乏公开的信息获取渠道以及参与程序的普及,社区居民表示对于当地旅游业发展的了解并不充分,有效机制以及监管措施的缺乏导致当地居民在维护自身权益时被区分对待,使得社区居民在参与过程中缺乏公平性[33]。居民对旅游业的发展预期过高、地方政府的相关政策有待完善以及旅游开发的区位存在差异,导致社区居民与旅游企业之间甚至社区居民之间产生利益冲突,财富和就业机会的分配结果不公[38]。在面临激烈竞争时,居民相对于地方政府、旅游企业等处于劣势地位,且当旅游业发展过度以游客需求为导向、以牺牲居民利益为代价时,游客与居民之间在资源利用方面发生冲突,使社区居民在身份地位上感到不公[3,24]。管理制度模糊、责任分工不清以及机构之间缺乏沟通,使得管理机构组织之间关系紧张,人力、财力资源利用效率低下,管理措施和标准的应用不一致[46]。在世界遗产地旅游发展的计划制定和决策过程中,公开的信息、公平的待遇以及公正的制度是对于社区居民身份与利益的尊重。
4.2.1 调整权力结构,鼓励居民参与品牌建设
当地政府和旅游企业应意识到忽略社区居民情绪的不利影响,居民的看法将显著影响世界遗产地可持续旅游的发展[47-48]。因此权力结构的调整应以权力下放、自下而上为主,并注重灵活性与透明度的提升,积极鼓励社区居民参与世界遗产地旅游品牌建设。当地政府应普及社区参与程序,鼓励社区组织召开会议,征询并尊重社区居民意见,提供开放交流机会。世界遗产地景区信息门户应与国际标准接轨,采用S M A R T原则制定、公布并实施旅游管理规划及决策,在官网上应及时公布多语种规划文件,开通信息反馈渠道,使信息公开透明。社区居民可通过移动技术与社交媒体进行监督与讨论,直接参与到世界遗产地旅游的发展过程之中。
4.2.2 重视教育投资,推动居民助力文化传承
了解当地传统文化的根源有助于提升社区居民的归属感和文化认同[49]。研究表明,教育水平较高的居民会更加关注旅游业发展对当地社区产生的影响,并愿意参与遗产保护与旅游开发的项目当中。因此加强宣传教育是解决上述问题的重要途径。社区居民应深刻认识到遗产保护及传承的重要性,聚焦遗产活化,培养国际视野,将当地的传统文化与遗产风貌转换为特色产品,通过举办讲座活动、参与设计和宣传遗产路线以及举办节庆活动等方式,在吸引国内外游客的同时传承当地文化,在世界遗产旅游的开发中构建多语解说系统,以维护世界遗产地的突出普遍价值。将遗产保护与传承的相关技能和知识融入到教育系统当中,培养社区居民与游客之间跨文化交际能力,促进社区居民与游客之间的相互尊重,变被动责任为主动责任,提升当地居民的身份认同。
4.2.3 聚焦生态保护,追求社区长远利益
世界遗产地具有丰富的旅游资源,被地方政府及旅游企业视为获得经济利益的机会,而一旦环境受到污染和退化,超出环境承载力,不仅会导致游客量下滑,更将会威胁到社区居民的生计。决策者应从集体利益和长远利益出发,加强环境影响评估和游客管理,利用线上预约、移动支付、人流监测等智慧管理措施,并完善公共卫生应急管理体系。严禁游客进入核心区及缓冲区,坚决杜绝以牺牲环境和社会利益为代价进行的景区过度开发,建立应急预报评估机制,运用遥感、电子围栏等技术手段完善环境质量监测体系,加强生态环境等级评定及监督考核等资源保护机制,推进国家公园和生态公园的建设,致力于维护生态环境的原真性和完整性,实现自然保护区与游憩活动的帕累托优化。
4.2.4 完善监管机制,维护社区公平正义
管理人员需要对社会公平给予更多的关注,以便在世界遗产地可持续发展的背景下制定一个包容和公平的框架[50]。由于缺乏科学规划及管理的执行及监管力度,部分资源管理部门出现了权责不明、机构重叠等现象。因此决策者应完善有关政策,加大财政转移支付,协调多方利益冲突,针对监管立法缺陷完善实施细则并加大执法力度,从社区公平的视角促进当地居民对于规划及决策执行的监督。有关部门应加强人力资本和社会资本的投资,组建专业的监督团队,提升资源监测信息数字化水平,完善信息共享机制,形成权威、统一、责权清晰的资源监测和治理体系,避免公地悲剧现象的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