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永才,贾新超,苏光正,武 倩
(中央民族大学 教育学院,北京100081)
当今,培育青少年的现代学校教育模式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一方面,由于科技进步及经济全球化等新态势的发展,青少年日益表现出惊人的潜力。例如,近年出现基于移动媒体技术等新的文化艺术表现形式主要是由青年人推动的,故他们被誉为是有史以来思维最活跃、连接最密切和流动性最强的一代[1]28。另一方面,现代学校教育模式面临诸多危机,不少学生因学业失败而产生厌学情绪[2]。现代学校教育模式是为了满足一个多世纪前工业化生产需求而设计出来的,其过度追求功利使教育的机械性等弊端日益明显,甚至出现了顾明远所批判的“反教育性”现象[3]。加之当今科技迅猛发展所导致的各种社会变化,使得社会复杂多变、紧张不安和矛盾冲突达到前所未有的程度。正如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反思教育:向“全球共同利益”的理念转变?》所强调的,无论是发展中国家还是发达国家,年轻人开始质疑传统“高端”教育路线的“投资回报”,越来越多的青少年挫败感加深[1]59。故该文献明确提出,主流功利主义教育观应该接受关于人类福祉的其他解读方式;维护和增强个人在他人和自然面前的尊严、能力和福祉,应是21 世纪教育的根本宗旨[1]38。这就要求我们切实进一步探索促进人类福祉的新教育途径。值得注意的是,2012 年,第66 届联合国大会设立“国际幸福日”(每年3 月20 日),宣布追求幸福和福祉是全世界人类生活中普遍的目标[4]。
这方面的探索在我国也具有十分重要的现实意义。2016 年,教育部出台的《中国学生发展核心素养》提出,要帮助学生不仅要“健康生活”,而且要“认识和发现自我价值,发掘自身潜力,有效应对复杂多变的环境,成就出彩人生”[5]。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的《中国教育现代化2035》明确指出,教育要“改革创新,以凝聚人心、完善人格、开发人力、培育人才、造福人民为工作目标”[6]。尤其是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提出:“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就是我们的奋斗目标。”[7]教育要传播正能量,以激发人民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而团结奋斗的强大力量,特别是要青年人放飞青春梦想,激发出青年人的青春正能量[8]。显然,如何激发学生的正能量、立德树人,从而实现中国梦,是迫切需要探讨的重大课题。
国际上近年兴起的积极教育运动,正是这方面探索的新成果。该教育运动针对“治疗”取向的学校教育模式的弊端,强调发掘和培育学生优势品质,重视幸福感的培养[9]。国内对该问题的研究几乎都在心理学界,且以理论述评为主[10-11],教育学界对此开展的专门研究更是极为薄弱。2010 年,清华大学召开了首届中国国际积极心理学大会,国际知名的积极心理学家、该校心理学系主任彭凯平明确提出,积极心理学发展要中国化、科技化、大众化、普及化,且大力倡导积极教育,受到了各地一线教育实践者的欢迎[12]340-342。
本研究试图系统论述积极教育运动的理论与实践,主要基于对积极教育运动前沿学术成果的研读、对国外成功实践案例进行追踪,以及参与国内积极心理学的研讨和有关教育革新试验的体会,并对其进行研究。鉴于前述研究状况,本研究采取实证研究的方法,首先说明国外积极教育特别的理论基础——积极心理学的基本主张;然后评介这方面的教育实践革新,包括其中较有影响的项目案例;最后讨论该革新在我国的可借鉴性和相应建议。
积极教育运动正是基于当代科学心理学最新的分支——积极心理学而兴起的。从理论上看,积极心理学针对的是经典心理学的局限之一,即过于关注消极、负面的心理问题,而忽视了人类的正能量——积极的品格优势和美德问题。有学者统计了1967—2000 年间心理学研究的文献数据库,发现研究负面情绪(如焦虑、愤怒、抑郁等)的论文与研究正面情绪(如快乐、满足、幸福等)的论文数量之比达到了惊人的21∶1[13]。
而从当今现实看,青少年一代普遍存在的焦虑、抑郁等悲观心理,不仅成为青少年身心健康的主要威胁之一,而且成为一个严重的社会和经济问题。根据世界卫生组织(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简称WHO)官方统计,2019年,全球抑郁症患者已达2.8 亿人,严重的抑郁症可导致自杀,每年有超过70 万人因自杀而死亡,自杀是15~29 岁年龄组人群的第二大死亡原因[14]。经典心理学也在不懈地探索这些问题,但实效始终差强人意。因此,在积极心理学的创始人马丁·塞利格曼(Maytin Seligman)看来,运用积极心理学开展积极教育是减轻和预防上述问题的有效武器。
马丁·塞利格曼是积极心理学最著名的倡导者。他曾明确指出心理学的三个使命:一是关注消极心理,治疗心身疾病;二是增强民众生活幸福感;三是甄选、培养有天赋的人才[15]。随着社会的变迁,治疗心理疾病已经远远不能满足人类追求幸福的需要,为了有效完成心理学的后两个使命,积极心理学的研究势在必行。马丁·塞利格曼在研究经典的“习得性无助”心理的同时提出“习得性乐观”概念,他认为乐观也是可以习得的,通过习得乐观可以对抗无助感[15]。而摆脱抑郁症、提高成就感、改善健康状况是“习得性乐观”三个最主要的应用策略。积极心理学倡导以人类的美德和优势为出发点,采用积极的心态解读人类的心理现象,从而激发个体人性中的积极因素,帮助个体形成良好品质并挖掘其自身潜力,使个体达到积极、乐观、向上的人生状态。
受其影响,该领域集中于科学地研究人类优势和幸福,以及阐释人类如何获得幸福并揭示影响这些状态的相关因素[16]。积极心理学吸纳了众多心理学研究的成果,并沿用已有的量化和质性研究的方法和技术,在广泛的社会领域以实证的方法探索、发现和预测人类走向幸福的路径[17]。在很短的时间里,积极心理学就取得了显著成就。马丁·塞利格曼主导的大都会保险公司研究、美国棒球联赛和NBA 研究、伯克利游泳队研究、美国军队研究等[18]21[19]19,都从不同方面证实了积极乐观对公司业绩、比赛成绩及创伤后复原能力等方面的正向影响。
积极心理学创立之初,马丁·塞利格曼等人承认积极心理学仍然沿用的是与经典心理学相同的研究方法和工具。即,积极心理学并不是站在经典心理学研究的对立面,而是对经典心理学的必要补充,它只是心理学研究兴趣和方向的转变——从修复生活中最糟糕的事情转向创造生活中最美好的东西[20]。作为现代科学心理学流派之一,积极心理学研究有三大支柱:第一个支柱是个人的积极生活体验,主要是开发积极情绪;第二个支柱是发挥积极的人格特质,主要是品格优势和美德;第三个支柱是运用积极的组织系统,主要是那些促进社会积极发展的机构和家庭[21]。
在积极心理学的有关成果中,最有影响的是克里斯托弗·彼得森(Christopher Peterson)和马丁·塞利格曼领导的学术团队历经三年的跨文化研究。该团队在对涉及“性格优点”和“美德”的大量文献(从精神病学、青少年发展到哲学、宗教、心理学)回顾的基础上,发现了在各种文化(包括中国的儒家思想和道教文化,南亚的佛教和印度教文化,西方的希腊哲学、犹太教、基督教、伊斯兰教)中总共有200 多种美德,横跨整个世界3 000 年历史的不同文化,并归纳出6 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美德:智慧与知识、勇气、仁爱、正义、节制及精神卓越,同时根据10 项标准从众多的候选“性格优点”中选择了24 种分别归类到这6 大核心美德中[22]95。该成果于2004 年公开发表。积极心理学研究者进行一系列的跨文化研究,进一步证明了24 项性格优点的普适性[23]。
可见,积极心理学这一新兴领域克服了传统心理学的局限,适应了时代发展的需要,为幸福人生发展不但提供了理论依据,而且提供了实际解决的办法,因此迅速为教育界所关注和应用。
积极心理学不是一项观赏性运动,其重要性在于应用。2004 年,宾夕法尼亚大学创立应用积极心理学硕士学位(Masterof Applied Positive Psychology,简称MAPP),马丁·塞利格曼特意加入“应用”二字,避免其成为“装饰性”学科[19]51。积极心理学的使命就是将其最新的研究成果与现实应用结合起来。
传统教育在过去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以发现孩子身上存在的消极问题为主要任务,然后再寻找解决这些问题的机制或办法。事实上,教育正是应该帮助那些没有问题的孩子去识别并发展其身上的积极品格。基于积极心理学的积极教育思想在反思传统教育观念的基础上,主张以积极的态度重新解读教育,采取积极的教育理念和行动激发和引导学生积极的情感体验,以培养学生积极的人格品质和努力向上的心态[24]。
积极心理学之父马丁·塞利格曼将积极教育定义为既能教授传统的技能知识,又能传递幸福能力的教育[25]。积极教育是将积极心理学的原理应用于教育领域的范例,旨在加强学生幸福感和学习之间相互增强、相得益彰的关系[26]。积极教育是对传统教育的一种补充,更是对传统教育的一种升华[27]。积极教育的内容涵盖幸福、乐观、希望、感恩、心理韧性、自我效能、成长型思维、坚毅、宽恕等人的积极情感的培养[28]。
在积极心理学运用的早期,积极教育在学校的实践就已经展开了。美国是积极心理学的发源地。20 世纪90 年代,宾夕法尼亚大学的心理学家开展了“宾夕法尼亚复原力项目”,并在中小学开展实证研究,希望通过改变学生的思维模式来提升其受到挫折后快速复原的能力[29];2006 年,英国威灵顿公学在全球率先实践了积极教育,开设幸福课教授学生获得幸福的理念和方法;2009 年,澳大利亚设立国家专项基金用于实践积极教育,以建设“幸福国家”[30]9-11。2014 年,在美国纽约市,积极心理学创始人马丁·塞利格曼、米哈里·希斯赞特米哈伊(Mihaly Csiszentmihalyi)、詹姆斯·鲍威斯基(James Paweiski),英国威灵顿公学校长安东尼·赛尔顿(Anthony Seldon),中国积极心理学界代表彭凯平五位国际积极心理学运动的领军人物,决定在国际上推动一场新的教育改革,旨在提升学生的幸福和积极心理品质;2016 年,在美国达拉斯市,“国际积极教育联盟”正式宣布成立,标志着积极教育的国际化战略正式启动[31]。
在当前的时代背景下,积极教育思想已经广泛传播,并成为全球教育领域的新趋势。许多发达国家,如美国、英国、澳大利亚等都已兴起了积极教育运动。美国“学术、社会和情感学习联合会”(Collaborative for Academic,Social and Emotional Learning,简称CASEL)在幼儿园及中小学学生中进行的213 项实验研究表明,积极教育能够提高学生的社交和情感技能,减少破坏课堂行为和校园霸凌,减轻学生压力和社交退缩现象;英国在54 所中学的14 000 名学生中推行积极教育的成果显示,积极教育有效降低了学生的抑郁、焦虑,学生抗挫力也明显提升;澳大利亚的吉隆文法学校为学生提供的250个系统课程结果显示,积极教育能使学生提高学习兴趣,减少和预防抑郁、焦虑,增加学生幸福感,提高学生积极情绪和生活满意度,以及提高学生学业成绩。2014 年起,我国广州市增城区较早实施了积极教育,截至2018 年,共有20 所中小学参与实践。积极教育的实施有效提高了教师的敬业精神,通过改善教学方法提高了学生中考和高考成绩,同时极大地降低了学生自杀事件的发生[32]。上述积极教育成果迅速受到世界各地的关注,并开始运用到教育革新中。
综上所述,积极教育运动呈现两大特点:其一,该运动以先进理论为指南,即基于极为前沿的基础研究成果——积极心理学;其二,该运动关注当今特别突出的教育现实问题,因此迅速受到教育实践者的欢迎。该运动重视帮助学生找回自尊、找到生活的意义,并获得自信;尤其是主张教育要面向未来,关注和培养学生的积极情感、投入感、意义感和成就感及人际关系的正确处理,以促进学生的身心健康和全面成长。简言之,积极教育的目标之一是建立关于美好生活的理论模型和实践举措,其在广义的“终身教育”范围中也是适用的[33]。
宾夕法尼亚复原力项目(PennResiliencyProgram,简称PRP)是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积极心理学研究中心发起的,旨在预防学生应对青春期常见问题和抑郁症的一项计划。该项目通过教会学生更现实、更灵活地处理遇到的问题来培养学生的乐观态度,同时也教会学生创造性地决策和缓解心理压力的应对技巧。该项目是世界上得到广泛研究的预防抑郁症项目,在过去的20 年中,已经有21 项对照研究评估过宾夕法尼亚复原力项目,其中多数研究采用了随机分配实验对象的方法,研究对象为3 000 多名8~22 岁的儿童和青少年。研究数据表明,经过测量评估,实验组儿童的心理韧性增加,焦虑感、无助感降低,从而有效地降低了临床抑郁水平。
宾夕法尼亚复原力项目的理论基础是马丁·塞利格曼提出的解释风格理论。解释风格是指个体对成功或者失败进行归因时表现出来的一种稳定倾向。马丁·塞利格曼把解释风格分为乐观解释风格和悲观解释风格。乐观解释风格将坏事件归因于外部的、不稳定的、具体的原因,将好事件归因于内部的、稳定的、普遍的原因;悲观解释风格则相反,将好事件归因于外部的、不稳定的、具体的原因,将坏事件归因于内部的、稳定的、普遍的原因等[34]78-106。在压力情境下,乐观的解释风格是调节个体心理健康和身体健康的一种重要的内部资源。认知行为疗法中的ABC 理论指出,我们对事件(Adversity)的信念及其解释(Belief),不仅会影响我们的情绪,而且会影响我们的行为模式(Consequence)。基于认知行为疗法,宾夕法尼亚复原力项目采取多种方法和工具来培养儿童和青少年养成乐观的解释风格。
宾夕法尼亚复原力项目包括提高认知能力和解决社交问题两个主要部分。为了使小学生了解认知疗法的核心要素,积极教育课程会让孩子认识到思维是可证实,而且是可改变的。孩子不必一定要相信进入脑海中的第一个想法,尤其是那些会直接带来悲观、焦虑的短暂而难以察觉的想法。解决社交问题主要是教会孩子克服无助感,学习如何变得坚定自信。经过12 周(每周2 小时)的积极教育课程学习之后,进行即时评估和6~36 个月的纵向追踪评估,实验组与对照组学生相比都表现出显著的心理状况的改善,且效果至少能持续24 个月[35]。
在宾夕法尼亚复原力项目之后,马丁·塞利格曼团队设计了更加全面的课程来帮助学生识别自己的积极品格优势,以增强学生在日常生活中使用这些优势的能力。该团队发现,让人们更多地了解他们的优点,而不是一味地只改正缺点,是格外有益的。以一种全新的方式发挥自己的突出优势,能够最大程度地增加人们的幸福感,并减轻抑郁症状[36]30。
积极品格优势识别研究起源于积极心理学对积极心理品质培养的需求。既然要培养人的积极品质,那么又有哪些是积极品质呢?相对于治疗心理疾病的清单《心理疾病诊断手册》(The Diagnostic and Statistical Manual of Mental Disorders,简称DSM,所有“消极品质”的集合),积极心理学也需要建立积极心理品质的清单,即“六大美德24 项积极品格优势”。克里斯·托弗彼得森和马丁·塞利格曼等人编制了价值实践优势问卷(Values In Action Inventory of Strengths,简称VIA-IS),并且根据实证研究的成果对其不断修订和完善[22]627。世界各地的研究者运用这些标准化的测量工具开展了大量的实证研究,发现性格优势与主观幸福感、心理健康、心理弹性、学业成就、生命质量等心理变量密切相关[37]。积极品格优势识别工具可以对个体的优势进行识别,每个人都会有3~5 项优势,也会有3~5 项劣势[38]。相对于传统的“木桶理论”找出短板和弥补短板,积极教育提倡找出自己突出的优势,同时在生活中应用并加以强化。发现学生的品格优势并进行教育,可以重塑个体自信和自尊,对抗个体弥补短板带来的无助感,在展现优势而获得快乐的同时,可以用它们来抵抗劣势带来的不快乐。中国古语云:“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孩子的积极天性和优势在出生后的前六年里会逐渐固定到他擅长的方面。当孩子发现自己在做某些事时会受到称赞、关爱和注意,他就会刻意地多做这些方面的事。塑造孩子个性的过程是他的优势、兴趣和天赋交互作用的过程,当他发现在自己的小小世界中什么是有效的、什么是行不通的时候,孩子就会去发展他的优势而放弃不擅长的部分。
教育者可以将积极教育课程与传统德育工作和校本课程进行有机融合,通过对学生品格优势的发现与塑造,帮助学生建立起健全的人格,并有效发挥学生自身的心理优势与潜能,使学生获得更高的心理健康水平,以及创造出更佳的学习与生活品质。同时,学生的品格优势也是家庭积极环境特质的反映,在生活中表现出“善良、合作”品格优势的学生表现出较少的抑郁症状,具有“爱与被爱、信念”等品格优势的学生有更高的生活满意度[39-40]。因此,在家庭教育环境中培养学生积极的品格优势显得尤为重要。
通过对儿童教育研究结果的分析发现,孩子在积极的心态下学习的效率更高、学习的效果更好。由于积极情绪的作用,他们的智力资源(注意力、创造力和知觉的范围)增加了,他们的社交技能(如使用或分享他人的观点、合作和亲社会态度)提高了,他们的身体素质也增强了[41]。
因此,另一个经过实证能够提升积极心态的练习方法为“三件好事练习”,其理论基础是芭芭拉·弗雷德里克森(Barbara Fredrickson)提出的积极情感扩展与建构功能理论。她认为,积极心态是自我肯定的心理状态,并提出了“扩张—形成理论”,即认为积极情感就是在每一瞬间扩大行动与思考的范围,以形成长期资源来促进学生的成长和发展[42]。要提高积极情绪,过上充满幸福感和成就感的人生,需要人们从积累身边的“小事”做起,这就是“三件好事练习”,即至少在一周内每天花15 分钟写出当天遇到的三件好事,并给这三件好事命名,写出具体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以及为什么会感到这是件好事。事情或大或小都无所谓,但要写明重点,将脑海中的想法充分表达出来。因为是每日练习,所以孩子在每天晚上睡觉之前写出来效果最佳。研究数据表明,“三件好事练习”者一般在一个月之后就表现出更加积极、幸福的状态,在三个月和六个月的随访中发现其效果可以一直持续[36]125。
“三件好事练习”简单易行,可以通过日记或睡前对话的形式,让孩子回忆一天中发生的好事情来激发其积极情绪。积极情感的扩展和建构功能理论是积极心理学中经验证的最佳概念之一,实验和纵向研究的结果也支持芭芭拉·弗雷德里克森的观点,即积极的情感体验不仅意味着幸福感的提升,而且有助于个体的成长和发展。积极情绪和学生个人成长相辅相成、互助互补,芭芭拉·弗雷德里克森把这种机制称为积极情绪的上升螺旋[43]。在积极教育过程中开展“三件好事练习”,通过创造积极的情感体验和认知行为螺旋,有助于传统教育和积极教育目标的共生共长。
以上这些项目,不仅鲜明地体现了积极教育的理念,而且表明在进行积极教育实践时,要充分结合积极心理学的研究成果,因地制宜地结合教育对象的个性特点和文化背景开展因材施教。积极教育的实践方法具有较高的操作性和可行性,同时辅以积极心理学的测量手段,可以对积极教育的实践过程进行效果评价。
人工智能日益发达,阿尔法狗、无人驾驶等技术已经展现出超越人类智力的潜能。在未来的人工智能时代,人类将会有许多事情没有机器做得好,许多重复性的劳动也将会大规模地被机器所代替。人类如何才能不被机器所取代,如何培养能够适应未来社会的人才,这些都是教育工作者面临的新问题。
随着社会的发展和人类对许多问题认识的深入,文化差异问题开始成为心理学和社会学研究中的一个核心问题。近年来,心理学在发展过程中逐渐表现出比较关注文化在人心理发展中的作用,文化心理学、跨文化心理学日益成为心理学研究的热点。积极心理学在研究范围上也加强了跨文化的比较研究,通过了解“积极心理学”在不同国度、不同社会文化背景下的不同特征,以及影响的变量有何差异,力求积极心理学的研究成果具有跨文化普适性。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这句中国谚语揭示了东方人观察问题的视角。东方人认为,世间万物都处于永久的流动之中,就像好事肯定会发生一样,坏事也一定会降临;反过来,生活的挑战也可能预示着胜利,“好”和“坏”的平衡在生活中无处不在[44]34。积极心理学强调快乐、满意等积极情感,但不同的文化对“快乐”的理解有所差异。中国古语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埃德·迪纳(Ed Diener)在研究不同国家的主观幸福感时,发现在北美文化中追求快乐是一项基本权利;而在东方佛教文化中,快乐则被认为是历经苦难的结果[45]。“心理韧性”所反映的内容和中国传统文化中的“逆境观”也多有重叠。面对重大压力,儒家注重依靠自己来解决困难,道家提倡在困境面前的柔韧性。跨文化研究证明,中国人应对困难事件时倾向采取乐观的看法和集体主义的应对方式,在面对重大压力和逆境的过程中,这些特点构成了中国人“心理韧性”的独特成分[46-47]。
以上综述表明,积极心理学的研究正日益考虑不同文化背景下人们的心理特征,力求使其研究结果具有跨文化普适性。
从春秋战国时代至今,我国历代思想家均留下了关于知虑、情志、才性等心理学观点的思考,但遗憾的是并没有形成中国人自己的心理学体系,现行的心理学研究理论和方法完全是西学东渐的结果[48]。积极心理学和积极教育运动在中国的发展,理应避免前车之鉴,从中国传统文化中汲取积极的教育思想,充分考量与幸福、快乐、积极相关的文化因素。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借助于研究古代中国人的心理、思想和概念的结果,引申并用于解读当代中国人的心理和行为现象,可能更加容易理解中国人的心理特性,同时也更加容易被中国社会所接受[12]340-342。
中国传统文化中儒、释、道思想在对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自我等精神超越的追寻中,蕴含大量积极心理学和积极教育的智慧。培养美德是儒家学说的核心内容,积极心理学对六大美德的研究也充分考量了“仁、义、礼、智、信”儒家道德中最重要的五种美德。儒家经典《礼记·大学》开篇中的“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阐释的也正是人性的光辉和积极的力量。“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亦是中国人极其注重思维变通的有力证明。积极心理学研究也发现,富有辩证思维的人有更多的积极情绪体验,活得更快乐、更坦荡、更长寿[49]。
积极教育与东方文化的结合研究已经展开。在一份包含亚洲13 所中小学的积极教育实践报告中,研究者采用横断和纵向研究相结合的方法,将积极教育融合儒家文化,在学生的心理健康和学业成绩之间达到了良好的平衡[50]。积极教育与中国文化传统的契合之路已经开启,中国智慧亦在遵循实证研究的积极教育之路上取长补短、相得益彰。
积极教育观有助于激发和教育学生努力实现“中国梦”。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提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51]美好生活不仅是物质生活的需要得到满足,同样也要满足心理层面的需要。习近平总书记高度重视人民的幸福感,并将其列为“中国梦”的重要组成部分。习近平指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就是要实现国家富强、民族振兴、人民幸福。”[52]而幸福正是积极心理学的研究方向。马丁·塞利格曼提出了幸福的PERMA 模型,将心理幸福定义为五个元素,即将积极情绪(Positiveemotion)、投入(Engagement)、人际关系(Relationship)、意义和目的(Meaning&Purpose)、成就(Accomplishment)作为幸福2.0 的理论框架,并且每个元素都可以量化,都可以促进人们心理幸福感的提升,幸福PERMA 框架在积极教育领域具有适用性[53]。
党的十九大报告提出:“加强社会心理服务体系建设,培育自尊自信、理性平和、积极向上的社会心态。”[51]这是对中国社会发展新阶段面临新问题的创新式解决方案,也与积极心理学所倡导的积极心态完全一致。为加强社会心理服务体系建设,2018 年12 月,国家卫健委、中央政法委、中宣部、教育部等十部委联合印发《全国社会心理服务体系建设试点工作方案》,要求到2021 年底,试点地区逐步建立健全社会心理服务体系,将心理健康服务融入社会治理体系[54]。该方案强调要完善教育系统的心理服务网络,积极创建心理健康教育特色学校。中小学要设立心理辅导室,并配备专职或兼职教师,以培养学生积极乐观、健康向上的心理品质,促进学生身心健康发展。在落实中央关于“加强社会心理服务体系建设”的部署过程中,要明确目标和定位,社会心理服务的核心目的不是“治病救人”,而是要从正面开展心理建设,提升社会心态,增强人们的获得感和幸福感[55]。积极教育是加强社会心理服务体系建设工作的有力支撑,在学校教育体系中开展积极教育,能够激发学生的正能量,从而让学生带着积极心态走入社会。
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还提出:“青年一代有理想、有本领、有担当,国家就有前途,民族就有希望。”[51]积极教育能使青少年更积极、更幸福、更健康、更道德,还能提升学生学业成绩,同时也是对党的十九大精神的积极响应和推动“幸福中国”伟大工程的具体实践。
2019 新年伊始,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布《中国教育现代化2035》,提出推进教育现代化的八大基本理念:“更加注重以德为先,更加注重全面发展,更加注重面向人人,更加注重终身学习,更加注重因材施教,更加注重知行合一,更加注重融合发展,更加注重共建共享”[6]。
但是,当今处于改革深水区的我国学校教育存在诸多严峻难题。现代化的教育手段的确可以提高教学和学习效率,但成绩并不是衡量人才的唯一标准。在应试教育的环境之下,我国青少年在成长过程中背负过多的心理压力,在不同的年龄阶段暴露出越来越多的心理问题。有充分的证据表明,在国际学生评估项目(Programme For Inaternational Student Assessment,简称PISA)测试中表现最好的亚洲国家往往具有由来已久的考试文化,学生大多参与正规学校系统之外的补习班,且普遍因为父母对于教育的高期望而承受很大压力[56]。随着数字化时代的到来,面向未来的人才培养面临多重挑战,在基本生存权利已经得到保障的前提下,人们越来越注重追求精神层面的美好生活。如何摆脱心灵空虚及追求更加有意义的幸福人生,已经成为摆在全人类面前亟需解答的问题,而积极教育正是解决这一困境的有效方法。
无疑,积极心理学的恰当应用有助于解决上述危机,尤其是有利于健全地立德树人,使学校在教育现代化目标指引下培养适应未来社会的、身心健康的人才。
本研究认为,积极教育运动基于先进的心理学实证研究成果和实践经验,显著地克服了经典心理学过于关注消极、负面心理的问题,逐步地打破了人们对心理学的疑虑和恐惧,倡导用一种更加开放的、欣赏性的眼光去看待人类的潜能、动机和能力等。积极教育已经取得了丰硕成果,并且也契合中国文化传统和教育政策。因此,积极教育运动值得我国学校教育研究和实践的关注。在未来的发展过程中,积极心理学的理论体系和研究方法仍在不断发展与完善。结合我国教育领域的实际情况,对我国应用和拓展积极教育工作建议如下。
研究者要加强对该运动的研究和试验。正如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发表的文献——《反思教育:向“全球共同利益”的理念转变?》所指出的,针对“全球社会变革中的种种趋势、紧张和矛盾以及由此产生的新的知识前景……务必要探寻促进人类福祉的替代方法……以期维护人类及其共同福祉”[1]83-84。本研究认为,积极教育理念是值得研究者去探索的特别策略之一。如何让积极教育的理念和方法更加适应中国的本土文化,需要从跨文化心理学的视角进行主位与客位相结合的研究。
同时,研究者要看到积极教育运动需要注意的局限性。从1998 年至今,积极心理学在收获了丰硕研究成果和产生广泛影响的同时,在关于“科学研究价值无涉”“主观与客观偏差”等方面也遭受了诸多批评[57]。正如,维克多·弗兰克尔(Viktor Frankl)的意义疗法观所表明的,“人有最后一个自由——在任何境遇下选择自己的生活态度和行为方式的自由”[58]79,通过对“苦难意义”的理解也能够建立积极的人生观。
当今社会,全世界青年人抑郁指数不断上升,生活满意度逐渐下降,他们甚至被称为“抑郁流行病”一代。积极教育认为,心理弹性、社会责任感、生活意义感等应该通过学校教育传递给孩子,学校是对学生积极主动地实施预防心理问题和促进心理健康发展的完美场所。
理论上,研究者要加强相关研究,尤其是本土化的积极心理学研究。教育的科学化要基于心理学,正如现代教育学的主要奠基人约翰·弗里德里希·赫尔巴特(Johann Friedrioh Herbart)指出的,心理学有助于明确教育实践的途径、手段和障碍[59]314-315。积极教育运动正是基于当代科学心理学最新的分支——积极心理学而兴起的。然而值得注意的是,现代心理学兴起于西方,美国是其大本营,故为取样方便其大部分研究都以美国大学生为样本[60]。我们的研究若只是照搬这种失之偏颇的样本所得出的具体结论,则容易出现偏差。因此,研究者要结合中国的传统和当下国情,运用跨文化心理思维,开展本土化的积极心理学研究。
实践上,首先,要加强教师的积极心理辅导和培训。我国教师群体的心理健康状况不容乐观[61],只有积极乐观的老师才能教出积极乐观的孩子,通过积极心理辅导对教师心理健康的干预和提升势在必行。积极教育强调在日常生活中的渗透和体验,教师应该通过培训掌握积极教育的理论和实践方法,才能在教学活动中有效地开展积极教育。其次,要运用现代化的教育手段。学校要利用信息技术和新媒体创新教学教法,采用新时代青少年喜闻乐见的呈现方式,增强积极教育的趣味性和可操作性。最后,要加强积极教育法规政策的制定和实施。在学校教育体系中实施积极教育,国家也应制定好相关的政策法规,为积极教育的良好开展、为面向未来培养人才打好坚实的基础。同时,积极心理学的理论视角和实践应用也要重视文化适切性的考量。中华民族共同体积淀了深厚的积极心理特征,积极教育要重视文化多样性场景下优秀文化的应用,发扬中华民族共同体的集体主义传统和文明交流互鉴精神,发挥个体能动性(Agency)和集体能动性(Co-agency),才能实现积极心理学和积极教育与本土优秀文化的契合,最终达到激发学生潜在的正能量、促进提升教育质量的效果。积极教育强调发掘和培育学生优势品质、重视幸福感的培养等理念,将促进我国学校教育内容和方法的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