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莉
20世纪30年代是风云多变的时期,也是中国文学创作的重要时期。沈从文抓住时机,走出了一条独特的文化道路。他在这一时期创作了大量的小说和书信,从这些作品中都能读出沈从文的赤子之心和强烈的民族责任感。这种情感是通过沈从文写给家人朋友和社会各阶级人士的书信中直接体现的,也是在描写湘西世界和都市生活的小说中侧面反映的。通过直接与间接的表达方式可以看出,沈从文书信写作和小说创作之间有着相互促进、互为解释的关系,并且这种关系有利于更好地理解沈从文对真、善、美的不懈追求。
经过几代海内外学者的不懈努力,近年来,在过去僵化的批评理念下有失公允评价的沈从文的文学作品及文学地位得到了公正的评判。在沈从文的创作中,书信有着特别重要但尚未被完全发现的价值。值得注意的是,“全集中纯书信卷就占了9卷之多,其中有8卷写于1949年之后”。目前对沈从文书信的研究主要集中在1949年之后的书信,对其1920年至1940年书信的研究很少。因此,本文将以此为着眼点,对20世纪30年代沈从文的书信与小说创作联系进行探讨和研究。文学不仅展现人生百态、时代变化,也能畅想未来、描绘理想的人类生活景象。无论是现实的描摹,还是理想的展现,都表达着作者对真、善、美的不懈追求。小说作为文学中颇具表现力的一种文学体裁,通过人物形象与情节发展等表达着作者及整个社会对真、善、美的追寻。沈从文小说的这种情感倾向更为强烈,沈从文用于日常交流的书信也在无形之中传达着与小说中相近的情感,并对小说的创作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一、书信:个人情感世界的表达
书信作为一种理性与感性相互交织的表达方式,展现了作者独特的精神世界。沈从文的创作中书信数量极大,其中一部分是写给家人的。沈从文夫妇一生都坚持书信沟通,这种沟通方式使得他们一直在精神上保持最亲密的连接与交流,因而成功催生出沈从文一系列以张兆和为原型的文学作品。沈从文曾在家书中这样写道:“我有了你,我相信这一生还会写得出许多更好的文章!”张兆和对沈从文的文学影响不仅在于其作品中人物形象素材的提供,还有发自内心的情感表达。因此,沈从文的作品独具个人魅力。在沈从文的通信对象中,除去夫人张兆和,最为密切的就是大哥沈云麓。沈从文曾给沈云麓写信介绍:“兆和人极好,待人接物使朋友得良好印象,又能读书,又知俭朴,故我觉得非常幸福。”大哥作为家人,更像是朋友,无条件地接受着沈从文的倾述。这些数量可观的家信在表达着对家人的关怀和思念、记录着自己丰富的内心世界的同时,也从侧面反映出沈从文极其丰富的情感世界—对生活、对人、对身边的一切都有一颗仁爱之心。
20世纪30年代的书信还包括沈从文与社会各阶级人士的沟通交流。1928年,沈从文从北平辗转来到上海,一向追求自由的他受到了文化市场的冲击,这也激发了他的创作欲望。在迎合文化市場趋向的同时,他的创作也开始注重追求自身的价值,风格逐步走向成熟。此外,从这一时期沈从文写给一些青年作家和文学爱好者的书信中可以看到,自身文学事业的顺利发展使他对自己有了更高的期待,同时,他也十分乐于为青年朋友提供帮助。沈从文怀着对中国文艺事业的希望,多次向胡适建议新文学事业的发展:“从今年起就可以留得出点钱,给中国新文学事业发展支配……我想这件事对于中国新文学前途的影响,意义是太大了。”他创造性地提出文学激励制度,以火热的赤子之心和强烈的民族责任感极力地推动北方社会文学的积极发展。
二、小说:对精神家园的追寻
20世纪20年代,都市迅速崛起,沈从文在都市经历过低谷,也达到过顶峰。光明与黑暗并存的都市不断影响着沈从文与其文学创作,他透过表层观察到城市繁华下所隐藏的扭曲的现实。沈从文一直自称为“乡下人”,当一个“乡下人”身处繁华都市时,他心中的世界与都市人完全不同。于是,其多从道德层面来批判都市生活,展现繁荣对人与社会的异化,即自然人性的丧失。沈从文的作品中,湘西与都市分属两个不同的层面,显然沈从文站在原始而又真实的湘西世界的立场上,否定了现代都市文明,这是一种城乡二元对立的视角。“湘西健康人性与都市上流社会的病态人性的比较,揭示了都市文明正是造成人性的异化与扭曲的罪魁祸首,从而完成对文学世界中共同主题的思考。”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表达形成了强烈的反差,都市的病态愈发衬托出湘西的自然、健康。
从整体上看,20世纪30年代是沈从文文学创作的巅峰时期,这个时期的小说创作大体分为两类:一类重在展现湘西世界的美好,一类重在批判城市生活的病态。沈从文在此时期已经摆脱了前一阶段对湘西世界的简单叙述,把自身的意识融入了作品之中,构成了如梦似幻的湘西世界。这些作品都是基于现实湘西世界产生的,每个人物都是真、善、美的化身。作者在这类小说里集中使用诗意的笔调叙述人性之美,展现湘西所特有的风物民俗,带给读者一种独特的异域之感,同时也是为了从中发掘出真正的民族精神,展现人民内在的顽强生命力。沈从文这一阶段的湘西世界小说是为田园生活写下的赞歌,是对纯真人性的感叹,同时也是作者身处喧嚣的城市之中对精神家园的追寻。
三、书信与小说的联结:沈从文创作的个人风格
20世纪20年代末期至20世纪30年代,沈从文沉浸于建构自己的湘西世界,形成自己的文学风格,终于在此时期迎来了创作的辉煌,这也使得其心态发生了巨大的转变。1934年沈从文返乡途中写给张兆和的信中第一次透露出选编自己作品选的想法:“因为我看了一下自己的文章,说句公平话,我实在是比某些时下所谓作家高一筹的,我的工作将超越一切而上,我的作品会比这些人的作品传得久,播得远,我没有方法拒绝。”1934年1月《边城》发表后,李健吾对小说情感进行了深入分析,这无疑对沈从文道路的选择产生了影响。通过与家人朋友的信件,可以看出沈从文在这个时期对自己作品的坚定和期待,同时朋友和社会各阶层人士对其作品的肯定使得沈从文更加坚持自己的文学选择,走出了一条打上深深个人烙印的独特道路。
儒家文化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核心,沈从文的个人创作也深受其影响,有学者评价:“沈从文立足于自己的人生理想和艺术追求,对儒家文化封建性的一面进行了抨击,同时对其合理而积极的因素进行吸纳、改造,体现出一种对待民族传统文化不入流俗的大家风范。”这种影响不仅体现在其文学作品中,也渗透在日常书信中。在沈从文的信件中,我们可以读到他对家人绵延的爱意,对朋友深切的关心,对国家和民族沉重的忧虑,儒家文化在他心中刻下了深深的烙印。这一烙印在其20世纪30年代的小说创作中也多有体现:湘西世界的小说中不仅有对湘西民情、民风的赞美,也有对部分儒家文化的肯定。在其都市题材的小说中,他常以人道主义作为自己的道德准绳,批判封建思想的道德枷锁,展现着城市人得体的外表下掩藏着的被“阉割”的精神和被压抑的心灵。汪曾祺曾评价沈从文“爱世界,爱人类”。他在表现这些“丑图”的同时也有对其理解与包容,从他的书信与小说中可以察觉到他对待传统文化传承的态度是理性而冷峻的,有赞扬儒家文化对人美好品质的塑造,也有抨击儒家文化中的封建道德对人性的束缚,但需要指出的是,他自始至终都站在人道主义的立场上,表达着对健康美好人性回归的呼唤。
20世纪30年代的社会环境复杂多变,致使沈从文在小说中反映的情感也较为复杂,社会的变化影响了其作品内容的选择和情感的表达。1934年《边城》发表后,在沈从文与张兆和的大量信件中,可以读出返乡途中的沈从文对张兆和纯粹的爱恋和思念。据沈从文自己解释,其这一时期作品以新妇为原型,取其性格上朴素、温良的特点,作品的情感走向贴近自身的现实生活。1935年出版的《八骏图》是沈从文都市题材小说的代表,他正是用着“乡下人”的身份从另一种视角来看待这个社会,通过对现代都市文明的否定和讽刺来呼唤健康人性的回归。1936年《主妇》出版,从沈从文夫妇的书信中可以读到,由于习惯的差异,他们生活中出现了许多矛盾,书信中的抱怨也向我们展示着沈从文的小说创作与现实生活有着密切的联系,甚至直接取材于現实。1938年的《长河》是沈从文再次回到湘西,为故乡人物和风景写下的具有个人特色的“乐章”。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他深刻地意识到边城的世界与飞速发展着的湘西现实世界有了一定距离,他在写给张兆和的信中也曾有过类似的表达。可以感受到,沈从文开始不断挖掘民族正直、朴素的人性美,深情地表达自己对真、善、美的追求。通过书信和小说的对照分析,我们可以得出,20世纪30年代沈从文主要以文化视角来审视社会人生,表达自己对生命的理解、对理想人性的追求的情感积极而深刻。
“一切作品都需要个性,都必须浸透作者的人格和感情。”借助书信,我们能更好地对沈从文小说中蕴含的复杂情感做出更好的对照和理解,发掘其中更为深刻的意义。反之,我们借助小说也能更易理解其书信中一些情感表达的来源。书信和小说在沈从文的文学创作中是相互影响、相互渗透的,并共同丰富了沈从文璀璨的文学世界。
本文项目基金来源:2020年度安徽省高等学校省级质量工程项目《沈从文三十年代书信与小说创作联系研究》,项目编号:S202013617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