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年11月1日至5日,国际音乐考古学会第十一届会议在德国柏林举行。国际音乐考古学会(ISGMA)成立于1998年,致力于推动全世界范围内音乐考古学的发展。该学科领域包含音乐学和人类学学科,如考古学、乐器学、声学、语言学、民族学和民族音乐学等。研讨会由德国柏林考古研究所东方部和柏林民族学博物馆民族音乐学系主办。ISGMA从1998年至今,平均每两年举行一次国际会议,其中2010年、2012年和2016年均在中国召开,既让世界了解中国音乐考古学的研究成果,也让中国学者更多了解国际音乐考古学的动态。
此次会议本应于2018年召开,但由于种种原因推迟到2021年举行。会议采用线上线下相结合的形式,以“回到音乐考古学的基础”为主题,重点讨论实验考古学和民族考古学在音乐考古中的应用,从社会学、政治学、心理学以及神经科学的角度对过去的音乐文化进行调查和评估。共有来自德国、中国、希腊、美国、英国、法国、意大利、埃及、波兰、智利等多个国家的百余位学者参会,议题涉及的音乐文物遍及四个大洲。
11月1日,首先由国际音乐考古学会会员、会议的组织者:奥地利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的斯蒂芬·哈格尔(Stefan Hagel),德国洪堡论坛收藏总监、柏林民族学博物馆前执行馆长拉斯-克里斯蒂安·科赫(Lars-Christian Koch),科隆大学音乐学院的莫里斯·门格尔(Maurice Mengel)和维尔茨堡大学的达莉娅·谢哈塔(Dahlia Shehata)等学者发表致辞。之后研讨会正式开始,首日共有两个专题:“音乐考古学的发展趋势”和“实验音乐考古学”。
在第一个专题中,天津音乐学院方建军的《音乐考古学中的修复实验与重建》一文,介绍了中国乐器复原的方法,详细说明了3D和VR技术在乐器建模中的应用。提出音乐复原分为有形和无形两种,有形即乐器实物的复原,无形即声音和听觉,如音阶的复原。智利前哥伦布艺术博物馆的何塞·佩雷斯·德·阿尔塞(JoséPérez de Arce)在《南美洲的音乐考古学:目标、共鸣和未来》一文认为,对于南美洲的“前哥伦布时期”的音乐要有新的理解,研究这一时期的音乐及乐器不能局限于简单的乐器分类,因为这一时期已经出现了“南安第斯山脉长笛管弦乐队”,要对乐器的组合、旋律、表演空间的变化和听众的视角做全面的分析,同时还应注意到很多乐器的主要功能是为了社交。波兰华沙大学安娜·格鲁什琴斯卡·齐尔科夫斯卡(Anna Gruszczyńska-Ziólkowska)的《超越人类声音范畴的声学空间》一文指出,人类听力存在三个重要的限制:次声波、超声波和处于高频但仍低于超声边界的5kHz以上的声波。在5kHz以上,人耳就不能再辨别音高和音调了。但在波兰发现了许多乐器和响器的声音是处于5kHz以上的,且这些文物制作精良,显然不是偶然产生的器物,因此,人类的祖先很早就已经开始探索超出人耳感知的声学空间了。
在第二个专题中,郑州大学的王子初在《中国实验音乐考古学的发展》中总结了实验音乐考古学在中国应用的历史。他指出,中国早在三千多年前就已经开始将实验方法引入音乐研究,而现代意义上的中国实验音乐考古始于20世纪30年代的刘半农先生。文章中还介绍了近年来他通过实验音乐考古学的方法复原的数百件乐器。挪威音乐考古学家杰蒙德·科尔特维特(Gjermund Kolltveit)的《旧石器时代的弦乐器?实验方法》一文则通过实验的方式对一个13.1厘米长的鹿角器进行研究,除了尺寸和长度外,还对弓形材料、琴弦和演奏技巧进行了反复实验,证实这个器物为张弦的弓。文章还探讨了实验考古方法在音乐考古学尤其是远古阶段的应用前景。
当天晚上在会议大厅还展出了六位学者五个项目的海报,介绍研究进程和阶段性成果。
11月2日共有五场专题会议。其中第一、第二和第四场均以“乐器研究”为议题,第三场为“古代与现代乐器制作”,第五场为“民族志音乐考古学和声音映射”。
在“乐器研究”议题中,以德国学者苏珊娜·穆恩泽尔(Susanne Münzel)为首的声音工作坊团队,对施瓦本汝拉地区旧石器时代的乐器进行了研究,在《四万年前的旧石器时代管乐器研究现状》一文中,提到由于这一时期的乐器普遍残缺,使得如何复原这些乐器的音响成为重要的课题。意大利制琴师马可·夏夏(Marco Sciascia)在《1888年在帕诺波利斯(Panopolis)废墟中发现的带有两个拇指孔的埃及单管》中复原了埃及单管,重现该乐器的声音。法国雷恩大学的克里斯托夫·文德里斯(Christophe Vendries)和里尔大学的帕特里斯·赫宾(Patrice Herbin)在《高卢的新发现:在八威古董论坛上发现的高卢罗马小号(大号)》一文中探讨了一件独特的乐器,这件乐器是在八威古董论坛上发现的,形制与高卢罗马小号十分近似,但有2.4米长,这件乐器的制造时间大约为公元3世纪末到4世纪初。意大利萨兰托大学的丹妮拉·卡斯塔尔多(Daniela Castaldo)在《伯利恒圣诞教堂的12世纪风琴和钟琴》一文介绍了耶路撒冷的圣地博物馆保存的12世纪风琴和钟琴的遗迹。这是基督教现存最古老和最完整的乐器样本。该项目已经有许多阶段性成果,如乐器的年代、起源和复原等,之后也会探讨关于这些乐器对中世纪教会文化及乐器演奏技术的影响。
在“古代与现代的乐器制作”议题中,法国国家科学研究中心的希比·埃梅里特(Sibylle Emerit)和德国考古研究所的里卡多·艾希曼(Ricardo Eichmann)等學者的《失落的文明:埃及角竖琴复原面临的挑战》一文探讨了埃及角竖琴复原的实践。卢浮宫博物馆于1826年购买了这架编号N1441的埃及角竖琴,但并不清楚它的具体年代,研究者根据碳14分析和依据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中形制近似的埃及角竖琴进行参照,对于该琴缺失的部分,如琴弦等进行了复原。奥地利科学院的克里斯托斯·特里萨(Chrēstos Terzēs)在《关于墨伽拉阿夫洛斯管的结构和功能的一些思考》中则从人体工程学的角度出发,研究墨伽拉阿夫洛斯管这种乐器的设计初衷和实际演奏中半堵塞音孔和全堵塞音孔的应用。法国国家科学研究中心的西尔文·佩罗(Sylvain Perrot)的《从文献和考古资料看古希腊乐器制作组织》将目光集中到古希腊乐器制造商这个一直被忽视的群体。
在“民族志音乐考古学和声音映射”议题中,以色列、塞浦路斯和约旦工作的民族考古学家格洛丽亚·伦敦(Gloria London)与塞浦路斯大学的安德烈亚斯·乔治亚斯 (Andreas Georgiades)两位学者通过民族考古学的方法,发现在塞浦路斯的教堂刻意回收的边缘有缺口或破损的罐子其实有声音增强器的作用。而这一现象在欧洲其他地区的一些早期教堂中也有发现。来自英国哈德斯菲尔德大学的阿恩德·阿杰·博特(Arnd Adje Both)在《特奥蒂瓦坎声音测绘项目:探索众神之城的音域》中,通过墨西哥中部高地的特奥蒂瓦坎声音映射项目,探索了建筑内的声音环境。其中重点探索乐器的声音强度和演奏乐器的所在位置在不同建筑环境中的发声情况。通过多媒体应用程序、城市虚拟声音地图和参观者的漫步声音共同复原构建古代特奥蒂瓦坎城的声音景观。
当晚,现场参会者欣赏了埃及琵琶和竖琴音乐会。
11月3日共有两场研讨会议,第一场以“乐器研究:管风琴和体鸣乐器”为议题,第二场分为两个分会场。
在第一场研讨会中,西班牙加泰罗尼亚大学的维尔茨堡·大卫(David Catalunya)的《伯利恒圣诞教堂的 12世纪管风琴和钟琴》一文,通过对伯利恒圣诞教堂12世纪的管风琴和钟琴研究探讨了中世纪教会音乐文化及其乐器制作技术。英国南安普顿大学的露西-安妮·泰勒(Lucy-Anne Taylor)在《中世纪早期的管风琴》中认为,中世纪早期的气動管风琴与经典的液压管风琴有着较大的差异,但由于以往考古实物的缺失,往往不能做更多研究。根据目前的考古资料已经可以重新认识中世纪早期的气动管风琴,并通过考古学、乐器学和音乐学的方法对这种管风琴进行复原。
第二场有两个分会场,第一分会场由德国柏林声音工作坊的安娜·弗里德里克·波滕戈夫斯基(Anna Friederike Potengowski)、沃尔夫·海因(Wulf Hein)等五位成员展示了旧石器时代管乐器从形制、声音和表演时间的复原情况。第二分会场由德国维尔茨堡大学的达莉娅·谢哈塔(Dahlia Shehata)、奥地利维也纳大学的斯蒂芬·哈格尔(Stefan Hagel)两位学者介绍了冰岛博物馆的新、旧两馆,古代近东哨子和口簧研究,埃及竖琴和七弦琴研究以及复原古希腊基萨拉琴等内容。
当晚,与会者参观了柏林的声音工作坊。
11月4日,共有五场专题会议。前三场是涉及管乐器、弦乐器和体鸣乐器的“乐器研究”,第四场会议的主题是“从民族学和历史角度看音乐”,第五场会议的主题是“音景和声音考古学”。
在以“乐器研究”为主体的前三场会议中,来自埃及的马吉德·穆罕默德(Mohamed Maged)等三位学者在《复原古埃及军事和游行音乐》一文中试图通过复原图坦卡蒙小号来重建古埃及的军乐和游行音乐。奥地利科学院考古所的奥尔加·苏特科夫斯卡(Olga Sutkowska)的《奥克苏斯河和麦罗埃王国:描绘希腊音乐文化的边缘》一文通过塔吉克斯坦塔赫特·伊·桑金的奥克苏斯河神庙(公元前3至2世纪)和苏丹麦罗埃王国的努比亚女王阿玛尼沙赫托金字塔中(公元前15 年)出现在画像里的乐器,探讨了远离希腊地区却带有古希腊色彩的音乐,以便更好地理解希腊音乐文化的影响。瑞典林奈大学的卡伊萨·隆德(Cajsa S. Lund)在《蜂鸣器的民族音乐考古学研究》中证实了一种形制较小、扁平状的圆盘为一种分布于全球的响器,这种器物由猪的后足制成,在其平衡点上刺穿一到两个洞,通过绳子在空中的摆动来发出声音。希腊学者菲利普·阿吉雷·昆特罗(Felipe Aguirre Quintero)的《古代弦乐器的制作——从物理、图像和符号特征角度对声音的一些思考》探讨了在希腊传统音乐πλ κτρον中应用的弦乐器的制作。美国明尼苏达大学双城分校的加布里埃拉·柯里(Gabriela Currie)的《草原竖琴和萨满:考古背景、形态和功能》将新疆出土的箜篌与欧亚大陆上流行的箜篌和竖琴相比较,并在出土乐器的周边发现燃烧大麻的遗迹,认为这些是当地独特的文化且和萨满教仪式相关。郑州大学的王希丹在《出土弹拨乐器研究与复原构想——以甘肃省武威夫人墓为例》一文通过文献和考古材料,提出复原该墓出土的弹拨乐器的构想,并依据其形制参考正仓院阮,探讨了这件乐器的表演技巧和乐器组合情况。华沙大学的莫妮卡·丘拉(Monika Ciura)在《最负盛名的玛雅乐器——玛雅古典时期的摇铃调查》中通过对玛雅摇铃的研究,认为这种玛雅乐器不仅应用十分广泛,还代表了玛雅统治者社会政治地位。埃及博物馆的拉莎·谢哈塔(Rasha Shehata)、埃曼·艾尔伯利(Eman Elbably)在《哈托尔的圣西斯特尔叉铃在古埃及音乐中的作用》中介绍,圣西斯特尔叉铃在古埃及寺庙内的宗教活动中用来伴奏歌曲、赞美诗和祈祷,古埃及人相信这种叉铃的共鸣可以驱走邪恶。文章特别介绍了复原的图坦卡蒙墓中出土的金属圣西斯特尔叉铃。荷兰学者阿内米斯·坦博尔(Annemies Tamboer)在《荷兰铁器时代和罗马时期的陶瓷摇铃》中论述,至少有90件可追溯到铁器时代和罗马时期的陶瓷摇铃在荷兰沿海地区被发现。这种乐器应用于仪式中,音乐功能不强,但象征意义十分重要。
在“从民族学和历史角度看音乐”的议题中,英国雷丁大学的詹姆斯·劳埃德(James Lloyd)的《(新)唯物主义与罗马不列颠音乐》通过四种音乐考古学研究方法,探讨了英国和罗马乐器制作方法的异同。意大利萨兰托大学的丹妮拉·卡斯塔尔(Daniela Castaldo)在《来自意大利费拉拉的一种不寻常的罗马铜管乐器》中指出,意大利费拉拉发现了公元100年左右的一种类似小号的罗马铜管乐器,但它与小号的弯曲程度很不一样,作者从文献、图像和实物出发,考察这件乐器的文化背景,从而推测这种小号的应用场合。英国伦敦大学亚非学院的山姆·米雷尔曼(Sam Mirelman)的《民族考古学视角下的古代亚述人声乐技巧》通过一幅描绘了一支管弦乐队的浮雕(亚述王亚述巴尼拔——公元前7世纪),探讨了古代亚述人声乐技巧。在浮雕上有一支管弦乐队和一位女歌手,歌手把手放在颈部。有人认为,这代表了当时中东已知的一种传统声乐技巧,即叫声。也有人认为,这种动作可能是一种对喉咙产生压力的手段,从而产生特定的音色。文章试图通过已知的中东声乐技巧,来印证浮雕中的情况。同时,为了识别浮雕中的亚述术语,还简要地讨论了楔形文字文本中的声乐技术术语。
在“音景和声音考古学”议题中,德国维尔茨堡大学的弗洛里安·莱特梅尔(Florian Leitmeir)等学者的《重建罗马音景:城市空间中的音乐和声音》通过考古资料、图像和文献试图复原古罗马的城市声音景观。英国哈德斯菲尔德大学的鲁珀特·蒂(Rupert Till)的《声音考古学中的数字现象学》在研究音乐考古中应用现代数字现象学的方法,并试图复原视觉和听觉,通过体验式的方法让学生沉浸其中,理解音乐和相关的文化背景。
4日晚上,与会者到柏林声音工作坊现场体验了音乐实验。
11月5日,共有两场主题会议,第一场是“发现和实验性声音调查”,第二场是“图像学”。
第一场会议中,英国哈德斯菲尔德大学的方雪扬的《史前中国的音景:陶寺墓地乐器的民族志类比》通过民族志类比的方法探討了陶寺出土的石磬与现代铜锣在制作、材质、应用上的关系。芬兰赫尔辛基大学的瑞塔雷尼奥(Riitta Rainio)与克里斯蒂娜·曼纳玛(Kristiina Mannermaa)的《史前响器:考古学案例研究》一文通过痕迹学的方法研究了俄罗斯中石器时代的一种用麋鹿门牙制作的响器,探讨了它的发声原理和实际功用。
第二场会议中,美国拉斐特学院的英格丽·弗尼斯(Ingrid Furniss)的《前现代中日琵琶面板的装饰比较分析》提到,东亚的弹拨乐器经常使用拨子演奏,大的用于琵琶,较小的用于阮。拨子的使用有时会划伤琵琶面板,所以拨片护板就产生了。它通常由皮革制成,放在琴弦下。护板上一般绘制两种主题:中国传统的仕女图和草原文化图像。奥地利维也纳大学的安杰利基·利维里(Angeliki Liveri)的《红色花瓶上的古典乐器》描绘了红色花瓶上音乐家在阁楼上演奏乐器的场景。在花瓶上能看出乐器的演出场合,如各种公共和私人生活场合;乐器的类型,如阿夫洛斯管、里拉琴、基萨拉琴、巴比托斯和竖琴等;还能看到音乐家的服饰,演奏乐器的方式,在乐队中的站位,表情和性别等。文章结合图像、文献、考古发现和与其他类似的表演进行比较,研究花瓶上的内容是否真实,从而探讨古希腊乐器的复原。
5日上午,主办方宣布了下次会议将于2023年9月在德国维尔茨堡举行。下午,莅临柏林的专家学者还亲临了洪堡论坛场馆,至此,本届年会圆满结束。本次会议是集学术研讨、文物展览、音乐展演、实践考察于一体的综合性会议。
音乐考古学是集音乐学和考古学的一门综合性学科。音乐考古学在中国属于人文科学,涉及历史学、考古学等学科,但在国外,音乐考古学大多从属于人类学,与民族学、艺术史有着很紧密的联系。从本次会议来看,文物的复原和声音景观研究依然是国际音乐考古学的重要课题。但神经生理学、生物学和心理学等学科的介入,使得考古学的研究方法和领域得以扩展,跨学科团队研究模式已经成为一种趋势。科学技术和互联网+在音乐考古中的应用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将是探索的难点和热点。此次会议中,中国学者不论是参与人数还是学者的年轻化方面都取得了突破。王子初还邀请与会专家参加2022年11月在郑州举行的第二届世界音乐考古大会,得到了积极响应。中国考古学近三十年尤为强调跨学科开展研究,尤其是科技考古受到极大的重视。而近十年来,科技考古在中国音乐考古学中也开始大量应用,在此次会议中也得到了广泛的认可。音乐考古学在国外重视实验,在国内重视文化背景,本次会议中二者相得益彰,各有所长,相信未来的音乐考古学会在这种碰撞和交融中将获得长足的进步。
贾伯男 华南师范大学博士
(责任编辑 张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