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文弼与敖伦苏木古城

2022-03-21 00:54柴丽
大众考古 2022年10期
关键词:苏木古城

文 图/柴丽

敖伦苏木古城遗址

今内蒙古达尔罕茂明安联合旗(简称达茂旗)敖伦苏木古城是元代赵王城,原为汪古部世居之地。这座矗立在草原深处的王城巍峨壮观,盛极一时,在建造百年后,随着蒙元帝国的衰落,为兵燹所毁。辽、金、元史书对这座古城都有所记载,但语焉不详。直到1927 年6 月,我国老一辈考古学家黄文弼先生亲临草原考察,才揭开了笼在古城上的神秘面纱。

黄文弼与西北科考团

仲良大有冬烘气,瘦骨一撮不胜衣,乃能饱览西域山川奇,看他六月天山绝顶处,身披一袭老羊皮,此人应呼作夏烘,长令冬烘先生吐舌而嘘唏。

——《雪山危坐》

此公傻,不看江南之绿杨,而探绝漠之红柳,天炎饮绝沙如焚,人驼平等匍匐走,幸而当晚得水头,不然傻公今何有,傻公归来我当敬汝一杯酒。

——《大漠留影》

黄文弼先生(1893—1966)

这两首诗,是刘半农在黄文弼从西北考察回到北平后,为他的两帧照片所题。刘半农是黄文弼的挚友,而且是促成中瑞合作西北考察的关键人物,他以文学家的笔调简练而形象地勾勒出黄文弼为探索一条新的治学道路而付出的艰辛和勇气。

1924 年9 月,北京大学国学门同仁在三院译学馆合影(前排右一黄文弼,二排左三马衡,三排左二胡适,三排左三徐炳昶)

黄文弼,字仲良,祖籍湖北汉川县黄家嘴。1893 年4 月23 日,他生于一个木匠家庭,幼年家境清贫,后因父亲改业从商,始渐富裕才获得求学机会。清末民初,黄文弼就读于汉阳府中学堂,他刻苦好学,成绩优异。青年时代的黄文弼,怀着追求知识的渴望,决计离开家乡负笈京师。1915 年,黄文弼考入北京大学哲学门。1918 年北大毕业后,黄文弼留校任研究所国学门助教,其后历任讲师、副教授。在此期间,他先着力于宋明理学研究,后转向目录学研究,先后著有《二程子哲学方法论》《续四库书目略说明》《中国旧籍新分类法纲目》等书,为旧籍目录的创新做出了贡献。五四运动爆发,黄文弼深受民主与科学思潮的影响,在思想意识和治学方向上都发生了重大的变化。他的兴趣逐渐从玄虚的理性探讨,转向务实的科学研究,引导他后来毅然走上西域考古调查研究的道路。

20 世纪初,我国学者渐渐知道外国探险者从新疆、甘肃等地掠去的珍贵古籍、艺术品、简牍、文书等的学术价值和艺术价值,痛心之余,激发出研究热潮。爱国心和探求新学问的精神,激励着黄文弼投入到这一事业中去。1922 年,北京大学研究所国学门成立考古学研究室,马衡被聘为研究室主任兼导师。1924 年,考古学研究室设立考古学会,黄文弼是最早的会员之一。此时中国的现代考古学正处于萌芽时期,还不知道如何进行科学的考古调查和发掘。黄文弼对外国人在我国西北大肆掠夺古物的行径痛心疾首,决计抛弃潜心研究多年的哲学和目录学,转而进行考古学研究。1926 年初,他发表了第一篇考古学论文《山西兴化寺壁画名相考》。同时,黄文弼协助沈兼士教授在北大开办古物陈列室,以积累辨识古物的经验,发愿一定要踏上西北大地,由中国人自己在祖国的土地上进行考古调查和发掘。这个宿愿终于在西北科学考查团成立之时得以实现。

说起组建西北科学考查团,这其中也经历了重重困难。19 世纪中叶至20 世纪初,一批外国人到中国西北进行考察和探险活动,促进了世人对西北地区的了解。同时,他们采集文物标本的活动,导致中国珍贵资料大量外流,引起中国学者的警觉,也促使中国学者开始关注西北文物资料的整理与研究。斯文·赫定是瑞典地理探险家,他曾于1894—1908 年多次到我国新疆和西藏部分地区进行考察活动。1926 年底,由于得到德国汉莎航空公司的经费支持,斯文·赫定又一次率队来华,准备对中国西北地区进行考察。考察活动得到了当时北洋政府的批准,由翁文灏代表农商部地质调查所与斯文·赫定签订了协议。协议一经披露,即引起中国学界的强烈不满。北京大学研究所国学门发起召开了北京各学术团体联席会议,成立“中国学术团体协会”。

当时,以刘半农为代表的中国学者与斯文·赫定进行了严正交涉,经过多次谈判,最终达成协议,决定中瑞双方共同组成“西北科学考查团”。协议规定,中外各出一名团长共同负责全团工作,中国团员负有维护国家主权利益的责任,中外团员的采集品全部归中国所有,全部经费则由斯文·赫定筹集。这样一个既维护了国家利益又有利于中国学术发展的协议,开创了中外平等合作进行科考的先河,是中国对外交涉史上光辉的一页。考查团的中方团长由北大教务长徐炳昶教授担任,黄文弼自告奋勇参加了考查团,专事考古。

1927 年5 月,34 岁的黄文弼随西北科学考查团踏上耗时三年零四个月的漫漫科学考察征途。戈壁沙漠的艰险,黄文弼是知道的,但对于一个要献身这一事业的人来说,那就不是什么障碍了。他在出发当日的日记中写道:“而余遂走上征途,接受自然界的知识,与俯首窗下,在故堆中讨生活者暂别矣。”表达了自己如愿以偿的欢快心情和勇往直前的决心。考察途中,黄文弼将每天的考察内容都做了详细记载,著有《黄文弼蒙新考察日记》。

瑞典地理探险家斯文·赫定(1865—1952)

《黄文弼蒙新考察日记》封面

当时,黄文弼怀着一颗爱国的赤子之心,参加了西北科学考查团,他并不希冀靠着好运气获得传世之宝和以惊险的行动博得赞誉。在使命感、责任感的激励下,他忘我地工作着。当初外国人曾预言,中国学者们走出包头不远就会返回。但是,黄文弼和其他中国学者却用实际行动做了坚定的回答。他们不卑不亢,在学术上与外国学者采取合作态度,在实地调查中不仅与外国学者同样工作,而且倍加努力,认真钻研,面对险恶的自然环境和艰苦的生活条件无所畏惧,勇敢拼搏,取得了丰硕的考察成果。后来,斯文·赫定在《长征记》中对徐炳昶、黄文弼等中国学者给予很高的评价,不得不承认黄文弼等中国学者为他的考察事业“增加了无上的价值”。

1927 年,“中国西北科学考查团”从北大研究所国学门出发时与欢送者合影

西北科考团部分成员在包头集合,左二为黄文弼

西北科学考査团是一个多学科的综合考查团,团员虽各有专业,但也兼顾其他方面。黄文弼的专业是考古,他毕业于北大哲学系,其后又在北大国学门研究所研究目录学,后转治考古学,有着比较广泛的治学基础。他的学术视野触及社会学、民族学、民俗学等多方面的内容。当时,黄文弼精选了6 箱古书,随身携带,这样他就有足够的资料进行现场研究,在考察的第一阶段就显示出他的功力。在内蒙古老弄苏木(敖伦苏木),他发现一处废墟,并有数段残碑,经当场考证,这一元代土城遗址即马扎罕之子八都帖木儿领地所在,在其中发现的《王傅德风堂碑记》,具有非常重要的史料价值。黄文弼的发现引起国内外学者的极大关注,陈垣先生著文说:“我的朋友黄文弼君首先发现了《王傅德风堂碑》。”佐伯好郎氏著文《黄文弼研究论集》称:“黄氏发现的《王傅德风堂碑》,非仅给予辽、金、元史一线光明,而且对多年来成为问题的金净州路位置的资料,具有重大关系,又可以说是决定汪古特部根据地的重要资料。”

发现敖伦苏木古城

1927 年5 月9 日,黄文弼随西北科学考查团从北京出发,10 日晚到达包头。在包头考察休整了几天后,考查团于20 日启程,越过大青山往北,于26 日来到今达茂旗百灵庙西部40 多公里的胡济尔图河岸边,在那里停留了一个多月,以便购买骆驼和食物。百灵庙建于1702 年,为喀尔喀右翼旗(通称达尔罕旗)贝勒所建,俗称贝勒庙,康熙皇帝御赐“广福寺”。1913 年,百灵庙遭到焚毁,1924 年开始重修。庙宇由5 座大殿、9 顶佛塔和36 处藏式结构的院落组成,总占地面积8000 多平方米。

当时百灵庙修复尚未竣工,正在粉画,大殿未能全面开放。黄文弼他们只能看看壁画,看看画师如何绘制佛像,或者拍拍照,并无大的收获。之后,考察或参观百灵庙的队员们或返回大营地,或分散考察。黄文弼和助手庄永成把考察的区域扩大到百灵庙周边,找寻古物,捡拾陶片和石器。6 月4 日,在下榻的集义公商号,黄文弼偶尔听人说起不远处的“老弄苏木有古城和石碑”。“苏木”是蒙古语音译,意思是“庙”。难道不远处还有一座废弃的庙宇?这真是意外之喜。

探寻老弄苏木也历经了一番周折。黄文弼在日记中有如下记述:“6 月5 日……又同庄至集义公,向东北行,觅老弄苏木故址。沿爱不干河行,河于市侧折西绕山而北流,余则从山中直向北行。3 里至门谷张毛,即百灵庙山后口,而爱不干河亦从此过。余等乃折西向东北行,渡岗越岭,5 里至塔布毛短……复沿河东北行,5 里至察罕赤诺住。是日下午4 时发百灵庙,6 时止,计行15 里。6 月6 日早饭后即动身,沿河畔东北行。……约20 里许,折向北,渡大岭……北行10 余里,久不见目的地,又问之小孩,乃导余等东行 ,约10 里余,即见土堆累累,同人欢欣,故城即在是矣。”(《黄文弼蒙新考察日记(1927—1930)》,文物出版社,1990 年版)随后,黄文弼和庄永成对古城进行了勘测,并记录如下:“城为土砖所砌,城墙残垒屹立,犹可考见古城模样。此城为长方形,东西长,南北短。庄永成以步度之,东西约1040 米,南北约643 米,西南北均有城垛遗址,可见此城坐西朝东,面临河畔也。”进去一看,残瓦断砖堆积如山,遍地皆是。根据这些残存的砖瓦,大致可以想见当时城中建筑物的规模和数量。

城内有断碑数块,拭去碑上的尘土,“王傅德风堂碑记”几个字依然清晰。碑文不全,字迹也颇为模糊。黄文弼依据残缺的碑文判断,这方断碑记述的是元代一位王的世系和功业,建碑时间是元顺帝时期(1333—1368)。令黄文弼疑惑的是,这里虽然俗称庙,但城周既没有幡塔遗迹,城里也未见任何神像,也没有壁画,所以是庙的可能性不大。而“人民常用之石槽、石轮、石臼,及宋瓷碎瓦,古代陶片布满地面。”(《黄文弼蒙新考察日记(1927—1930)》)根据这些特征,黄文弼断定,这里应当是一座古城遗址。忙完初步的勘察,当天夜里,黄文弼和助手就支起帐篷,露宿在艾不盖河河畔。

百灵庙旧照

第二天一早,黄文弼就着手拓碑。因为断碑很多,他们又多拓了几块。他欣喜地发现,碑虽然残断不全,“然残石断字,犹可考证蒙古王公世次,其有补元史者不少 ”。通过抄录碑文得知,“此地为马札罕之子、八都贴木儿领地。德宁、砂井、净州、集宁等路皆属焉。马札罕原为赵王。马死,八都甚少,其弟怀都袭赵王位。及八都年长,乃以德宁四路与之。称王傅者,以为赵王之辅,非正王也。此堂,即八都所建,故曰王傅德风堂。”(陈贵敏:《黄文弼—唤醒沉寂500 年的赵王故城》,《档案与社会》2005年第4 期)石碑的背面刻有题名,第一块为经历、都事、令使诸职,第二块为断事、经历诸人。令使汉人居多,断事蒙人居多。在考察实践中,凡字迹模糊的碑文拓印不清者,黄文弼便用细沙土覆盖全碑,然后拂去碑面之土,碑文字迹赫然清晰,抄录极为方便。

骑骆驼的黄文弼

黄文弼与助手还进行了简单的挖掘,虽无重大发现,但通过石人、石猴及生活用具石槽、石磨、石臼、石棍等遗物断定此为“王傅所住之处。后颓败乃因缘为庙,至今庙又颓矣”。这与后代学者所考明末赵王城成为蒙古阿拉坦汗避暑夏宫一致,因阿拉坦汗笃信黄教,故在此建有庙宇,因而后人称之为敖伦苏木。6 月14 日,黄文弼完成了为期9 天的古城实地考察,拓印抄录了大量碑文之后返回百灵庙。6月15 日,黄文弼给北京的沈兼士、刘半农、马衡去信,报告发现古城一事,并附上拓片一包。同时他还写信给国民政府蒙藏委员会,请求妥善保护古城内的大碑。

一路走走停停,直到6 月18 日,黄文弼和助手才返回营地。回到营地后,黄文弼立即开始查阅史籍,《元史·地理志》中德宁、净州、太宁、集宁、应昌、金宁、宁昌、砂井七路八县皆缺考证,很难搞清这些辖地的来龙去脉,现在从《王傅德风堂碑记》所记内容来考证,王傅不仅管辖着德宁、净州、集宁、砂井等路,而且王府就在敖伦苏木。以此看来,史籍中记载的七路肯定是在现在的喀尔喀右翼以及四子王旗、茂明安旗等地。黄文弼与徐炳昶研究碑文所记与《元史》的关系:《元史·阔里吉思传》中的传主即碑记中的高唐忠献王;碑文中阔里吉思与术忽难为同母兄弟,都是爱不花的儿子,这与《元史》所记相吻合。

敖伦苏木古城遗址

6 月20 日,黄文弼又给中国学术团体协会写信,报告考察赵王城之事,并请转呈蒙藏委员会,请蒙藏委员会通知百灵庙设法保存石碑。同时,黄文弼又与徐炳昶商议如何保存残碑,并打算到百灵庙会见达尔罕王爷。然而因为骆驼未备,加之事务繁多,最终未能成行。徐炳昶非常重视保护蒙汉碑文的事,他专门给沈兼士、马衡、刘半农写信,请他们设法派人到敖伦苏木发掘。如暂时不能发掘,就派人将蒙汉文残碑运回北京保护起来。可遗憾的是,由于计划改变,黄文弼等人取消了二次前往百灵庙和敖伦苏木的计划,故达尔罕王爷也无从派人将残碑运回百灵庙。而北京那边,既无人来发掘,也无人来运碑。因而,这些残碑实物至今下落不明,成为史学界的千古憾事。

黄文弼的科考履历中,在额济纳、新疆的发现至为重要,然而对敖伦苏木古城和《王傅德风堂碑记》的发现,他并未忘记。1930 年9 月,黄文弼结束西北科考回到北京,给《燕京学报》提供了他此次科考的报告。《燕京学报》将之整理为“学术消息”予以发表。在报告中,黄文弼共列了他的11 项重大发现,敖伦苏木古城的发现是第一个。更重要的是,黄文弼之后,不少学者循着他的足迹,纷纷前来考察这一古城,更有很多学者根据他和后来者所发现的资料进行学术研究,成果颇丰。

敖伦苏木古城的前世今生

13 世纪中叶,在我国北方草原丝绸古道上,俨然崛起一座巍峨壮观的城市,它就是草原文明鼎盛时期创造的奇迹—敖伦苏木古城。一个世纪以后,这座城市突然又无声无息地退出了历史舞台。由于历史文献没有关于它的准确位置的记载,人们也无从知悉,它便成了史学界的一个未解之谜。直到20 世纪20 年代末,这座沉寂了几百年的古城又重新出现在世人面前。

黄文弼日记中提到的“老弄苏木”,在汉语中有多种音译,如“阿伦斯木”“姥弄苏木”“鄂伦苏木”“敖伦索木”等,现在通称“敖伦苏木”。那条傍城而过的河,黄文弼称之为“爱不干河”,现在则通称“艾不盖河”。黄文弼发现的这座古城,现在叫“敖伦苏木古城”,因当时行在旅途,查考不便,他据碑文初步断定是金代净州城。这一判断,虽然在后人的研究中并未得到更有力的支持,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座城的文化层是复杂的,历经金、元、明、清。经过后来学者的研究和实地考察,这里在不同时代有着不同的功用。“老弄苏木”的意思是众多的庙宇,那是在古城废弃数百年后,在当地人心目中残存的最后记忆。最初,黄文弼也是循着庙的线索而来,当他见到石臼等生活遗迹后,对这座“庙”的属性当即产生怀疑。事实证明,黄文弼的怀疑没有错。最为重要的是,古城的主人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汪古部”。史书记载,汪古部也写作“汪古惕”“雍古”“瓮古”“王孤”等。这支突厥人的后裔,在唐末移徙到阴山一带,到了金代,依然人口众多,部族强盛,较早即有农业生产,文明程度较高,曾一度为金人驻守北疆界壕。蒙古兴起后,汪古部又协助成吉思汗统一蒙古各部,并在成吉思汗灭金的战役中功勋卓著。因此,成吉思汗与汪古部相约世代姻亲,成吉思汗、托雷、忽必烈等几代帝王的公主均婚配汪古部首领。到了元代,汪古部历代首领先后被封为北平王、高唐王、鄃王、赵王。

敖伦苏木古城在当时既是赵王府邸,也是德宁路治所。由于其地处要冲,赵王城在蒙元时期是草原丝绸之路上的重要交通枢纽和驿站,是中西文化交流的桥梁。由于蒙元当权者实行较为开放的宗教政策,赵王城里留有多种宗教文化遗存,除了景教教堂、罗马天主教教堂,还有佛教寺宇、儒学文化遗存等。在13、14 世纪,汪古部依然使用突厥语和叙利亚语,蒙古语、汉语等语言也在当地使用,敖伦苏木出土的大量叙利亚文、八思巴文、汉文的遗物印证了这一点。

古城内建筑遗址较多,街道宽阔,布局合理整齐,城貌兼有宋代风格。从城内的黄、白、绿琉璃瓦和各种陶瓷残片中不难看出,它曾有高台楼阁的宫殿和东西方艺术文化结合的建筑。古城中部北墙附近,有用花岗岩石板砌成四边的建筑物台基,台基前约30 米处,有一直径3 米的砖砌实心塔柱状圆形建筑物遗址,经考古学者分析认为,这里曾是汪古部景教寺院。城内东北角也发现有罗马教堂遗址,是目前东亚地区发现最早的一处天主教堂遗址。古城南端一道保存相对完整的城墙格外引人注目,这道残墙长近百米,突兀横陈,远远望去,仿佛一列随时准备出发的火车。走近细看,城墙全系夯土筑成,土中掺和砂石,所以十分坚固,历尽风雨仍能保存至今。城墙的确切高度虽然不得而知,但现存墙体最高处可达数米,由此不难想象当年宏伟的状貌。考古发现显示,古城四面城墙中部各开一门,四座城门之间以宽阔道路连接,将全城大略分作四个区域,各区域内又排布大街小巷,与中原地区的古城大体相似。

关于赵王城废弃的原因,据史料记载,元末明初此城被红巾军强攻,加之汪古部领地内的灭里部起义而被焚毁。明代中期,漠南蒙古族首领阿拉坦汗曾在古城建筑废墟上又进行了大规模的营建,有喇嘛庙及佛塔,也一度曾是阿拉坦汗的避暑行宫。明崇祯年间(1628—1644),察哈尔部的林丹汗与土默特、喀尔喀、阿忒苏等部在赵王城展开激战,历史上称“黑水城之战”,使这座塞外名城毁于战火,给后人留下永久的遗憾。

在元代史料中,关于赵王的记述是简略的,关于其世系更是残断不全。《王傅德风堂碑记》的发现,使赵王世系的后半部分得以确立。正如陈垣先生所说:“此碑虽为赞扬赵王历任王傅而作,而其前半截则叙述赵王世德,故东边第一石适可补赵王世家所未备。”(《马定先生在内蒙发现之残碑》,收入《陈垣学术论文集》,中华书局,1980 年版)更有趣的、也更受学界关注的是汪古部的信仰—景教。《马可波罗游记》及一些元代史书中,曾提及汪古部的信仰是景教,然而详情却不甚了了。敖伦苏木古城中景教实物的大量发现,除了为史书的记载找到确切的证据,更重要的是实景反映了汪古部的宗教生活。景教是基督教的东方教派,发生和流行最早的地方在中亚,唐代传入中国内地,唐太宗还为之敕建大秦寺。唐德宗时期,景教徒立碑纪念,就是著名的《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汪古部最早居于新疆,在景教向东传播过程中,逐渐成为景教的信徒。后来,随着汪古部的迁徙,景教也被他们带到大青山一带。到了元代,在汪古部的首领赵王的府邸,他们建造了规模宏大的基督教堂。基督教在中国的流传是一个重要且复杂的学术问题。我们大致上可以说,中原内陆的景教传播,在唐武宗时期遭到了统治者的抑制、禁止,渐次中断。到元代,景教在大青山一带广为流传。这些问题,在敖伦苏木古城和《王傅德风堂碑记》发现以前,是不清晰的。只不过,在黄文弼的发现中,或许是不了解,或许是时间仓促,他并未将这一发现和景教联系起来。汪古部、赵王、景教,每一个都是学术界长期聚讼难明的大问题。由此来看,黄文弼这次发现的意义是多么重大。

只不过,对这一意义的认定,要迟到十多年后。20 世纪三四十年代,后来成为著名景教研究专家的日本学者佐伯好郎,根据著名学者江上波夫的发现,写了《论内蒙古百灵庙附近的景教遗迹》和《再论百灵庙附近的景教遗迹》,分别发表在《东方学报》第九册和第十一册上。在文章中,他没有忘记黄文弼的首发之功。江上波夫更是高度评价了敖伦苏木古城的发现,他说:“绥远省百灵庙附近的元代汪古部遗迹的发现是东亚文化史解释上的划时代的大事情。至少将来也可以肯定说是考古学上的大收获。”又说:“这遗迹是内外蒙古过去发现的遗迹中最重要的,它是可同蒙古北部诺言乌拉的汉代匈奴王族的坟墓、鄂尔浑河畔的突厥苾伽可汗及阙特勤的陵寝厥文、汉文碑铭,东蒙古白塔子西北的辽三帝陵墓、契丹文、汉文哀册碑文,以及西蒙古额济纳河畔西夏时代的都城遗址等匹敌的文化大遗迹。”他甚至预言,这里将来的发现,可以期待使世界东方学者瞠目结舌。

新中国成立后,内蒙古的考古工作者先后对敖伦苏木古城进行了多次考察,但一直没有开展全面的考古发掘工作。1996 年,敖伦苏木古城被列入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05 年,敖伦苏木古城蒙古民族生态博物馆开馆。直到今天,敖伦苏木古城依然静卧在广阔的乌兰察布草原上,现在的它焕然一新,成为一处名胜古迹。相信不久的将来,这座草原古城像在夕照下被抹上亮丽而金黄的色彩一样,将以古老而青春的身姿展现于世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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