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乡村的理论进展与研究进路

2022-03-23 18:27巫丽君刘祖云
中共宁波市委党校学报 2022年2期
关键词:知识图谱创新路径

巫丽君 刘祖云

[摘  要]在信息技术快速发展和数字乡村战略实施的双重背景下,中国学术界已兴起一波数字乡村研究热潮。基于CSSCI期刊论文的文献分析,数字乡村理论研究成果正处于爆发式增长阶段,研究议题呈现视角多元化、内容多样化、联系紧密化等特征。已有研究从价值论、工具论和实践论视角分析了数字乡村的内涵本质,并从政治学、经济学和行政学等多学科为数字乡村研究提供了理论资源。从服务乡村全面振兴的需要出发,现有研究仍然存在盲点,理论研究的系统性和创新性有待提升,需要拓展重构研究范式。

[关键词]数字乡村;知识图谱;本质内涵;理论资源;创新路径

[中图分类号]D63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4479(2022)02-0062-10

在信息技術狂飙突进的新时代,伴随城市化、全球化发展而来的现代信息科学知识、数字化技术和数字经济的溢出效益不断增强,乡村居民现代信息技能的逐步提高和数字化发展需求不断释放。顺应信息社会网络化、信息化和数字化发展趋势的数字乡村建设开启了农业农村现代化转型发展新征程。在中国,互联网的普及、农村电商的蓬勃发展和“互联网+农业”的兴起,推动了工业化、信息化、城镇化和农业现代化的同步发展。在政策上,2018年中央1号文件首次提出实施数字乡村战略来弥合城乡数字鸿沟,2019年中央1号文件明确把数字乡村建设作为发展壮大乡村产业、拓宽农民增收渠道的战略选择,并出台了《数字乡村发展战略纲要》。至此,数字乡村正式成为乡村振兴的战略方向之一。如何有效推动数字乡村建设,进一步解放数字生产力,最终建立起层级更高、结构更优、可持续性更好的乡村现代化经济体系、灵敏高效的现代乡村社会治理体系,开创城乡融合发展和现代化建设新局面,不仅成为乡村振兴的重要议题,也是数字中国建设的重要内容。

数字乡村战略的提出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数字乡村”旋即升温,迅速成为政府治理、产业发展和学术研究中的热词。国内学术界对于数字乡村的研究大体上与中国数字乡村建设进程同步展开,相关理论研究紧密贴合国家数字乡村战略设计,力图为数字乡村建设提供理论支撑。事物都是以螺旋上升的形式发展的[1](p203),作为乡村发展的最新技术形态,数字乡村发展也无法逃脱进步性和曲折性交织规律的影响。在数字赋能乡村发展的过程中,数字化思维、数据资源和数字技术在助推乡村产业兴旺,提升乡村治理能力的同时,也伴生出现了“智能官僚主义”等“数字负能”现象[2]。由此可见,充分挖掘数字赋能乡村发展的潜力,防范化解数字乡村风险挑战,亟待理论指引和价值规范。本文在数字乡村研究总体趋势特征可视化分析的基础上,系统盘点梳理数字乡村的内涵本质和理论资源,以期探究数字乡村理论研究未来发展进路,试图为深化数字乡村研究提供线索和启发。

一、数字乡村研究趋势特征

(一)数字乡村研究发展趋势

为从整体上分析判断国内学术界关于数字乡村的研究现状,笔者以中国知网为检索平台,以“数字乡村”为主题检索词,基于CSSCI来源期刊(含扩展版)进行文献检索。检索发现,截至2021年11月21日,共有期刊论文112篇,剔除书评3篇和人物介绍、会议综述和信息发布各1篇等无效数据,共获得有效论文106篇,检索结果如图1所示。从发文数量趋势来看,自2007年起,国内数字乡村相关理论研究成果开始出现,但就学术研究而言,“数字乡村”在此后十年时间一直保持“冷词”状态。自2018年始,数字乡村真正成为学术界热点议题,理论研究成果开始呈现爆发式增长态势,数字乡村理论研究处于急加速发展期。结合国家相关政策体系来看,国务院分别把“数字经济”和“数字中国”写进2017和2018年政府工作报告;2019年,《数字乡村发展战略纲要》的发布成为开启数字乡村领域理论研究热潮的重要政策窗口。随着各地贯彻落实国家数字乡村战略步伐的加快,可以预见数字乡村将迎来第一波理论研究热潮。

(二)数字乡村研究热点分布

为进一步直观展示国内学术界“数字乡村”研究的主要线索、基本脉络及热点议题,笔者在数据收集整理的基础上,将有效数据导入Citespace(5.8.R3c版本)软件,进行了知识图谱绘制分析。

“关键词”是学术论文的重要索引性标签,能够反映理论文章的研究主题、主要内容和核心观点等关键信息。在Citespace所生成的关键词共现图谱中,节点的大小与该节点的出现频次正相关,节点的半径正比于该节点文献的被引次数[3](p78),节点之间连接的粗线取决于相互连接关系的强弱。因此,对数字乡村学术论文进行关键词共现分析,可以充分展示该议题研究的重点内容及其相互关系,据此可以厘清学术研究的基本脉络。如图2所示,数字乡村理论研究所涉及的议题较为丰富,图中共有129个关键词网络节点和216条连线。这些节点以及节点之间的连线反映的正是数字乡村理论研究的主要议题及其相互关系,深入分析关键节点及其与其他节点之间的联系,可以较为准确地把握数字乡村理论研究的热点和重点。

从关键词网络节点之间的连线来看,围绕数字乡村、乡村振兴、数字经济和乡村治理这个四个重点议题,学术界现有的理论研究已经形成为了一些关系较为紧密的讨论议题。由图2可见,围绕数字乡村这个中心议题,已经形成了有关智慧社会、数字社会、智慧乡村、数字中国和“互联网+”及其发展模式的集中讨论,并形成了有关基层政府、数字治理、敏捷治理、数字赋能与公平、农业、农村转型等议题之间相互关系的研究。围绕乡村振兴议题,则形成了DEA模型、大数据、数字县域、数字金融等议题之间较为集中的讨论。围绕乡村治理议题,则形成了公共服务、服务模式、基层治理、技术治理、智能化和实施策略等议题间关系的集中讨论。围绕数字经济议题,形成了乡村产业、数字技术、数字赋能、数字服务等议题之间关系的较为集中讨论。

为进一步分析研究热点分布状况,笔者在Citespace软件中导出了关键词网络汇总表,按频次排序选择共现频次前20位的关键词,汇总整理如表1所示。据此可见,数字乡村、乡村振兴、数字经济、智慧乡村、乡村用户和影响机理等关键词的共现频次较高,这意味着这些关键词在所有研究中被提及的次数最多,是理论研究的热点;数字乡村、乡村振兴、乡村治理、数字经济、数字赋能和数字治理等关键词的节点度数值较大,这表明在所有研究中这几个关键词连接的其他关键词数量较多,在网络中辐射性较强,是理论研究的焦点。综合来看,数字乡村、乡村振兴、数字经济和乡村治理是所有理论研究关注的重点议题。

总之,从形式上来看,数字乡村研究已受到学界的极大关注,相关理论研究成果正呈现高速增长的趋势。研究议题已经较为丰富,体现出研究视角多元化、研究内容多样化、研究议题复杂化、议题之间关系紧密化等总体特征。作为一项国家乡村发展战略,数字乡村必然有其现实考量,因此,理论研究必须为国家战略谋划和政策设计提供解决方案。但是,理论研究显然不应满足于此,应该更为深入研究数字乡村的本质内涵,以更全面的理论关怀来揭示数字乡村的底层逻辑和关键变量,为推动数字乡村理论建构作出应有的贡献。

二、数字乡村内涵本质探析

近年来,中国政府出台了一系列旨在推动数字乡村建设的政策文件。2018年以来,中国政府不仅在历年中央1号文件中反复提及数字乡村,而且还专门出台了《数字乡村发展战略纲要》《数字农业农村发展规划(2019—2025年)》《关于开展国家数字乡村试点工作的通知》等文件,为数字乡村提供了较为完善的顶层设计。但是,在政策文件中,通常把数字乡村设定为乡村振兴的重要方向和数字中国的重要内容,鲜有文件对数字乡村给出明确的界定。对此,已有学者开始从不同视角对数字乡村的内涵作出理论阐释。学界对数字乡村的理论建构和诠释大体上从如下三方面展开。

(一)价值论视角下的数字乡村理论建构

从价值论角度出发,数字乡村理论研究试图明确数字乡村的战略目标和价值指向。当前高速发展的信息技术,不仅是第一生产力,而且已经渗透社会治理的全过程,对人们的生活产生全方位影响。考虑到城乡之间的数字鸿沟和发展差距,数字乡村不仅要在乡村充分发挥数字技术的生产力价值,而且要借助数字技术提升乡村治理效能,改善乡村居民的生活。因此,数字乡村是“以数字技术創新为乡村振兴的核心驱动力,实现乡村生产科学化、治理可视化、生活智能化和消费便捷化,利用‘数字乡村拓宽传统产业的经营边界,加速培育和壮大农村新产业、新模式和新业态”,其作用包括“为人赋能”“促进产业共生”和“为农服务”[4]。数字乡村追寻的是将数字技术和信息网络深度融入经济社会各领域的“现代乡村发展模式”,以此实现乡村的“重构与升华”[5],其路径是构建由数字产业、数字治理和数字服务为核心的“内生发展模式”,“谋求乡村的和谐发展与乡村振兴的高质量发展[6]。数字乡村的最终指向是“最大化发挥数字红利的普适、普惠作用,使农村、农民都能享受数字福利”[7]。概言之,数字乡村旨在通过数字技术为农业、农村和农民赋予相应的能力,使其能够分享“数字红利”,推动乡村高质量发展,实现乡村全面振兴。

(二)工具论视角下的数字乡村理论建构

从工具论角度来看,数字乡村理论研究旨在为数字乡村建设寻找支撑手段和技术工具。技术工具的最大价值在于提升效率。反之,效率的提升不仅取决于技术工具自身的科学性和先进性,而且受制于使用者对工具的掌控能力和运用水平。数字乡村要推动数字技术下乡发挥技术效用,前提是技术能真正扎根乡村,关键是要提升农民的数字技术能力。以工具论视角观之,数字乡村需要以数字化技术为手段和支撑,以数字产业化和产业数字化为动力源[8],将数字创新技术,如云计算、大数据、人工智能等应用于传统农业,实现乡村农业数据化、治理数据化、生活数据化,以推动传统农村经济模式和乡村治理模式的转变[9],是“新一代信息技术在乡村建设中运用的探索性实践”[10]。更全面地看,数字乡村是“通过加强整体规划与配套,推进现代信息技术在农业农村经济社会发展中的综合应用,提高农村居民现代信息素养与技能,以增强乡村内生发展动力的农业农村现代化发展进程。”[11]简言之,数字乡村是将现代信息技术,特别是数字技术应用于农业农村农民的同时,不断开发农村和农民的信息技能,以实现为乡村发展增添动力之目的。就工具理性而言,数字乡村是一个技术开发、推广、普及和应用的实践过程。

(三)实践论视角下的数字乡村理论建构

从实践论角度剖析,数字乡村理论研究旨在为数字乡村建设提供行动路线和实施方案,因此,实践论角度的研究认为,数字乡村研究更准确地表述应该是数字乡村建设研究。从乡村发展实践需求出发,数字乡村不是农村建设的“新潮称谓”,也不是“数字技术的叠加”,而是“农业信息化程度的进一步增强、农村智慧化水平的进一步提升和农民数字化素养的进一步养成,更是依靠高素质的农民主体、依托最先进的数字信息技术,开启乡村治理新模式、重构乡村生活空间、重塑乡村文化形态、重建乡村经济体系的深切观照。”[12]数字乡村建设应“遵循以人为本、开放共享、整体协同的治理理念,将数字技术与治理理念、治理机制相融合”,以提高乡村事务决策的系统性,它包括“数字乡村治理理念、数字乡村制度规范、数字乡村组织网络等内涵,是数字技术、治理制度互相建构的结果,是对传统乡村治理模式的继承与发展”,需要将技术工具与社会伦理、政策目标相联系,既要符合工业设计理念,又要具备公共管理情怀[13]。从中国当前数字经济发展的成就和乡村振兴的关键任务来看,数字乡村是“指依托数字经济的发展,以现代信息网络为重要载体,以现代信息技术为重要推动力,重构乡村经济发展的一种手段、过程和状态”[14]。

以上关于数字乡村内涵的讨论,从价值论、工具论和实践论三个维度分析数字乡村的价值意义,手段工具和行动方案。基于上述文献,数字乡村是在数字技术蓬勃发展的技术背景和乡村振兴、数字中国的战略背景下,统筹运用数字化技术、数字化思维、数字化认知,把数字化、一体化、现代化贯穿到乡村政治、经济、文化、社会和生态文明全过程各方面,从整体上推动乡村经济社会发展和治理能力的质量变革、效率变革和动力变革,释放出“技术红利”,在根本上实现乡村的现代化发展。因此,数字乡村绝非是单纯的技术性问题,而是一个以推动乡村现代化为目标的宏大社会改造工程。

三、数字乡村理论资源盘点

如果说认同数字乡村是一个推动乡村现代化进程的宏大社会改造工程,那么数字乡村就绝非仅凭数字化理论就可以解释清楚,数字乡村建设也不能仅凭信息技术就可以实现,为此需要系统梳理数字乡村的理论资源。从文献上看,关于数字乡村理论资源的论述总体而言比较薄弱、分散,体系性较弱。笔者认为,数字乡村理论体系主要包含了如下三个维度。

(一)数字乡村政治学理论体系:政治参与和公共性生产

中国民主革命先驱孙中山认为,“政就是众人之事,治就是管理,管理众人之事就是政治。”[15](p661)著名政治学家亨廷顿也指出,广泛的政治参与可以提高政府对人民的控制,也可以提高人民对政府的控制,因此“大众参政化”是政治现代化最关键的内容之一[16](p2)。显然,政治实践和政治学理都始终强调一个基本判断:没有公众的广泛参与,就无法保证政治活动的公共性,政治现代化也就丧失了最基本的民主基础。长期以来,中国传统乡村被认为是“原子化社会”,其公共性先天不足。“原子化”概念最早是由大众社会理论的代表人物WilliamKornhauser在《大众社会的政治学》一书中提出的,意指一种精英和大众之间缺乏纽带、社会成员关系涣散的乌合之众式社会状态。“华中乡土学派”的“原子化农村”概念则有三个完全不同于大众社会理论的理论来源:一是以梁漱溟、费孝通等古典社会学家对社会整合的学术关怀,二是强调个人之间联系的弱化和集体行动能力的缺乏,三是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市场化改革引发的道德缺失[17]。数字乡村建设的政治价值,主要体现在通过扩大公众参与来消解乡村社会缺乏整合、集体行动能力和道德缺失等问题,最终促进乡村公共性的生产。数字乡村理论研究,为扩大乡村政治参与,推动乡村公共性再生产提供了三个层次的分析框架。

首先,数字乡村建设能够消解乡村的“原子化”,有助于促进乡村共同体的培育和乡村社会的整合。乡村是一个包含生活、功能、治理和文化等内容的“多元共同体”,数字乡村建设能够激发和释放共同体成员的自我意识和能力,颠覆并重构乡村社会结构和社会关系,重构互信、共生的乡村秩序[18]。其次,数字乡村建设有助于增进社会成员之间的连接,提升乡村自治能力。在中国城市化进程中,“乡土中国”逐渐转变为“城乡中国”,村庄内部基于血缘关系和地缘纽带所形成的共同体秩序日渐消散。人员流动所致的时空阻隔,限制了村民之间的交流和沟通,乡村社会传统的公共性生产机制被抑制,制约了乡村自治能力。移动互联网络平台的出现,则在一定程度上恢复了乡村的公共性再生产功能。数字乡村建设能够借助移动互联技术实现人的“虚拟在场”,连接分散在不同空间的“原子化”村民,建构乡村内生秩序,使村庄从名义的村民自治迈向通过网络公共参与实现的自我管理、自我教育和自我服务的自治模式[19]。最后,数字乡村建设通过促进乡村公共性的再生产,能够推动乡村政治现代化。历史地看,从广播、电视到移动终端,村民在技术浪潮中获得解放,实现了乡村叙事“他者”向自我言说“主体”的转变,农民的主体性和公共意识亦由此崛起[20]。数字乡村则为村民从“他者”转为“主体”提供了稳定的“虚拟共同体”,开放的网络平台有助于乡贤角色的塑造和乡亲关系的强化,不仅使情感秩序的力量在乡村社会得以重新焕发生机,而且有助于衔接国家基层政权建设和乡村有效自治,在国家治理和乡村自治协同一体的过程中推动乡村治理现代化。

(二)数字乡村经济学理论体系:新型生产要素挖掘利用

从经典经济学视角出发,生产要素是国民经济运行必须具备的社会资源,是经济发展的基础和动力源,要素投入是经济增长的前提。但是,数字经济特别是互联网巨头企业的发展实践表明,经济增长不再单纯依靠甚至不主要依靠传统要素的投入,数据占有和运用能够有效实现经济增长。因此,“数据”作为一种新的生产要素,被视为数字经济时代的“新石油”。2015年,国务院印发的《促进大数据发展行动纲要》指出,“数据已成为国家基础性战略资源”。2017年,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央政治局“实施国家大数据战略”集体学习会议上提出,“数据是新的生产要素,是基础性资源和战略性资源,也是重要生产力”。在此背景下,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提出,“健全劳动、资本、土地、知识、技术、管理、数据等生产要素由市场评价贡献、按贡献决定报酬的机制”。2020年3月,在《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构建更加完善的要素市场化配置体制机制的意见》中再次确认了“数据”的要素地位。至此,数据作为生产要素不仅在理论上得到确认,而且已被制度吸收固定,在经济社会发展中的作用得到空前关注和重视。

在数字乡村的前期理论研究发现,信息是生产要素,技术是效率手段,应结合“数字乡村”工程,推动信息化农业服务体系建设,实现农业增产、农民增收和农村繁荣[21]。随着大数据技术的兴起,数据的生产要素价值得到理论界的进一步重视和论证。在当前乡村振兴的背景下,大数据是数字经济发展的基础和关键生产要素,是数字经济推动效率提升和经济结构优化的重要抓手[22]。在大数据技术的加持下,收集农村“空、天、地”数据并加以分析利用,不仅有助于优化农业生产布局、降低成本,而且可以帮助农民分析市场需求,缓解农产品滞销问题。[23]进一步言之,利用农业全产业链大数据,不仅可以实现现代农业发展的重大创新,提高农业全要素生产率,防范农业生产经营风险,推动形成农产品市场流通新格局,而且有助于提升政府治理数字化能力[24]。总之,数据的生产要素地位和作用,已不仅是理论判断,正被数字乡村实践确认和强化,并形成了一系列制度成果。

(三)数字乡村行政学理论体系:治理现代化的技术支撑

法国哲学家福柯曾指出,治理暗含着能让被治理对象获得幸福的“技术”[25](p320)。在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语境下,乡村治理体系现代化是指“用现代治理理论和治理技术替代传统治理逻辑与方式,用程序化与规则化治理机制替代人治化和随意性强的传统治理范式,以激活一线治理场景并形塑富有弹性的乡村治理结构体系”[26]。可见乡村治理本身包含着“技术”需求,技术已成为衡量治理现代化水平的一个重要标识。为推动中国乡村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規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纲要》明确提出,加快“数字社会”建设步伐,提高“数字政府”建设水平;《数字农业农村发展规划(2019—2025年)》则将“乡村数字治理体系”建设作为“推进管理服务数字化转型”的重要任务。因此,在数字化时代,利用数字技术塑造乡村治理体系,提升乡村治理能力,加快推进乡村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已成为国家战略任务,建基于数字技术的数字乡村何以提升乡村治理现代化程度是一个不容回避的理论议题。

数字乡村提升乡村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理论逻辑可以用“整体智治”予以概括。“整体智治”是当前数字化改革背景下提出的新治理理念,其意图在于实现整体治理、智能治理和智慧治理的有机结合。从乡村全面振兴的目标出发,整体治理、智能治理和智慧治理本质上具有一致性,都从属于乡村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范畴。整体治理的价值在于消解乡村治理的“碎片化”,智能治理的价值在于实现乡村治理的科学性和高效性,智慧治理则在整体和智能的基础上,负载了公平、效率、人本等多重价值内容。可见,整体治理有助于健全并优化乡村治理体系,智能治理和智慧治理则有助于提升乡村治理能力。数字乡村使得“整体智治”成为可能,进而能够提升乡村治理现代化水平。

整体治理的核心要义包括:价值取向上从“管理主义”转向“以公众为中心”;协调方式上建立网络互动模式;组织结构上强化政府内部机构和外部组织的协同合作,在传统层级结构建立纵向权力线的同时根据新兴网络建立横向的行动线[27](pp8-14)。数字乡村通过数字信息的流动和网络互动,使乡村整体治理具备了实现可能性。显然,“整体”具有两个层面的含义:一是乡村内部主体和资源的整合。数字乡村能够在虚拟空间再造一个与真实世界平行的网络社会,网络空间消除了各类治理主体参与乡村内部公共事务治理的时空阻隔,能够有效整合治理力量,促成合作共治。二是城乡之间的一体化。数字乡村能够借助数字的开放共享,实现城乡之间的融合发展。如数字普惠金融嵌入乡村治理体系,借助数字技术,将隐藏在乡土社会关系网络之中的农户信用信息呈现出来,从乡村社会自治单元、激励和约束机制、多元治理主体共同参与以及信用积分体系等多个维度激活乡村治理现代化转型中的内生关系社会基础,不仅唤醒了乡土内生秩序,增强乡村内部凝聚力,而且消除了城市金融机构对乡村的“金融排斥”[28]。因此,只要贯彻“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理念,数据开放和共享就能为整合乡村内外资源和治理力量,实现乡村整体治理奠定基础、提供动力。

“智能治理”和“智慧治理”是一组“同构性关联”和“互镜式发展”的概念,前者是指“在政府社会治理实践过程中,推动治理方式和手段的智能化,实现治理的精细化、个性化和智能化的一系列治理行为和过程的总和”,后者则包含“思维方式”和“治理方案”两层含义。比较而言,智能治理侧重于“治理方法的智能性”,智慧治理则侧重于“治理价值的整合性”[29]。整体而言,智能治理和智慧治理都是基于数字技术的治理,都追求治理的精准化、人性化和高效化。支撑数字乡村建设的数字技术能够实现数据采集、归集、分析和应用的自动化、专业化、规模化和瞬时化。在数字乡村建设中,数字化技术带来的一体化治理界面为治理决策提供了强大支持,推动乡村治理决策的智能化转型[30]。从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的基层实践来看,“资源端数字化扩充”确保公共服务的充分性,“供需端动态化平衡”提升公共服务的契合性和“政策端协作化扶持”推进公共服务的均等化,是数字乡村战略下农村公共服务效能提升的应然逻辑[31]。

以上关于数字乡村理论资源的讨论,从政治学、经济学和公共行政学等多学科角度分析数字乡村的价值功能、建构逻辑和运行机理,回答了数字乡村的意义,呈现了数字乡村的理论资源。综上可见,数字乡村是乡村政治、经济和社会发展的一种新形态,“数字乡村”中的“数字”已经超越了数理意义,具有政治、经济和治理等多学科维度的丰富理论意涵。农业农村现代化背景下的“数字乡村”,不仅追求技术的工具理性价值,而且追求政治民主化、城乡一体化和公共服务均等化价值理性,是数字时代的全方位重构,需要多学科的理论滋养。

四、数字乡村研究进路选择

近年来,随着数字乡村成为我国乡村振兴和数字中国的重要战略部署,数字乡村研究迅速成为显学。但是,数字乡村研究仍然存在缺陷和不足,洞悉当前理论研究中存在的缺陷和不足,是推进数字乡村建设,推动乡村振兴和数字中国建设的题中应有之义。换言之,现有理论研究中的不足,恰恰蕴含着数字乡村后续理论研究持续推进的方向和路径。

(一)数字乡村理论研究议题重点和盲点并存

从形式和内容两方面考察现有文献可见,中国数字乡村理论研究正处于爆发式增长阶段,相关理论研究已经较为丰富,围绕数字乡村这个核心理论命题已经形成了一系列研究重点和热点议题。现有文献显示,国内学术界的数字乡村研究紧密围绕乡村振兴和数字中国战略目标,对中国各地数字乡村建设的实践探索和成功经验进行了多视角的立体呈现。数字乡村理论研究围绕乡村数字经济、乡村治理转型、公共服务均等化和基层政府治理等议题形成了一批理论研究成果,对乡村经济、政治和社会领域的改革和发展进行了深入研究和广泛讨论。

作为一个兼具战略性、政策性、实践性色彩的学术命题,数字乡村理论研究议题与数字乡村建设战略规划、政策设计和实践探索之间的契合度仍然有待提高。从理论研究对实践关怀的角度来看,参照乡村振兴政治、经济、社会、文化和生态五位一体总体布局,现有研究中,涉及数字乡村与乡村文化、乡村生态之间关系研究的理论成果仍然比较缺乏,理论研究仍然存在薄弱环节和盲点,学术界在数字乡村研究过程中,学术视界和研究力量分配有待优化均衡。此外,现有研究对政府行政体制改革和行政职能转变较为关注,对村民、企业和社会组织在数字乡村建设中的地位和作用关注不足。在中国总体改革经济先行、社会与政治改革跟进的特定背景下,主要从乡村治理和基层政府自身改革的角度讨论数字乡村建设显然是不充分的。数字乡村建设实际上是乡村社会的总体变革,涉及村民、乡村自治组织、企业市场和国家政府关系的调整,是数字中国在乡村的具体实践。

(二)数字乡村理论研究的系统性和创新不足

在概念界定方面,学界在数字乡村的本质内涵方面达成了一些基本共识。如大部分理论研究成果都将数据视为数字乡村的重要生产要素,把数字技术视为数字乡村建设的手段和工具,把农业农村现代化视为数字乡村的价值旨归。但毋庸讳言,现有概念界定在一定程度上仍然存在“界定狭窄”的问题,无法充分阐释数字乡村的丰富意涵。学者从价值论、工具论和实践论等多维视角对数字乡村作出的概念界定,往往是根据特定研究议题需要从某一个具体的侧面分析阐述数字乡村的內涵,这就容易导致概念界定的狭窄化和对数字乡村本质认知的片面化。质言之,数字乡村内涵的丰富特性、理论研究议题的多维性,导致概念界定的多样性。因此,在异质性议题不断生发、异彩纷呈的理论研究状态下,多数理论研究中数字乡村的核心特征得不到系统全面的表述,数字乡村理论认识仍处于“盲人摸象”的境地,反映出理学界对数字乡村本质属性的不确定性和研究边界的模糊性。因此,要从社会整体变革的视角出发,采用整体论和系统论的认知框架,进一步廓清数字乡村的本质内涵。

在理论建构方面,已有研究极大推进了数字乡村理论的发展,但是现有研究对各种研究进路之间的逻辑关系缺乏关注和分析。文献来看,现有研究尚缺乏对数字乡村在数字治理和乡村治理理论发展中地位和作用的深入研究和全面阐述,数字乡村的理论架构尚不清晰,关于数字乡村仍未形成一套逻辑自洽、内容完备的理论体系。在理论创新方面,学者注重从政治学、经济学、行政学等多学科的角度为数字乡村提供理论支撑,但现有研究存在两个方面的不足。一是大量理论研究直接援引治理理論和民主化理论等西方理论分析中国乡村数字化治理实践,忽视中国语境与西方新自由主义意识形态下“治理”含义的差别,不仅存在理论的适用性问题,而且容易使中国数字乡村建设陷入西方理论话语体系,迷失前进方向。中国特色学科体系、学术体系和话语体系下的“治理”,注重发挥党的领导作用,旨在通过政府改革,提升行政效能,动员公众广泛参与,不断增强社会协同,完善法治建设,持续提升治理能力。因此,中国数字乡村建设必须加强并依靠党的领导。二是理论建构的自觉性不足,现有研究多注重对地方实践经验的总结和案例分析,解释性研究居多,理论建构不足,尚未形成自有的、独特的理论解释力。因此,数字乡村建设的理论本土化发展创新任重道远。

(三)数字乡村理论研究的范式需要拓展重构

当前,中国政府正在不断探索和完善数字乡村的顶层设计。围绕数字乡村战略目标,规范性分析不可或缺。理论上不同视角的数字乡村理论建构,能够为数字乡村提供多种样态的理想类型,为数字乡村建设提供理论指引和政策建议,帮助政治家、企业家和基层乡村干部群众明晰什么是“应然的数字乡村”。但是,数字乡村理论研究如果只是停留在规范分析层面,缺乏对“实然的数字乡村”的全面调查和深入分析,缺乏对数据作为生产要素的条件,数字乡村的运行机制,农村居民对数字经济、数字社会、数字治理的认可和接受程度,数字乡村成效与不足等方面的分析,那么数字乡村理论研究对数字乡村建设实践的指导价值就会大打折扣,理论意义亦会因此而被削弱。这就要求我们不仅要持续强化数据要素和数字技术对乡村产业、人才、文化、生态和组织振兴的推动作用及其实现机制的研究,更要超越“技术—经济”范式[32],遵循“技术—社会”范式,从技术与社会“互构”的立场出发对数字乡村展开理论研究。理论研究要深入分析数字技术在乡村诸领域的适应、转化问题,并注意将中国精准扶贫、数字化改革和数字经济的实践经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优越性和乡村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成就,转化成为数字乡村的制度成果和理论成果,加快形成数字乡村的中国方案和自主理论体系。

综上所述,迄今为止学术界对于数字乡村内涵已达成一些共识,但对数字乡村的本质内涵缺乏系统完整的认知,对于数字乡村的理论建构才刚刚展开,不乏存在诸如数字乡村是一种价值理性还是工具理性的理论争议。尽管如此,通过国家持续完善的战略设计以及学术界的研究推进,数字乡村已然成为当前中国乡村改革发展的重要目标和数字中国的重要内容,并成为政治学、经济学和公共行政学等多学科领域的重要而热门的议题。通过对数字乡村研究的多方面分析,我们愈发清楚地看到:数字乡村建设作为一种乡村转型方式,显然已经超出了技术范畴,是在技术与社会互动互构基础上的乡村社会系统性变革;不仅涉及乡村生产要素的重新配置,而且涉及乡村自治权力的重新分配和治理秩序的重新建立,还涉及村民、乡村自治组织、企业和政府间关系的解构与重构。因此,今后的数字乡村研究,一方面,要围绕大数据生产要素,新型数字技术手段工具,围绕发展乡村数字经济、推动乡村治理现代化转型目标等核心议题,分析影响数字乡村建设的关键因素,评价数字乡村战略实施和政策执行的绩效,探索高效可行的数字乡村建设路径等方面展开;另一方面,要运用数字化思维,贯彻新发展理念,围绕乡村全面振兴目标作,整体思考乡村社会系统变革的基础、方向和行动方案。作为一个急速升温的研究议题,数字乡村理论研究,期待更多学者参与讨论,作出更大的理论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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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范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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