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小露
传受关系的变迁可从不同媒介时期的传播效果中窥见。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由于大工业革命和现代化迅速发展的缘故,社会各群体价值取向缺乏统一的主流价值规范和引领,加之媒介运营的市场化,使受众容易受到媒介“摆布”,对讯息全盘接受并缺乏主动性。二十世纪四五十年代,拉扎斯菲尔德的两级传播和意见领袖在媒介和受众之间建立起一堵墙,受众不再以弱势群体的状态出现,他们通过团体、组织的意见领袖了解舆论,避免了传者的直接操控,传者的主动性被削弱。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受众开始使用媒介,以电视为例,受众拥有收看节目的选择权,可随时打开或关闭电视。再加上电子媒介、互联网以及电子邮箱的出现,给予受众更多的“选择权”,受众可对传者的编码进行多元解码,对信息的解读方式逐渐从被动性解读转向主动性解读。当下,互联网、人工智能、机器算法等新技术的发明与应用,媒介形态多样化发展,但并未对受众形成压倒性优势,二者之间的互动性凸显。一方面受众媒介素养的普遍提高和参与意识增强,高度自主性和独立性的个体能够有效选择媒介内容并为己所用。另一方面受众对媒介内容的解读从了解到批判的转变,使传者不得不“让权”,朝着满足受众需求的方向倾斜。
数据新闻作为一种新的新闻生产方式,其生产流程的各个环节突破了传统新闻生产的限制,改变了受众接受信息的方式。
在电子媒介发展所带来的“场景”混乱的状态下,梅罗维茨在戈夫曼的“拟剧论”基础上发展出“前台后台”理论被采用。“拟剧论”是以角色扮演为基础的理论,认为社会成员都是在社会这个大舞台上表演的演员,人的特定行为与其所处的社会环境密切相关,依据场域对不同情境的划分,即“前台”和“后台”的区分。这一理论的意义主要有两点:一是确保“前台”能够实现选择性呈现,让演员在表演中将不符合观众期待的行为隐藏在“后台”;二是建构并巩固权威,隐藏行业秘密、建构专业权威,制造观众与演员的距离感,巩固个人的权威。[1]其目的在于解读个体如何在社会剧本中以行动践行社会实践,并对个人的行为产生影响。随着电子媒介时代的到来,梅罗维茨认识到信息不再受物理空间的限制,人们的交往不再受时间地点的限制。在此基础上,结合“拟剧论”和媒介技术决定论,将前台、后台的静态舞台,进一步区分为前前台、中台、深后台的动态舞台,将前台推至前前台,后台则隐匿为深后台。
目前,大数据技术的广泛运用和互联网的普及,媒介的新闻文本和叙事方式发生巨大改变,数据新闻顺应时代发展潮流,成为新闻业重要的发展趋势。数据新闻前台集中表现为信息事实的选择与呈现,特别是新媒体技术的发展,线性劝服式的数据新闻呈现无法满足受众的“求知欲”和“探索欲”要求,越来越将受众推向舞台的“中央”,成为传者操控的“木偶人”。在此背景下,前后台区域的不断延伸,后区行为更容易被了解,进而衍生出“中台”“深后台”,将原本的“前台”推向“前前台”,前后台的界限呈现“泛边缘化”特征。
2011年,米尔科·劳伦兹在第一届国际数据新闻圆桌会议(Data-drivenJournalism Amsterdam round-table)上将数据新闻的定义为:通过反复抓取、筛选和重组来深度挖掘数据,聚焦专门信息以过滤数据,可视化的呈现数据并合成新闻。[2]区块链、5G技术以及人工智能的发展使数据的大量储存、分析成为可能。数据新闻在图片、文字、音视频的辅助更加多元,新闻呈现直观清晰。
1.前台后置:数据新闻的“平民化”倾向
数据新闻的发展顺应了大数据浪潮、信息过载以及新闻业“图像化转向”的潮流,成为新闻业发展新趋势。数据新闻的前台后置体现在向受众的需求靠拢,主要原因基于传受关系的双重变化。首先,数据新闻的数据化转向改变了受众的接收和理解信息的方式,对数据素养提出新要求。数据化体现在三方面,一是数据成为新闻的基础元素,强调数据作为新闻的主体内容;二是数据关系承载受众的认知逻辑,数据新闻在大量的数据中构建“现实”,拉近受众与数据之间的距离;三是数据建构的“数据图景”,呈现在数据维度上所构建的新闻故事。例如,2010年,《卫报》刊登了一则关于伊拉克战争的数据点图,图中的每一个红点代表一次伤亡事件,具体的伤亡人数、时间和地点等可通过点击红点查阅。数据新闻的可视化,极大的提高了受众对新闻的接受效率和兴趣,但数据新闻生产的各个环节却由不同的技术的加持,要求受众拥有一定的数据素养,阅读门槛较高,因此数据新闻还处在小众化、精英化的传播语境之下。其次,数据新闻的可视化呈现弱化了新闻的价值传输,改变了受众对新闻的认知方式,影响着传受之间的认知距离。其表达方式实现了文字文本——视图影像——数据模拟的转变。一般来说,数据新闻的理解和阅读难度大于文字性新闻,需要受众具有一定的图标认知能力和新媒体的运用方式,进而全面的了解新闻所要传达的价值观念。赵毅衡在论述“认知差”的时候提到,新闻符号承载的“信息量”的本质在于消除不同主体之间“认知差”的能力和作用。[3]传受之间的“认知差”决定了新闻的呈现方式。为了缩小传受之间的“认知差”,避免给受众留下“束之高阁”的印象,数据新闻需在保留新闻核心价值的前提下,将后台前置,与受众平等交流。具体表现在选题、可视化方式及新闻故事呈现等方面更贴近受众的需求,借助日常表达挖掘交互功能。
2.后台前置:给受众“赋权”
借鉴戈夫曼的“拟剧论”,在现实生活中,人们可以有意识地展示一种乐于被人接受的行为,隐藏一种属于真实自我但又不能够完全被他人期待的行为。所以前台的一些行为通常被受众视为经过设计的表达和展现,而后台内容更加具有真实性。[4]相较于传统新闻,数据新闻的特点在于将去表演化的“后台”呈现出来,增加制作过程的透明化。表现在数据新闻文本(新闻话语)与受众之间的互动关系,即“中台”的部分开放。在新媒体和自媒体的影响下,受众的主体性凸显,极具自主性和个性化特征,主流媒体为迎合这一趋势,纷纷开设社交平台,在新闻话语表达时,将受众纳入叙事过程之中,二者交互叙事,并形成闭环。数据新闻的交互模式划分分别是线性引导、线索过渡和线程触发。线性引导模式以传统新闻最为突出,即新闻按照传播者的“意愿”进行构建。线索过渡即考虑受众的心理、角色定位、文化素养等,在作品中设置调动受众的主动性的“按钮”。线程触发即传者不设置故事线,受众可根据自己喜好完成阅读。在全球数据新闻获奖作品中,超过半数作品是线索过渡模式,即传受者共同参与数据新闻“制作”。
在“中台”的开放中,往往以传者主导,受众参与的线索过渡模式为主。例如,2013年全球数据新闻奖获奖作品《连接中国(Connected China)》,网站首页为五个板块,分别是中国概况、社会结构、权力机构、机制说明、特色故事。受众可自主选择某一板块进行阅读,在每一板块的交互设置上,穿插着三种不同的交互模式。《医疗追踪器(Treatment Tracker)》更是提供了一个超过 880000 名专业医疗保健人员所执行的治疗及其对应账单的数据库,并开发出一个交互式的应用程序,受众可在搜索框中输入想要查询的内容,达到不同的信息界面。在这个过程中,一方面通过情节设计、运算法则和交互设置上将自己隐藏起来,赋予受众“权利”,让受众忽视自身的存在,然而这种“权利”受限于传者的叙事规则。另一方面,受众对数据新闻的解读方式多样,通过点赞、评论、私信等方式发表自己的意见,而这些意见以数据源的形象反馈给传者。传者会综合受众的反馈,及时更新数据库,二者之间形成闭环。
1.盲区:“深后台”的存在
由于“认知差”的存在,不同的表现方式形成了四种新闻世界对现实的建构方式,分别是“盲区、误区、热区和雷区”。作为“盲区”的现实世界,强调那些处于公众认识空白区域或未知区域的社会场景或问题。[5]“深后台”的存在使数据新闻媒体将部分生产内容隐匿在盲区中,同时传者也会考虑让渡多少“权威”来弥合传受之间的“认知差”。数据新闻媒体“后台”的开放以算法逻辑作为有形的“深后台”,是各大数据新闻媒体的立足之本,影响着数据新闻作品外观的差异性以及创新性。算法技术加持数据新闻生产的各环节,使得其数据抓取、数据清洗、数据分析以及数据可视化环节都有了质的飞跃。数据新闻媒体对“后台”算法技术的公开,将原处于“后台”的新闻生产流程推向“中台”,增加了新闻作品的可信度。同时,也给予受众学习的机会,但即使部分受众学习了相应的技术,但无法接触处于“深后台”的算法逻辑。
不难看出,数据新闻生产所能实践的透明限于试探性的展示,涉及到对社会事实认知、判定与选择的核心环节则隐匿于“深后台”中。换句话说,数据新闻媒体向受众开放的只是梅洛维茨描述的“中台”,而受众对自身“全知全能”的想象和隐藏的“深后台”会使受众更容易受控制。
2.数据新闻传播背后的“意识判断”
从客观上来说,新闻信息传播的过程中裹挟着一定的意识判断和价值传输。数据新闻以图文加音视频的方式呈现内容,削减了受众的阅读成本,在短时间内掌握新闻内容。不可忽视的是在数据新闻制作的过程中,制作人员或者制作团队潜意识的文化倾向和思维定式是我们无法预知和避免的。根据“传受双方是否意识到了此种影响”来区分不同的传播情形:传者意识到、受者没意识到的是“操纵”;传者、受者都意识到的是“劝服”;传者没意识到、受者意识到的是“模仿”;传者、受者都没意识到的是“传染”。[6]在传统的传受关系中,二者都知晓“后台”的存在,受众对新闻讯息的接受是劝服式的。当下,新闻生产方式多样,数据新闻、VR新闻、AR新闻、VOLG新闻等新闻创新以不同的方式呈现新闻,以“后台”的开放来获取受众信任,将传统的“后台”推向“深后台”。各大媒体深知“深后台”的存在,而受众难免被困在“中台”所构建的真相“幻像”中。传授之间的关系可能从“劝服”转向“操纵”。
历届数据新闻奖获奖作品的数据处理技术。
在新媒体环境下,传受之间的交流门槛越来越低,“可视化”的数据新闻迎合传受关系变化的新趋势,改变了自身的结构和呈现。
数据新闻创新了传统新闻的表现方式,改变了受众接收和理解新闻的思维,并在一定程度上扩展了传受之间的“认知差”。为弥合传受之间的信息差异,数据新闻生产者在新闻选题之初需谨慎“把关”,相较于传统新闻,数据新闻的选题更加多样化,而选题的外部变化是基于价值判断的改变。具体而言,数据新闻的价值判断可分为三个层面进行理解。
首先,数据新闻的选题不同于传统新闻,数据新闻颠覆了时空、状态对选题的捆绑。在互联网和数据处理技术的加持下,数据新闻选题的数据在收集历史数据的基础上加深了纵向深度,在数据样本的动态追踪上则拓宽了横向广度,实现了对数据的“全时”抓取。同时,在数据新闻选题范围内,长期被忽略的“状态非新闻”的软性话语被重视,诸如科普类选题、趣味性类选题。
其次,数据的关联性作为数据新闻选题的重要切入点,传统新闻的切入点是新闻价值要素,需具备及时性、准确性、重要性、显著性、接近性等要素,而数据新闻选题的最大价值要素体现在数据的关联性上。数据新闻的核心竞争力不简单在于将数据进行可视化转换,而在于挖掘各数据集之间的内在关联,并结合受众的文化生活需求进行深层次内容叙述。
再次,数据新闻选题的独立性在数据来源丰富的互联网时代更加突出。在过去,国内外媒体的新闻的信息来源大部分依靠政府,新闻信源在无意间参与了新闻选题的价值判断,这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新闻的客观性与独立性。
数据新闻的“中台”表现为新闻媒体账号以及账号之下由传受互动所构造的舆论环境,是数据新闻生产过程中重要的反馈环节。数据新闻的“中台”集纳了“前台”对新闻生产各环节的披露以及“后台”的部分开放。
从传者的角度来说,数据新闻在新闻生产、新闻话语等通过互联网媒体账号的披露转至“中台”。这一方面是展示数据新闻生产过程,另一方面则是对受众参与互动的“邀约”。媒体的主动开放,是对自身权利的维护,也体现了新媒体环境下传受关系之间的妥协和张力。然而“中台”并非完全开放,就新闻生产而言,以全球数据新闻获奖作品为例,在呈现完整作品的同时,并将数据新闻作品用何工具进行数据处理以及重点公诸于世,往往在围绕“中台”阐释生产过程中进行,目的在于诉诸情感,对于如何抓取高质量数据、如何清洗出理想数据以及如何完美可视化数据则隐匿于“后台”之中,是传受者交锋的主战场,传者将把过关的新闻文本通过图文、音视频、新闻游戏、VR等方式呈现给受众,而受众则在传者给定的范围内对新闻话语进行评论,主动参与到专业话语的建构过程中,彰显自身的主体性,增强了传受之间的互动性。
从受众的角度来说,数据新闻媒体“中台”的开放,意味着任何人都可以参与到数据新闻话语的建构中,媒体专业人士的权威被削减,受众的权利增加。
互联网环境下数据新闻媒体“深后台”的存在有其必要性和欺骗性。一方面,数据新闻“深后台”的存在具有欺骗性。新闻业的存在意味着“深后台”不可能完全开放,“后台”开放是数据新闻媒体对部分权利的让渡,是为附和受众的主体地位所作出的妥协,受众的生活和文化需求被纳入新闻生产的考虑之中。“后台”如若完全开放,数据新闻媒体的权利将被瓦解,这显然与“后台”的开放目的背道而驰。另一方面,“前台”“中台”“后台”的定义和开放程度最终是由传者所决定,传者拥有数据新闻选题、新闻话语形态以及受众引导机制的主导权,数据新闻打破了用文本语言来抵抗新闻权威的消逝,引入了“多模态”的新闻话语形态,即将文字、图片、音视频等文本融入作品之中,设置受众互动模块,鼓励并引导受众进入某个“角色”,或是以受众自身为触发点,亲自体验某种场景。这种完全开放式的主动式的体验方式,难免会给受众掌握了“戏目”的错觉,而难以发觉数据新闻媒体在“深后台”的操纵行为。受众的被动性在传者的“操控”下更加突出。
综上所述,数据新闻作为开放式生产语境下的新闻形态之一,对传统新闻业的传受关系造成冲击,但我们应该看到,传受之间的主被动关系并非二元对立,而是处于动态变化之中。上述内容意在尝试性的提出“后台”的开放,在当下媒介形态深刻变化的时代,思考在新闻生产过程中“什么被推向了中台,衍生‘前前台’”“什么被隐匿至后台”等话题,而这些隐匿的信息又应当如何处置,从而更加全面的理解新媒体环境下新闻业的全面变革。XWC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