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风
缙云山:牧云者说
一
自古江川书巴字。道路有多艰险
江河就有多深情,万物总在遥远的身后
追赶着自己。巴山蜀水像落入尘世的
云朵,赶着我与唐朝,朝着朝代走失的
方向,去赴一场“未有期”的生死之约
巴山夜雨,在一首唐诗的尽头自燃
成为烛火。今夜的北碚,雨把巴山磨成墨
夜与雨的伤疤,文字眼角的一堆灰烬
在西窗的白发上,凝望着星辰
“闭着眼睛,从内部照亮自己。”
这世间,同病相怜的
唯有巴山与夜雨,锦瑟与五十弦
是诗与诗人,是病,与病人
风雨的速度,成为一片寄北的云
每一滴雨水落下,暗夜就深埋一节
孤灯就与孤独消瘦一圈
不管有无夜雨与云朵
天空就在那里。但白云会记住
北碚、巴山和夜雨的
每一次向北的抬头与望天
以嘉陵江的水,以缙云山的云
破墨,为每一位过客
备下大地的脉动和诗歌的芬芳
穿裤子的云
永在寻找他的乡魂,与伊人
二
山色今朝画巨然。北碚将自己炼丹
成为缙云,云在云层中合掌
把雨水撒向在雨中把自己奔跑成
雨点的人。闪电与雷鸣
只是道路与行人的斗篷
巴山的一滴雨,就能将千年之前的
夜晚点燃,就能把千里之外的我照亮
北碚,从嘉陵江腾云驾雾一样
抽身出来。巴山的花木与庄稼
从根部渗出露水
露水,流过泪的唐诗宋词
像北碚,沸腾在石头里的温泉
雁过的秋声,从此相思成云
云块,苦难发配的流放之地
我种下异乡。在异乡,我种下文字与云朵
将与大地一道
长出词语的痛感和五谷的乳房
每一朵云,都成了巴山夜雨的亲人
走向自己的人,注定没有归途
正如,头也不回的星夜与今朝
被诗歌引照的土地有两种痛
一种是拔节的生长,一种是离歌的碎响
在文字的遗址上,被自己的指纹烫伤
诗歌的血割破了,缙云山黄昏里的钟声
向北的雨虹,泪水的一种釉色
是北碚脸上,被秋天吻过的红晕
每一位来北碚的人,都要受到巴山夜雨的
灌顶,以及夜灯与诗词的,照耀和吹拂
三
高举北方,高举巴山与夜雨
高举的万物在高处诞生
“不过就在这人间暂坐,
却要历经万千沧桑。”
缙云山,一个晚熟的人
身上总附着时间的晨露与夜霜
像一些苦难,都会干净的融化
追赶云朵的人终将成为云朵
云不是天空,它却像天空一样
悬挂在天空。云是一个虚词
与修辞,它忽略了山水间具体的事物
神山仙岛,洞天福地、人间宫观
它让缙云山不再是自身的显现
而是再现:每个登上山的人
各自都是一座缙云山
岁月登高,时光不断架空自己
在缙云山的顶峰,云与万物
完成了生死周期的轮回
一种空虚,完全地接纳了我们
我是云的脚,走在自己的头上
向着更高更辽阔的民间与神灵
在空中行走,像苏格拉底那样
做一个“逼视太阳的人”
在这里,荒野不生长出野心
而每一粒尘埃,都怀有慈悲之心
十月的天空,不是不再有雨水了
而是,白云的心里不再有泪水
出岫的云,拉开山的抽屉
草木的疼痛,早已被自己修炼成药
山中何所有:诗人、白驹与苍狗
仿佛肉体内的野兽,已降伏于人间
就借缙云山暂坐,在最高的狮子峰
与缙云的孤独,来一次手谈
你用霜雪煮茶、我用月色温酒
在嘉陵江的茶几上
与日月星辰碰杯
此刻的北碚,从星辰大海杯中溢出
云的飞蹄,雾的轻舟
玉垒山,让香与月色吹进你的面孔
岁月饮酒。坠入月色的桂花酒
让九月枝头的露水与灵魂,失重
被梦里岷山的雪与岷江的水,流走
岁月淘滩。掉入江中的缺月
是古堰不锈的卧铁
卧铁,怀抱山川的锈与内心的铁
岁月雕像。一些防御抵抗成墙
一些死亡自燃成草,一些雕像
再次深陷,松茂古道的万重绳索
茶与马,在千山万水之外走丢
盐与铁,像道路往返着亘古的饥饿
岁月登高。花朵与浮云的悬梯
深渊的力量,引体向上成山的高度
鲜血在古城墙上,旗帜一样飘扬
登山的人,在找他的脸孔
喊山的人,在等他的灵魂
仰止的怒发,如身后成都平原麦浪翻滚
玉壘浮云,来自头顶的灌溉
这青城的古今与锦江的秀色
天府之源,一轮醉过爱过的下弦月
坐忘在天府之国的杯中
与自己的怀中
秦 风 本名蒲建雄,男,文学博士。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曾获首届全球汉语诗歌大赛主奖、首届天府文学作品奖、长城文学奖、苏东坡文学奖、全国十大最佳抗疫诗歌奖、第六届上海市民诗歌节诗歌奖、意大利梅莱托国际诗歌奖。文学作品译成多国语言,发表收录国内外多种诗文选集。应邀参加27届(印度)世界诗人大会。著有诗集《独步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