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以各类汉字文献为载体,以汉字词的形态存在,东亚地区各国学习中国文化的过程也可以说是学习汉字、认识汉字词的过程,进而在此基础上改造汉字。所以,东亚文明的形成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看作汉字在东亚地区传播、应用和发展的过程。
汉字产生于中国,是用来记录和表达汉语的自源文字。从古至今,汉字一直被中国周边国家和地区借用或以其为基础仿造,在东亚地区广泛传播与发展,衍生出具有地域特色、适应本民族语言的特色文字,如“假名”“谚文”“喃字”等。
汉字与日本
汉字始传日本,早见于新朝王莽时期所铸“货泉”及《后汉书》所记“汉委奴国王”之金印。日本真正接触或使用汉字,主要通过来自百济的“渡来人”及儒学家王仁等。汉籍东渡日本之后,日本开始系统学习汉字。
汉字东传,早期使用面貌總体来说比较忠实地继承了汉字的原有字形。从日本汉字史料看,早期金石文是留存于日本的古代汉字的真实记录。日本金石文字已出现诸多俗字,如“万”“与”“丗”“乗”“亊”“亰”“仏”“児”“囯”“国”“来”“曽”“僧”“海”“噐”“圡”“壊”等。汉字在日本传承过程中也体现出变异的一面,如早期日本佛教文献“释”写作“尺”,后以“尺”代“睪”,并且类推创造了诸如“鈬(鐸)”“択(擇)”等字。今天,日本仍在使用汉字,根据不同的选择标准主要有“常用汉字”“人名用汉字”“JIS编码汉字”等。2010年日本政府将《常用汉字表》改制成《改定常用汉字表》(2136字),这是目前在日本普遍适用的汉字表。
汉字传至日本后,影响逐渐遍及日本社会生活的各个层面,最终日本人创造了适应本民族语言体系的“平假名”“片假名”以及“国字”,乃至形成独特的“和汉表记体系”,将汉字与日语和谐融合在一起。
平假名是由汉字的草书简化得来的,如“あ—安”“い—以”“う—宇”“え—衣”“お—於”;片假名则取材于汉字楷书的偏旁,如“ア—阿”“イ—伊”“ウ—宇”“エ—江”“オ—於”。日本国字大部分模仿汉字构成方式,例如:会意字“颪”由“下”“風”组成,表示由山上刮下来的风,即山风;形声字“鱇(こう)”“癪(しゃく)”“腺(せん)”“鋲(びょう)”“燵(たつ)”“膵(すい)”“繧(うん)”;合音字“粂”,读音“くめ”,取“久”“米”二字之音;“凧(たこ)”,由“風”和“巾”合成,表示风筝。
汉字与日语融合,一方面是将汉字及汉语当作外来词语吸收到日语中,日语中许多汉字词就是从词形到词音、词义整体源自汉语,如“努力(どりょく)”“安全(あんぜん)”“微笑(びしょう)”“駱駝(らくだ)”“夜叉(やしゃ)”等。另一方面借用汉字表达日语独有的概念或非汉语外来词,如“鳥渡”两字用来表记“ちょっと”这一副词,是借用汉字音;“鴨(かも)”(助词),用“鴨”表记助词“かも”,“鴨”字原本的汉字音“コウ”以及原来的意义“鸭子”舍弃不用;“人差”指“ひとさしゆび”,一个汉字对应一个日语语素。
“宛字”,又称“当字”,是日语中一种常见的汉字使用现象,即汉语中的“假借字”。汉字传到日本后,日本人利用汉字来记录日语,由于两国语言系统与历史文化的不同,自然产生了宛字。宛字从其构成要素来看,可分为词形、词义、词音。词形即所借用的汉字符号,词义即词形所记录的日语语素,词音指宛字的读音。如“素敵(すてき)”,“素敵”这两个汉字为其词形,“すてき”为其读音,对应词义为读音所对应的语素,这里的汉字仅为记音符号。
总而言之,汉字进入日本后,经过长期的传播,变异为具有日本语言特征的文字,成为表现日语的工具。
汉字与朝鲜半岛
汉字在朝鲜半岛使用历史悠久,曾长期占据官方通用文字的核心地位,上至国家文书,下至民间文集,都使用汉字。朝鲜半岛历史上保存下来的汉字资源体量之大超乎想象,其中汉字形体丰富,包含大量异体字形,既有传承于中国的俗字,也有独具朝鲜半岛地域特色的变异俗字。变异俗字,如“,入日为暮”“,入土为墓”“,入巾为幕”“,入夕为梦”等,非常具有典型性。
朝鲜半岛人民自汉字传入之初便开始了对汉字的改造。朝鲜半岛以汉字作为媒介接受中国的先进文化,借用汉字标记本国语言,再把汉字融合到本国的语言文字系统中,延续了汉字本身所具有的优点和魅力。
“誓记文体”指根据朝鲜语语序使用汉字记录语言的文体,如“天前誓”,即誓(于)天前。“誓记文体”是“吏读”出现之前流行的一种汉字行文方式。“吏读”虽全用汉字,但是其中一部分汉字已经融入朝鲜语中,有的用来表示朝鲜语中的汉字词,有的用来表示朝鲜语中的助词和语尾。如“凡奴子亦,良人矣妇女乙,犯奸为在乙良,犯奸罪良中,加一等齐”中,“亦”,表示主格;“矣”,表示接续助词;“乙”,表示宾格;“良中”,表示时间助词;“为在乙良”和“齐”,表示动词词尾。
口诀是为诵读汉文而采用的辅助性手段,其中儒家和佛家文献占很大的比例。口诀字,分为整字体和略字体。用汉字原来字形写成的是整字体,只取汉字某一个偏旁写成的是略字体,如“隐—阝”“涯—厂”“也—セ”“尼—匕”“是—人”“面—”“卧—卜”“那—”“古—口”“飞—飞”“为—ソ”等。
此外,朝鲜半岛人民根据自身对于汉字的理解,模仿汉字构造法创制了一批具有地域特征的汉字,如“?”“?”“?”“?”“?”“?”“?”等。
1444年,《训民正音》问世,朝鲜半岛终于有了适应自身语言的文字。《训民正音》的一个主要功能是为汉字音的标记提供规范标准,其中的字母文字称为“谚文”。谚文与汉字联系紧密,经广泛推广后,替代汉字成为朝鲜半岛的主流。
总而言之,汉字传播至朝鲜半岛被广泛使用,反映出独具特色的本土精神文化面貌。
汉字与越南
越南长期以汉字作为官方通用文字,汉字见证了中越文化的融合,也是越南深受中华文化浸染最有力的证明之一。通过历史文献推断,早期汉字零星传入越南,然后逐步扩大影响至越南社会的各个方面。gzslib202204011725目前越南境内发现的最早碑刻铭文是《晋故使持节冠军将军交州牧陶列侯碑》,碑阳刻有“建兴二年”(314年),碑阴刻有“元嘉二十七年”(450年),铭文皆为汉字,所用字形为三国晋代时期碑刻常用字形。
越南还出土了铸汉字的“青梅社钟”“日早古钟”等文物。青梅社钟铸造于唐贞元十四年(798年),日早古钟铸造于南汉乾和六年(948年),全用楷字。
汉字在古代越南一直占据正统地位,并且产生大量汉字俗写字形,既有传承于中国文献的传承俗字,又产生了大量带有越南地域特色的变异俗字。如越南碑铭文献中“德”字,既有“徳”“”“”“”“惪”“悳”等传承俗字,也有通过草书楷化形成的变异俗字“”“”等。
日常生活中,汉字难以完整表达越南语,言文不一致的现象造成了諸多困难。为了弥补汉字记录越南语的不足,“喃字”应运而生。喃字是越南人根据汉字构造法创制而成,汉字与喃字社会分工明确,汉字主要应用于正式场合,喃字主要应用于俗文学。喃字主要分为借用和仿造两大类。
借用类喃字从字形上看与汉字相同。
祥—恬,“祥”越南语为“?i?m”,读音与汉字“恬”相近。
貞—正,《广雅·释诂》云:“貞,正也。”二字意义相近。“正”字国语字注音为“ngáy”。
恭—敬,《说文解字·心部》曰:“恭,肃也。从心共声。”《说文解字·茍部》曰:“敬,肃也。从攴、茍。”“恭”“敬”二字同训,意义相近。
仿造类喃字指的是仿照汉字的构成模式而创制的文字。
露—霂,“露”越南语读“móc”,与汉字“沐”读音相近,喃字改声符“路”换作“沐”,形成“从雨沐声”的形声字。
多—,从多堯声。
豫—,《尔雅·释诂》云:“豫,安也。乐也。”“豫”有“内心安定,快乐”之意,遂喃字从心。“豫”越南语读作“vui”,汉字“盃”音“bēi”,二字音近。喃字“”,从心,盃聲。
中—,从中,声,省作“宁”。
矢—,从名,声,省作“先”。
喃字从汉字发展而来,二者不可分割。喃字结构本身存在诸多不足,造成难读、难写、难认、难记,因此难以成为通用的文字体系,最终逐渐退出历史舞台。
16世纪初,西方传教士进入越南地区传教布道,喃字继续发展,国语字雏形初现,汉字作为官方正式文字的地位逐渐动摇。越南沦为法国殖民地后,汉字作为越南官方通用文字地位式微,但是越南社会使用汉字并未中断。1919年,越南举行了最后一次会试,科举制度被废除,基本全面消除了汉字在越南社会的作用。汉字失去了在政治和教育两大重要领域的影响力,逐渐脱离越南社会。
汉字是东亚语言文化交流融合的重要鉴证。其随风潜入,润物无声,已经融入东亚社会的各个方面,滋养了东亚地区的文明发展。汉字是东亚文化圈形成的基石,在东亚“汉字文化圈”这座高楼里,中国、日本、朝鲜半岛、越南等地区贮存着各具特色的汉字资源,呈现丰富多彩的文化景象。汉字与东亚文明之间的关系展现出“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同源共生的美好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