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欢欢 马海娟
(延安大学文学院 陕西延安 716000)
沈从文是浪漫主义的代表人物,也是“20世纪的最后一个浪漫派”。他的创作之路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其创作艺术的成长在最初的阶段缓慢得近乎痛苦。[1]他刚开始写作时,全凭自己摸索,由于身处环境的限制,当时的他还尚未受到西方传统文化的影响。随着在北京求学的见闻与经历和社会历史进程的演进,沈从文的后期创作有了丰富的借鉴材料,作品质量也远胜于初期,甚至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历久弥新。
文化是一个非常宏大的概念,它的指涉范围可以包括从人类走出自然的第一步开始所经历的整个文明历程的所有印记。[2]那么如何才能在这一丰冗繁杂的世界中找到细细的一脉呢?那便是审美文化,而进入审美文化的切口就是对语言的分析。
沈从文擅长在作品中采用优美的语言,不论是对生活化的日常描绘还是对苗族青年男女的描写,完全为读者营造仙境般的湘西和塑造纯情貌美的湘西人形象。如《龙朱》中,沈从文是这样描绘他心爱的主人公龙朱:郎家苗人中出美男子,仿佛是那地方的父母公全曾参与过雕塑阿波罗神的工作,因此把美的模型留给儿子了。族长龙朱年17岁,是美男子中的美男子。这个人,美丽强壮像狮子,温和谦逊如小羊,是人中模型、是权威、是力、是光。其他德行则与美一样,比平常人都多。“阿波罗神”既是光明、语言、音乐和医药之神,消灾解难之神,同时也是人类文明、迁徙和航海者的保护神。沈从文用一种独特的、充满张力的欧化语言结构来展现其情感,体现了开放与内敛、神性与人性、主题与审美特征统一的情感美学特征。后来还觉不足够,又替换成“天王菩萨”。语言渲染即情感宣泄,沈从文将自己满心的热爱和对湘西的“痴情”用露骨的文字表达出来。在《阿黑小史》《媚金·豹子·与那羊》等小说中同样用诗化的语言抒情,用最优美的旋律描绘他所生活过的乡村,用爱情展示乡村人生命的激情、健康优美自然的人性、自然的生命形式。他用语言作镜头,华丽的辞藻作背景,将人物置于其中,甚至在描写苗族青年恋人的欢乐与死亡时,也完全沉浸在自己理想主义的世界中。
浪漫主义运动的兴起给西方传统文化带来了一股崇尚自然的风气,英国的浪漫诗人诸如华兹华斯、雪莱、济慈大都追寻卢梭“返于自然”的方向。自然是有灵性的,是“活跃的精神信息的传递者”。[3]
沈从文对自然的热爱和敬畏超乎常人,他喜欢强调自己“乡下人”的身份,善于将自己身上老实、忠厚的性格展示出来。在《习题》里他这样写道:“我实在是个乡下人,说乡下人我毫无骄傲,也不在自贬,乡下人照例有根深蒂固永远是乡巴佬的性情,爱憎和哀乐自有它独特的式样,与城市中人截然不同……”[4]他虽出身贫苦却又算不得“乡巴佬”,想必是其内心对田园生活的执念。在沈从文的眼里,只有在不受外界侵扰的凤凰小镇中,人们才会始终保持对人生的虔诚态度。在《凤子》第十章中当外来的客人看了当地的宗教仪式后兴奋地说:“神之存在是需要某种条件的,这条件就是人生情感的素朴,观念的单纯以及环境的牧歌性。”他首先将浪漫与民族特色相结合,少数民族带着世代相传的民俗习惯,湘西苗民与汉族有着清晰的界限和迥然不同的生活习性:在当时封建传统全覆盖的时代,这样一个极其闭塞落后的小镇,他们竟允许少年男女在一块玩乐,直到青春期也不分开。并且允许异性之间有婚前爱情,父母不但不会进行干预甚至加以奖励,年轻男女们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终身伴侣。其次他将浪漫与地域环境相关联,湘西的浪漫允许少男少女互相唱歌表明心意,他们赶场、集个会,在外放牧时都可用富于情感的美丽歌声互相表明爱意建立感情,他们的开放程度让研究者大吃一惊,男女之间可以直接请求媒人征求父母的同意,如若不同意还有的直接选择私奔。这两个方面的因素是沈从文创作《边城》的源泉,纯原始化的人间情感不参杂任何利益欲望,也摆脱了传统的创作模式,贴近土地的创新视角,将自己的浪漫与对故乡的深刻思念情感相结合。田园浪漫主义文学思潮中,田园文学有其特定的内涵,它并不囊括所有描写乡村题材在表现农民生活的作品,而只有以理想主义的态度来抒写乡村生活,表现农良淳朴人性的作品须才属于田园文学的范畴。沈从文笔下的乡民,都是真善美的最直观地表现[5];如《萧萧》,萧萧的婆婆、大伯嘴上说着要惩罚她,最后反而把萧萧与别人的孩子照料的很好。这种人性方面的纯真,如果脱离了浪漫的田园乡村这片大环境,又能在哪里产生呢?
自由是现代浪漫主义的核心追求,沈从文的小说沿着这一主题方向开展,他自创作以来就与“启蒙”“革命+恋爱”的主流文学不同,作品内容也未受城市化进程或政策等影响。文学作为一种审美形态,既是一种认知也是一种性感,作家通过对各种社会场景和生活细节的描写、环境氛围的烘托,呈现人物的悲欢和命运的起落。沈从文将自己对现实社会或理想社会的情感评价渗透到艺术描述中,从而表达出自己对于生活的看法和理解。他对湘西生活的描写就是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感受,没有刻意建构的宏大叙事框架;没有对世俗的愤世嫉俗,也没有对革命斗争的义愤填膺,有的只是清澈如水的文字白描。如他在《边城》中对环境的自我感知:月光极其柔和,溪面浮着一层薄薄白雾,这时节对溪若有人唱歌,隔溪应和,实在太美丽了。这段环境描写写出了边城的清幽、秀丽和宁静,是一个原始的纯净的大自然的再现,沈从文将自己的直观感觉和内心追求自由的愿望相结合。自由是指不受限制和障碍,在这里,沈从文探寻的是身体和心灵的双向自由,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花草遍地、小河潺潺的田园美景,内心的自由也随风而至,这便是他对自由的歌颂。
杰姆逊认为所谓意识形态的分析就是对文化现象所做的一种观念分析,并指出社会发展是需要很长时间的,人不能看到历史,只能在大变动时代偶然地感到历史的发展。
沈从文选择了一条田园浪漫之路,远离城市的喧嚣和尘埃,向着内心的追求和自由迈进。沈从文的创作之路是漫漫且呈上升趋势的。一开始时,由于他本人知识积累不足,并没有意识到原来写小说要顾虑到那么多技术性的东西。他常常在问题与创作主题上作各种不同的尝试,写了一连串的短篇小说,好坏参半,更有写出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但在1934前后,他在文坛上的地位越来越重要,显眼的位置让他接受了很多莫须有的攻击。[6]值得欣慰的是,面对这些批判与抨击,沈从文不屑一顾,始终坚定自我,而他后来的表现,也在向众人证明自己是一个真正的艺术家。纵观他的创作历程,逐步由不成熟到成熟直至完美,尽管全程伴随着中国社会的不断发展变化,但庆幸的是沈从文能够在感受到历史的发展之后,仍旧在内心留有“一片净土”。
意识形态分析法可以作用于文化现象的各个领域:科学技术、生产劳动、建筑、音乐、文学等等,同时这些意识形态观念揭示了隐藏在这些文化现象背后的本质。
沈从文童年虽然生活在湘西边陲,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仍然受到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如他在作品中所暴露出来的佛教文化。他曾在《从文自传》中提到过姨父聂仁德为人知识渊博,自己经常会听他谈“宋元哲学”,谈“大乘”,谈“因明”……这些词汇皆与佛教有关,是佛家的专业术语。但沈从文是不满足于每次粗浅的谈话,反而更加用心地去钻研与改写这些佛家故事。其中尤为突出的是《月下小景》,在题记中他就写到:因为在一个学校里教小说史……我想多知道一些,曾从《真诰》《法苑珠林》《云笈七签》诸书中,把凡近于小说故事的记载,掇辑抄出,分类排比……就把这些佛经记载,为他(张小五)选出若干篇,加以改造,如今这本书,便是这故事中的一小部分。沈从文不仅仅是收集故事,还会加以现代化的改造,使得每个故事都变得鲜活简洁。若读者能够在阅读过程中多做意识形态分析,就不难发现沈从文与佛教文化的关系。但他并不是对佛教文化全盘吸收,仅仅是摘择出符合自己创作思想和精神的内容,去其糟粕取其精华是其对佛教文化吸收借鉴的本质。
审美文化是文化的一种特殊形态,是指将人们日常生活与文化娱乐和审美之间相互渗透的情况,是人类有意识有目的地创造美和享受美的特殊社会活动。沈从文在作品中所展现出来的对田园自然的崇尚,对原始生活的向往,和对人性至真、至善的赞美都是一种审美文化。这种审美文化的传递是进步的,是符合社会和历史发展取向的,可以为当下审美文化提供经验。
杰姆逊指出:“在今天的社会里,社会现象及各种事物的发展速度越来越快,我们处于一个多变的时代,意识形态的主流也是不断地变化,而且随着社会交流的增加,社会界线的相对减弱,一个人越来越难死守一种意识形态了。”如何能够不随波逐流,坚守自我,不忘初心地进行创作,将自己对生命最美好的期待准确无误地透过作品展现给读者,是当下作家亟待解决的难题。像沈从文这样在各种文学浪潮、意识形态的冲击下仍旧固守自我,不惧各方势力的压迫,坚持用“我手写我口”去创作,对当前的作家创作具有指导性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