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华,杨 潞
(太原师范学院ɑ.戏剧与影视文学教研室;b.艺术学理论中心,山西 晋中 030619)
山西省东以太行山为界与河北为邻;西、南隔黄河与陕西、河南相望;北以外长城为界与内蒙古毗连,因地处太行山以西而得名山西,又因位于黄河以东亦称河东。春秋时期为晋国之地,故简称晋。战国初期韩、赵、魏三国分晋,所以又称三晋。相对封闭的地理位置、悠久的历史形成了山西独具特色的文化形象,与“京派”“海派”“香港电影”等电影作品以城市特征明显的大都市为主要取景地不同,在有关山西的电影中具有“山西”的独特气质。
中国传统文化源远流长,孟子在《孟子·告子上》强调“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舍生而取义者也”。“舍生取义”的精神特质形成了山西的“忠义”文化。山西作为“赵氏孤儿”传说的发源地,关于赵孤、程婴、公孙杵臼的传说和民俗活动一直流传至今,第五代导演陈凯歌把传统的元杂剧《赵氏孤儿》戏曲版本改编成电影。但是“藏山藏孤”并非虚构的文学作品,藏山报恩祠的透灵碑修建于大金大定12 年(1172),距今近900 年的历史,记载的是2 600 多年前“藏山藏孤”的故事。藏山报恩祠正殿的连环壁画于明弘治十七年(1504)绘制,同样记录的是藏孤的历史。
电影《赵氏孤儿》的开头字幕点明了“赵氏孤儿发源地——山西阳泉盂县藏山”,该影片淡化了复仇这个片段,将原戏曲中浓墨重彩塑造的“忠和义”变得更贴近于情理。电影始终贯穿“正义必将战胜邪恶,忠义诚信高于一切”的思想主题,这也是对藏山这一空间形象所蕴含的文化内涵最好的诠释。当地人将“藏山藏孤”中的程婴及公孙杵臼等义士视为道德楷模、民族英雄,为了纪念立祠侍奉,程婴的妻子被当地供奉为生育神,赵武则在文化演变中成为民众敬仰的雨神。盂县藏山每年农历四月十三日至四月十七日会举行长达五天的藏山庙会,这个庙会经过了各个朝代的发展,至今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人们在参拜庙会中接受忠义文化的洗礼,藏山成为忠义文化的重要载体,这种忠义精神也成为人们现代化价值取向的重要准则。此外,有“程婴故里”之称的忻州也在文化演变过程中发展出自己独有的文化符号。
电影《赵氏孤儿》是“藏山藏孤”以及由此延伸的忠义文化的一次全景式亮相。藏山所孕育的忠义文化不断被传承,影响最大的是山西运城的“关公文化”,关公忠义仁勇的精神内核与“赵氏孤儿”一脉相承;绵山介子推割股奉君的故事依然影响着山西民众,绵山的寒食节成为重要的文化传承方式;山西晋商文化中许多散尽家财帮助百姓的忠义故事至今仍被传颂。这些传说故事在三晋大地以不同的民俗文化形式传承发展,也正是由于这些文化的影响,山西人所承载的精神也在不断革新中被发扬光大,进而成为山西人文精神中重要的内容。
新形势下,诚信和奉献精神仍是现代社会所推崇的社会核心价值观的重要部分。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十三次集体学习时强调“要认真汲取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思想精华和道德精髓,大力弘扬以爱国主义为核心的民族精神和以改革创新为核心的时代精神,深入挖掘和阐发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讲仁爱、重民本、守诚信、崇正义、尚和合、求大同的时代价值,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成为涵养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重要源泉。”[1]将藏山忠义文化中的精髓进行挖掘与传承,有助于凝聚全社会的意志和力量,牢固主流意识形态,为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筑起坚不可摧的文化长城。
山西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自古以来就是战时兵家要塞,在晋察冀、晋冀豫、晋绥三大敌后抗日根据地发生过很多重要的战役(如平型关大捷、娘子关战役、忻口战役、百团大战等),曾涌现出大量的“红色电影”(如《太行山上》《夜袭》《元帅的思念》《我的抗战》《血战午城》等)。
电影《吕梁英雄》改编自马烽和西戎的小说《吕梁英雄传》。吕梁位于山西省中部西侧,在革命战争年代,是红军东征的主战场,是圣地延安的东部屏障,是中央后委机关所在地及晋绥边区首府,因其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为抗日战争提供了充分的后勤保障。崎岖的黄土地形给日军进攻带来阻碍,但却是当地百姓隐蔽的藏身之处。影片讲述了吕梁山康家寨民众在面对日本帝国主义侵略时,村民在党的领导和民兵保护下英勇抵抗日军的故事。吕梁儿女用鲜血和生命铸就了伟大的吕梁精神。
《吕梁英雄》中既表现了山西壮美辽阔的自然环境和生动的民风民俗,也将“艰苦奋斗、顾全大局、自强不息、勇于创新”的吕梁精神和红色文化寓于其中。习近平总书记在吕梁考察时也曾提起“吕梁精神”,并表示,要继承吕梁精神,继续为老百姓过上幸福生活、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而奋斗。
在山西模式下的“红色主旋律”电影还有《扑不灭的火焰》,影片讲述了1942 年党员蒋三受党的指派回到家乡,发动群众,组织贫农团,展开抗日武装斗争,传播党的抗日主张的故事。该影片取材于方山、晋源、清源、徐沟、交城、文水、汾阳、平介八个县,该区域在抗战时期统称为八分区,并被作为陕甘宁地区通向全国抗日根据地的兵家要塞。影片真实再现晋绥边区抗日根据地的原貌,是党领导全民族抗战的微观缩影,同时也赞颂了晋绥边区在坚持毛主席“把敌人挤出去”的方针下,党联合群众深入敌人内部与之顽强抗争的精神。
吕梁山、八分区等革命老区孕育的红色文化,经过战火的洗礼铸就了山西民众英勇、刚毅不屈的革命精神和不屈不饶、勇于反抗的民族精神。红色文化是中华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也是社会主义先进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作为中华文化体系中的一脉,它既兼收古今中外优秀文明成果的文化形式,亦秉承了中华文明的内在基因。在新时代这些红色精神正在潜移默化地作用于民众的精神世界,修正人们的道德行为。
山西大院是汉族民居建筑的典范,素有“北在山西,南在安徽”之说。大院不仅是晋商文化中极具代表性的产物,是晋商500 年兴衰史的见证,而且表现了民族精神,传递着民族忧患意识,因其独特的地域空间优势成为影视形象中的特有标志,成为几代电影人心中一种无法替代的元素。
大院的家喻户晓离不开第五代导演张艺谋的《大红灯笼高高挂》。影片取景于具有浓厚晋商氛围的乔家大院,叙述了封建礼教下弱小女人的生活现状,揭示了封建制度中“规矩”对女性的压迫与残害。通过这部影片乔家大院被许多人所熟知,其在空间上所承载的晋商文化深刻、厚重的一面也被更多的人所了解。
首先,晋商大院的建筑空间体现了儒家伦理中的“中和”意识。从空间构造来看,晋商大院的布局方正稳定,结构严谨、主次分明,比如乔致庸院落的堂号为“在中堂”,在空间和外观上都呈现一种高不可测的神秘的封闭感。影片采用了极度规矩的对称性构图,具有明显的“尚中”情结,一条东西向的甬道将大院分成南北两部分。影片对轴线有意识地进行了强化,不仅给人以方向性,同时也让观众体会到中国传统文化中那种凝固、坚实和不可动摇的权力等级。张艺谋也说:“它象征着一个很大的封建制度,一种无形的力量,环绕着我们,但我们看不见。”[2]122大院这种建筑形式具有了一种符号象征的色彩,体现了几千年来儒家根深蒂固的礼制模式。
其次,晋商大院的建筑装饰体现了“仁迥义薄”的观念。“迥”是普遍完备的意思;“薄”是靠近的意思,“义薄”取自“义薄云天”;“仁迥义薄”一词用来指具有普遍完备的“仁”并达到了崇高的义。《大红灯笼高高挂》中,颂莲在进门的第二天便要求和管家一起拜见老祖宗,管家和颂莲对几代先人的画像都要行跪拜礼,表现出乔家大院上下对先人的敬畏。对祖先的祭拜是山西人对家族文化的传承,在后代子孙的传承发展中,家族文化不断繁荣兴盛,绵延不绝。
晋商大院的建筑装饰有小品的装饰图案和建筑细部的门窗、栏杆、梁架、柱式、藻井、雀替、垂花、挂落等,这些装饰图案不是工匠们盲目采用的,而是将教育功能摆到重要地位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比如大院中常见的木雕有日升月垣、麒麟送子、招财进宝等,这些图案构图巧妙、灵活多变,是院中装饰艺术的经典之作,且个个都有其民俗寓意,体现了中国百姓对美好生活的期待。
在晋商大院众多匾额和楹联中也可发现许多追求仁、善、义的内容。电影《白银帝国》将晋商大院作为主要场地,影片中“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安民哉”“今事即古事欲知今事看古事,戏情是世情要知世情看戏情”等匾额和楹联体现着“仁”“义”的审美蕴涵,这与影片讲述的“天成元”票号财东康家两代人经历了绑匪横行、八国联军侵略、社会形态变革等祸乱,仍坚守“为商重义”“以信为本”的晋商精神是一脉相承的,同时也表现了晋商文化中儒商文化“以信为本”的经商信念,勤俭、诚信、团结的作风,严密、科学的经营管理制度体系。
匾额和楹联直观、简明,不但可以使人们获得感官上的愉悦,而且还能在心理、思想上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达到寓教于乐的效果,获得伦理道德、人生观的教育。随着时代的发展进步,晋商精神也在逐渐更新与完善。李克强总理在山西太原晋商博物馆考察时说:“晋商精神讲究行大道、重仁义,这样才能有更多朋友、顾客,生意才能越做越大。”[3]山西大院是晋商文化的一个缩影,见证了晋商“史诗般传奇”的商贾岁月,也得以让人们透过精美的建筑去窥见其背后所蕴含的传统精神。
第五代导演塑造的山西常常是一个古老而保守的形象,第六代导演贾樟柯的镜头中将山西看成是反映中国社会的一面镜子。贾樟柯认为山西1980 年以来的变化就是中国的一个缩影。他用镜头真实记录时代浪潮对小城镇产生的影响,捕捉到了人们经过商品经济大浪淘沙之后,泥沙俱下的面孔、身份和历史走向。
汾阳不同于以自然经济为主的农村,也不同于追求高速发展或是充分接受现代文明变迁的城市,以汾阳为代表的城镇是介于农村与城市之间的空间形态,它是中国社会最广泛、最重要的组成细胞,具有自己的特性。特别是在贾樟柯的电影中,城镇空间不仅仅是单纯的生命活动场域,它更多地承载着一种生命追寻的隐喻,城镇空间的挤压是个人命运浮沉的一种互文。
贾樟柯谈及《小武》时曾言,某年春节回乡发现内心中的那个故乡变得模糊不清,“最主要的变化就是现代化的进程,商品经济对人的改变,已经到了中国最基层的社会”,[4]157《小武》中残破斑驳的墙面和灯红酒绿的乡村KTV 形成鲜明的对比。在《天注定》中荒无人烟的街道、萧条落幕的煤矿厂曾经满是“人烟”,因社会浪潮下许多人背井离乡而变得空旷萧条。贾樟柯通过电影对城镇空间的解构与再造,展现着民众记忆的缺失与重组。同时贾樟柯在电影中还书写着对故土的理解,将人物命运的起伏、情节的跌宕都设置在这封闭的小城镇里,可以说他把城镇作为固定的地理空间,“多年之后我想,我之所以到现在还热爱所有的远行,一定跟故乡曾经的封闭有关。而所有远行最终都能帮助自己理解故乡。的确,只有离开故乡才能获得故乡”[5]93。
电影《站台》讲述的是一批县城文工团演员极度渴望走向外面世界的故事。张军去广州探亲、崔明亮对明信片的炙热、尹瑞娟默默地报考剧院,三明对女儿的期许,青年希望到广阔的城市闯荡。在现代性想象的诱发下,汾阳开始变得陌生,但那里毕竟是故乡,这些青年在磕磕绊绊之后依然选择回归。在“出走”后“回归”故土,故土却成为心中的“伤痕”。
城镇既不同于乡村的落后,又不似城市那样先进,在一定程度上具有进步性。电影中城镇这一地域空间深刻地记录着处于时代变迁中逐渐消逝的精神家园,承载着出走与回归的情感伤痕。
山西地处黄土高原,地理空间相对封闭,但孕育了富有地域特色的文化精神:山西藏山的忠义爱国精神不仅影响着民众的精神世界,也影响着人们的现代化价值取向,同时忠义文化中的诚信与奉献更是新时代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重要部分;山西吕梁山、八分区的红色文化与右玉蛟村乡土文化共同磨炼出优秀的品质和意志,这些精神文化在战火的洗礼与自然的抗争中,铸就了山西人刚毅不屈、英勇强悍的革命精神,也造就了山西人敢于反抗和不屈不饶的民族精神;山西晋商大院孕育出重情重义、义比利坚、诚信进取、以信为本的晋商精神既是山西人的优秀品德,也是华商精神的精髓;处于现代化过渡期的山西小城镇在发展中对新旧思想之间的融会贯通、社会进程中文化变迁等一系列社会问题进行深刻反思。电影对“山西空间”影像的建构既丰富了山西的形象,又体现了山西的文化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