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 洁 董 强
(贵州民族大学 民族学与历史学学院,贵州·贵阳 550025)
对于清末赵尔丰川边治理的相关研究,主要集中于赵尔丰川边改流设制、开展新政、防止英印入侵而在察隅等地设制及对赵尔丰的评价等方面。赵尔丰经营川边是清末川边治理取得显著成效的重要时期,但赵尔丰与清廷关于川边治理的想法并非总是一致的,学界对于川边治理中赵尔丰与清廷的互动研究较为薄弱。文章着重分析在川边治理过程中清廷对赵尔丰的支持,及赵尔丰与清廷意见的分歧及解决,从而加深对清末清廷边疆治理政策转型的认识与讨论。
清末,英俄觊觎西藏,加之清廷权威衰落,使得西藏地方对中央离心力增加,面对西藏地方对川边影响力的增强,清中央和川藏地方大员逐渐意识到经营川边对于保藏固川的重要性,但对具体经营措施并未达成一致意见。光绪三十一年(1905) 巴塘事变爆发,驻藏帮办大臣凤全在巴塘被害,使得清中央和川藏大员迅速达成共识,即需出兵川边对挑战中央权威者进行惩治,也使平乱后派大员对川边进行直接治理的政策顺理成章。在此背景下川督锡良举荐由出关平乱的赵尔丰经营川边,得到了清廷的支持。
川边局势稳定后,清廷对于川边并未形成清晰的经营策略,而是让“锡良审度机宜,并督饬赵尔丰统筹妥办”[1](P67),随后赵尔丰上呈筹边六事,系统阐释自己对川边经营的整体规划,并就相关具体内容多次向清廷详细解释,最终在清廷支持下,逐步将各项计划推动实施。从筹边六事的规划,即能看出边疆危机背景下,赵尔丰对传统边地经营策略的继承与发展,大致看来练兵、设官、屯垦、兴学都是历史时期推动边地内地化的核心内容,而具体措施中筹建新军、开矿和通商是清末新政时期现代化追求对边地治理的影响。对于赵尔丰阐述的川边经营六项主要内容,清廷最初要求赵尔丰分轻重逐步开展,重点应放在增设三营巡防新军以加强川边兵备力量,有军事力量作为支撑时可看情况增设流官,屯垦应从巴塘和理塘开始,且官方只出农民出关的遣资和种子,农具和庐舍需农民自备,而兴学、通商和开矿应等到关外开垦有实效后再开办。清廷如此考虑有多方面的原因,但经费欠缺,是其打算放缓川边经营的重要因素,如在赵尔丰的筹划中经营川边每年需用银300万两,但光绪三十二年(1907) 清廷仅拨银100万两,且这笔费用还是度支部四处筹集而得。赵尔丰清楚经费不足等川边治理的制约性因素,但仍再次上呈经营川边需要六事并举的原因,并在出任川督及其兄赵尔巽调任川督后由川省解决部分川边经营经费。
赵尔丰认为关外开垦,需要官方给予垦民更多支持,因关外寒苦,关内条件稍好的农民皆不愿出关,愿意出关的农民又因贫困而无力自备农具和住房,但屯垦是设官和兴兵能有实效的重要基础。关外经营处处需要经费支持,通商一方面可为关外移民和流官提供生活必需品,一方面可以促进当地物产销售到内地,通商和开矿都是利用当地资源增加官方经营资金的重要方式。而兴学教化当然是一个漫长的浸润过程,主张兴学与屯垦、设官、兴兵并举“非急求造就人才也”[1](P118),而是为了垦民、内地官员和边民之间能互通语言。在边地经营中,政府官员与当地上层及民众的沟通,往往依赖通晓双方语言的通事,避免不了部分通事借机两头获利或者借势在当地作威作福。赵尔丰期盼通过兴办学校,一方面让当地上层和民众子弟入小学堂学习,具有白话文读写能力,一方面又在学堂中宣讲圣谕广训,“使其人皆晓然于中土圣化”[1](P118)。
赵尔丰川边经营举措得到清廷支持,从光绪三十一年(1905) 出关到宣统三年(1911) 调任川督,赵尔丰将筹边六事逐次落实,尤其是完成川边改流设置。因受制于经费和川藏局势,练兵、屯垦虽未达到计划规模,开矿、通商未实现边地经济大发展,兴学往往是边地头人雇人替子弟入学,但从中可见清廷对赵尔丰的重用,在清廷的支持下赵尔丰在川边改流新政,为清廷经营西藏地方提供支持,也为民国年间西康建省奠定基础。
要理解清廷与赵尔丰在川边治理中互动,唯有将川边治理放置于西南边疆危机大背景中,才能解析清楚。20世纪初,随着英俄在中亚大博弈的推进,俄国南下,英国北上,我国新疆和西藏成为英俄争夺势力范围的前沿,甚至列强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的势力组合也影响制约彼此对我国边疆地区的入侵程度。光绪以来,面对边疆危机,清廷不敢贸然与英俄正面对抗,西藏地方政府上层对中央在边疆妥协退让的不满加剧,对外由联俄抗英,逐渐转变为依仗英国维持既得利益。随着晚清以来清廷权威的衰落,西藏地方政府以川边瞻对为基础,逐渐挑战中央与西藏地方在川边的传统权力格局,谋求对川边土司影响力的扩大。光绪三十一年(1905),巴塘事变后,清廷派赵尔丰到川边平乱,同时派张荫棠入藏加强中央对西藏地方治理,继张荫棠后寻求合适人物,以经营川边打通川藏,改变边疆间接治理模式,更好应对边疆危机,是清廷重用赵氏兄弟的根本目的。
光绪三十四年(1908),清廷任命赵尔丰为驻藏办事大臣并继续兼任督办川滇边务大臣,这是对赵尔丰川边改土归流中雷厉风行作风的肯定,希望赵尔丰进藏后能继续强悍推动西藏地方行政变革,加强中央对西藏地方的直接治理能力。同时,清廷调任其兄赵尔巽出任四川总督,这是为赵尔丰入藏解除后顾之忧。一方面,相对富裕的川省能为赵尔丰经营西藏地方提供人力和物力保障,如清廷从四川江海关赔偿列强款项中,每年截留50万两,作为西藏新政费用部分来源[1](P174);另一方面,兄弟合作可避免赵尔丰受制于川藏地方大员间人事纠纷的影响。
清廷对地方大员的任命多注重彼此牵制平衡,清末对赵氏兄弟的重用显然不符常规,赵尔巽任川督,赵尔丰任驻藏办事大臣兼川滇边务大臣,川边藏大权集于赵氏兄弟之手,即希望赵氏兄弟“和衷筹办、共济时艰”[4](P166)。由此可见英俄觊觎导致西藏边疆危机日益加深时,清廷经营边藏的决心,及川边在保藏固川中的重要性。
1. 赵尔丰不愿进藏遭受清廷斥责
英印第二次侵藏战争后,光绪三十四年(1908),张荫棠努力周旋后代表清廷与英印签订《藏印通商章程》,英国取得在西藏三地开埠通商等权利。清廷以和约暂时稳住英印武力侵藏步伐的同时,于同年二月对川藏大员人事作出调整,如前所述清廷先后任命赵氏兄弟主政川藏。赵尔丰身兼两职,任务是率领其经营川边期间训练有素的边军入藏,以军事力量为后盾,借川边改流设置之风继续推进张荫棠开启的西藏新政。清廷如此筹划,目的是在英俄进一步入侵西藏地方前,抓紧时间整顿边藏内政,加强应对边疆危机时中央对边疆地区政府的统筹指挥能力。
清廷于二月任命赵氏兄弟,两人于五月十八日正式履职,紧接着在五月二十四日联名上奏婉拒赵尔丰进藏安排。可见赵尔巽抵达成都后,在两人正式就职前,兄弟二人对进藏风险、利弊及应对肯定做过透彻交流。赵尔丰、赵尔巽向清廷陈述了二人对边藏经营的看法,认为中央加强西藏地方治理,目的是增强西藏边防,而为达到此目的只能循序渐进先巩固川边治理成效。具体措施为练兵出关,以兵备助力川边新政的实施,新政确有实效后化兵为民,接着再次从关外筹练新兵渐次向西进驻,唯有如此川边才能成为经营西藏的稳固后方,川省民众才能逐渐移居西藏。边藏与关内地理人文环境差异巨大,至清廷让赵尔丰率军进藏时,中央仍未对川边实现直接治理,川边德格等大土司仍未改流;清初以来被认可的川藏民间边茶贸易仍以打箭炉为界,内地与边藏商人大多在打箭炉以锅庄为中介交易;从内地经川边进藏往往比走海路绕道印度进藏更艰险、耗时更久。由此看,赵尔丰以川边经营经验,确实了解到短期在西藏地方推动改革的困难,同时赵氏兄弟二人此时关于边藏经营策略的阐述,完全以历史时期移民屯垦渐次开发边地为参照,与清廷给予二人强力调整边疆治理模式相距甚远。
赵尔丰和赵尔巽强调安藏必先安巴,除了边藏治理宏观策略规划外,还有一层现实考量,即巴塘事变中凤全孤军深入川边,贸然推动改革激化矛盾后被害的教训。因赵尔丰在巴塘事变后武力平定川边,及其后川边改流设置中的强硬作风,西藏地方政府并不接受清廷任命赵尔丰入藏。面对当时边藏情势,赵尔丰主张逐步推进川边经营以渐次打通川藏,认为率军入藏推动改革前,应先改善川边交通条件,赵尔巽认为川省为支持边军进藏需要时间筹备大量所需物资及人力。赵氏兄弟态度较为保守,他们担心贸然率军进藏,一旦川藏交通阻隔,后果不堪设想。
面对赵氏兄弟委婉表达不愿进藏,清廷对此态度坚决,反复督斥赵尔丰不能畏难自保,强令其率军启程进藏。赵氏兄弟先后于五月二十四日、五月二十九日、六月十六日上奏清廷,不论其如何阐释安藏必先安巴的原因,清廷都在严厉督促赵尔丰听命进藏,面对“着禀遵电旨迅速赴藏。倘再延玩,定予重惩!”[1](P186)“迅即启程赴藏,勿得借端延宕”[1](P199)等斥责时,赵尔丰赶紧表示“自当以藏事为重”[1](P187)“尔丰向来不避艰险”[1](P199)。到六月二十一、二十二日赵尔丰与军机处已在电文中商议启程时间与路线,双方关系缓和下来。清末由川边进藏有南北两条路线,北路途经瞻对土司、德格土司、三十九族地方进藏,南路途经理塘土司、巴塘土司地界、察木多地方进藏。军机处建议赵尔丰率军走北路进藏,“道近而平,将来安设电杆较易”[1](P202),赵尔丰打算走南路进藏,一来德格境内已故老土司的两个儿子争袭土司位尚无定论,此时不宜率军过境,二来川边电线已经铺设至巴塘,没必要改线重铺。至于赵尔丰与赵尔巽之前担心的川边交通问题,赵尔丰表示对承担关外交通运输的乌拉,“唯有重加犒赏,以慰番情”,[1](P202)八月六日赵尔丰率军从成都启程赴藏。
清廷与赵氏兄弟的分歧,不在于对安藏必先安巴重要性的理解,而在于清廷已经没有时间和环境,去稳步推行移民实边从而将边地内地化的传统治边策略。
2. 西藏地方政府抵制赵尔丰进藏
光绪三十四年(1908),八月初,赵尔丰启程进藏。西藏地方政府得知清廷任命赵尔丰为驻藏办事大臣后,便极力抵制其进藏。四月初,赵尔丰还未卸任护理川督,西藏地方政府便在川藏交界地带察木多调兵操练造势,声称调兵是要攻打三岩,其后调兵到江卡、乍丫,目标是川边进藏南路重镇巴塘,西藏地方政府以行动表明将武力阻止赵尔丰率军进藏。此外西藏及川边喇嘛寺、西藏地方政府均请驻藏大臣联豫代奏清廷,以赵尔丰在川边毁寺灭教为由,请清廷改换驻藏办事大臣人选,西藏地方政府还要求新旧驻藏大臣交替时汉人免来藏地。
藏传佛教对蒙古上层的影响从元朝持续至清朝,清初以来,为拉拢制衡满蒙联盟中的蒙古贵族势力,清廷着意加强对西藏的经营,至驻藏大臣制度确立,达赖与中央沟通必须由驻藏大臣代奏,清廷对西藏地方的治理得以稳定化。晚清以来,随着英印势力北扩,其触角逐渐侵入西藏地方,清廷无力与英印正面对抗,中央在西藏边疆危机中的退让引起西藏地方不满,驻藏大臣或以清流自居,因不理解现实世界政治格局而支持西藏地方强势对抗英印,或愚昧自恃,认为英印入侵可使西藏地方不再敢忤逆中央在边疆问题上的妥协策略,驻藏大臣逐渐成为边疆危机下,西藏地方政府与中央关系紧张恶化的替罪羊。20世纪初,英印入侵西藏,十三世达赖离藏赴京,即认为驻藏大臣阻隔中央了解西藏地方实情。达赖离藏,赵尔丰和张荫棠在边藏新政初见成效,清廷认为此时派赵尔丰进藏,是改革藏政、化解西藏边疆危机难得的时机。
赵尔丰婉拒进藏未果,赵氏兄弟在赵尔丰正式启程前,便开始着意加强对川边的治理,以免赵尔丰入藏后川边不稳导致川藏阻隔。七月,赵氏兄弟合奏,将川边进藏南路改流之地及附近重要地方设制直接治理,设康定府、理化厅、稻城县、巴安府等。出关之前,赵尔丰便让川边各地分段整修境内道路,并加紧铺设入藏电线。八月初,赵尔丰启程出关,鉴于西藏地方调兵阻止赵尔丰进藏,军机处让赵尔巽派兵进驻理塘和巴塘以支援赵尔丰,时值清末川省要筹建三镇新军,赵氏兄弟请奏将陆军部负责筹资新建的一镇新军派驻川边[1](P228)。赵尔丰出关沿途还关注川边开矿、屯垦等建设情况,川边经营事关率军进藏是否孤悬隔断的问题,因此赵氏兄弟请支部给予川边经营费用100万两,至于以后每年经营费用,当由川省尽量自己想办法解决[1](P233)。在军队、费用、川边建制和开发初步理顺后,赵尔丰继续西进,面对西藏地方政府调兵抵制,赵尔丰希望清廷待达赖觐见时“宣示朝廷德威,以释疑忌”[1](P208),意即清廷应使达赖明了,赵尔丰率军进藏是中央政府的决策。赵尔丰这么做,是鉴于鹿传霖当初经营川边,因清廷边藏经营策略在进取与保守间摇摆不定,最后鹿传霖改流德格土司的举措,被定性为贪功轻起边衅。
随着赵尔丰启程赴藏,其对藏事的态度与之前发生极大转变,五月以来赵氏兄弟曾多次上奏,陈述藏事改革须待川边经营取得实效后才可循序渐进开展,八月赵尔丰上呈军机处谈及筹藏方略时明确表示,中央应派重兵进藏,应对西藏地方政府先战,后以恩抚收归化之效。赵尔丰认为此时英印虽有侵占西藏地方之心,但目前英印对西藏地方政府影响力有限,且还顾忌中央对西藏地方的主权问题。达赖为首的西藏地方政府虽然骄横,但其统治对民众较多压榨,且军事实力暂时无法抗衡中央。为避免西藏地方政府倒向英印,中央政府应该抓住时机进兵西藏。相比之前清廷督斥赵尔丰率军进藏,赵尔丰婉拒,现在赵尔丰奏请清廷出重兵进藏一战,清廷为避免激化边藏矛盾反而犹豫了。
边藏军队在交界地对峙不前。赵尔丰叮嘱边军前锋部队,不得强迫当地民众纳粮[1](P234),以防西藏地方政府借机煽动民众闹事,巴塘事变后当地民众即辩称凤全带兵与民众争食。十月,边藏军队进逼巴塘,赵尔丰派边军前锋西进。十一月,边军进占江卡、贡觉,江卡驻防藏军不战而退。值得一提的是,赵尔丰部下程凤翔一度进驻察隅,针对英印入侵,采取措施巩固主权[2]。清廷尚未明白表态,边藏局势不明朗,既然不能率军进藏,赵尔丰转而集中力量削弱西藏地方政府在川边的影响力。咸同年间,瞻对土司叛乱,因内地动荡清廷无力兼顾川边,川藏阻隔,西藏地方政府请兵平定瞻对叛乱,清廷无力负担西藏地方军费便将瞻对赏给达赖,西藏地方政府以瞻对为基础逐渐扩大对川边各土司的影响力。赵尔丰一方面用兵德格,将德格土司改流,消除西藏地方政府在德格土司承袭中的影响力;另一方面斥责驻瞻对藏官谨守本分,勿干涉瞻对对外川边事宜,不得无偿指使川边各土司、头人为其提供乌拉。
边藏军队整体仍处于对峙状态,但边军前锋西进、赵尔丰德格改流等,使西藏地方政府对赵尔丰及中央越加不满,“是此西藏非大皇上百姓,不然,何任意攻剿,直言投诚”[1](P215)。赵尔丰并不正面回复西藏地方的不满,只从西藏边疆危机局势辩说,称率军进藏是为了在西藏建新式警察,目的是保卫西藏民众安全,但西藏地方回复一切待达赖回藏再磋商办理。清廷当然不会等达赖回藏再磋商藏事改革,但达赖和西藏地方政府对赵尔丰抵触态度,会使清廷衡量藏事改革人选问题,最终清廷否定赵尔丰进藏一战的建议,命赵尔丰全力经营川边,为西藏新政提供后盾保证。
光绪年间,随着西藏边疆危机加剧,经营川边以保藏固川,成为清廷中央和川藏大员的共识,巴塘事变是清廷转变传统川边治理策略遇到的挫折,但也更加凸显川边经营的重要性。巴塘事变亦是西藏边疆危机背景下,中央权威在边藏逐步衰落的一个例证,但此时清廷从川省派兵平乱,赵尔丰出关后重提将瞻对收归川省管辖,西藏地方政府面对中央削弱其在川边影响力时,尚不敢公然反对中央。到光绪三十四年(1908),清廷任命赵尔丰出任驻藏办事大臣,赵尔丰尚未卸任护理川督,西藏地方已然布兵于边藏交界地带,并最终以武力对抗的可能性迫使清廷改弦更张,可见短短几年时间中央与西藏地方关系紧张到何种程度。
宣统元年(1909),随着慈禧与光绪离世,清廷边藏治理策略趋于保守。正月,赵尔丰卸任驻藏办事大臣,仍担任川滇边务大臣,清廷将川边进藏重要区域察木多划归川滇边务大臣管辖,川滇边务大臣常驻巴塘,并分兵驻守察木多。西藏地方成功阻止赵尔丰率边军进藏,但清廷改令川督练新军,并由赵尔丰边军护送新军到边藏交界,由新军进藏以支援驻藏大臣联豫。西藏地方依旧出兵阻挠新军进藏,赵尔丰率边军护送新军进藏途中,仍多次向清廷提议由自己率军进藏从而控制西藏地方局势。之后西藏局势变化,因惧怕新军进藏对己不利,刚从内地回到拉萨的达赖在英印拉拢下,在新军抵达拉萨不久便出逃印度,驻藏大臣联豫在新军支持下继续推行新政。至此赵尔丰不再提进藏主张,并于九月以旧病复发请中央重新任命川滇边务大臣,清廷以“深合机要,朝廷正资倚任”[3](P435),对赵尔丰表示信任与安抚。
赵尔丰进藏筹边愿望受挫后,便集中心力经营川边,积极推动川边建省。在西藏边疆危机日益加深的时局中,赵尔丰从光绪三十一年(1905)出关,积极经营川边,目的即是促成川边建省以实现保藏固川。赵尔丰在出关不久上呈的“筹边六事”中,就已提出经营川边以建立行省的构想。光绪三十四年(1908) 八月,赵尔丰面对西藏地方抵制其进藏时,再次向清廷提出“西康建省援藏,以匡新政”[1](P226)的建议;九月提出将川边土司全部改流,为建省做准备。宣统元年(1909)十月,赵尔丰护送新军进藏途中,曾与其兄赵尔巽电文商量,先由其兄,再由兄弟二人联名奏请川边设省,以实现外扶藏卫内屏川滇[3](P447)。
宣统二年(1910),军机处于四月、六月对赵尔丰川边建省诉求给予回复,西藏地方因达赖外逃而人心不稳,“不宜过形畛域,转启猜嫌”[3](P645),且中央无力提供川边建省经费,因而川边不宜建省,应设道复归川省管辖。宣统三年(1911),辛亥起义影响扩及川省,清廷调赵尔丰出任川督以期稳住川省局势,赵尔丰川边建省构想,终因清廷风雨飘摇而不再有实现的可能。
清末边疆危机加深,清廷调整治边策略,推行边疆与内地一体化措施,在新疆、台湾和东三省新建行省,对尚不能建省的西藏地区也极力推行新政,目的是加强对边疆地区的治理能力以积极应对边疆危机。英俄觊觎西藏的压力,及西藏地方政府对清廷加强直接治理西藏措施的抵制,使得连接汉藏的川边地区重要性凸显,为了更好地保藏固川,清廷逐渐调整对川边的治理策略。光绪朝川边治理策略改变是一个逐步调整的过程,从川督丁宝桢时阻止洋人经川边进藏,川督鹿传霖收瞻对、川边改流等努力受挫,驻藏帮办大臣凤全主张居中策应川藏却在巴塘被害身亡,到清廷支持赵尔丰对川边实行直接治理并取得不错成效。西藏边疆危机加剧,使得赵尔丰在川边的经营活动得到清廷大力支持,但聚焦于光绪三十四年(1908) 到宣统元年(1909),仍可发现赵尔丰与清廷之间对边藏事务的意见分歧。
光绪三十四年(1908),清廷重用赵氏兄弟,任命赵尔巽任川督,任命赵尔丰任驻藏办事大臣兼任川滇边务大臣,如此人事布局可见清廷力图打通川边藏,变边藏间接治理为直接治理,以积极抵御英印,力图解决西藏边疆危机的决心。在这一战略布局中,清廷看中赵尔丰的强悍作风,期望其迅速进藏锐意改革,但赵氏兄弟考虑到现实困难而迁延不前,致使清廷几次重语督斥赵尔丰启程。随着西藏地方获知赵尔丰即将进藏,并随即调兵陈列于川藏交界明确抵制赵尔丰进藏,此时赵尔丰对边藏事务态度转而强硬,主张川边改流建省,由自己带边军武力进藏,而清廷态度转向稳健与保守,不再令赵尔丰进藏,仅让其率边军护送川军进藏以提高驻藏大臣联豫的威势。在川边经营过程中,清廷与赵尔丰对于武力平定川边,继而强力改制之事早已达成默契,清廷看中赵尔丰在川边改流设置中的雷厉风行,但同一激进施政手段却加剧西藏地方政府与清廷中央的隔阂,积累并暂时压制着川边传统地方势力暗流汹涌的反弹。到清廷命赵尔丰进藏却遭西藏地方出兵抵制时,对清廷而言边藏局势周旋余地已十分有限,清中央、川藏地方大员、西藏地方政府在抵制英俄觊觎、维护边疆安全方面诉求一致,但在边疆经营策略方面各有不同主张。西藏地方希望清廷维持对边疆地区间接治理的传统政策,强调西藏佛教并非西藏一地之教,用蒙藏宗教联系给清廷施压,而清廷调整边疆地区与内地建制一体化的努力,是近代民族国家建构过程的内在要求,清廷命赵尔丰进藏遭西藏地方出兵抵制,是这一根本矛盾的具体体现。不论出于主动应对和解决边疆危机,还是维护中央权威,清廷认为必得增兵西藏地方,以兵力为后盾支持驻藏大臣在西藏改革新政。在光绪三十四年(1908) 到宣统元年(1909) 间,赵尔丰与清廷对边藏事务的意见分歧,对清廷而言,不过是上述既定政策随时局调整的不同推进方式。
随着局势演变,即慈禧和光绪帝的离世、清廷让赵尔巽组建新军由赵尔丰所领边军护送进藏、随着达赖恐惧入藏新军将对己不利而出逃印度、英印对清廷在西藏地方的改革多方施压,清廷对边藏经营态度则有所改变。赵尔丰主张川边强硬改流建省以稳定边局的构想被否定,清廷收缩川边积极经营策略,计划缩小川滇边务大臣管辖区域,川边建道重归川省管辖。从清末川边经营中,考量赵尔丰与清廷的互动,可见清廷对边藏的治理政策仍在强硬与退缩之间调试摇摆,清末开启的川边与内地一体化进程,和传统边疆治理体系向近代民族国家边疆治理体系的转变,仍任重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