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佑君和她的同学们

甘小虎

丁佑君是重庆市委党校前身之一西康人民革命干部学校（简称西干校）第一期学员，毕业后被分配到四川西昌工作。1950年9月，她在土匪暴乱中不幸被俘，受尽酷刑，壮烈牺牲，年仅19岁。

除丁佑君外，还有20多位西干校毕业生为新中国的革命和建设事业献出了宝贵生命，这在新中国的干部教育史上是罕见的。

笔者利用编修《重庆市志·中国共产党地方组织志·党校工作卷》的机会，到乐山和西昌的丁佑君烈士纪念馆搜集了她的生平材料，通过档案、书信、地方志、地方党史文献、同学回忆录等，考证了她和20多位同学的生平事迹及牺牲经过。

艰难启程 听闻噩耗

1950年5月23日，西干校举行第一期学员毕业典礼，丁佑君等63人被评为学习模范。毕业后，丁佑君自愿要求到艰苦的昌都地区工作，学校安排她留下参加青年工作干部的集训。集训结束，她被分配到西昌专区。6月8日，丁佑君和150多位同学一起，在解放军一个班的护送下，朝着西昌前进。

当年，西干校所在的雅安和西昌之间不通公路，队伍只备了少量马匹供病弱同学骑乘，其余同学全靠双脚走完400多公里。刚出雅安，就是海拔3481米的大相岭，上下山共20多公里。大家从凌晨4点半开始翻山越岭，一直走到当天深夜。一路上，丁佑君领唱西干校人人会唱的《到西康去》等歌曲，鼓舞大家前进。每到宿营地，她总是不顾劳累和脚底的水泡，和男同学争抢着打水、烧水，把热腾腾的洗脚水端到同学们面前。

6月13日，队伍翻过大相岭，下到清溪城，抵达大渡河畔的汉源县富林区。此时，大家听到了同学牺牲的消息。

张开泰是西干校牺牲的第一位同学。他曾参加反饥饿、反内战、反迫害斗争，考入西干校后被分配到10班。二一二事件（1950年2月12日，西干校师生从成都集结前往雅安途中遭遇大股土匪，死伤惨重）中，他冒险带领同学们安全转移。毕业分配时，他主动要求到艰苦的地方工作，后被分配到汉源县。

1950年6月11日，在离县城60多公里的美罗乡开展征、借粮工作时，张开泰突遭匪徒包围。

弹尽粮绝后，张开泰大腿中弹，不幸被俘，遭土匪毒打。生命垂危之际，他仍义正词严宣传人民政府“首恶必办，胁从不问，立功受奖”的政策，责令土匪缴械投降。土匪恼羞成怒，将他扔下石崖，见未断气，又用乱石和棍棒将他活活砸死。

6月13日，在漢源县安乐乡开展征、借粮工作的西干校10班同学李祖槐，也被叛乱土匪杀害。

听闻噩耗，大家无比悲愤。丁佑君没有被吓倒，更加坚定地说：“我们的同志光荣牺牲了，我们又看到刘胡兰的精神了，我一定要踏着他们的血迹前进，一定要为他们报仇！”

经过半个多月风雨兼程，队伍终于在6月底到达目的地。

到达西昌 形势严峻

很多年后，一位叫钟铭祥的同学回忆，一到西昌，他们便被“川南胜境”的美丽风光吸引住了。天是那么湛蓝，月是那么晶莹，气温是那么柔和，群山是那么青翠，邛海里渔船点点，泸山上古刹隐隐。在等待分配的三天里，同学们三五结伴，爬泸山，游邛海，但人人都是快去快回，走马观花，心思都在工作分配上。

严峻的形势考验着这些青年干部。

1950年3月27日，人民解放军歼灭了国民党军在大陆的最后一支军队，粉碎了蒋介石在西昌建立“大陆反共复国基地”和“以西昌为军事大本营，指挥西昌和全国”的迷梦，解放西昌。但是，一批国民党军警特务和反动武装分子潜伏下来。他们勾结当地恶霸，制造谣言、杀人放火，秘密策划武装暴乱。

这些事实，同学们在投身工作之后都有了切身体会。

丁佑君被西昌军管会分配到西昌女子中学任军代表。到校当晚，她在学校图书馆的角落，用两根高板凳，放上两块宽木板，铺上一张草席就住下了。由于她年纪轻，又是女同志，一些教师和高年级学生怀疑她的能力。丁佑君为此虚心向领导请教，还找其他学校的军代表交流，很快改变了工作方法。她每天找师生们谈心，主动融入他们的学习和生活;教学生们唱革命歌曲、扭秧歌;讲革命故事，激发学生的爱国热情;帮助学生成立学习小组等。

当时，女子中学师生普遍轻视体力劳动，连校舍的清洁卫生都不愿打扫。丁佑君认为要转变师生的思想观念，就要先从打扫卫生做起。她每天早上起床后，就独自在图书馆周围打扫卫生。师生们看到后感到很惊奇。丁佑君笑着说：“我们说‘劳动创造世界，这不是最直接的用劳动创造的一个清洁环境吗？”在丁佑君的带动下，师生们纷纷拿起扫帚，开始在校内打扫，并逐渐走上街头。丁佑君的辛勤工作终于换来了师生们的理解和尊敬。大家都很喜欢她，经常向她请教问题、学习革命理论知识。

丁佑君和西干校的同学们紧锣密鼓开展工作的同时，危险正向他们袭来。

一部分同学被分配到川滇交界的会理县。会理地处云贵高原边缘的多山区域，地形复杂、地势险要。此地彝汉杂居，封建势力盘根错节，加之国民党苦心经营多年，导致土匪猖獗，匪乱不断。

1950年9月前后，会理各地土匪有组织地发动大规模叛乱。其间，申致中（西干校3班）、黄振光（西干校5班）、白德光（西干校6班）三名同学先后牺牲。

1950年底，会理县土匪本已剿灭大半，却再生余波，又有三名同学先后牺牲。

1951年1月，西干校2班的胡世祯在担任会理县征粮工作队指导员时，于新九乡被土匪杀害。3月，叶宗能、廖品永双双牺牲。叶是平吉乡乡长，廖是工作队员。

据统计，在会理县平叛剿匪的战斗中，有300多人献出了宝贵的生命。1951年2月7日，会理县革命烈士陵园落成，西干校部分同学的遗体安葬于此。

任务艰巨 表现出色

1950年7月下旬，西昌女中放暑假，丁佑君被安排到西昌县委工作。她主动提出去农村，县委便安排她到盐中区区公所参加征、借粮工作。

西昌解放前夕，大批国民党溃逃部队聚集西昌，将粮仓搜刮一空，造成当地粮食短缺，于是征、借粮工作成了当时巩固新生政权最重要的任务。刚从盐源划归西昌的盐中区是粮食主产区，此地的征、借粮任务尤其重要。gzslib202204021434

丁佑君一到盐中区区公所就被分配到香城镇老街村负责征、借粮工作。老街村是区公所所在地，盐中区的很多地方恶势力都集中于此。要在这里征、借粮好似虎口拔牙，任务十分艰巨。丁佑君全身心投入到这场尖锐复杂的斗争中。她行动敏捷、虚心好学，善于联系群众。群众也乐意与她接近，亲切地称她“丁代表”“丁大姐”。

8月中旬，西昌军管会政务处处长尚理到盐中区检查工作。因为丁佑君工作能力强、表现出色，区委便以区里没有女同志做妇女工作为由，请示尚理将她留下。尚理表示同意，并同丁佑君谈话。她毫不迟疑地回答：“哪里都是干革命，坚决服从组织安排。”不久，县委正式任命丁佑君担任盐中区妇女干事。

除完成征、借糧工作和妇女工作外，丁佑君还担任区公所机关学习组长，组织机关干部进行政治学习。为了活跃机关生活，经领导同意，丁佑君在机关开辟了学习园地，开办“表扬与批评”“挑战应战”等栏目，还利用晚饭后的休息时间带领大家唱革命歌曲、跳秧歌舞，把机关的工作搞得有声有色。

受尽酷刑 壮烈牺牲

1950年9月中旬，潜藏在河西的原国民党团长赵明安和军统潜伏特务组长吴铁军，纠集香城镇的王国贤、高草乡的谌洪祥、裕隆镇的高开祥等反动分子，秘密成立反动组织“西（昌）盐（源）彝汉联合剿共指挥部”。他们与被清理回家的反动军警以及地主恶霸、地痞流氓等相互串联、频繁活动，密谋于中秋节（9月26日）发动叛乱。

在严酷的敌我斗争中，一名通讯员叛变，土匪因此了解到西昌兵力薄弱的情报，决定提前于9月18日发动叛乱。盐中区于16日召开区干部紧急会议，研究匪情，制定预防措施：一旦土匪发动暴乱，立即退守碉堡，并将步枪、机枪子弹、手榴弹等搬进区公所旁的碉楼。

9月17日上午，区委副书记杨立勋和丁佑君到距离区公所15公里的裕隆镇检查工作。刚出门，他们就听说情况十分紧急，土匪近期可能暴乱。杨立勋劝丁佑君不必同去。丁佑君回答：“不，还是去，革命干部哪能怕前怕后？”他们到裕隆后，在镇公所检查了征、借粮工作，动员农民代表到县政府参加农业税征收工作培训会，晚上在当地一户人家借宿。

9月18日上午，匪情愈发紧张，杨立勋前往县城报告，丁佑君被其他同志送回头天借住的人家。上午11点左右，土匪围攻，匪首高开祥命令匪徒带枪支捉拿丁佑君。此时，丁佑君正在房内教孩子们唱歌、剪红五星。匪徒见丁佑君没有武器，便一拥而上。丁佑君被匪徒捆绑，押送到镇公所。在高开祥的审问下，丁佑君始终不透露任何信息。

当天下午，丁佑君被押到裕隆镇张八街文昌宫，匪首卢本宗软硬兼施，要她交待城里有多少军队、附近哪些人是共产党。丁佑君坚不吐实，还向土匪传达党和政府的政策，对他们进行劝降。土匪对她实施了惨无人道的酷刑和凌辱，仍未使她屈服。

丁佑君遭受折磨时，和她同在盐中区的同学周荣祥也落入了魔爪，壮烈牺牲。

从土匪口中，丁佑君又得知了县委通讯员吴家沛牺牲的消息。

匪首试图用这些消息摧毁丁佑君的意志，但她斩钉截铁地说：“他都不怕死，难道我就怕死？”匪徒们无可奈何，只好于19日下午将丁佑君押往河西，向土匪司令赵明安报功领赏。

丁佑君被押送河西时，土匪正在围攻盐中区区公所。八位区干部寡不敌众，退入碉堡继续抵抗。匪徒们缺乏重武器，多次进攻都被打退。

叛匪副司令王国贤正一筹莫展，见到丁佑君后欣喜若狂，企图利用她来劝降坚守碉楼的区干部。谌洪祥、赵志华等把丁佑君押到碉楼附近，举枪威逼她说：“你究竟想死还是想活？想活就快喊碉楼里的人缴枪投降！不喊，就枪毙你！”

丁佑君轻蔑地扫了匪徒一眼，转身向碉楼高声喊道：“同志们，不要怕，我们的援兵马上就到，最后胜利是属于我们的！”谌洪祥向丁佑君举起了枪，要她喊反动口号。丁佑君却昂头高呼：“中国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高亢的口号声鼓舞了碉堡里的同志，一排枪弹从碉堡里扫射出来，叛匪惊恐万分。丁佑君接着喊：“同志们，放枪吧，对着我们的敌人，把他们消灭得干干净净。”气急败坏的土匪对着丁佑君扣动板机，她倒在了血泊中。

为了恐吓威逼老百姓，土匪提起丁佑君的双脚，沿着街道拖了一里多路。她的后背被磨得衣烂肉裂、鲜血淋漓。眼看丁佑君奄奄一息，匪徒把她抛在保城河堤边的猪市坝。这时，天下起了雨，附近的老乡闻讯赶来。在匪徒的持枪威胁下，老乡们不敢上前救援，一个个泣不成声。过了很久，丁佑君苏醒过来，艰难地抬起头，看着老乡们笑了笑，比划着想喝水。一位老大娘壮着胆端来一碗糖水给她喝。天黑了，在如泣如诉的秋雨中，丁佑君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丁佑君牺牲后，西昌县委立即指示盐中区委寻找遗体。由于匪患未平，同志们白天外出清匪，晚上到她的牺牲地寻找遗骨。10月初的一天傍晚，袁孝传等在距离保城河堤约1公里的棉花地里找到了丁佑君的头骨和两缕头发。据推测，她的遗体已被野狼啃食。

在轰轰烈烈的剿匪斗争中，对丁佑君及其他同学犯下罪行的土匪们，全部得到人民的审判。

1950年9月25日，西昌县委追认丁佑君为中国共产党正式党员。9月27日，西昌县人民政府批准丁佑君为革命烈士。

1951年3月19日，毛泽东签发了《革命牺牲人员家属光荣纪念证》，核定了丁佑君的功绩，授一大功。

1958年3月27日，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朱德亲笔题词：“丁佑君同志是党和人民的好女儿，是共青团员和青年的好榜样。中国青年应该学习她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党和人民的高度阶级觉悟和革命精神。”西南局第一书记李井泉、西康省委书记廖志高等也先后题词。作家们创作了有关丁佑君的诗歌、传记、话剧、连环画等作品，向广大人民传颂她的事迹。

著名作家马识途为《丁佑君》一书写下一番感人肺腑的话：

她是一个十九岁的青年，一个富裕盐商的女儿，解放前曾在学校参加进步活动，迎接了成都解放之后，便放弃学业，走上革命的道路，并且毅然地到边远的西康西昌乡下去做开辟工作，建立新的政权。她就是在那里被反革命土匪残酷杀害的。她在敌人百般酷刑和甘言利诱之下，义无反顾，英勇就义。一个青年刚看到解放的曙光，幸福的生活正等待她建设，难道她没有求生的欲望吗？然而，她感到了革命的气节，决不贪生怕死，这是一种什么精神？难道不值得现在的青年思考吗？

名留青史 初心永存

在丁佑君烈士纪念馆里，陈列的一条天蓝色围巾引起笔者的注意。根据西干校的朱革在回忆文章中所述，这条围巾先后经历丁佑君和马天华两位烈士之手，由朱革于1988年捐赠。

马天华来自6班，1950年5月西干校一期结业后，丁佑君、马天华、朱革被留下参加青年工作干部集训。分配工作时，丁佑君去西昌，马天华和朱革赴康定，临别前丁佑君将自己的围巾送给马天华。马天华和朱革到达康定后，便得知丁佑君牺牲的消息，悲痛万分。之后，马天华和朱革分赴康区的巴塘和理塘，马天华又将围巾转赠朱革。1956年3月，康区发生大规模武装叛乱，马天华等9名同学牺牲。

据西干校同学统计，在1956年各民族地区民主改革中牺牲的同学共计12人，加上二一二事件中牺牲的9人，西南解放初期土匪暴乱中牺牲的11人，以及在社会主义建设中牺牲的1人，总计33人。

西干校最后一位牺牲的学生是余孝恺。他毕业后被分配至雅江县工作，历任四区区委书记，县委常委、宣传部长等职，深受群众爱戴。1969年1月21日，八角楼乡古吉沟发生森林火灾，他组织干部群众前往救火过程中，失足从山崖跌落受伤，经抢救无效身亡，时年38岁。

此外，在汉源县美罗乡牺牲的张开泰、会理县益门乡遭土匪围攻的黄振光的事迹，由于种种原因长期被埋没，在西干校同学的不懈努力下终于揭开。

1988年6月11日，在张开泰牺牲38年后，西干校同学和石棉县委、县政府及有关单位共350余人在石棉县烈士陵园为其举行了隆重的忠骨安葬仪式。原西康省委书记、西干校校长廖志高题词：“张开泰烈士英名永存。”

被推断已经牺牲并认定为烈士的黄振光，其牺牲经过，多年来始终成谜。经过苦苦寻觅，同学们终于在1990年10月从当年的目击证人处得知，黄振光确于1950年9月15日遭匪徒杀害，遗体被弃于水凼中。

西干校烈士们闪光的名字，属于历史，属于未来，属于每一个奋斗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