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西北彝族医药文献研究

2022-03-22 08:12张德华杨理解马嘿玛伙
贵州工程应用技术学院学报 2022年6期
关键词:彝文西北彝族

张德华,杨理解,马嘿玛伙

(1.贵州工程应用技术学院彝学研究院,贵州 毕节 551700;2.黔南民族师范学院旅游与资源环境学院,贵州 都匀 558000;3.西南民族大学药学院,四川 成都 610041)

一、黔西北彝族医药古籍文献概述

黔西北,泛指贵州省西北部地区,是彝族文化重要区域之一。黔西北彝文古籍文献形成历史较早、内容丰富、载体多样、数量众多。根据在贵州省大方县发现的蜀汉建兴四年(公元226年)彝文古碑《妥阿哲纪功碑》所载,至少早在三国蜀汉时期黔西北地区就已有彝文古籍出现。黔西北彝文古籍主要以摩崖、刻石、金铭和手抄本等形式流传下来,如南宋时期的摩崖《拦龙桥岩刻》、明朝的金铭《成化钟铭》、清代的彝文刻石以及手抄古籍《西南彝志》《彝族源流》《宇宙人文论》等。同时,黔西北彝族民间还广泛散藏着世代口耳相传的口碑古籍文献。彝族先民曾在黔西北地区先后建立过水西、乌撒、扯勒、芒部、播勒等地方政权以及在史书和地方志中记载的罗甸国、罗殿国、罗施鬼国、自杞国等小方国。这些地方政权曾统治黔西北地区长达一千多年,长期相对稳定、繁荣的社会推动了当地彝族文化的发展。地方政权中的彝族毕摩(祭司)和摩史(乐官兼史官)用彝文撰写了无以计数的古籍文献。黔西北彝文古籍曾在历史上遭遇多次兵燹之祸,损失惨重,但其藏书量至今仍极其可观。据新近研究,仅贵州省毕节市辖区就有7000余册彝文古籍藏书。《彝文典籍目录》(贵州卷)收录彝文古籍1270部,其中黔西北彝文古籍居多,内容分为哲学、政治、军事、经济、历史、谱牒、地理、祭祀、天文、历法、医药等几大类。《中国少数民族古籍总目提要·贵州彝族卷(毕节地区)》,共收录彝族古籍条目2911条,其中,文献类条目2256条,铭刻类条目82条,讲唱类条目573条。[1]黔西北彝文古籍整理成果斐然,现已翻译出版《西南彝志》《彝族源流》《宇宙人文论》《彝族创世志》《物始纪略》《彝文金石图录》《突鲁历咪》《那史》《益那悲歌》《曲谷走谷》《苏巨黎咪》《诺沤曲姐》《阿诺楚》《赛特阿育》等彝文古籍。相较而言,黔西北彝文古籍学术研究还较薄弱,其中专著主要有《彝文文献翻译与彝族文化研究》(王继超,2005),《贵州彝文古籍整理翻译研究》(陈光明,李平凡,2008),《彝族原始信仰文献研究》(王继超,余海,2010),《彝文古籍整理与历史文化研究》(王继超,2014),《黔西北彝族经籍研究》(王明贵,2017)等,文章主要有《浅谈黔西北彝族古籍整理与开发利用》(王应忠,2010),《黔西北彝文古籍及其文献价值》(东潇,黄卫华,2014),《黔西北彝文古籍整理的难点和主要方法》(陈兴才,朱建新,2015),《贵州水西地方彝族钞本文献探析》(禄玉萍,2016),《贵州彝文文献翻译史研究》(印金成,2018),《彝族人生指导古籍〈吉禄札〉考》(王明贵,2019)等。这些既往研究主要就黔西北地区彝文古籍的历史源流、分布传承、保护利用及其数字化等问题进行了阐释、分析和探讨,但很少就黔西北彝族医药古籍文献进行分门别类,深入系统的调查、爬梳和探究。

浩瀚的彝文古籍中记载着丰富的彝医彝药。彝医是继蒙医、藏医和苗医之后又一较有影响的民族医学,是我国传统医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彝族先民在与自然和疾病长期不断抗争过程中,积累了大量关于保护身体健康和提高体质的医学知识和用药经验,发展了彝族人特有的医药、医学体系,为祖国民族医学的发展写下了光辉的一页。彝族医药的起源历史较早,形成于原始社会时期,成熟于明清时期。据前人研究,明清时期,彝族医药学理论已初步形成。世居于磅礴乌蒙的黔西北彝人,创造了许多珍稀医药文献,留下了《寻药书》《献药书》《诺拃数》《靡诺巧》《泚载泚夺》《泚逼泚陡数》《治病书》《治疥疮》《疾病的根源》等彝医彝药经典,并在《西南彝志》《宇宙人文论》《彝族源流》《突鲁历咪》《物始纪略》等彝文典籍中普遍记载了彝医彝药知识。如黔西北彝文古籍《物始纪略》中记载着《医药的根源》《玄鸟给日献药》《兔给月献药》等医药传说,《中国少数民族古籍总目提要:贵州彝族卷(毕节地区)》中载有《寻医找药》《寻药经》《献药经》《献药故事》《解冤献药经》《寻药治病》《献药服药》等医药文献,贵州省毕节地区彝文翻译组编写的《彝文典籍目录·贵州卷》中载有黔西北医学类文献《诺作数》《疾病根源》《诺拃数》《泚嘎鲁硕》《诺谷数》等,医药类文献《寻药书》《献药书》《靡诺巧》《泚载泚夺》《泚逼泚陡数》《治疥疮》《确数》《治病书》,卫生类文献《悉赛陡》,生理类文献有《把暑》,《彝文典籍集成·贵州卷·医药》中收录了《诺札鲁太》《诺陡僻陡》《洛陡苏》《恒陡诺陡苏》《此硕羿陡司陡》等6篇、共7种版本的黔西北彝族医药文献。[2]绪论24

二、黔西北彝族医药文献的类型及特征

传统上,黔西北彝族医药文献主要由彝族民间智者毕摩来传承和传播。毕摩是祭师兼医生的传统知识分子,是关注民众心灵与身体健康问题的民间医师,担负着禳灾治病及“神药两解”的信仰治疗与医药医疗的职责。毕摩吸收民间治病经验,将医验、病名、方药等整理、编写成书,并在其医书文献和法事仪式中代代流传。如《献药书》《寻药书》《治病书》等文献既是毕摩祭祀经又是民间医学经典。黔西北彝族医药除了记载于医药类彝文古籍文献,还散见于有关历史、哲学、文学、宗教等非医药类彝文古籍文献。其涉及的医药题材不同,内容与所探讨的问题也不同。整体观之,黔西北彝族医药文献中,有专注于医术药方的,有探讨医药哲学问题的,有涉及族群的医药习俗与文化的,有关于求医问药和治病救人的神话故事的。

(一)医药神话故事类

黔西北彝文古籍记录的远古时期神奇神话中蕴含着有关历史、哲学、文化、信仰和医药等人文知识和科学思想。黔西北彝人往往通过求医问药、采药制药、救治人或动物的神话故事表达了人们对健康幸福的向往与追求,体现了人们探索医药的执着精神和坚强意志。

《物始纪略》,黔西北彝族历史古籍,其中收录的《医药的根源》通过神话的方式描述疾病与药物的来源,认为疾病来源于天上,传到人间后通过空气传播而弥漫人间,其传播速度极其快速。描写了“风吹疾病来”“一病变百病”等疾病的传播、传染现象,以及由于一病变百病和因医不好治不了疾病而令人恐惧难当的历史时期,记载了“青草能治病,树皮能治病”等对药物(植物药)的初步认知。神话是一个民族的历史记忆,是历史和文明的渊薮。黔西北彝人还通过神话的形式,叙述女性充当医者的原始母系氏族社会时期,以及当时人们对疾病的不解、惧怕以及人们与疾病的抗争和对医药的探寻过程。尚处原始社会的人们还不能正确认识和理解疾病及其产生的真正根源,但已认识到了一些疾病是可以传染的,气流是疾病传播的一个重要途径。而女性是曾经带领人们战胜疾病并传承医疗、医药知识的重要人物。

很古的时候,风吹疾病来,疾病漫人间。疾病真可怕,医也医不好,治也治不了。病根变化快,一病变百病,女的治好病,女的医好病。女的有知识,百病她来治,青草能治病,树皮能治病,人们感谢她。女医治愈者,她也是医生,四面八方医,在人间治病,到处防治病。四方的疾病,渐逐治好了,医病的知识,这样传下来。[3]

《实勺以陡数》,是彝族先民丧祭仪式中唱颂的解冤经,主要以神话叙事一个人生病后对其进行各种神医和药医均无效而死亡的全过程,并向病神、死神、祖灵、天地诸神追问病人的死因,最终得出病人死亡系冤愆所致的结论。还通过追溯人类的来源以及尼、实、色吞、陀尼、罗纪、赤苏、诺等彝族远古历史上不同支系的源流、分布和习俗差异等,反映了古代彝族先民的生产生活情况。该书收录了《四方取良药》《鉴别药的人》《采盐煎药的兴起》《东南西北中央药树生冤》等医药文献,其中,《四方取良药》,讲述哎哺时期人们从动植物身上采制药物以治疗人、畜疾病及试制毒药用药的神话故事,特别提及采撷动物药、植物药,以及制药、配药,治疗妇科疾病和牲畜毒疮的过程。

话说兴服药,你的子与媳,是备药奉药人。是病用药治,哎哺形成的。药池中的水,风吹浪四溢,波荡及四方。池边生药树,黑鸟尽兴笑,栖息药树上,配成一药方。妇科用入药,妇科能治愈。鹰取鹰花胆,兽取象华胆,配上猴黑胆,青蟒赤蟒胆,蟒蛇之热胆,配得二药方,窦朵形成的。采入鲜药茎,配得三药方,妇科能治愈。半夏叶子黄铮铮,入药为第一,首用其入药,哎哺形成的。其方灵验后,先来治一例。治的这一例,人身牛首者,牛首绾人髻,入药配药方。羊疮鸡铁蛋,宜用高山生半夏,高山山顶上,半夏药伴生,毒药两具备,毒性有三分。洪弄斯是一,斯额额是二,额额氐是三,氐阿朵是四,朵阿嫩是五,朵嫩绪之世,一心做毒药。点买法启地,试毒药之日,诺苦候纳他,指使尼实楚,特乍姆来试。实验中,实验了三次,锅中积毒药,毒性感觉麻,能抵挡战事、广囤于君前,日日囤君前,囤积结成饼。[4]55-60

《鉴别药的人》,主要讲述了远古氏族社会实勺、尼能时代,人和动物同心协力配药、制药、鉴药、熬药、服药并使君、臣、师、民等众人及众多牲畜动物都健康无恙的神话故事。

话说配药人,鉴药人他们,工匠来制成。工匠九男仆,实勺五男女,配药他们配,鉴药他们鉴,是牛皆入药,唯骗牛不入;是兽皆入药,唯狐狸不入;是禽皆入药,唯斑鸠不入;是树皆入药,唯苦栋子不入,配完药之后,没有煮药锅,砍药砧之类,云中去捕鹰。捕得鹰之后,鹰头做药锅,鹰腿做药砧,鹰颈做药杵,鹰爪作搅棒。若是还不够,外地去捕鹖。捕得鹖之后,鹖首做药锅,鹖颈做药杵,鹖腿做药砧,鹖爪做搅棒,有了搅药棒,配药板之后,又无煮药人。趁其有条件,哪个会熬药?树上的喜鹊,听见问话后,自报它会熬,会熬不会点。药水开沸腾,粘滴于手弹,弹着黑鸟眼,黑鸟眼即瞎。过去就瞎的,和现瞎一样,说会熬而喜。哪个会熬药?林中小松鼠,会熬不会点,药水开沸腾,粘滴于手弹,弹着松鼠脸,松鼠脸即红,过去的红法,和现红一样。弹着松鼠脸,沾药来洗身,怕药腐烂皮,皮肤未腐烂,怕是不会熬。谁个会熬药?树上乌喜鹤,自报会熬药,先砍肋去煮,泪沾药发红,起翅参与煮,翅沾药发红,割尾参与煮,尾巴煮开花;割身参与煮,身沾药发黄;熬好药了呢,没有上药人,哪个会上药?尼家董审审,能家姞武武,他俩听进心,自报会上药。让他俩上药,堂上九十位,为君皮武吐,为臣历折舍,在场人皆给。堂上六十位,为君俄阿哺,为臣俄阿妣,呗摩吐慕委,以及舍喽德,在场人皆给。上完药之后,堂上九十君,九十臣、九十师服药,九十君、九十臣、九十师无恙,堂上六十君、六十臣、六十师服药,六十君、六十臣、六十师无恙。堂上三十位、三十臣、三十师服药,三十君、三十臣、三十师无恙。后来有一天,配药板、放到山中去,配药板、放到山中去,是物皆中毒。把煮药锅、配药板、放在原籍河中去,慕家六个仆人出,被他们拾得,他六个服药,他六个无恙。原藉羊服药,原藉羊无恙,原籍靡家猪服药,原籍靡家猪无恙,后有三人来服药,后来三人也无恙,随给三公鸡服药,三公鸡无恙。喊四人服药,四人都无恙。服了药无恙,说是这样的。[4]61-72

《采盐煎药的兴起》,讲述人们开采井盐及配药、熬药并引来日君(太阳天子)和月臣(月亮天子)下降人间观看配药熬药过程的神话。神话还提到月亮天子用人们熬制的药水擦月亮从而使月亮更健康明亮。

广泛开采盐,采出白色物,这一白色物,宜药而生喜。要将盐试验,舅差其子来,试盐东方试。东方还没到,东方竹子多,用竹林试验,谨小向西方,盐井在西方,咸味西方掌,井边的人们,说盐是良药,说是那样的。采盐采九处,采出黄色物,这一黄色物,能入药而喜。熬药看四方,四方门都到。架起大小锅,熬药用它熬。熬完药之后,日君九力王,月臣八大王,来到龙拱边,首引锅中药、引药来擦月,有不病的药,无不死的药,大地之四方,四方生有药,良药传人间,天南有种药,能治狐叫声,治愈似朗读。日君管兽类,得一开花药,四阿武看后,当作好药熬。天南则鲁望,则拍赫鲁望,两鲁望之间,地方有了药,街坊有药铺。采盐配药事,暂说这一段。有药传后世,说是那样的。[4]93-97

《东南西北中央药树生冤》,讲述天的东南西北中央各生一药树,赐予人们良药治疗人和畜各种疾病的神话。文献有幻想,也有探索与实践,表达了饱受疾病折磨的彝族先民对医药与健康的强烈渴望,体现了彝族先民勇于对抗疾病,艰辛探索用药医病的精神。

话说采药冤,天北生药树,漆树上漆籽,似药中药丸。侧边额能哺,得一开花药,沿顺河去医牛,象药师而坐。天北举鲁望,两鲁旺之间,之地方有了药,街坊有药卖,由它那样去。天东生药树,芋头和虎芋,枝茎叶相似,日出水口上,得一开花药,花青名九方。象药师而坐。中央安鲁望,安白头鲁望,在分鲁望前,其地已有药,街坊有药铺,说是那样的。天西生药树,松子和漆子。药果呈黄色。月落方渡口,得一开花药,能治十二病,象药师而坐。斗歹埔鲁望,得一开花药,地方已有药,街坊有药铺,由它那样去。中央生药树,靛青入药多。红茅草根根,四方八鲁旺,都说是好药,传遍于中央。往来之街坊,皆称为良药,中央有种药,专治牛红羊花病,猪黑似熊病,不病的有药,不死的药无。沽手治牛红,妮手治羊花,呗手治猪黑,自有手艺显出来。雨中绿茵子,天上的露水,地上的河水,混合做药喝。深山丛林内,雀鸟叫不停,欲与天同岁,药力达不到。象鸟鸣悦耳,后生不肯医,欲少有灾难,病得哭泣的,越吵越效仿。痛得更呻吟。就是那样的。说的结束了。[4]99-105

《寻医找药》,黔西北彝族丧祭仪式度亡经,主要讲述恒依阿买妮(彝族远古哎哺时期的智慧女神和祭司)为了解除世人病苦,走遍东南西北,四面八方寻药,有一天亲眼目睹一只病倒的绵羊选食一种叫做“鲁哲”的植物后很快就神奇地站立了起来。她亲自尝试,顿觉心明眼亮,精神倍增。得此启发,恒依阿买妮尝遍百草,最终发现了大量的草药。于是她用草药医治人们的疾病,解除了广大病痛者的痛苦。从此在丧祭中开始有了以药物献给死者的仪式。体现了彝族先民对医药的不懈探索追求和勇于医疗实践活动的无畏气概。[1]117

《寻药经》,黔西北彝族丧祭仪式中唱颂的度亡经,主要讲述药物最初出自天上,被恒衣阿买妮带到人间撒在大地上,被药物沾着的草木都成了药,从此地上长满各种能治疗各种疾病的草药。反映了彝族先民对草药及对为人们带来药物和健康的英雄的感恩、敬慕之情。[1]2

《赫大以陡数》,黔西北彝族专为阵亡将土解冤指路的超度经。《识别药物》,是其中的一篇医药文献,主要叙述了人们寻药找药、识药鉴药、试药验药的艰难历程和曲折历史。人们到处挖坑采盐入药、四处寻找各种草木入药,用各种器具和方法熬制药剂,让人、畜试药验药,最终制造出各种药物并形成药市。文献描述了彝族先民寻药识药的艰辛经历及好药良药的作用和价值,体现了彝族先民的执著追求医病良药的精神。

巧匠九奴仆,实勺五父母,鉴药他们鉴,验药他们验。野物全入药,唯骟牛不入药,唯幼穗不入药。世上皆有药,轮到自己就无药。识别药物后,云中去捕鹰,头作熬药锅,颈作托药砧,肉作配药料,爪作搅药棍……中央生药树,沽家治红牛,妮家治花羊,呗家治黑猪,有药全摆出,顿满中央地。中央及四方,良药传中央,彝人开眼界。但凡有鲁旺,处处开药铺。流传您听见,找来给您喝,雄鸡不停叫,先天优惠我,药不值天价,药不宜讨价。说是那样的。[5]47-76

《诺陡苏》,黔西北彝族医药文献,流传于贵州省威宁县,为贵州省威宁县人王阿尼所收藏,主要描述了恒依阿买妮发现动植物药并使用动植物药治疗疾病的过程及方法。文献还介绍和歌颂了尼能、实勺、米靡、举偶、笃慕至六祖时期著名神医和药医圣人直米亥、乌度额、实奢哲等人。①表达了彝族先民对医药的信仰和对发现药物并为人类带来健康的医者和英雄的敬仰。[2]15-94

(二)医药文化类

医学人类学倾向于医药的文化性和社会性研究,注重从文化的角度研究人类用药的过程及其社会文化现象,探究健康、疾病、保健等医疗活动及其之间的社会文化关系。黔西北彝族医药文献,有其特殊的形成过程和社会文化背景,蕴含着独特的人文内涵、文化价值,记载着彝族关于保健和疾病相关的各种医学医疗活动及社会文化现象,反映了彝族先民独有的医药观念和治疗习俗。

黔西北彝文古籍《物始纪略》中的《医药的根源》通过讲述“女性有知识,女性来治病,女性治好病,百病她来治”,叙述彝族历史上最早的医师女性及其行医情况,描写远古原始母系社会时期彝族妇女为医作巫的文化制度与社会习俗。

《天地祖先歌》②,黔西北彝文古籍,其中内容描述了古代彝族先民“女的来按摩,女的来治病,女的有知识,百病都能治,青草当药吃,树皮也做药”,书写彝族原始母系社会时期识药治病的女性医师及其担负治疗疾病职责的重要社会角色。

《献药经》,黔西北彝族丧祭仪式的度亡经。黔西北彝族在其丧葬礼仪中邀请毕摩为逝者唱颂彝文文献《献药经》,向逝者献祭动植物药,以治愈逝者生前的病症,使其健康无病地归向祖地仙境。[1]18该文献看似是向逝者献祭药物的经文,实为向生者传授医药知识的文献,其中含着有关彝族药物崇拜和祖先崇拜的文化习俗。

《寻药治病》③,流传于贵州黔西北威宁、赫章一带。黔西北彝族老人去世后,前来吊唁的亲戚与逝者子女之间以对唱的形式互相问询。其中有很多关于寻医问药的问答。如亲戚以责问的口气唱:“为何不寻医问药为老人治病?”子女答唱:“东西南北所有彝寨的药都讨来吃了,最终还是无药可治,搓尼弃斗弟、撮拿姆武弟、索赫乌勾早、索拿旺咪早等(阴间捉拿人的无常大鬼)把他领走了啊!”文献通过描写黔西北彝族丧礼文化中的丧唱习俗,反映了彝族先民既尽力寻医问药为老人治病又接受死亡是无可避免的客观规律的人生态度。

《献药服药》,流传于黔西北威宁县的板底、龙场、猴场和赫章县的妈姑、珠市、雉街等彝族聚居区,唱诵于当地彝族丧葬仪式上。主要讲述了逝者子女经过各种占卜四处寻药问药医治老人之疾病,但老人还是因无药可治而离开人世的无奈与悲伤的情感,体现了彝族人既崇尚医药又客观认识到医药的作用之有限的文化心理。[1]19

《寻找药物》,黔西北彝族医药文献,讲述了哎哺时期,在一座叫密洪鲁的山上生长有药树,山脚有药池,宇宙之北有不死药。人们挖来药树制成药水,人和动物喝此药者皆能治病,此药还可以止痛和治愈某些疾病,但不能制止最终的死亡。

哎哺灵堂中,大雾已消散,晨露已消失,蒸发到天空。密洪鲁山上,山顶生药树,山脚设药池。实古家,在宇宙之北,有耿兹不死药。挖来野实沱,制作成药水,凡是动物都能喝,喝药能治病。哎哺范围内,十二味好药,只要喝了后,飞禽叫不停,往胄遮苦姆飞。这已足够了,虽有止痛药,但无止死药。为尊的亡者,那翁米峨古,药男以千计,药女多如星。人要分昼夜,生病时卜算,死后一场空,凌盖其身丝缠其腰。雨水密密下,淋翁车祭房,淋倒又立起。你死了之后,明朗朗的药,白亮亮的药,全都拿给你。子孙为祖找到药,颈项做底药,加植物类药,药物显奇效,就是这样的。找到药物了,这段说完了。[6]

文献记述了彝族先民寻找植物药的过程及其对植物药的认知历史。彝族人相信人死后其灵魂与活人一样会生病,因此老人去世后家属通常请毕摩做祭祖仪式并制药做药向祖灵献祭,为祖灵解除痛苦。死亡和病痛其实都是一种自然现象,但都被彝族人赋予了信仰治疗和医药文化的意义。。

《悉赛陡》,流传于黔西北彝族地区,收藏者为黔西北威宁县人龙天福,作者不详。该文献认为人生在世时都会失血,尤其女姓失血甚多。因此,人死后会被主宰污秽的邪祟鬼纠缠,亡者家属须请毕摩为亡灵清除污秽,驱除邪祟,告诫人们注意卫生,保持身体和生活环境的洁净。文献记载了彝族传统医药文化中独特的污秽与净观和神医观,对促进黔西北彝族地区的卫生与健康具有积极意义。[7]634是黔西北彝族有关污秽洁净的卫生文化和神药两解的医药文化的载体。

《端午寻良药》,流传于黔西北彝族古乌撒地区,收藏者及作者不详,主要讲述了黔西北彝族端午节时采药、挖药、晒药、舂药、制药的习俗。

乌撒的彝家,会治病的人,从古到如今,一代传一代,端午去找药。古人有句话,端午这一天,百草都是药。郎中去找药,找药和挖药,不管挖啥药,皆治病良方。民间土医生,端午节这天,不论天大事,全部都放下。天一亮起来,乱洗一把脸,背萝带干粮,带上锋利镰,扛锄在肩上,去山上采药。一出了家门,边找就边挖,挖放进萝里。箐中找,箐中挖。刺林中找,刺脚去挖。沟边去找,沟边去挖。水边去找,水边去挖。田边地角找,田边地角挖。一天找到黑,一天挖到黑。风湿药,接骨药,不孕药,感冒药,所有的灵丹,所有的妙药,萝满装天下,藤条捎上面,背着转回家。气也歇不赢,抓药出箩筐。第二天早晨,该晒的拿晒,该砍的拿砍,该切的拿切。全部晒干后,该舂的舂好,该包的就包。一样一样的,分类来放置。写药名贴上,病人需要时,给人治好病,美名传四方。许多彝家人,知病又懂药。说的是这样。[8]615-618

当地彝族认为端午节当天百草皆良药,这天民间医生“不论天大事,全部都放下”,早早背着药箩、带着干粮、拿着采药镰刀、扛着挖药锄上山,在箐中、刺林中、沟边、水边、田边、地角等四处找药挖药一整天,晚上背着满满一箩筐草药回来,这些草药是“风湿药”“接骨药”“不孕药”“感冒药”“灵丹”“妙药”,能治百病。民间医生用所挖草药治愈众人疾病而美名远扬。端午节,是集拜祭先人、祈福避凶以及娱乐和饮食文化为一体的以汉民族为主的中华民族传统节日,也不断被边远地区少数民族吸收和共享。彝族传统社会中没有端午节之俗,黔西北彝族端午节是中原汉文化对西南彝族文化的渗透,是彝族文化对汉文化的积极吸纳,是彝汉文化交融互渗的典型案例。黔西北彝族医药文献中记载的彝族在端午节挖药和制药之俗是受中医影响所致。中医在黔西北彝族地区的传播,促进了彝族民间医药和本土医生的发展,致使其传统仪式治疗之俗相较于其他彝区衰落较早,于是毕摩仪式治疗在彝族传统医疗文化中的绝对地位在黔西北彝族地区日渐式微。

(三)医药理论类

彝族医药理论,出现历史较早,但无医书系统论述,而是散藏于彝文经典文献中。根据有关彝文文献记载,彝族的医疗实践及其相关基础理论产生于远古哎哺时期,萌芽于原始社会。彝族先民在母系社会时期就已发现医药资源,并学会利用彝药内服、外敷、烟熏等方法治疗疾病,进行最早的医学科学活动。产生于母系氏族社会晚期父系氏族社会早期的黔西北彝族英雄诗史文本《支嘎阿鲁》中描述了古代彝族人的医药临床应用情况。黔西北彝族医药理论主要呈现为清浊二气、五行八卦与人体脏腑的配属、气血、气路、病因、脏腑生理病理辩证等。

世代流传于黔西北彝族地区的彝文经典文献《宇宙人文论》和《西南彝志》中蕴含着古老的彝医彝药基础理论,记载了彝族医疗实践活动及其产生历史。

《宇宙人文论》,以彝族毕摩笃仁和鲁则二人对话的形式写成,是关于宇宙与人类社会的哲学著作,学者普遍认为其撰写于唐宋时期,由当时黔西北彝族土司罗甸王下令整理而成。该文献涉及宇宙的本源与形成、万物的运行规律、人类的起源、天文历法、人体与宇宙的关系等诸多方面,认为哎、哺二气(阴阳或清浊二气)是宇宙的本源,哎、哺二气演变形成哎、哺、且、舍、鲁、朵、哼、哈八卦(八方),人体是仿照天体而形成的,因而与天体同理,天体结构与人体结构是一一对应的关系。如天上的太阳对应人的眼睛,月亮对应人的耳朵,天上的风对应人的气,雷声对应人说话,天上八万四千颗星对应人的毛发,天体360度对应人骨360节。哎、哺二气对人体而言,哎为父,哺为母,哎与哺相结合产生人的身体并总领人的精气神(气血)。八卦也与人体结构相对应。在喉头以上且卦为舌,舍为门,鲁为肩,朵为口,哼为耳,哈为目;在喉头以下且为心,舍为魂,鲁为胃,朵为肺,哼为胆,哈为肝。同时,随着哎、哺二气的运行变化出现了五行,并由五行产生了包括人在内的万物。五行是人体之本,生命之源。五行与人体各种器官相互对应,如金为骨与肺,木为筋与肝,水为血与肾,火为心,土为肉与脾。五行形成人体雏形后开始有了生命的运动,并逐渐仿照天体成长为完整的人。故曰“天上有日月,人就有双眼,天上有风人就有气,天上有雷鸣人就有音声,天有阴晴人有喜怒……”。基于上述阴阳(哎哺)五行和天人合一思想,彝医注重运用阴阳八卦理论分析疾病产生的外因(时间、季节、气候、方位、环境),用五行相生克的理论分析疾病的内因(属相、年龄、病时及所缺之行),并进行诊断治疗。[9]82-89

《西南彝志》,彝文原名《哎哺啥额》(音译),据传为清康熙年间贵州罗甸水西热卧土目家的一位摩史(主管历史和天文历法的官员)所编纂,由黔西北彝族历代经典文献汇编而成,内容涉及天文、历法、语言、文字、医药、冶炼、工艺、畜牧、农耕等多个方面,被称为彝族的百科全书。该文献的核心理论是宇宙之本源为哎哺二气,哎哺二气演变而产生宇宙万物。其中《论人的血气》篇,在医学上提出了独特的“气路理论”:人体循环之路由清浊二气各三条共六条“气血”构成;气血是人体清浊二气升降循环的路径和通道,连贯脏腑,通达五官七窍;气血是否畅通影响人的健康,如果气路瘀阻或清浊相扰人就会生病,如果气血断绝人就会死亡。其中《天文志》篇认为:由哎哺(清浊二气)产生五行,而五行是一切生命的来源;人体的各脏器分属五行之金木水火土(如肝与肺属金,心属火);天干分管人体各个脏器(如壬与癸管肾,戊与己管脾);因此,应当运用五行相生相克的原理结合天干进行诊断治疗。其中《人文志》篇,对人体气血之路(清浊各三条共六条)的起始经过和终点进行了具体的描述。认为命门是生命的根基,心脏是生命的主宰,生命的存在在于运动,身体必须保持气血流通顺畅。故彝医重活血化瘀,通经活络。[10]

《疾病根源》,流传于黔西北赫章县境内的彝族医药文献,收藏者及作者不详。该医书文献认为,因大自然受到人类的污染,宇宙间出现青赤二气并不断发展演变,形成各种不良气候而产生各种疾病,这些疾病是致人死亡的主要根源,因此应当千方百计消除污染,只有这样才能消除百病。[7]629黔西北彝族在远古时期就已认识到大气污染对人体健康的危害,这在当时是难能可贵的。

《诺拃数》,流传于黔西北毕节市普宜镇,由张忠权收藏,原作者不详。该医药文献认为人体的心、肝、脾、肺、肾与眼、耳、口、鼻、额是相通的,人体各器官分属金木水火土五行并相生相克。因此,应当根据五行相生相克的原理结合季节、气候、生辰、属相及发病时辰对疾病进行诊治。[7]629

《此硕羿陡司陡》,黔西北彝族医药文献,由威宁彝族回族苗族自治县龙昌文收藏,主要讲述了疾病产生以及发明、制作和服用用于治疗医病的药物等,还描述了尼能、实勺、米靡、举偶、六祖等彝族古代历史上各部落时期的治疾疗病之法。[2]454-577该医药文献原文如下图1所示:

图1 彝医文献《此硕羿陡司陡》原文片段

(四)医药技术类

医药技术类文献可以代表着黔西北彝族医药发展的水平和成就。彝族医药注重实地考察、发掘整理、实验研究和临床运用。黔西北彝族医药技术类文献《诺札鲁太》《诺陡僻陡》《洛陡苏》《恒陡诺陡苏》《启谷署》《治疥疮》《靡诺巧》等,对彝医基础理论、彝医临床实践、彝医药科技等予以翔实记载。

《诺札鲁太》,黔西北彝文古籍医书,流传于黔西北威宁县,收藏者为威宁县人侯达巴尔,作者不详,主要记载了毕摩如何根据患者出生的年、月、日、时所对应的天干、属相、五行、九星二十八宿,结合其身处方位和所犯星宿、属相、五行、冷热等,占算出所犯病神和五行相克及寒热等致病原因而施以神药和医药的治疗方法。[2]2-13

《诺陡僻陡》,黔西北彝文医药古籍,原收藏者及作者不详,现收藏于毕节市彝文翻译研究中心,主要介绍了医治浮肿症的方法,认为应当首先对患者进行药医,药医无效后再进行神医,从而使其消除浮肿、恢复健康。[2]96-155反映了彝族先民药神相合的独特诊疗。该医书原文如下图2所示:

图2 彝文医书《诺陡僻陡》原文片段

《洛陡苏》,黔西北彝文医书,流传于黔西北毕节市威宁县,收藏于毕节市彝文翻译研究中心,主要记载了头疾、腹痛、肝肺病以及外伤等病症的医治,以及用各种动植物药医治患者后再对患者进行神医治疗。该文献还提出了“形象部位医疗”法,即在治疗人体的病痛器官或身体部位时以某种动物的相应之部位配兑植物药煎后服用的疗法。[2]157-374该医书原文如下图3所示:

图3 彝文医书《洛陡苏》原文片段

《恒陡诺陡苏》,黔西北彝族医药文献,流传于黔西北威宁县,收藏者为威宁县人杨六十,主要记载了相传彝族神话英雄支格阿鲁所独用的一些治疗方法,这些治疗方法主要用于医治腹痛、头痛和呕吐等病症。[2]376-452该医书原文如下图4所示:

图4 彝文医书《恒陡诺陡苏》原文片段

《供牲献药经》④,该文献介绍了许多疾病的治疗方法和药物,内容涉及内、妇、儿、外、伤、产等科以及各种采药制药法。各科都有详尽的疾病种类及其治疗方法介绍。如内科记载十八种病症及其治疗方法,如哮喘、寒热、瘴气、目眩眼花、中毒、体瘦、嚎病等的治疗方法;妇科载不孕症及其疗法;外科载癫痫、瘙痒、痈疽等病及其疗法;产科生动描述了胎儿在母体内的发育成长过程;伤科记载了跌打损伤和犬咬伤的治疗方法。在药物方面,《供牲献药经》介绍了七十六种药物的采集加工煎煮及其配伍方法。[11]

《启谷署》,黔西北川黔交界处仁怀市彝医王荣辉家祖传医书,主要内容分为五门,三十八类,二百六十三方;记载了三十八种病症和二百六十三个方剂,包括呼吸、消化、血液循环、神经、生殖等各系统多种病症及其对症治疗方法共七十六个处方,妇产科的痛经、妊娠病、产后乳房病等多种病症及三十四个治疗处方,儿科的传染、营养等及十二个处方,外科的痈疽、痔疮、黄水疮、疥癣、虫兽咬伤、火烫伤等病症及九十个处方,五官科的耳疮、眼红肿、鼻炎、牙痛、咽喉痛等病症及方剂五十个,其所载方剂经后人临床实验有效率达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具有较高的医学和临床价值。[12]

《治疥疮》,主要流传于黔西北赫章县境内,收藏者为赫章县人陈正忠,作者不详。该医书认为,疥疮是中阴气之毒所致,须用九条山溪之水和九座山头之石及缠在漆树上的三角风进行治疗。体现了彝族传统文化阴阳理论、传统医药象征疗法⑤和医疗实践经验三者之结合。[7]627

《靡诺巧》,流传于黔西北赫章县境内,为赫章县财神镇王子禄所收藏,作者不详。该医书认为,疥疮根源于外来病毒的入侵,还介绍了治疗疥疮的多种药物、方法和剂量。该医药文献注重运用彝医科学理论和彝医应用实践,体现了对彝医科技知识的不断探索。[7]625

综上,黔西北彝族医学文献涵盖广泛,数量众多,内容丰富和全面,记录了大量的医学故事,医药文化、医药理论和医药科学技术,其中不乏与有关医学知识相关的症状,并根据症状分类记载了许多医学病例。黔西北彝族医药文献,是彝族先民的智慧结晶和经验总结,不仅对民族医药研究、中医药研究、彝文古籍文献研究和彝族文化研究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而且对彝医观察和认识疾病及其治疗方法有积极的帮助。

三、结论与讨论

黔西北彝族医药文献既专载于其医药类古籍文献中,又散见于其历史、哲学、文学、宗教等非医药类古籍文献中。内涵深厚,内容宏富的黔西北彝族医药文献,主要涉及彝族医术药方、彝族医药哲学、彝族医药习俗与文化以及彝族求医问药和治病救人的神话故事等。黔西北彝族医药文献的研究,可以为彝族医药学研究、彝族医药事业的发展、进步,以及民族医学和中医学的学科发展和学术研究提供可资借鉴的价值。

改革开放以来,学界开始关注黔西北彝族医药文献,先后收集、整理、发掘了许多彝族医药古籍,并开创集科研、医疗、教学于一身以及专门研究和生产彝族医药的机构,为黔西北彝族医药研究开发开辟了新领域。

(一)结论

黔西北彝文古籍文献的研究已形成一定的规模和体系,其中不乏涉及彝族医药文献的研究。但目前的相关研究尚未从学术视角对其进行关注。以学术研究的方式,考察黔西北彝族医药文献,爬梳黔西北彝文古籍中关于医药文献的记载,论述黔西北彝族医药研究在文献整理、理论研究等方面的各项成果,总结黔西北彝族医药文献学研究领域的最新情况和成果及总体特征,在民族医学和中医学的学术研究领域具有医学科学的价值和医药文化的意义。

1.医学科学价值

黔西北彝族医药文献中具有医学科学价值,主要体现在其前述的医药理论类和医药技术类文献中,以及这些文献中记载的药物学、药物生物性,民间药方、偏方,医学疗效、疗法和诊疗体系等。《医药的根源》中“风吹疾病来”“一病变百病”等认识到了气流是疾病传播的重要途径,而“青草能治病,树皮能治病”等是对中草药及药物的认知。《取九胆入药》,记载了彝族先民寻药找药并寻获药效极好、极其珍贵的动物药飞禽走兽的胆,如“乌鸦赤鸦胆”“毒蛇虾子胆”“豹猫黑鱼胆”“老鹰苍鹰胆”等,取这些动物胆入药可以补神气、夜得益、日健康。“将要治宗社,取九胆入药。乌鸦赤鸦胆,毒蛇虾子胆,豹猫黑鱼胆,老鹰苍鹰胆。九胆补神气,六胆夜得益,一胆日健康,找来给你喝。雄鸡不停叫,胆不宜讨价,说是那样的。”[5]77—78《洛陡苏》,记载了医治头疾、腹痛、肝肺病、外伤等病症,以及用各种动植物药医治患者的疗法。《供牲献药经》中有大量疾病的疗法和药物,内容涉及内科、妇科、外科、伤科、产科等,如内科载有十八种病症及其药方,妇科载有不孕症及其疗法,伤科载有跌打损伤和犬咬伤的治疗法,还载有多种药物的采集加工煎煮及其配伍方法。《启谷署》,载有五门,三十八种病症和二百六十三个方剂,包括内科的多种病症及其疗法共七十六个处方,妇产科的病症及三十四个治疗处方,儿科的多种病症及十二个处方,外科的多种病症及九十个处方,五官科的多种病症及方剂五十个。

2.医药文化的价值

黔西北彝族医药文献特别是其医药神话故事类和医药文化类文献中蕴含着独特的医药文化价值,是中医药文化学和医学人类学研究的珍稀素材。中医药文化学关注医药的起源、历史、思想、文化等社会文化属性,医学人类学关注传统医学、民间医疗以及信仰治疗以及边远民族地区多元医疗现象。黔西北彝族以人文、信仰、文化、哲学等方式认知其医药、医学,体现了其医药文化内涵价值。《端午寻良药》,讲述了彝族先民在端午节挖药制药的习俗,反映了黔西北彝族文化受汉文化影响而崇尚药物的民族文化心理。《医药的根源》,认为疾病与药物均来源于天上,将疾病和药物的来源指归于神秘的天,以人文的方式探寻彝族医药的起源。

《寻医找药》《医药的根源》《天地祖先歌》,均描写了妇女为医巫的文化制度与习俗。《寻医找药》中智慧女神恒依阿买妮为了解除世人病苦,走遍东南西北寻药,目睹病倒的绵羊食“鲁哲”植物而站立起来,发现了草药。《医药的根源》中载“女性有知识,女性来治病,女性治好病,百病她来治。”《天地祖先歌》中描述了“女的来按摩,女的来治病,女的有知识,百病都能治,青草当药吃,树皮也做药”的古代彝族社会。可见女性曾是历史上识药治病的医师并担负着治疗疾病的职责和角色,彝族医药起源于远古原始母系社会妇女为医作巫的时期。

《献药服药》《寻药治病》,客观认识健康、疾病和死亡。《寻药治病》,老人去世后,亲戚和孝子间以对唱形式寻医问药,叙述彝族先民寻医问药为人治病又接受死亡的人生态度。《献药服药》,抒写了子女到处寻药问药医治老人之病,但老人最终医治无效离开人世的感受和心情;体现了彝族人既崇尚医药又承认医药之有限,以及对医药的不懈追求、对医疗的勇于实践和探索的精神。

黔西北彝族先民以哲学的方式关注人的健康、疾病和治疗等,注重运用阴阳、五行、八卦及五行相生克等中国哲学的理论和方法,分析人类疾病产生的外因和内因,并进行相应的诊断治疗,形成了其独特的医学哲学观。《宇宙人文论》中载,人体仿照天体而形成,与天体同理,天体结构与人体结构是对应关系,哎、哺二气结合产生身体并总领人的精气神(气血),八卦与人体结构相对应,五行乃人体之本、生命之源。《西南彝志》的《论人的血气》提出,人体循环之路由清浊二气各三条共六条“气血”构成,气血是人体清浊二气升降循环的路径和通道;气血影响人的健康,气路瘀阻或清浊相扰人会生病,气血断绝人会死亡;《西南彝志》的《天文志》认为,五行是一切生命的来源,人体各脏器分属五行,天干分管人体各个脏器,运用五行原理结合天干进行诊断治疗;《西南彝志》的《人文志》,描述人体气血之路(清浊各三条共六条),认为命门是生命根基,心脏是生命主宰,生命在于运动,身体保持气血流通顺畅,活血化瘀,通经活络。

民俗文化治疗是彝族医药的特征之一。黔西北彝族毕摩的传统治疗仪式相对于其他彝区衰落较早。随着乡土医生的出现和医药医学的兴起,毕摩和毕摩治疗在医药文化中的绝对统治地位在黔西北彝区已不复存在,但其仪式治疗和信仰治疗的文化传统依然被载于其古籍文献中。《诺陡僻陡》,首先对患者进行药医,药医无效后再进行神医,从而使其恢复健康。反映了黔西北彝族药、神相结合的医疗文化。《洛陡苏》,用动植物药医治患者后再对患者进行神医治疗,在治疗人体病痛器官或身体部位时,用以动物相应之部位配兑植物药煎后服用的疗法。体现了彝族先民的信仰文化治疗与交感巫术治疗之俗。《悉赛陡》,人死后,请毕摩为亡灵清除污秽、驱除邪祟,告诫人们注意卫生及身体和生活环境洁净。其中记载的彝族医药文化中的污净观和神医观,有益于彝族医药卫生与身心健康的发展。《实勺以陡数》,叙述对患者进神医和药医治无效而死亡之过程,并向诸神追问死因,并将疾病、健康、死亡等医药卫生现象归于超自然因素。《鉴别药的人》,配好药后用老鹰头骨做药锅,用鹰爪当作搅药棒,熬出药剂,这是鹰图腾崇拜的文化遗留。《采盐煎药的兴起》,开采井盐,配药、熬药,引来日月下降人间观看配药熬药过程,折射了彝族先民日月崇拜的习俗。《东南西北中央药树生冤》,天生药树,赐予人们良药,治疗人畜之疾,即将药的起源神秘化。彝族医药文献中有思想信仰,有心灵幻想和想象,也有人生实践与探索,表达了曾经饱受疾病折磨的彝族先民对医药与健康的强烈渴望,体现了彝族先民勇于挑战自我、战胜命运,探索健康之奥秘的精神。

(二)讨论

黔西北彝族医药文献是中医药学和民族医药文化研究的富矿,本课题的研究还有诸多领域有待进一步深入调查、挖掘和研究。我们认为主要可以通过以下的研究方法与学术路径来继续关注和探讨黔西北彝族医药文献。

在研究思路上,一是以广阔的学术视野和可行的研究思路关注黔西北彝族医药文献;二是考察黔西北彝族医药文献的传统流变及其发展的基本脉络和主要成就,探讨彝医学术研究动态,分析彝族医药学的学术背景和意义;三是梳理中医经典和黔西北彝文古籍中关于医药文献记载,论述黔西北彝族医药研究在文献整理、理论研究等方面的各项成果,研究中医界对彝族医学传统理论的态度,归纳中医界对彝医研究的代表性观点及持不同观点者的情况;四是用现代医学、科学的新方法、新理论和中医基础研究方法,深入探究黔西北彝族医药文献的外延、内涵、价值和特性,并介绍与黔西北彝族医文献相关的医药学术会议、刊物、专家及其代表性著作对彝医学发展的作用。

在研究路径上,将田野、文献和理论等研究方法综合运用。田野调查是学术研究的重要方法之一,是研究者获得原始素材的最佳途径。田野工作注重实地进行,诸多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研究都可以通过田野资料的收集和记录,架构新的研究体系和理论基础。我们可以在黔西北彝族聚居区选择有特色、有代表性的田野点,并以“参与观察”与“深度访谈”相结合的方式进行深度调查,对田野点的彝族民间医生、彝族医药专家毕摩进行结构型访谈和非结构型访谈相结合的方式,深度访谈。文献研究法是基础研究的必要之方法,包括资料的收集、归类、汇编,文献的查找、鉴别、整理等。我们应当广泛搜罗黔西北彝族典籍和历史资料、本草以及有关的地方志、野史等,并对收集获得的有利于课题研究的彝文典籍和资料进行解读、分析和考察。收集有关彝医研究的学术期刊、专著、会议文献、研究成果汇编,彝医医疗、学术的统计数据,在海外出版的学术文献,以及有关高校和彝医专家所提供的彝医药专著、教材、学术团体资料汇编等。按医史文献学的方法与标准,利用毕节市彝文翻译中心、贵州工程应用技术学院彝学研究院、毕节彝汉双语学校(毕摩学校)等有关单位的内部书目、地区中医图书馆及地方文献馆馆藏书目,查找所需文献;以拍照、复印、扫描等方式获取文献。同时,我们可以用有关民族医学、中医学的权威书刊的相关研究方法作为行业标准,论述黔西北彝族医药文献的价值和特性及学术倾向。此外,还可以用相关对比、传统阐释、归纳演绎、归类分析等方法,关注黔西北彝族医药文献及其学术活动、学术著作、学术思想、发展历史、成果特征和影响等。通过切实可行的方案和方法开展黔西北彝族医药文献的学术研究,探讨黔西北彝族医药文献的历史成因、思想内涵、科学价值及其存在特征,从而对黔西北彝族医药文献进行较为系统的整体观照。

彝族医药既有生物医学特质,又有中医药文化学和医学人类学的价值。黔西北彝族医药文献中医药理论类和医药技术类文献及其中记载的药物学、药方、疗效、疗法和诊疗体系等,体现其医学科学的价值。同时,黔西北彝族医药文献中医药神话故事和医药文化类文献,以信仰文化、人文哲学等方式认知医药医学,体现彝族医药的内在文化价值。以黔西北彝族医药文献与文化为学术案例,考察黔西北彝族地区的医药文化和多元医疗现象,考究其传统文化中阴阳五行的医药卫生理论、民俗信仰疗法、传统医学和现代医学的共存、缘由及其互动关系和文化属性,探讨彝族地区关于疾病与健康的独特认知及其所蕴含的社会文化意义,可以为民族医学、中医药文化学和医学人类学的研究提供独特的田野个案和丰富的原始素材。

注释:

①彝族认为人类社会依次经历了尼能、实勺、米靡、举偶、笃慕和六祖等历史时期。

②彝族著名史诗,流传在黔西北毕节彝族地区。

③该文献已收入贵州省民间文学工作组编,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贵州分会1986年出的《中国民间文学资料集》。

④该文献是《作祭经》中的医药篇。《作祭经》为祭奠死者时毕摩唱诵的亡灵超度经,过去曾广泛流传于云、贵、川三省,有学者认为该书成书于明嘉靖年间。

⑤阴阳理论认为九为阳之极,可以对治阴毒之病。象征疗法是指采用某种物品治疗某种疾病并非因为该物品具备所需之药性而是因为其外形或物理特征具备人们想象的某种治疗功能。如:用某种具有韧性的树藤作治接筋骨断伤之药、用某种晶莹的形似眼珠的野果治疗眼病等。此处九条溪之水显然具备能够洗涤疥疮的想象特征,而用九山之石可能是因为石头是彝族人狩猎和攻击敌人的常用武器,具备能够击打病魔的想象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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