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一代“蛙王”穆祥雄的泳坛生涯

宛兴海 / 整理 夏 天 / 采访 北京体育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

穆祥雄 / 口述

穆祥雄，1935年生于天津市北辰区天穆村。自幼运动天赋出众，练习游泳、滑冰等体育项目。1953年成为中国国家游泳队第一批队员，1958年至1959年曾3次打破男子100米蛙泳世界纪录，受到毛泽东主席、周恩来总理的亲切接见。1962年退役后担任中国游泳队蛙泳组教练，1965年受国家委派前往越南执教，回国后从1971年至1973年任教于北京体育大学。1979年后任中国游泳协会副主席，带领中国游泳队参加1984年洛杉矶奥运会和1988年汉城奥运会。

作为运动员，穆祥雄屡创佳绩，是响当当的一代“蛙王”，是中国体育界的功勋元老。退役后，他依然不负热爱、发挥余热，为我国培养了一代又一代游泳健将。穆祥雄先生的口述是他作为游泳运动员和教练员所书写的不凡征程，更是一个时代对体育的回顾与记忆。

“世界蛙王”诞生记

我是天津市人，1935年1月10日出生在天津市北辰区天穆村。我父亲是游泳健将穆成宽，他很喜欢体育，游泳、摔跤、滑冰、球类、自行车等项目都非常擅长，他想着既然搞体育就要有名次，于是把家里的4个男孩（两个是我们叔伯兄弟家的孩子），起名字叫“英、雄、豪、杰”，我哥哥就叫穆祥英，这也体现了我父亲当时的那种气质和胸怀。

父亲在年轻时参加了很多运动项目，比如摔跤。当时北京天桥有摆场子摔跤的，父亲就应朋友的邀请去踢场子，把那些摆场子的都给摔趴下了。此外，他骑自行车、游泳的水平在天津市也很突出。

为什么最终选择了游泳呢？这是因为在1936年的柏林奥运会上，当时日本运动员拿了4个项目的游泳冠军，他们结束比赛返回日本时路过天津搞了一个表演赛，父亲参加了这个比赛。整场比下来，他就对比着说，中国运动员的身体条件包括身高、体重和强壮程度等各个方面都比日本运动员要好，既然日本能够达到世界顶级的水平，那我们中国也应该可以做到。

从那个时候起，父亲就下定决心放弃其他项目，专心搞游泳，并开始专门训练我们兄弟姐妹和一些亲戚朋友家的孩子。父亲的眼光就是一直看向世界，他还非常注意学习他人的长处，那次在天津的表演赛，他就观察到日本运动员在入水以后会有好几个潜泳的动作，做完之后的速度会有一个很大的提升，他就建议让我也考虑用这种游法，这也让我的成绩提升得非常快。

我从4岁起就跟着父亲学习游泳，父亲对我的游泳生涯影响很大。训练时，他给我们灌输的思想就是为国争光！记得当时我们做陆上训练的地方有一面墙，墙上就写着“刻苦训练，为国争光”。我刚开始训练的时候，父亲还拿了一张外国的旧报纸给我，我的印象很深。这张报纸上有一个漫画，画着一个留着长辫子、瘦小枯干的中国人，腿很细而且两边还画着很多曲线就好像是在发抖一样，很吃力地举着一个镐，前方画了一个很大的蛋，上面挂着五环旗，最后漫画的边上写了三个字：“不可能。”这个意思是说中国人想在奥运会上打破“零”，摆脱“东亚病夫”的称号是不可能达到的。外国人用漫画丑化我们，讽刺我们不可能在奥运会上有所突破。父亲激励我们要通过训练来打破外国人的预言，所以他给我们的鼓励就是刻苦训练，为国争光！这也是他对我比较早的爱国主义教育，也对我之后成为运动员和教练员产生了很大影响。后来父亲一直带着我，直到我入选国家队为止。

1945年，10岁时的穆祥雄

在父亲的指导下，5岁时我就拿了天津男子游泳比赛幼儿组蛙泳冠军。那时正是抗日战争时期，每天就吃用水泡过的白薯干，老百姓过得很苦。我小时候生活在郊区，上了两年私塾，当时也是出于安全考虑，我们家搬到了城里的租界区居住，在进城以后就到了正式的小学上学。我先在法租界的一个教会小学读了一年，后来又去了英租界常德道的一个私立小学。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查出来有肺病，就休学了一年，之后的初中和高中都在天津一中。我上学时最喜欢的课程是数学，一开始叫珠算，而且这个事情对我的影响还是很深远的，当时国家队不能让专业运动员参加比赛，只能以学生的身份参赛，所以最早我归到天津大学数学系，后来又归到北京体育学院（今北京体育大学）。

记得在中学时期，冬天因为天冷没法训练游泳，我们就骑自行车，当时也没什么好车，我们骑的都是日本产的车，很笨重的车把。后来我参加天津市的自行车比赛，我哥哥拿了冠军，我拿了第二名。我还是天津市田径比赛400米和800米的冠军，所以那个时候训练得体力非常好。

另外一个印象很深的就是滑冰。天津的冰场和北京的冰场不一样，北京是在湖里头，天津是在体育场中心的土地上泼水，然后在上面搞冰场，再拿戏棚子搭上就和室内的一样了。当时，我叔叔就带着我们每天围着体育场滑一百圈，这又锻炼了我的体力，我们去参加天津的滑冰比赛，我在几个项目中都拿到了冠军。

1951年，有一个城市之间的游泳比赛，当时是在天津和北京举办的，我就是在这个比赛里第一次打破了100米蛙泳的全国纪录，这也是我生平第一次打破纪录，当时我16岁。1952年，我第一次参加全国比赛，拿了100米蛙泳、200米蛙泳和300米混合泳接力的冠军，那个时候还不是400米接力，因为蛙泳和蝶泳算一个项目，而且这个接力比赛三个100米，仰泳是我哥哥游的，自由泳也是我们天穆村的一个人游的，蛙泳是我，这等于说我们一个村子的三个人拿了全国冠军。后来，这些成绩好的运动员都被评为了“国家游泳选手”。1953年4月，国家游泳队成立，就在这些人里选了十几个作为最早的成员，我是第一批，当时我才上高二。天津体委通知我们的时候，学校里的老师是不赞成的，因为每次出去比赛回来都要专门给我们补课补考，浪费很多人力物力，我们的体育主任就让我们买票抓紧走，说要不然不一定走得了。本来班里的同学还要给我们开个欢送会也没开成，我们就匆匆忙忙离开天津了。

到了国家队之后，当时的训练条件很艰苦，北京也没有室内游泳馆，只有在广州越秀山有一个室外游泳池，我们就把训练大本营放到了那里。一开始国家队还没有教练，一直到我们1954年去匈牙利学习训练的时候才有。而且游泳装备也很落后，我举个例子，当时国际比赛规定男运动员参加比赛必须穿两条裤，里面很小的泳裤，外面套一条大一点的，一开始我国运动员的泳裤是用布做的，游起来阻力非常大，后来国家就想办法用蚕丝做，但是丝本身没什么弹性，也不收缩，一沾水就膨胀很大，跟国外没法比，那个时候国外都用尼龙材质的了，而且他们训练的衣服要是破了有专门的器材室去缝补。差距还体现在对比赛的控制上，比如说裁判的水平，1957年中国和苏联在北京搞了一场游泳对抗赛，在比赛里我和苏联游泳运动员米纳什金都破了世界纪录，但是国内的裁判掐表慢了没掐出来，他们那边的教练掐表记录下来了，他们就说我们的掐表计时方式太落后，计时掐表、停表要在运动员手即将触壁时就要停住，而不是看到运动员都已经触完壁了再去停，因为看到了再反应会有缓冲，这样就慢了将近半秒钟。所以整体的条件和训练水平都是差距很大的。

我第一次参加的国际比赛是1953年7月在罗马尼亚首都布加勒斯特举办的世界青年联欢节，也是第一届国际青年友谊运动会的游泳比赛。当时一起参加的还有刚刚回国的印尼华侨吴传玉，他拿了男子100米仰泳的冠军。那届比赛我也参加了100米蛙泳和200米蛙泳的比赛，但没能闯进决赛，最后获得了第9名。那次比赛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按照惯例在吴传玉拿了冠军之后要进行升国旗奏国歌的颁奖仪式，但是比赛主办方一直在拖，一度比赛现场都静场了，颁奖仪式还没有开始。我们足足等了有四十多分钟，当时带队的是胡耀邦团长，就说要给罗马尼亚这边提意见，为什么其他国家拿了冠军之后就马上颁奖，到了我们国家就要拖延。后来通过交涉，罗马尼亚方面表示，因为当时没想到中国能有机会升起国旗更别说拿冠军了，所以就没准备中国国旗，最后是找了一个和其他国旗尺寸不一样的国旗挂上去的，还希望我们能够谅解。国旗问题解决了还有国歌的问题，现场的演奏乐队说他们没练过中国国歌就没法演奏，结果开车在布加勒斯特的所有国际书店去找，找到了一个唱片现场来救急。

这就说明当时国际上对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竞技体育成绩是不了解，也不认可的，就像我们代表团刚刚抵达布加勒斯特的时候，当地很多老人尤其是老年妇女就围上来看我们中国女运动员的脚，他们想看是不是缠足的小脚，后来一看中国女孩儿的脚比他们的还大！所以那个时候他们就没想到我们能拿到冠军。吴传玉这个冠军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所有运动项目在国际赛场上第一次升国旗奏国歌，所以他的贡献是非常大的。1953年，国家派了16个运动员去匈牙利学习训练，这期间1954年召开了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吴传玉被选为人大代表，却在会议结束后返回匈牙利的途中，不幸因为空难离世了。

我们之所以选择到匈牙利去学习游泳，是因为在1952年赫尔辛基奥运会上，匈牙利拿到了4枚游泳金牌，而且匈牙利人民对我们也很友好。我们当时是分成了两组跟着他们训练，两组的教练都是他们的金牌教练，带我这一组的就是他们游泳队的总教练。在抵达匈牙利之后，我们切身感受到了和世界顶级水平的差距。当时匈牙利的女运动员水平很高，他们奥运会的4枚金牌全部都是女选手获得的。有一次，我们4个自由泳选手接力完成一个800米的自由泳来和匈牙利的一个女奥运冠军比赛，结果还是输给了人家一个女孩子，这就是我们刚去匈牙利时的水平。

但是我们的运动员在匈牙利给当地的体育界和游泳界都留下了特别好的印象，就是特别能吃苦、特别好学。匈牙利教练说中国运动员的训练很好掌握，因为我们说一就是一，布置完任务就去练。但是匈牙利的运动员就会讨价还价，你布置10个100米他会说能不能减到6个或者7个。有一次，教练让我们练2000米蝶泳，当时对我们来说蝶泳是比较难掌握的泳姿，我个人最多游个50米就游不动了，但是我们都很坚持，到了最后游25米停一下再游，就这么把2000米硬生生游完了，当时这个匈牙利教练就和我们说你们中国运动员将来肯定都很有前途。

穆祥雄（左二）等在匈牙利训练期间与教练留影

这中间还出现过一些小插曲，因为我们不懂匈牙利语，就要带着翻译，但是翻译是先要把匈牙利语翻成俄语，再把俄语翻译成中文，这中间就免不了出现偏差。一次，因为匈牙利语里“自由泳”和“快速”两个词的发音很像，翻译就翻成了10个快速自由泳，结果我们游到第4个时就游不动了，教练急了，说以后不用带翻译来了，他直接和我们说，连比划带猜，因为都是游泳的术语，所以慢慢我们也就都懂了。

在匈牙利训练了7个半月以后，我们参加了匈牙利本国的游泳冠军赛，结果我在蛙泳比赛里拿了冠军，相当于徒弟把师傅给赢了，整个匈牙利都很震惊。后来，匈牙利体育协会的人找到我，问我知不知道匈牙利是游泳强国，我说当然知道，要不然国家也不会派我们来这里训练学习。他又问我知不知道匈牙利的游泳冠军赛从来没有外国人拿过冠军，说我是第一个，我说我真不知道。这也体现了我们中国的运动员吃苦耐劳的精神品质。

在匈牙利期间，最要感谢的就是祖国。我们的训练条件非常好，当时住在布达佩斯的一个小岛上，环境好，伙食也好，我们问匈牙利的教练我们的伙食在当地是什么水平，他说匈牙利全国只有一个人能有这个水平，就是劳动人民党的第一书记拉科西，其他人根本吃不到。所以我们当时就说国家把我们送到匈牙利就是拿金子把我们堆起来的。我还记得有一天，我们去中国驻匈牙利大使馆见到了黄镇大使，他问我们饮食方面感觉怎么样，一个运动员就说其他的都很好就是没有酱油，做出来的饭要想咸一点只能加盐，但没有酱香味，大使听了以后就笑了笑。结果没想到一个星期后，匈牙利基地这边的人找到我们领队，说你们国内寄来了一大油桶液体，他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就直接把油桶拿过来了。打开一看，是满满的一大桶酱油！大家都很感动，有些人都落泪了，没想到聊天时随口说了一句，领导就把酱油给寄过来了。

所以，我们当时的运动员拿了冠军在升国旗奏国歌时就热泪盈眶，面对记者采访就说要感谢党、国家和人民的培养，现在一些人总以为这些是官话和客套，但其实这是因为我们对这种培养有过切身感受，没有国家哪能有这么好的条件？而且当时去匈牙利训练，国家每个月还给家里补助6块钱。虽然我们当时拿多少冠军、破多少世界纪录都没有奖金，但是我仍然会感到很幸运，因为我有很多人都没有的荣誉，我与毛泽东主席等国家领导人都曾握手合影，我感到很欣慰，我用自己的努力回报了国家的培养。

在经过一个快速上升期以后，我也遇到了做运动员阶段的瓶颈期，就是在这个时候国际泳联开了个会，要改规则，他们以保护运动员身体为由，把潜泳这个动作取消了，不再允许运动员在水下进行蛙泳的游进，只允许在水平面上做动作，只要头没在水面以下就算犯规，但是这个判断标准很难把握，因为比赛的时候裁判在水池边上盯着看也不一定能看得很清楚，那么到了后来就又进行了一次修改，改成了每做一个动作头都要浮出水面一次，然后在向前游的时候可以再潜到水下。这个改革就是针对我们国家运动员潜泳的特点来改的规则，对我的打击还是非常大的，这是之前从没有经历过的挫折，因为自从我从事游泳项目的专业训练以来就很顺利，所有的比赛我的成绩都很好，基本都是冠军。这个时候我就想改行去练速滑，但是大家帮我分析了一下，还是决定坚持游泳这个项目。因为虽然改了上肢的动作，但是腰和腿的动作依然没变，对我来说比较困难的是改习惯的问题，之前潜泳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游进的时候就老是往水下去钻。后来，我去广州专门改了两个多月，虽然成绩和之前比还有一些差距，但是调整和恢复得都很好，此后的全国比赛，我还是冠军。

1959年，穆祥雄在第一届全运会游泳比赛男子100米蛙泳决赛中取得冠军并打破该项目世界纪录，父亲穆成宽激动地拥抱儿子

从1958年12月到1959年9月，我连续3次打破世界纪录。其中最为重要的一次就是在第一届全运会上，因为当时是我们国家举办的第一届全运会，一定要有含金量，本来有3个项目有打破世界纪录的机会，但是前两个举重和射击都没成功，游泳是最后一个项目。赛前大家就希望我能破世界纪录，结果预赛和复赛都没破，决赛的压力就很大了，好在最终还是很顺利地破了世界纪录。第一届全运会在工人体育场有一个颁奖典礼，颁发体育运动荣誉奖章，这个奖是周恩来总理亲自给我颁的奖。

还有一次，国家体委主任贺龙在全国政协会议上碰到我父亲，因为那个时候我连续打破世界纪录，而且我父亲培养了好多实力不俗的运动员，贺龙就对他说：“古有杨家将，今有穆家军。”当时我父亲在天津队的时候，还给浙江省那边的一些地市派过教练去支援他们开展游泳训练。

1959年有一部电影叫《水上春秋》，这个电影就是从我父亲年轻时怎么从事游泳开始讲起的，到后来讲到怎么培养我们兄弟几个进行游泳训练的过程。

1962年，我因身体原因选择了退役，开始转型做起了教练。

从台前到幕后的转身

1964年，穆祥雄任越南国家游泳队总教练时在河内留影

1964年年底，我被越南请去当援外教练，从1965到1966这两年都待在那里。刚去的时候，看着他们的训练条件确实不太好，就一个室外游泳池还是广场改建的。而且越南运动员的选材也有一些问题，我就提议到当地的农村去选一些苗子，他们那里水池挺多，小孩子水性都很好也能吃苦，就是体质差一点，最后选了十几个人带着训练。1966年年底在柬埔寨金边有一个亚洲新兴力量运动会，我带的这一批队员把我们中国队给赢了。越南的胡志明主席说他们从来没有拿过第一名，这是他们国家的荣誉，就给我颁了一个特等功。但是这个事对我的内心影响很大，因为看到颁奖的照片，冠军领奖台旁边的两个人全是中国运动员，一方面确实是我们国家派出了最好的教练来支援他们，而且也拿了冠军，是在全力帮助他们；另一方面，看到中国运动员没能拿到最高荣誉，反而让别的国家把我们自己国家的运动员给赢了，我的心情很难过。援越两年之后，我就回国了，并从此下定决心，无论其他国家给我多好的条件我都不去了！还有很多东南亚的国家也邀请过我，我都拒绝了。但是在国内，很多游泳开展比较困难的省份一个电话，我立马就过去。

回国之后，我在北京体育学院、体育科研所和国家青训队都待过，之后又调动到了中国游泳队主教练的位置上。当时的国家队按照泳姿分组，我一直都是主抓蛙泳组的训练，不光训练国家队的队员，还要负责选材，去招一些年轻的运动员来补充。我也带队参加了1984年洛杉矶奥运会和1988年汉城奥运会，但是很遗憾拿了几块银牌，没能冲击到一枚金牌。到了19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我就没去，基本上就退居二线了，到1995年正式退休。

从火炬手到执旗手

我1990年参加过北京亚运会的开幕式，但还是2008年北京奥运会这次对我触动比较大，因为我不仅是火炬接力手，而且还是开幕式入场的奥林匹克会旗执旗手，胡锦涛主席讲完话之后我们第一批进场。

在这之前一直到准备入场，我都有一个感觉，觉得这个事情好像不是真实的，这种好事不可能都让我一个人赶上。全国这么多运动员，只有8位执旗手，怎么会选择我，而且我的成绩还是几十年以前的成绩，能够参加奥运火炬的传递，这已经给我非常大的荣誉了。就是在那种感觉不太真实的状况下，张艺谋导演已经在给我们布置任务了，他说先定一个保密协议，不能跟亲属讲，最亲的人都不能讲。因为所有的奥运会开幕式都要封闭起来，包括火炬点火的形式，等等，都要营造出一个震惊的效果。后来我们拿协议一看，如果泄露出去了，是要负刑事责任的。这是在距离开幕式还有一个星期时签的协议，签完之后要演习一下怎么走。时间是夜里12点半，他们说等其他人都退场之后你们再演练一下。12点以前，人家在这个开幕式的场地里彩排、练习，之后把所有人清退出来，领我们8个人进去走了一圈，连续两次都是在夜里12点半之后彩排。

到了奥运会正式开幕的那一天，早上8点就集合，之后把我们带到了一个大房间里，有吃有喝的，在房间里待着等开幕式开始。我就说我要去卫生间，去个卫生间都要有人陪着去，怕到时候万一找不着你，少个人就麻烦了，就这样一直等到了晚上8点准备入场，但直到那时候，我都一直在想就算我再怎么有贡献，这个事情都不可能落到我头上。我在距离入场还有10分钟的时候，还一直在琢磨这个事，那时候我就咬了一下手指头，呦，特别疼！我一下就放下心来了。等宣布我们进场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个是事实了，我感觉我真的想不到，确实想不到！13亿人选8个人能选到我。很多荣誉和这个荣誉相比都不算什么了。

1988年，穆祥雄带队参加汉城奥运会时留影

2008年8月6日，穆祥雄参加北京奥运会火炬传递活动

那时候能参加进场的这些人可以优惠买一张开幕式的票，我就给我女婿了。他告诉我在哪个看台、几排、多少号，但是当我走进场地里的时候，到处都是人，根本找不到他。那个场面非常震撼，大伙都是站起来摆手、鼓掌、照相，干什么的都有。我就感觉到这个场面特别热烈，而且进入体育场中间这一圈是怎么走过来的，我到现在也回忆不清楚，那时候是真的忘我了！

体育人生的思考与感悟

2008年8月8日，穆祥雄（右起从前往后第三位）等8位执旗手在北京奥运会开幕式上

毛泽东主席说过要让3亿人学会游泳，那个时候全国才6亿人口。今天看来，我们发展竞技体育能总结的地方很多，国家花很大的力量来培养，因为中国人吃苦耐劳，所以从此前很低的水平发展到和世界同步，进步的速度快而且效果也很好，到现在虽然不是所有项目全面突出，还需要更多努力，但是很多项目还是相当不错的，而且形成了在国际比赛中的竞争力。刚才我讲的很多都是国家怎么培养我们，怎么服务于我们，游泳项目能取得如今的好成绩当然还有群众基础，有老百姓对它的喜爱。游泳有一定的危险性，如果家长从不让孩子游泳，那么这项运动也没法开展。现在很多家长主动带孩子学习游泳，这就是很明显的进步。还有就是训练条件的提升，我们刚开始训练的时候国家队都还没有游泳馆，后来修了那么多。有一次英国队来北京比赛，英国有一个队员说，我来中国最大的想法就是想能不能把这个陶然亭游泳池搬到英国。现在酒店、学校到处都有游泳池，我们一些省市已经有规定了，初中升高中、高中考大学，需要学会游泳，包括清华大学也规定不会游泳不能毕业，在有了这个基础和普及推广度之后，可能会发现更多好的运动员。

但是有这么多运动员也得有人带着练，就要有更多的人去把基础工作做好。实际上我退休以后，各个省市来回跑，我就对接那些有过一定训练基础的学生，他们现在带的队伍有什么难题或者有什么问题，我去帮他们解决。我在前几年碰到了一个云南残疾人的游泳训练队伍，我已经跑了两年，每个月都要跑到那儿待半个月来帮他们训练。我们残疾人的游泳在世界上水平很高，在残奥会上能拿到二十六七块金牌，我就想让更多的人都能学会游泳。更重要的还是本土教练来教。就像足球，把意大利名帅里皮弄来了，基础不牢也不行，怎么让里皮来做思想工作？中国人在各行各业的思想工作应该说是做得最好的。所以现在的发展有些偏差的东西，这是一个大问题。学到一些先进的东西更要结合我们自身的特点，因为本土教练是最了解自己运动员的，世界上最知名的教练请来了也不一定行。所以我们还是要坚持自己的路子，打好基础，发扬自己的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