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整本书阅读之青春主线

程长寿

内容摘要：自《红楼梦》诞生二百多年来，红学研究流派纷呈，但大多倾向对《红楼梦》的专门研究，于高中生的阅读帮助显得泛化而高深。蒋勋说，《红楼梦》就是一部青春的颂歌与祭奠力作，大观园就是一个青春的王国。因此，《红楼梦》整本书阅读宜宏观着眼，微观入手，宜去繁就简，化大为小。也许“青春”这条主线，正是学生走进大观园，探觅《红楼梦》无穷奥秘的一条别开生面的蹊径。

关键词：《红楼梦》 整本书阅读 青春之美 鲜活 诗意 叛逆 凋零

整本书阅读是统编高中语文教材的学习任务群之一，曹雪芹的《红楼梦》作为文学经典选编入必修下册整本书阅读单元。要驾驭《红楼梦》这样的传世名作，对教师的教学设计和学生的阅读能力都是一种考验，不少专家和名师都提供了许多指导性的思路和策略。本文拟以“青春”主线为阅读切入口，旨在引导学生在阅读中探寻《红楼梦》赞颂与祭奠的青春之美，从而逐渐走进这部皇皇巨著。

一.青春的鲜活之美

一部《红楼梦》所写人物近千人，可谓浩浩荡荡，纷繁复杂，其中写得栩栩如生的人物就有五百多人。曹雪芹是文学史上翘楚级的小说大师，其笔下的人物无论个体形象还是群体形象，无论贵族阶层还是市井百姓，无论代表真善美还是假丑恶，都各具特色，鲜活可即。在塑造人物的时候，曹雪芹最具匠心的高妙之处便是为读者构建了一座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大观园，然后将一个个鲜活的青春形象定格在这座园子内外的天地里。

1.鲜活的青春容颜

《红楼梦》第三回写林黛玉进贾府，林黛玉、王熙凤、贾宝玉等主要角色次序亮相。小说中的青春颜值就此徐徐向我们走来。

金陵十二钗中，要说作者着力正面描写容貌之美的当属林黛玉和薛宝钗。第三回写宝玉初见黛玉：“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第八回宝玉初见宝钗：“……头上挽着黑漆油光的髻儿，蜜合色的棉袄，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葱黄绫子棉裙，一色儿半新不旧，看去不觉奢华。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1]（以下小说引文出处相同）

黛玉之美，美在不染纤尘、超凡脱俗的神韵;宝钗之美，美在唇、眉、脸、眼精致之极的绝代容颜。脂砚斋点评说：“按黛玉、宝钗二人，一如姣花，一如纤柳，各极其妙者，皆性分甘苦不同世人之故。”[2]其意为二人之美不相上下，美丽不可方物。

2.鲜活的青春个性

《红楼梦》中的青春少男少女极具个性魅力。生性孤傲、冰雪聪明、天真率直的林黛玉;稳重大方、举止娴雅、八面玲珑的薛宝钗;纯真坦荡、追求自由、善良多情的贾宝玉;心直口快、开朗豪爽、才情超卓的史湘云;精明强干、善谋权术、泼辣狠毒的王熙凤;老实无能，懦弱怕事的迎春;聪明能干，有心机，能决断的探春;性格风流、温柔和平的秦可卿;清高孤僻、多才多艺的妙玉;天资聪慧、心地善良的平儿;风流灵巧、口齿伶俐的晴雯……

比如小说第十四回，王熙凤应贾珍之请到荣国府操办秦可卿丧事的章节，就充分展示了凤姐作为一个类似今天大企业CEO的个性和才干。王熙凤管理宁国府从点名、分派任务开始，众人领了各自的任务，“也都有了投奔，不似先时只拣便宜的做，剩下的苦差没个招揽。”“各房中也不能趁乱失迷东西。便是人来客往，也都安静了，不比先前一个正摆茶，又去端饭，正陪举哀，又顾接客。”王熙凤威重令行、果决泼辣的作风可见一斑。

3.鲜活的青春群像

《蒋勋说红楼梦》里写到：“大观园里，薛宝钗大概十三岁半，比贾宝玉大一点点，十三岁，林黛玉十二岁，史湘云大概也十二岁。更小的是惜春，小说开始时她只有八九岁。就是这样一群小男孩、小女孩住在大观园里。所以我觉得，大观园是一个青春王国。”[3]在这个王国里，有青少年学生特别喜欢的“姐妹天团”和“兄弟天团”，他们扮演的就是时下流行的“快乐女生”“快乐男生”般的青春群像。

《红楼梦》第三十七回《秋爽斋偶结海棠社》，大观园诗社成立时，每个人都取了一个别号，“稻香老农”李纨，“蕉下客”探春，“潇湘妃子”林黛玉，“蘅芜君”薛宝钗，“菱洲”迎春，“藕榭”惜春。多么生动雅致的别号，真是众星云集，特色鲜明，好一幅活色生香的群芳图。而“诸艳之冠”又非宝玉莫属，“绛洞花主、混世魔王、遮天大王、富贵闲人、无事忙、情哥哥、多情公子”一连串别号，每一个都妙趣横生，精辟地体现出了贾宝玉的性格特征。小说第三十八回，在与孙辈的对话中，贾母也唤起了青春回忆，“好像又重新回到了青春里，所以她也试图做回少女，找回她的青春记忆”。[4]

二.青春的诗意之美

有人说大观园是天地间至情至性、至美至圣的所在;有人说大观园储存了曹雪芹全部的青春眷恋，寄托了他的社会理想和情感理想。阅读《红楼梦》，走进大观园，去领略宝玉和他的姐妹们栖居的乐土之美，去体验他们生活的诗意之美，去感受他们情感的悲喜之美，又何尝不是一种快乐的体验呢！

1.青春的栖居乐土

《红楼梦》第十七回《大观园试才题对额》，写的“内容虽然是游园，其实是在利用建筑空间把人带到自然中去”。[5]其园林建筑艺术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中国文人的山水情怀和中国传统文化的审美意趣。

怡红院不仅是《红楼梦》男主角贾宝玉的住所，也是大观园的主景，又是群芳活跃的中心舞台，怡红院的景色是花团锦簇，象征着宝玉在群芳中的中心位置。以怡红院为中心的大观园集成了中国园林艺术的精华——天人合一的自然美，富于想象的空间美，寄情山水的人文美。“大观园是作者为少年男女建造的乐园，是个想象的‘天上人间诸景备’的理想园林，既有北方的景色，亦有南方的特色;既有北方官园的气象，又存江南私园的情调”。[6]大观园是宝玉和众姐妹、ㄚ鬟日常生活的诗意栖居乐土。

2.青春的诗意生活

据学者考证，宝玉和众姐妹在大观园的生活不到五年，曹雪芹八十回《红楼梦》写了宝玉们在大观园里大概三个春秋的快乐时光。在这短暂的青春画卷中，既书写了曹雪芹最美好的青春记忆，又为后世读者留下来一幕幕五彩斑斓的诗意生活場景。教师可以设计“走进大观园，寻找青春的诗意生活”的主题阅读活动，指导学生自主阅读赏析。

《红楼梦》第二十七回《滴翠亭杨妃戏彩蝶》“宝钗扑蝶”场景：蝴蝶翩跹飞舞的动态之美，加上美女宝钗的戏蝶，凝成了一幅绝美的“滴翠亭杨妃戏彩蝶”图，宝钗正处在天真烂漫的年纪，少女天真活泼的情趣跃然纸上。

“我一直觉得大观园是一场青春游戏，这游戏有一种难以言传的美，让人意识到生活原来可以这么自在，这么优雅，人原来可以这样去赏鲜花、赏落叶、赏月光”。[7]大观园最美的青春游戏是小说第三十七回和三十八回，从《秋爽斋偶结海棠社 蘅芜苑夜拟菊花题》到《林潇湘魁夺菊花诗 薛蘅芜讽和螃蟹咏》，酣畅淋漓地展示了红楼儿女的诗学才情，浓墨重彩描写了红楼儿女的诗意人生。

青春的岁月里，大观园的少男少女们经历过一段幸福的值得回忆和留恋的日子。一个个温情的故事，一段段美好的时光，汇成了一幅幅青春的诗意生活画卷。

3.青春的纯真爱情

愛情也许是诗意的最高境界了。宝黛“木石前盟”和宝钗“金玉良缘”的传说是《红楼梦》中最神秘、最浪漫的爱情故事。处于青春萌动期的高中生阅读《红楼梦》，必然对小说中的爱情故事充满好奇和兴趣。教师可以设置两个阅读任务让学生自主或合作完成：一是梳理宝黛爱情的发展脉络，整理成读书笔记;二是开一个故事会，讲述宝黛之恋最生动的片段和最感人的情话。

（1）宝黛感情发展的四个阶段

第一阶段：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第二阶段：情窦初开，试探斗气。第三阶段：心心相印，坚如磐石。第四阶段：焦虑生变，走向绝望。

（2）宝黛之恋的深情画面。画面例举：在三月中旬的一天早饭后，宝玉携了一套《会真记》，走到沁芳闸桥边桃花底下一块石上坐着，正看到“落红成阵”，只见一阵风过，把树头上桃花吹下一大半来，落的满身满书满地皆是。宝玉要抖将下来又恐怕脚步践踏了，只得兜了那花瓣，来至池边，抖在池内。那花瓣浮在水面，飘飘荡荡，竟流出沁芳闸去了。（第二十三回《西厢记妙词通戏语》）

三.青春的叛逆之美

蒋勋说：“青春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它有一种浪漫，刚刚发育，生理起了变化，对生死爱恨懵懵懂懂，充满幻想、忧伤、不确定，充满性的欲望和爱的渴望，也开始尝到人生的失落与幻灭之苦。”[8]叛逆或许是青春最真实的模样，青春因为叛逆而显得丰盈，青春因为叛逆而更为美丽。《红楼梦》是一部写青春的小说，曹雪芹用饱含深情的笔墨为自己、为宝玉和他的姐妹们、也为美丽的青春书写了一曲叛逆的颂歌。

这里以贾宝玉的叛逆精神为例作简要分析。

1.封建家族的“不肖”子

小说多次运用铺垫和侧面描写的手法写贾宝玉与所谓封建正统是多么的格格不入。第三回，贾宝玉人没出场，王夫人说他是“孽根祸胎”“混世魔王”;其后更是借后人《西江月》词句“腹内原来草莽”“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与国与家无望”“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给宝玉贴上了封建贵族阶级内部的叛逆者的标签。封建卫道士贾政把他看成“孽障”，称他为“该死的奴才”，料定他将来必是“酒色之徒”。贾琏的小厮兴儿更是说他“成天家疯疯癫癫的，说的话人也不懂，干的事人也不知”。可见，贾宝玉的种种乖张行为是与儒家传统思想对男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标准背道而驰的。

教师可以引导学生在阅读中精读作者正面描写贾宝玉叛逆封建“正统”的情节。

例如，第三十二回贾雨村拜访贾府，因要见宝玉，宝玉心中大为不快，就是因为他不喜欢科场出身、投机专营的贾雨村。对史湘云劝他学“仕途经济的学问”，将来好“应酬世务”，宝玉顿时放下脸来：“姑娘请别的姊妹屋里坐坐，我这里仔细污了你知识经济学问的。”

2.个性自由的痴情男

贾宝玉对个性自由的追求，集中表现在爱情婚姻方面。宝黛的志同道合、心心相印是宝玉叛逆封建家长的基础。例如，听到黛玉说想住潇湘馆，宝玉听了拍手笑道：“正和我的主意一样，我也要叫你住这里呢。”宝玉陪同黛玉一起葬花，两人一同偷看《西厢记》（第二十三回）。第二十七回到二十八回，宝玉又兜了落花去花冢葬花，恰遇黛玉也在此葬花并悲吟《葬花词》。第三十二回《诉肺腑心迷活宝玉》宝玉感人肺腑的倾诉，还错把袭人当成林黛玉热烈地表达了自己对黛玉的深情。

宝玉对所谓门当户对的“金玉良缘”的叛逆，还表现在他几次三番砸通灵玉的行为上。第三回就生气摔过一次。第三十九回，林黛玉和贾宝玉又发生口角，黛玉一句“我知道，昨日张道士说亲，你怕阻了你的好姻缘，你心里生气，来拿我煞性子”，使得宝玉赌气向颈上抓下通灵宝玉，咬牙恨命地往地下一摔，说：“什么捞什骨子，我砸了你完事！”这是对宿命的抗争，是自由个性的宣泄。

3.“男尊女卑”的挑战者

《红楼梦》第二回中，作者就借冷子兴之口说出了贾宝玉七八岁时的话：“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便觉清洁，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第二十回宝玉又出惊人之语：“凡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钟于女儿，须眉男子不过是些渣滓浊沫而已。”宝玉尊重和爱护身边的每一位年轻女子，他的男女平等观以及对女性的博爱和护佑之心，通过许多情节表现出来。

例如，宝玉撕扇子只为博生气了的晴雯一笑（三十一回）;晴雯被王夫人赶出之后，宝玉偷偷地去看她（第七十七回）;晴雯死后，宝玉为她写纪念诔文（第七十八回）。宝玉因金钏儿含羞赌气自尽而伤感（第三十三回）。宝玉为平儿理妆（四十四回）。宝玉替丫鬟彩云瞒脏（六十一回）。一个冬日早晨，晴雯、麝月、芳官三人在打闹，宝玉前去解救，却加入了她们的厮闹之中（第七十回）。

贾宝玉如许的惊世骇俗之举，无疑是对当时的社会礼制的叛逆。鲁迅评价宝玉说：“爱博而心劳，而忧患亦日甚矣！”[9]

四.青春的凋零之美

《红楼梦》既是一曲青春的颂歌，也是一曲青春的挽歌。曹雪芹在《红楼梦》前半部书中颇费笔墨地营造着如梦似幻的氛围，描绘着美不胜收的景象，而在最后终“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郭英德认为：“《红楼梦》中的悲剧，第一个方面是社会悲剧。第二个方面是人生悲剧，具体地表现为青春少女的悲剧。”[10]他指出，《红楼梦》恰恰描写了整个儿一批青春少女的悲剧，“金陵十二钗”的“正册”也好，“副册”也好，一个一个都是悲剧，“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第五回）。

阅读《红楼梦》，可以给学生布置这样一个任务：统计小说中那些青春夭折的生命，看看有多少，分别是谁，怎样死去的。

“金陵十二钗”正、副册和又副册年轻女子的凄凉命运：林黛玉焚稿泪尽而死，薛宝钗独守空闺抱恨终身，贾元春暴病而亡，贾迎春婚后被丈夫虐待而死，贾探春远嫁他乡，贾惜春如栊翠庵为尼，王熙凤死后破席裹尸，史湘云守寡终身，妙玉遭强人迷奸劫走，香菱难产而死，夏金桂投毒反毒死自己，鸳鸯悬梁自尽，思棋因偷情撞墙而死，芳官出家而去。

小说中多处描写这些飘逝的青春之花，情节感人，画面唯美，教师可指导学生在阅读中挑选相关章节作专门赏析。

如第九十七回《林黛玉焚稿断痴情》（多认为是高鹗所续），写的是林黛玉得知贾宝玉和薛宝钗定婚的消息后，一病不起，临死前，挣扎着狠命撕那宝玉送的旧帕和写有诗文的绢子，之后便含泪而逝。这一段写黛玉强撑病体艰难焚稿的过程，撕帕时的怨恨、焚稿前瞬间的犹豫和焚帕时的决绝，写得细腻、生动、传神，极具艺术感染力。

当鲜活的青春生命，“活下去没有任何希望的时候，就是毁灭，而且觉得毁灭是唯一的救贖”[11]。其实红楼就是一座葬花冢，是太虚幻境中的薄命司。《红楼梦》中众多逝去的或行将逝去的年轻儿女，恰似暮春时节凄风苦雨中的缤纷落英，缕缕香魂穿越历史的烟尘将永远飘荡在大观园的上空。“《红楼梦》一部书不过就在做这件事——把他一生所有记忆里面有情缘的人做最后一次的掩埋”。[12]曹雪芹用如椽大笔泣尽血泪谱写的凄美青春哀歌，实际上是整个封建社会行将没落的悲剧象征。

综上所述，“青春”主题可以作为《红楼梦》整本书阅读的一条主线，本文在这条主线上设计了“青春的鲜活之美、青春的诗意之美、青春的叛逆之美、青春的凋零之美”四条支线，力图为学生在阅读《红楼梦》时配制四把粗糙的钥匙，希冀能帮助学生打开这部鸿篇巨制的几道小门。

参考文献

[1]曹雪芹.红楼梦[M].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2001.

[2]曹雪芹.红楼梦：脂砚斋全评本[M].长沙：岳麓书社，2019.

[3][4][5][7][8][11][12]蒋勋.蒋勋说红楼梦[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4.

[6]陈庆浩.八十回石头记成书再考[J].红楼梦学刊，1995.1.

[9]鲁迅.中国小说史略[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07.

[10]郭英德.中国古代四大名著讲演录[M].桂林：广西师范大出版社，2006.

（作者单位：云南省曲靖经济技术开发区第一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