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诗歌的生态美学思想探析

2022-03-26 14:18韩艳娇
牡丹 2022年5期
关键词:时令节气乡愁

韩艳娇

生态审美是在德国哲学家马丁·海德格尔存在主义哲学基础上构建起来,以生态意识为引领,以人与自然之间的相互联系、渗透、依存为研究视角进行的审美活动。现代城市生活让我们习以为常,乡村故土的朴素生活成为诗人反观现实的一种途径,在个人与自然、他人、个人内心之中感受到审美与生活相结合的生态学智慧成为生命存在的一种确证。

周清怀的诗来自他的故乡,回望故乡之时,那些童年的美好、与自然的无限融合流淌在诗人的文字里。故乡里有四季分明的节气时令:立春、春分、清明,小满、芒种、夏至,立秋、秋分、霜降,立冬、冬至、大寒。诗人将这些节气时令作为诗的题目,嵌在诗行中,四季交替更迭,放风筝的童年、懵懂的爱恋、劳作的乡邻和父母留住记忆中的故乡。

自然生态

自然生态关注的是个人与自然的关系,对自然界的感知是生态审美情感的直观体现,同时有了生态审美情感才能发现自然的生机与活力。阅读周清怀的诗,最引人注意的就是他诗歌里的节气时令。节气时令是时间的概念,自然万物间循环往复。二十四节气是农耕文明的产物,诗人的故乡河南是中国农耕文明的重要发源地,在小麦、大豆和高粱的播种和收获之间,节气时令的更迭在中原的一隅留下属于这个地方独一无二的痕迹。

诗人的组诗《春天的乐章》《故乡,那一声蝉鸣》《中秋,我遥望那一轮明月》《等一场故乡的雪》像一首交响乐,有春、夏、秋、冬四个乐章,每一个乐章里又由不同的曲式组成。

第一乐章:春的奏鸣曲,《立春》之后,“春天,从凛冽的寒风里露出笑容/所有的树木、花草、小河都从梦里醒来”。春天的分水岭是《春分》,“芳华将尽/麦苗返青,油菜飘香/一只风筝,飘在童年的天空”。

第二乐章:夏日变奏曲,《小满》“院内的桑葚熟了/有小鸟枝头高处偷食/母亲院内忙碌/捶打收割的菜籽/星光,照着蚕蛹剥茧抽丝”。《芒种》,“回忆披星戴月的日子/拉麦,晒场/成了化石和记忆/轰鸣的收割机/在金黄色的田野上”。

第三乐章:秋日小步舞曲,《霜降》,“秋天老了/一夜之间,头发全白了/寒风愈来愈紧,夹杂着阵阵雁鸣/深秋像一个老人,拄着拐不停地咳嗽、哮喘”。

第四乐章:寒冬回旋曲,《冬至》“大雪封门/语言被冻得像屋檐下耷拉下来的冰棍,冷梆梆的/此时,我只有煮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

《国风·豳风·七月》是《诗经》中的一首诗,记载了人们根据时令节气忙碌耕种的景象。物候的变化,影响着人们的生产生活,生产生活的变化引发人们在年岁更迭中的生命本身的感悟与认识。周清怀富有节气时令的组诗与《七月》,都是通过时序变化中的生产生活对自身生命所产生的一种自觉地情感体验和理性思考。自然是无限的,循环往复,周而复始,但人的一生有限,本质上就是一段时间,我们在有限的时间内只能见到有限的自然,自然万物无限也有限。节气时令的运用不仅是物候的循环往复,还闪现出关于“时间”“存在”“虚无”等哲学主题。

社会生态

社会生态关注个人与他人的关系,诗人笔下的社会生态似“桃花源”般的和谐。《父亲》《把母亲写进诗行》都是通过彰显父慈母爱的儒家伦理,表现出社会生态的和谐图景。

《父亲》“挑着太阳,挑着月亮/挑着乡村的艰辛和希望/父亲行走在阡陌间/耕田、锄地,栉风沐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寒来暑往,是父亲最日常的生活。“如山的重负将他的腰/压成了一张弓/他便把儿女像箭一样地/射出去/带着满怀希冀”,父亲弯下的腰,一下子让向往的淳朴乡村生活的现代人醒过来,“桃花源”只是理想中的和谐圣境,乡村培养能走出乡村的孩子,需要付出很多辛劳。“父亲住进村头的坟茔,没了声息/可每次我回到故乡/父亲熟悉的咳嗽声从地头传出/他还在地里耕田,锄地”,子欲养而亲不待,父亲对孩子的爱看似是静默的,只有行动来表达无私的爱,但“咳嗽声”就是父亲最深沉的爱的声音。“咳嗽声”表现出父亲的身体不适还继续“耕田、锄地”,孩子记忆中父亲的“咳嗽声”又何尝不是一种柔软而深厚的亲情反哺。

《把母亲写进诗行里》通过类比“母亲在故乡种地”和“我在异乡写诗”,表现出一种充满温情的人伦生态。“母亲在家种田”在田里锄草、整地,“一只只小鸟/从母亲田里的青稞中飞出”,“我在异乡写诗”“母亲田里行走的麦子、高粱、玉米/齐整整的/很像我稿纸里湿润的诗句”,与直接描写父亲辛勤劳作养育子女的艰辛不同,这首诗,全篇没有母亲辛劳的字词出现,却给读者营造出一种无法分开的、胶着的母子关系。“我”和母亲是分不开的,母亲在故乡种地养育了小小的“我”,才能有现在长大的“我”在异乡写诗,“我”现在拥有的一切是母亲的爱培育的,整首诗,种地的母亲和写诗的“我”交替着出现,“我”和“母亲”分不开,“麦子”“高粱”“玉米”“诗句”也不开,诗人的创作离不开故乡和母亲的爱。“我写出的诗句/时而疏狂,时而细腻/那都是母亲走在田地里,我的诗意”。

随着现代生活的到来,传统的乡村社会生态也产生变化。《农民工》就是对这种变化带来的影响进行了深刻的生态审视。“将梦想揣进怀里/跟着一张窄窄的车票/到陌生的城市/安顿灵魂”,农民工的梦想是什么?他小心翼翼地怀揣着梦想,离开故乡,在陌生的城市真的可以安顿灵魂吗?“汗水撑起的脚手架/能够触摸到蓝天白天和炙热的太阳/也能眺望家乡的炊烟/和女儿上学的路”,在陌生的城市,熟悉的只有蓝天白云和炙热的太阳,就像在家乡耕作时一样。在家乡,耕作固然辛苦,但回家有热乎的饭菜和上学的女儿。而在陌生的城市,收工后,只有“低矮的窝棚”和“生冷的馒头”, 离开了赖以生存的土地,空间失落感、时间疏离感接踵而至。农民工的梦想是一家人温馨有爱地生活在一起,可為了上学的女儿,父亲只好把“梦想揣进怀里”。“梦想的影子被一点点拉长/迷失”,陌生的城市无法安顿农民工的灵魂,离开家乡是为了更好的生活,但离开家乡到了陌生的城市,真的更好了吗? 在追求更好的物质利益的驱使下,人们的思维发生了变化,行动发生了变化,远距离冲淡了亲情。回不去的故乡,无法安顿灵魂的远方。

如果说《农民工》是远距离的审视故乡,那么《弦月像一把银镰》则是在故乡审视故乡,表达了诗人对故乡的深深忧虑,“弦月/是村里人挂在天空的/一把银镰/锋利的光芒,如水/掠过村庄/收割村里一季季的/小麦,大豆和高粱/也一茬茬/收割村里的人”。诗人笔下的村里人,就像小麦、大豆和高粱,一季季的庄稼被收割,一代代的村民也消失在时间里。中国的乡村文明时中国文化最核心的一部分,大城市的畸形掠夺,村庄日益凋敝,警醒我们拯救日趋瓦解的乡村社会生态。

精神生态

诗人对节气时令的运用,不仅是物候的循环往复这类自然生态的表征,也是“时间”“存在”“虚无”等这类哲学主题的体现,对这些哲学主题的思考就是一种精神生态。

“生态危机并不简单地只是人类生存环境的恶化,它透显出的是一种文化危机,而核心内容则是人类价值观念的错误,所以生态危机只是一种结果,而价值观念的失误则是危机的源头。而人类以往的文化或文明理念就是靠人类中心主义的价值观念支撑起来的,它形成了一种流行已久的思維定式或价值导向:人类的利益或需要是唯一的价值尺度,为了实现人类的利益,人们可以为所欲为地对待自然,对待一切非人的存在物。”而正因为人类长期凌驾在自然之上,缺乏对自然馈赠的敬畏,人类中心主义带来的就是生活意义的荒芜、信仰的缺失,精神世界只剩下自我的空间里空虚哀叹。现代人面对现实压抑的精神空虚,常常会转向童年生态世界,似乎当回望故乡自然之时,找到了安顿灵魂的处所。

《童年的柳笛》就是一首怀念童年的诗,“阳春三月/遗失在乡村岁月里的柳笛/在童年的往事中渐渐清晰/柳笛/带来了春风、春雨/吹皱了一池春水,鱼鸭的嬉戏/吹得油菜喷金,梨花带雨/唤得小狗欢叫,蝴蝶花丛飞舞/笛声,如一江春水在岁月的鱼尾纹里/缓缓地向东流去”。诗人回望童年,一直柳笛带来无比欢乐的童年生活,在池塘边玩水,在油菜花地嬉戏,在花瓣飘落的梨花树下打闹,村里有小狗,屋外花间蝶飞。孩童有着最接近自然本真的生命状态:勃勃生机、无忧无虑。故乡保留着人生最初的暖意,回望童年,那些最接近自然本真的生命状态只能在追忆童年生活中获得。

诗人关于精神生态的缺失与虚无的思考,除了通过追忆童年生活,还有一类诗直接表达了“乡愁”。在《把乡愁写进莜麦里》一诗中,“乡愁”是“九月,成熟的莜麦”,是收割莜麦的父亲,是把莜麦秸秆剁碎的母亲,是“羊肉鲜汤浸润的莜面窝窝”。在这一首诗中,乡愁是食粮,是父母的养育之恩,“莜麦”既满足了诗人的肉身之需,又满足了灵魂期待。在另一首诗《中秋,我遥望那一轮明月》里,“乡愁”是“明月”,父亲“总喝斥我/怕我把乡愁弄丢”,父亲的呵斥让“我”明白“乡愁”的珍贵,故乡似明月,在人生之路上,照亮回家的路,“其实,无数个夜晚/当朱砂般的月光穿越我的梦境/便看见童年的我背着一轮明月/走在乡间的小路上”。饱含着对故乡的爱与敬畏,才能使个体卑微的生命有了伟大的人性价值。

从生态美学的视角来看周情怀的诗,诗人饱含了对故乡自然万物的情感,用朴素、平实的语言,表达出对自然的崇敬、对故乡人的怀念。在诗人的自然观中,自然是故乡的自然、神圣的自然,对自然应该保有虔诚的心。诗人从自然生态关注到现代中国乡村的社会生态,把人与自然的相处提升到生态伦理道德层面上,进而思考生态危机的内核文化危机,体现了现代人精神生态的缺失与虚无。诗人在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深度哲理性思考中,体现出人与自然相互影响、和谐共生的生态审美思想。

责任编辑   王小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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