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干达先令的票面变迁史

鲁振翔

纸币作为一个国家的名片，能够形象地体现出该国的风土人情与人文风貌，它既是文化的載体，也见证了一段特定时期的历史。乌干达自建国至今，政权几经风波，其间先后有旧王国派、独裁者、民权斗士等各类人物先后登台。在他们执政时期，或出于政治目的，或出于宣传手段，或出于巩固地位，各时期乌干达先令的票面样式亦有不同。而以币为观，这一套套不同图案的乌干达先令亦可拼凑出一部完整的乌干达现代国家发展史。

国王下台，一次政变

14世纪末，一位名叫金途的布尼奥罗人在今乌干达境内建立了布干达王国。王国成立之初，积贫积弱，还时常受到北部邻国布尼奥罗王国的欺辱。布干达人民为图富强，只得努力奋进，默默发展，不断积蓄实力。至17世纪中叶，布干达王国已有足够的实力与布尼奥罗王国抗衡。在穆特萨一世（1856—1884年在位）统治期间，其国力更是达到顶峰状态。

当时，由阿拉伯人信仰的伊斯兰教和法国人、英国人信仰的天主教、基督教曾先后在布干达国内盛行，并逐渐因此而分化出不同的势力派别，相互势均力敌。先王穆特萨一世曾对伊斯兰教大为推崇，在其逝世后，他的儿子继承王位，即姆旺加二世。然而新王却不愿本国人民深受外国教会文化的影响，欲废三教而立布干达本地的原始宗教卢巴雷教为国教。此举引发三教不满，终于于1888年爆发了宗教战争。战争起初以三教合力推翻姆旺加为主，后由于伊斯兰教得到布尼奥罗王国的支持，又转而对天主教和基督教教徒进行迫害，两教遂与姆旺加二世联手，反攻伊斯兰教，终大获全胜。在如今的乌干达，天主教、基督教、伊斯兰教均为其国民主要的信仰宗教。

经历了宗教战争后，布干达元气大伤，1890年，英军趁势而入，轻而易举地攻占并控制了布干达王国。英军又以布干达王国为战略中心，继续向外扩张，直至占领乌干达全境。随即双方签署有关协议，乌干达成为英国的保护国，而其境内自治的原布干达王国的行政地位则被英国明确指示为仅相当于乌干达保护国的一个省。1907年，英国在此设立总督，以便于乌干达可以更好地作为英国发展的资源输出地。

长期的奴役使得乌干达人民饱受苦难折磨，1939年，穆特萨二世即位，成为乌干达境内的布干达王国国王。1953年，穆特萨二世一方面不满于英国人的强权统治，一方面又希望自己的自治王国可以从乌干达中分离出来，以求自治。这一举动遭到英国总督的拒绝，他们将穆特萨二世软禁达两年之久，后因布干达人民的抗议，才下令将其释放回布干达王国。随后，在乌干达境内独立的呼声高涨。

米尔顿·奥博特早年在乌干达南部地区从事政治运动，后凭借出色的口才与家族地位成了乌干达国家大会党的核心人物。1961年，奥博特当选为乌干达政府总理。次年，奥博特决心让乌干达摆脱当下被殖民奴役的现状，便积极联合国内外各方力量一同抗英，大搞独立运动。经过其不懈努力和多方支持，乌干达终于于1962年10月9日宣布独立，奥博特也因此被称为“国父”。

独立后的乌干达采取联邦制，将南部高度自治的布干达王国视为联邦中的一个成员，并取消英国驻乌总督，以时任卡巴卡耶卡党党首的布干达王国国王穆特萨二世作为国家首任总统，奥博特任总理。穆特萨二世虽为国家总统，但权力多为礼节性的，并无实权，故处处受限。1964年，奥博特因受到军队领导人伊迪·阿明的支持，更是大权在握。穆特萨逐渐沦为空头总统，因此他要求修改宪法，妄图给予自己行政大权。奥博特却表示要延期修宪，此举使得二人势同水火。1966年，得到军队支持的奥博特发动政变，废黜其总统职权，攻占布干达王宫。穆特萨二世慌忙出逃，并于同年在伦敦病逝。

在首任总统穆特萨二世统治的几年中，乌干达货币仍沿用在英国殖民时期的东非货币局（East African Currency Board）发行的纸币（图1）和硬币（图2）。

阿明篡位，二次政变

在奥博特发动政变后，穆特萨于1966年3月2日黯然下台，其间奥博特以代总统的身份行使职权。4月15日，奥博特正式卸任总理，出任乌干达第二任总统，同时废除总理一职。1967年在奥博特的推动下，乌干达通过新宪法，取消各封建王国与国王，废除联邦制，建立乌干达共和国。

奥博特在任期间，乌干达国家银行于1966年发行了首套乌干达纸币（图3）。该套纸币有5、10、20、100四种面值，仍沿用“先令”作为货币单位。5、10、20三种纸币正面均印有乌干达国徽。该国徽为1962年独立前由英王授予的。左侧为当地独特的公羊，右侧为精灵皇冠鹤。最大的100先令左侧即以皇冠鹤为票面图案。这套纸币形象地体现出新成立的乌干达共和国整体风貌，开了乌干达纸币史先河。

奥博特凭借阿明的支持，先获国家独立，又平封建王权，获得了国内大多数人民的爱戴。虽然奥博特在废总理、罢国王后独揽行政大权，但国家军权仍在阿明手中。由于手握军权，所以阿明在奥博特当政期间常不听领导，私自行动，更通过违法行为以获取个人利益。他先出兵援助刚果叛乱，又暗中偷运大量金黄与象牙，无视法律，目空一切。可奥博特总统需要阿明军权的支持以稳固其政治地位，更好地打击其他与自己政见不同的政党，因此他对阿明的种种恶行也是敢怒不敢言，甚至不闻不问，任其发展。

随着阿明的势力越来越大，奥博特开始担心起来，1971年1月，他要求阿明做出一份书面报告，解释军队武器和政府内部资金的流失，试图对其进行降职限权。阿明心有不甘，怕因此暴露过去种种罪行，锒铛入狱。他瞅准时机，趁 1971年奥博特外出对新加坡进行国事访问期间，集结部下，并联合与自己一脉的卡夸族人，依靠手中的军权，发动军事政变，仅10天时间，阿明便控制全国，成功推翻了奥博特政权。

在外的奥博特得知此事后，在新加坡进行了短暂停留，便与自己的助理秘书穆塞维尼等人一同流亡到坦桑尼亚，寻求政治庇护，以图东山再起。奥博特在1966年4月15日至1971年1月25日的5年任期中，虽做出了一些国家发展上的独到建树，颁布了一系列政治举措，但始终因手无军权，处处受制于阿明，终酿悲剧。

乌坦战争，三次政变

阿明只上过四年小学，算是半个文盲。但他人高马大，身材魁梧，曾获得过全国拳击赛冠军。20世纪40年代，他曾参加英国在非的殖民军团，在各次战役中颇获军功，不断升迁。在1962年乌干达独立风潮中，他看准时机，倒戈奥博特一派，助其成功独立，又帮他打败穆特萨，赢得总统的宝座。深受奥博特信任，他与奥博特一管行政，一管军权，各管半边。但阿明心怀鬼胎，激进好战，拥兵自重。1971年1月25日，阿明凭借军事政变成为国家第三任总统，开始了他黑暗专政的残暴统治。

1973年，阿明废除现行流通纸币，颁发新版纸币，面值共有5、10、20、50、100先令五种面值。正面左侧均为阿明戎装像（图4上部）。该套纸币既见证了阿明的专制独裁，也见证了他的覆灭倒台。

阿明当政之初，很多西方国家认为他遏制了社会主义的发挥，称其为“民主的光明”，国内许多政要也对其赞赏有加。但事与愿违，好景不长。他为牢固地位，自封“苏格兰王”，以军事强权稳固势力，将国内奥博特一派的支持者赶尽杀绝，甚至在国内所有姓“奥博特”的以及姓氏中带有“Ob”的普通民众也难逃厄运。1972年，他声称上帝托梦让他赶走在乌干达国内的7万亚洲人。在位期间，他以强硬手段，将其他政党的乌干达人大肆屠杀，死亡人数达30万人。1975年，他又扬言欲灭亡以色列民族。1977年，英国与阿明政府统治的乌干达断交，自大的阿明却以为此举意味着自己击败了英国，并自封为“所有陆地野兽以及海洋鱼类的统治者、苏格兰末代君王、大英帝国在非洲及乌干达的胜利者”。阿明不仅道德败坏、贪财好色还内心变态。他曾以人肉为食，娶妻13人，还有众多情妇。在不少重大的外交场合，他夜郎自大、出言不逊，弄出许多令人啼笑皆非的荒唐闹剧。他称自己比哲学博士还要博学，并兼任马凯雷雷大学校长。当时乌干达的总参谋长不满阿明暴政，反被阿明割头谩骂。

奥博特一直与邻国坦桑尼亚总统朱丽叶斯·尼雷尔交好。自阿明发动政变以来，一直与阿明反对派长期生活在坦桑尼亚，他曾于1972年率领部分人马反攻阿明，惨遭大败。阿明心有不甘，亦三番五次派军侵扰坦桑尼亚边界，同时乌坦两国在维多利亚湖的分配问题上产生重大矛盾。1978年，蓄意已久的阿明政府军以维多利亚水源分配为借口，攻打坦桑尼亚。其目的有二：一为侵占坦方国土，二望活捉奥博特等。自此，乌坦战役打响。因为阿明的残暴统治，扼杀了乌干达境内的大批进步分子，使得国内经济暴跌，一片死寂，国力羸弱，百姓借机暴动，时任乌干达副总统的穆斯特发·阿德里斯又与阿明产生隔阂，阿明政府在风雨大作中摇摇欲坠。奥博特借助坦桑尼亚伙伴尼雷尔的军队帮助，加上活动于坦桑尼亚境内的穆塞韦尼成立的乌干达全国解放阵线以及乌干达国内的反阿明势力，多方联手，全面夹击，终使乌坦战争大获全胜。阿明见大势已去，只得带领家眷亲信慌忙逃至伊拉克，后定居于沙特阿拉伯。2003年，阿明因病逝世。

过渡时期，四次政变

1979年4月，乌干达前总统阿明在一片声讨中卸任出逃。当时乌干达百废待兴，总统一职暂由乌干达全国解放阵线主席优素福·卢莱担任。3个月后，因在总统权力大小等方面产生争议，故由国家协商委员会委任戈弗雷·比奈萨出任第四任总统。同年，卢莱和比奈萨二人都展开了一系列“去阿明化”的行動。纸币作为一个国家的代表，也发生变化。1979年版第三套乌干达纸币（图4中部）去掉了左侧阿明头像，换之以乌干达国家银行大楼的图案，面值、单位及背部样式不变。

1980年5月，时任军事委员会主席的保罗·穆万加将比奈萨撤职，并宣布在第五任总统选举尚未结束之前，国家的行政大权将交由新成立的总统委员会代管，穆万加任该委员会主席，穆塞韦尼任该委员会副主席。

在总统委员会当政期间，对于第五任总统的选举活动也在稳固进行之中，而乌干达各方势力亦在各自准备着。

重返政坛，五次政变

穆塞韦尼在抗击阿明的运动中崭露头角，获得了越来越多乌干达人的尊重与支持。他成立了新的政党，即乌干达爱国运动党。当时参加第五任总统竞选的党派阵营主要有四个，分别是前总统奥博特领导的乌干达人民大会党、保守党、民主党以及穆塞韦尼领导的乌干达爱国运动党。但选举过后，穆塞韦尼大失所望，其党仅获得126席位中的一席。奥博特当选，开始了他的第二次总统任期。但当时不少人都认为乌干达人民大会党在选举时存在徇私舞弊行为，拒绝承认这次大选结果，但是事成定局。1980年12月17日，奥博特成为乌干达历史上第五任总统。同时，以穆塞韦尼为首的乌干达爱国运动党因不满其执政，返回乌干达南部后组建全国抵抗军，以此来对奥博特进行武装反抗斗争。

奥博特认为1979年版的乌干达先令票面上的国家银行大楼不足以代表乌干达的共和制原则，遂于1982年发行第四版乌干达先令（图4下部），除票面颜色发生变化以及将国家银行大楼换为国徽外，其余不变。

随着奥博特对于权力的追崇，他也开始想方设法地巩固政权。1983年，他又计划发行印有自己头像的钱币，于是第五版乌干达先令（图5）应运而生。票面左侧的图案除最大面值为国徽图案，余下面值又由国徽图案转变为奥博特的个人肖像。

1985年7月，奥博特再次被自己的军队将领蒂托·奥凯洛发动军事政变推翻，不得已他再次流亡坦桑尼亚和赞比亚。往后的几十年，他一直渴望重返政坛，然而这个愿望却直到他逝世也未能实现。

平叛止乱，六次政变

乌干达民族解放军司令蒂托·奥凯洛在当权期间，昏庸腐败，以致政府军军纪混乱，扰民事件频发，无数平民甚至枉死于政府军枪下，一时间民怨沸腾，穆塞韦尼见时机成熟，便决定领导全国抵抗军推翻奥凯洛，武装夺取政权。1986年1月25日，全国抵抗军顺利控制了首都坎帕拉，奥凯洛政权彻底倒台。次日，穆塞韦尼宣誓就任乌干达新总统。

有人说穆塞韦尼的一生是不平凡的一生。他于1969年在坦桑尼亚达累斯萨拉姆大学取得经济学学士后，回国任奥博特的助理。不久阿明内乱，他与奥博特双双流亡坦桑尼亚，各自组建反抗武装势力，相互配合，打败阿明。随后在第五任总统选举时，他与奥博特同台较量，失败落选。在奥博特再次当选的5年期间，他又与奥博特政府进行顽强斗争。一路走来，他经历了许多失败与挫折，但却始终没有被打倒，终获成功。

当选后的穆塞韦尼政府继续奉行他于1984年7月所提出的“十大纲领”，坚持民主制度，以切实保障乌干达国民的人身安全与合法财产。为了国家内部的稳定和谐，他主动将布干达王宫返还给布干达王室（布干达王国在1993年得到名义上的恢复，国王实行君主立宪制，整个王国仍保留在乌干达共和国境内）。同年，他将印有奥博特头像的1985年版乌干达先令中使用频率较高的500和1000两种面值上的奥博特头像改换为国徽头像。

1987年，穆塞韦尼宣布发行第六版全新的乌干达先令（圖6），面值分别为5、10、20、50、100、200六种，以国徽为背景，纸币整体翻新，在往后的年份亦有翻印。1991年后，随着乌干达通货膨胀的不断加剧，国家银行又陆续在1987年版乌干达先令的基础上发行有500、1000、5000、10000、20000、50000等六种面值（图7），并改变了以往单一的设计风格，采用大象、人民劳作、国家农业等不同元素来充实纸币图案，以在大额票面的基础上添加全开窗安全线为防伪标志。

2010年，穆塞韦尼又适时发行了第七版最新的乌干达先令（图8）。共计有1000、 2000、5000、10000、20000、50000六种面值，色泽艳丽，图案丰富，防伪技术再进一步。这套全新纸币也暗示着饱经政治动荡的乌干达在目前已经迎来了一个相对稳定的发展时代。穆塞韦尼执政以来，坚持遏制贪污和滥权，努力改进社会服务体系，重视国家工业以及基础设施的建设，长期奉行不结盟的独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政策，大力发展经济，尽全力平衡国内不同党派、不同宗教、不同民族之间的利益，种种举措使得乌干达在近三四十年中平稳发展，稳中求进，也为穆塞韦尼赢得了更广泛的民众基础。穆塞韦尼于1986年就任乌干达总统后，在1996年的总统选举中首次获胜，并在2001年获得连任。2005年，乌干达议会通过修改宪法，取消了对总统任期的限制。穆塞韦尼遂于2006年、2011年、2016年相继连任。2017年，乌干达议会废除总统候选人75岁的最高年龄限制，故而在2021年的总统大选中，77岁的穆赛韦尼再次当选为乌干达总统，也成了乌干达在位时间最长的总统。

乌干达的当代发展史可以说是一部辛酸的血泪史，自建国以来，除去短期内暂理国家职务或代理总统职位的人员，一共交接过六任总统，多少苦难、谎言、背叛都在此一一呈现。从最早的1966年版首套纸币、1973年版阿明头像版纸币、1979年版国家银行版纸币、1982年版国徽版纸币、1983年版奥博特头像版纸币、1987年版穆塞韦尼改革纸币一直到2010年版全新纸币，七版纸币默默诉说着一路的苦楚不易与历次的政变革命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