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文新
丽江到永胜的高速一通,回乡就好像只是去远郊上班一样容易。五一节早上七点半从丽江出发,循着导航,八点一刻,我便抵达了中洲村委会。停下车,我便听见厨房那种又砍又剁的叮叮当当声,抬眼望去,有炊烟飘散,一群妇女正在忙碌。好奇心驱使我信步走进村委会的大厨房,只见桌上摆满了各种三川特色的美食:金黄色的大酥肉块、鲜红色的火腿、麻花状的小肠辫子……我便有些感动——中洲村搞这么一个活动,可辛苦了这些大嫂大婶们!据说为了充分展示中洲人民的好客之情,村里宰杀了一头猪。看这阵势,他们肯定起了一个大早吧。
就在这样乡情浓郁的气氛中,来自市县的近百名文友度过了一个欢愉的五一节。短短的一天,我跟着大伙参观了仰慕已久的文人旧居,用脚步丈量了在三川原野上奔驰的“骏马图”。末了,生出许多的感慨,于是,用我笨拙的笔,记下一些感受。
在永胜,中洲是一个响当当的地名。但是很遗憾,我听到过的次数太多,但我去过的次数却太少。在他乡很多年,经常与朋友提到家乡,时不时就听到这个地名,但这么多年我居然只去过一次,而且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所以,当冷碧老师电话邀请我去中洲参加沧阳文学部落的活动时,我几乎没有迟疑就答应了。
中国的地名,大多带着地理方位和地理属性,远的如淮阴、岳阳、汉中等,近的如沧阳、剑阳、丽阳等,而带“中”字的地名一般都很了不起。如中国,是“以为居天下之中,故称中国”,而汉中,则是因为地处长江最大的支流汉水的中部而得名,后来由此延伸诞生了汉朝、汉族。所以,仅凭一个中字,就可以推断,中洲,必然是处于某一个群落的中心或是某一种文化的中心了。
事实也是如此,在永胜县三川镇的地图轮廓上,即使故意遮住上面的地名,但只要用铅笔往正中点下去,那里也必定是中洲无疑了。在永胜民间,一直都有“南清邑、北中洲”的说法,尽管它们的建制只是一个村,但在文化上却是独树一帜。
中洲这个地名听得多,是因为我的同学、朋友包括领导中有不少人出自中洲,这就无可避免地时常听到他们描述心中的家园,也让我好奇这些人的出处。
大约二十年前,因为与云南电视台合作拍《走遍云南》节目,为了拍摄三川风光,我第一次也是此前唯一一次去到中洲街,在街上遛达了一圈,传说中的古建筑已经不多了,很少的一些也因为年久失修,已经破败,与大研古城比,简直不堪入镜,最后只拍了少许镜头,然后带着惋惜离开。
对中洲,为什么我会有“一多一少”的感觉对比呢?后来我想,“多”的原因,说明中洲在历史上是一个无论从地理方位还是经济文化上都非常有影响力的一个地方,这里文化底蕴深厚,人才辈出。上世纪八十年代后进入现代社会,它也一直延续着文化和教育的传统,中洲便有很多人有机会进入到了社会的各个层面。所以,我平时可以时常遇到中洲人。但对于我这个媒体人,又为什么会到得少呢?我私下以为大概是因为进入工业文明时代之后,中国城镇化速度加快,这里被现代工业、现代商业边缘化了,所以大众媒体关注也就少了。
所以,当我这次随着参加活动的人群走过中洲街时,我便生出一些遗憾:没能在它较为古朴的时候更多地亲近过它。
关于中洲的“洲”,我曾经闹过笑话。记得当年我编辑通讯员手写的新闻稿,第一次看到了中洲这个地名,曾一度以为“洲”字被作者写错了。后来在正式的材料里见到这个地名,心想,这个地名莫不是前人的笔误?或许已经错了很多代了吧!
查字典可知,洲与州,前一个是地理概念,后一个是行政概念,虽然最早原本是同一个字,但后来为了区分涵义,州加三点水,特指水中的陆地,而州则成了中国古代专门的行政区划名。所以,当年我不解,明明就是一个村子的地名,也没有被水包围,为什么要用“洲”字呢?虽然每年五月刚刚栽插秧苗后,整个三川坝倒真是“一片汪洋”,中洲果然像汪洋中的洲,但其他村落也如此,为什么只有中洲才叫“洲”呢?
直到后来读《永胜地名志》,才知此“洲”的原委,志载:“过去村北部的土地被龙潭草海及中泥河水常年淹没,故名。”这就明白了,说明明代大批军民来此屯垦之前,这里是一种今天常说的“湿地”生态环境,没有被水淹没的部分,确实是“洲”。而且这“洲”呈不规则的发散状态,后人随着这不规则的地形屯垦,地势低处挖沟排水开田,地势高处建房造屋,几百年下来,沧海变桑田,湿地萎缩了,而地势略高处形成了村落的不规则布局,无意中形成了从特定角度俯瞰而像“奔马”之布局。这是大自然的神功与人力合作的结果,而洲字一直沿用了下来,留给后人永远的福泽和饱足。
事实上,三川坝作为云南省重要的商品粮基地,而中洲作为其中的核心区,曾经一度创造过农业生产的辉煌而被载入史册。正是“洲”给这里带来了丰饶的出产,继而带动了养殖、加工等产业,虽然只是村的建制,却有着许多闻名遐迩的特产诸如陶罐、糕糖、阿胶等等,都是明证。
说起中洲的人,过去这里曾出过不少名人,放在全县全省的历史上也小有名气。比如这里曾出过一位进士何现龙,另外还有比进士更出名的举人,比如官居四品的朱昕,被誉为“北胜第一诗人”的王寿昌,师德高尚、书法精湛的刘必苏等,他们在历史的烟尘中更加璀璨耀眼。他们在各种志书和人物传记中鲜活着,成为中洲后人乃至本郡后人学习的楷模。
介绍这些古贤的文章已经很多了,我这里要说的是当代人,而且是我认识的人,从他们身上可以窥见中洲人的一斑。
第一个要说的人是曾荣获国务院全国五一劳动模范、国家农业部先进工作者称号的高级农艺师李培初。他是我进入新闻行业时最先认识的农业技术人员,也是我后来多次拍摄采访的新闻报道对象。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根本不相信眼前的他是一位懂得最新农业科技的农艺师,因为他的模样完全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后来几次采访他,他也几乎都是同一打扮:对襟老式上衣,本色为青色的衣服,已经被晒成了灰白色。脚下塑料凉鞋,且几乎永远沾着泥。头发花白,超短,胡子浅浅的,感觉有些扎人。当然,我每次见他也都不是在办公室而是在田间。后来我才知道,新中国的农业正是有着像他一样的一大波不计得失、扎根田野的科技人员,中国的杂交稻生产才能一代代传承,稻谷生产才能连年翻番。后来他获得了国务院和农业部的表彰,完全实至名归。有时候我会想,他能那样扎根田野,是不是与他的名字有关:培,培育;初,初心,也就是幼苗、稻秧的意思啊!看来是冥冥中就注定了吧!当然,这是我的私臆。究其根由,显然应该与家教、乡风有密切关系。
第二个是原永胜一中的校长冯铮。我当老师的时候他正好当永胜一中的校长,他那帅气儒雅的模样,温和爽朗的话语,很让人钦佩。与他见面没几次,就征服了我的心。我当时曾有调到一中去的动念,如果不是后来弃教从媒,我可能真会想法去到他的麾下。
第三个人是我的高中同学王灿平。同学时他是高中部的团支部书记。他有一个绰号:“老头子”。我过去一直觉得这是对他的不尊重,我也从来不敢这么叫他,但后来的后来我终于明白,他除了从小就长着一副比同龄人成熟的面孔外,他更有一副比同龄人成熟的思想和乐于助人的热心肠。同学们在一起,无论是风华正茂的时代,还是后来工作后各在一方偶尔一聚,他都给人稳健、向上的感觉,并时常提醒大家要珍惜年华、不负时代。高中毕业他考取了云大历史系,成为同学们景仰的对象,他接续初高中的班干部,继续在大学当“学生官”,后来一直到了正厅。但不管地位多高,他都从来不摆架子,始终助人为乐。有事求到他的人,不论地位高低,他都尽力帮助。我想,性格决定命运,他也算是一个典型的例证了。而他性格的形成,除了后来的学习磨练,一定少不了在家乡时家庭、家族对他的影响。
第四个我要说的人是杨艳芹,一个从事文化产业与宣传二十余年的小微企业老板,一个热爱文艺的女青年。她经常自费搞文艺笔会,并在微信建了一个文艺群,叫做“沧阳文学部落”,时不时就约文友们聚会、吃饭、创作,还请老师把大家的习作收起来印成集子交流学习。这些都是既花时间又费钱的事,而她自己因公司业务繁忙,没时间创作,作品极少,但她却乐此不疲,且似乎很有成就感,仿佛做了一件利国利民的大事一样开心。
我熟识的中洲人还有不少,比如县长冯忠、局长周涛、诗人冷碧等等,从他们的身上,可以看到一种文化的光芒,看到一个地方文化、文明积淀的厚度对一个人性格的濡染和牵引。
近年来家乡文化界给我强烈震撼的一件事,是《永胜中洲志》的出版。这是永胜县第一部经出版社正式出版的村级志书。我接触出版业较早也较多,也曾参与过行业志书的编纂工作,知道出一本书并不难,但要出一本志书却很难。一难在史实的存留与获得,二难在真伪的辨别与去留,三难在工作的持久与细微。没有亲自参与过的人可能不知道其难在何处,当一些重要的史实穷尽努力也难以确证时,很多人都会选择放弃。
志书不是一个人的赞歌或哀怨,不可以为赋新词强说愁,不是想怎么写就怎么写,而是有一套规定的体例。它是无数人谱写的历史,是若干代人共有的财富。在有些人看来,出志书的主要问题是经费。事实上,志书的问题首先是人。作为修志的今人,不仅要有足够的文字功底,还要有全方位的审视能力和鉴别能力,在熟悉志书体例的基础上,一项项准备,一点点填充,去挖掘去发现,“去粗取精,去伪存真”。不仅要有巨大的耐性和毅力,还要有敏锐的洞察力和细致入微的敬业精神,让入志的每一项内容都要经得起历史的检验和后人的挑剔。如果没有超强的奉献精神,是做不好这件事的。
其次,修志的地方本身还得具备足够多且有价值的内容,历史的、文化的、经济的,各种各样。所以,修志就是把前人和今人在两个时空里的成果展现出来。如果一个地方没有历史文化的积淀,没有一代接一代的努力,那是无米之炊,不可为之,再优秀的人才也完成不了这项任务。
但《中洲志》确乎已经圆满完成了,正是因为它满足了上面这些条件:中洲不仅有丰厚的历史人文,更因为这里有坚忍不拔的一代代中洲人。据编纂总协调人杨艳芹介绍,《中洲志》的编纂耗时五年,历经十九次修改。在编审过程中,省城都跑了不下十五趟,可见这本志书的出版花费了多大的功夫。
编修《中洲志》动议的提出并努力完成之,是中洲人文化自觉与文化自信的集中体现。修志的过程中,无论是耄耋银发的长者,还是负笈求学的后生,也无论是久居村中的乡贤,还是徙居他乡的达者,都给予了力所能及的支持,使得村志能够最终圆满完成。
都说一个地方的文化靠积淀,《中洲志》的出版发行,无疑既是对中洲过去几百年文化积淀的总结,但同时又为以后的文化发展和积淀打下了基础。《中洲志》出版的消息一经“边屯文化”公众号发布,立即引爆了中洲乡友圈的热情,大家纷纷留言,寄语家乡,尤其在外地工作的人,更是认为这是家乡文化的一件盛事。很多外乡人也留言,对中洲未来的文化发展表达了自己的期许。我想,这也是地方文化的认同感在起作用吧。
因为对中洲只是一知半解,本想乘这次活动来一次“沉浸式”体验,偏偏遇上特殊天气,冷雨不歇,只好浅尝辄止。因此,我对中洲的感悟也就很肤浅。但当天的活动还未结束,我就想着,哪一天我还要再去中洲,去吃那里特有的糕糖,去亲手做一个陶罐,慢慢品味中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