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昌智
中央电视台辛丑年大年初一黄金时段《典籍里的中国·尚书》甫一播出,立即轟动全国,好评如潮,视频播放量超过二点五亿,节目相关话题阅读量超过十一亿,一时间,家家谈《尚书》,人人说伏生。节目的学术顾问和主讲嘉宾是著名的《尚书》学家钱宗武先生。2021年底,钱先生主编的三十五册皇皇巨著《〈尚书〉学文献集成·朝鲜卷》喜获华东地区第二十三届古籍优秀图书奖。
记得2014年4月,我随钱先生参加在曲阜召开的国际《尚书》学第三届学术研讨会,回到扬州的当晚,他就忙于第二天的《〈尚书〉学文献集成》的开题报告会了。自主持这一国家社科基金重大课题以来,钱先生和他的课题组历经千辛万苦,奋战八年,终于取得了丰硕的成果。
《〈尚书〉学文献集成·朝鲜卷》的出版对《尚书》学研究有着特殊的意义。《尚书》中的《洪范》历来受研究者的重视,其“五行”“九畴”被视为治理国家的根本大法。《洪范》源于箕子对周武王咨询的回答,而箕子被奉为古朝鲜的开国之祖,朝鲜半岛的学者研究《尚书》卓有成效者代不乏人。这一次是对朝鲜时期《尚书》学文献进行的第一次全面调查、大规模集成和完整整理,其成果为学者研究开拓了眼界,提供了新的资源。
《〈尚书〉学文献集成·朝鲜卷》的出版,为古籍整理提供了新的经验。我曾有幸拜读钱先生的《论韩国〈书〉学文献的文本状态及其校勘原则》一文,一方面体会到他们点校整理时的艰辛,一方面又深受启迪。古籍整理中,比较头疼的是稿抄本,有的涂乙满纸,莫辨首尾,尤其像禹汝楙《洪范羽翼》这样混乱无章的更是相当罕见,而点校者理清了这堆乱麻,令人敬佩。文中提出,校勘原则第三条“校勘之旨,利于阅读研究”,指出韩国《尚书》学文献多有“文中自注”,著者常常将正文的解释性文字插入行文中,这虽是古人行文的一种习惯,但对一般读者来说,打断连贯话语,易生误解,故可将其处理为小一号字单排,显得较为清晰明朗。这给我们启发:通常的古籍整理,除双行夹注外,姓名旁写、夹在文中的解释性说明性文字,也可采用此法,小字单排,以保证文字的流畅。
《〈尚书〉学文献集成·朝鲜卷》的出版为书法研究提供了新的材料。平州申绰仿古文写本《书经》,于楷、隶中夹有大量篆书,《尧典》中“格于上下,克明俊德”“上、下、克、明”四字纯为篆书。申绰生于1760年,卒于1828年,正当清代乾、嘉、道时期,比照这一时期扬州八怪中金农、郑燮书法中即常有化篆隶于楷的现象;阮元、包世臣提出崇碑理论;在韩国也有金正喜创立“秋史体”的书风。因此,申绰等写本在中、韩书法交流史上就有了特定的意义。整理中发现古朝鲜对汉字有不少异文俗字,如“歸”字皆写作“帰”,字书中似未有出处。据我所知,历代传世行书中,朱熹和董其昌则多把“归”字写作“帰”字。宋明理学对韩国影响较大,尤其是明代书法对韩国影响大,我以为韩国《尚书》稿抄本“帰”字的写法,与此可能有一定关系。
为了这一课题,钱先生殚精竭虑,是拼了命的。他有心脏病,2020年在上海动了两次大手术,已经推进手术室,医生仍坚持要他再签一次字,说可能有两种结果:一是手术成功,心脏功能恢复;一是下不了手术台。事后他跟我说,当时自己不想开刀,但手不由自主地签了名,医生还夸:“到底是大学教授,签名这么工整,这么漂亮。”经过五个多小时的奋斗,手术很成功,他笑谈这仿佛“神话”,我认为是“天佑学人”。《尚书·洪范》九曰“向用五福”:“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就这个意义上说,钱先生是托了《尚书》的福。
“苟利国家生死以”,在新时代,在各条战线上,都有为国家利益“生死以之”的仁人志士,在传统文化的传承中,也不乏其人。钱先生用自己的学识,更是用自己的心血乃至生命在《尚书》学传播史上树立了一座新的丰碑,像他这样的人、这样的治学精神,是值得推崇和敬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