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型学视角下吴语“形容词+得+程度副词”考察（上篇）

崔山佳

朱德熙根据组合形式的差异，把汉语的述补结构分为组合式和粘合式两种，组合式述补结构中有结构助词“得”，粘合式述补结构中则没有“得”［1］125。这种分类，也可以认为是从类型学角度来划分的。郭继懋、王红旗就两者的差异进行了认知分析。两种补语在表达上的差异是：凸显的程度不同，用粘合补语表达结果是低程度地凸显结果，用组合补语表达结果是高程度地凸显结果。两种补语的语义差异是：规约性结果与偶发性结果，规约性结果适合用粘合补语表达，偶发性结果适合用组合补语表达［2］。

作为组合式述补结构，明清白话文献最常用、为人们所熟知的是“A 得很”，此外，还有“A得紧”与“A得极”，明代白话文献开始运用，分布范围较广；还有“A得凶”“A得野”“A得势”“A得猛”等，但分布范围狭窄。到了现代，“A得很”仍是最常用的，但“A得紧”“A得极”“A得凶”“A得野”“A得势”“A得猛”，普通话中已消亡，但在使用吴语的一些地方还存在，如浙江浦江方言、衢州方言仍有“A 得紧”，江苏苏州老年人仍有“A得极”“A得野”“A得势”，安徽祁德片方言、德兴方言仍有“A 得凶”。现代方言又产生了新的“A得+程度副词”，如“A得险”“A得魂”“A得类”“A得恶”等。近代汉语还有“A 得慌”，在北方方言中分布范围较广，普通话中也有，而且性质已发生转化，有人认为当代汉语“得慌”有附缀化特征，“X得慌”有构式化趋势，语法化程度高。

据曹志耘，汉语方言“热很”（形容词+程度副词）的方言分布区域如下［3］21：

热很：山西平定（晋语）、万荣、平陆（中原官话）。陕西宝鸡（中原官话）。江苏南通（江淮官话）。安徽当涂（吴语）、绩溪、歙县（徽语）。浙江龙泉（吴语）。湖南保靖（湘语）。广西龙胜、三江（平话）、河池（西南官话）。共13 个点。方言有晋语、中原官话、江淮官话、吴语、徽语、湘语、平话、西南官话。分布范围较广。

热猛：浙江舟山、镇海、鄞州、奉化、象山、新昌、天台、三门、临海、仙居、黄岩、东阳、义乌、兰溪、磐安、金华、永康、汤溪旧、武义、缙云、龙游、衢江。共22个点。吴语。

热猛～热杀：浙江嵊州。1个点。吴语。

热猛～热险：浙江玉环、温岭、宣平旧。共3个点。吴语。

热杀：浙江嘉善、嘉兴、桐乡、海宁、崇德旧、德清、孝丰旧、武康旧、余杭、杭州、富阳、临安、于潜旧、昌化旧、桐庐、萧山、上虞、诸暨、开化。共19个点。吴语。

热险：浙江常山、遂昌、松阳、丽水、云和、青田、景宁吴、永嘉、乐清瓯、乐清台、温州、瑞安、平阳。共13个点。吴语。

热恶：广西融水。1个点。平话。

热紧：景宁畲。1个点。畲语。

热极：广西桂平、兴业（粤语）。海南定安、屯昌、昌江（闽语）。共5个点。

热太：陕西富县、黄龙。共2 个点。中原官话。

热消：广东丰顺。1个点。客家话。

热交关：广西宁明。1个点。平话。

热踏=：浙江江山。1个点。吴语。

热□［nan13］：广西贺州。共1个点。平话。

以上可见，后置状语吴语形式最多样，有7种，分布范围也最广，有61个点（其中浙江60个，安徽1个），没有对应结构的方言如：平湖、海盐、长兴、湖州、安吉、慈溪、余姚、绍兴县、分水旧、新登旧、浦江、宁海、文成、泰顺吴、泰顺闽、苍南吴、苍南闽、洞头，另有属于徽语的遂安旧、淳安、寿昌旧、建德，共22个点。但我们请教宁海人陈一兵先生，他说宁海有“A 猛”的说法，如“天热猛”“该人坏猛”“下饭好吃猛”等。所以三分之二有后置状语，三分之一没有对应结构。

以上就是朱德熙所说的粘合式述补结构［1］，有的学者称为后置状语或后置副词。

曹志耘以“热得很”为调查对象，汉语方言绝大多数是说“热得很”，分布范围极广，无对应结构的方言点也很多，也有一定的分布范围，主要为江苏南部、上海（全部）、浙江、福建、台湾（全部）、广东、广西、海南。此外，还有其他多种说法［3］22，如：

热着很：青海乐都。

热□很：湖南江永。

热□太很：湖南泸溪乡。

热得挺：内蒙古集宁。

热得紧：浙江浦江、义乌、分水旧、淳安、遂昌。福建浦城吴、宁化、长汀、连城。湖南道县。

热得紧～热得很：湖南桂东。

热得猛：浙江诸暨、宁海、临海。

热得好交关：澳门。

热得极：浙江长兴。海南琼海、万宁。

热得太：陕西志丹、富县、黄龙。

热得透：福建永定。

热得滞：广东花都、顺德、恩平。陕西米脂。

热得险：浙江兰溪。江西广丰。

热得恶：湖南新田、嘉禾。广西融水。

热得厉害：山西临县、中阳、霍州、灵丘。

热得杀：广西灵川。江西玉山。

热得死：湖南涟源。广西南宁平。

热得以=惨：福建周宁。

热得难：江西万载。

热得得：福建沙县。

热得踏=：浙江江山。

以上可见，吴语的“A 得+程度副词”形式较多，共有5种。

以上就是朱德熙所说的粘合式述补结构。两种述补结构有的具有对应关系，如：热猛——热得猛，热险——热得险，热紧——热得紧，热杀——热得杀，热恶——热得恶，热极——热得极，热踏=——热得踏=。

一、A得紧

（一）明清白话文献的“A得紧”

1.明代白话小说的“A得紧”

（1）玄修道：“吾弟有言，脐底下，小肚边，有件东西，妙得紧。……”（桃源醉花主人《别有香》第15回）

2.明代戏曲的“A得紧”

（2）（丑）这个是我两人相爱之深，把他腰肢儿搂肿，却大得紧了，故谓之十围杨柳；口唇儿唚肿，却厚得紧了，故谓之百颗樱桃。（林章《观灯记》）

（3）（生、小生云）妙得紧！（张大复《快活三》（崇祯间抄本）第16出）

（4）（外）只为南朝诸将凶狠得紧。（姚子翼《祥麟现》第8出）——另第16出有“痛得紧”。

（5）好笑得紧，就把俺拴起来，要送甚么官，依旧是南安府的勾当，再要把我问罪鸣官闹一场。（陈轼《续牡丹亭传奇》第9出）

（6）（老旦）这样成立了，可喜得紧。（磊道人《撮盒圆》第10出）——另同出有“娇怯得紧”，第14出有“执拗得紧”，第26出有“好得紧”。

（7）可恶得紧，我与拜揖，他说马上闪腰，回礼不便。（无名氏《嫖院记·正德宿肖家庄》）

（8）这安人到热心得紧，适才这女子，莫非就是他生的？（杨之炯《蓝桥玉杵记》第25出）

（9）（生）叔叔，说也奇怪得紧，锦衣卫新到了一个进士经历，叫做沈鍊。（无名氏《出师表》第9出）——另第13出有“妙得紧”。

（10）我小姐看了，像是心上就有几分想着那人儿一般，偶然把这节事情，在笺上题一首词，又古怪得紧！（阮大铖《燕子笺》第13 出）——另第16出有“烦躁得紧”。

（11）（丑推杂下介）你也请进戏房坐坐好，停当的紧，有大福分人，调度自然不同。（谢国《蝴蝶梦》第29出）——另第35出有“寂寞得紧”。

（12）（末）正是，这也奇得紧！（无名氏《白罗衫》第22 折）——另第27 折有“清雅得紧”，第29折有“多得紧”，第33折有“奇得紧”。

（13）（外）和尚，我怕得紧！（郑之珍《新编目连救母劝善戏文·插科》）——另《新编目连救母劝善戏文·三殿寻母》有“多得紧”。

（14）（净捶腰介）从不曾坐这半日，倦得紧了，腰肢欲折，好索红裙倩扶。（吴炳《绿牡丹》第2 出）——另第2 出有“口渴得紧”，第12 出有“可恶得紧”。

（15）说起来，好笑得紧。（吴炳《西园记》第6出）——另同出有“可笑得紧”。

（16）不好，口燥得紧。（沈自晋《翠屏山》第21出）——另第25出有“眼疼得紧”。

（17）（净）小正，可怜儿，寂寞得紧，和你搂搂儿去。（沈自晋《望湖亭》第4出）——另第11出有“妙得紧”，第14 出有“待慢得紧”，第23 出有“妙得紧”，第28出有“倦得紧”。

（18）状元不知，说起那陈州可怜得紧。（无名氏《高文举珍珠记》第21出）

3.清代戏曲中的“A得紧”

李玉的戏曲用例较多，如：

《一捧雪》：饿得紧（第5 出）、妙得紧（第6出）、倦得紧、奇怪得紧（第11 出）、遥远得紧（第23出）、奇得紧（第29出）。

《人兽关》：冷又冷得紧（第10出）、干净得紧（第16 出）、好笑得紧（第19 出）、奇得紧（第22出）、齐整得紧（第24出）。

《占花魁》：大得紧（第2 出）、短得紧（第19出）、醉得紧（第20 出）、疼得紧、即景得紧（第23出）。

《永团圆》：好笑得紧（第11出、第25出）。

《麒麟阁》：硬得紧（第一本第7 出）、长得紧（第一本第15出）、空闲得紧（第一本第17出）、好得紧（第一本第19 出）、热闹得紧（第一本第22出）、冷落得紧（第一本第26出）、快活得紧（第二本第3出）。

《千忠禄》：恼得紧（第10 出）、破坏得紧（第12出）、冷得紧（第23出）。

《清忠谱》：好笑得紧（第5折）、好得紧（2处，第6折）、多得紧（第6折）、可笑得紧（第9折）、多得紧、大得紧（第22折）。

《意中人》：妙得紧（第8出）。

《万里圆》：冷淡得紧（第7出）、重得紧（第13出）。

其他剧作家也有用例，如：

（19）（末）妇人的姿色到这般地步，也勾得紧了，难道还有好似他的？（李渔《比目鱼》第4出）——另第17出（2处）、第29出有“勾得紧了”，第19出（2处）有“疼得紧”。

（20）若得如此，好得紧！（朱㿥《十五贯》第5出）

（21）（众）我们衣服湿透，又冷的紧怎么处？（遗民外史《虎口余生》第4出）——同出有“口渴得紧”“困倦得紧”，第8出有“大得紧”，第12出有“狠的紧”，第31 出有“醉得紧”，第41 出有“困倦得紧”。

（22）我看兄爱惜此杯得紧，何必换与别人？（吴伟业《秣陵春》第7出）——同出还有“古撇得紧”，第12 出有“褴褛得紧”，第18 出有“萧索得紧”，第32出有“灵应得紧”。

（23）咦，阿呀，是什么东西，这等硬得紧？（邱园《党人碑》第7出）——另第9出有“多得紧”“快活得紧”，第10出有“兜答得紧”。

（24）（小生）啊哟哟，口渴得紧，取茶来。（无名氏《三笑姻缘》第21 出）——另第7 出有“好得紧”，第31出有“勾得紧了”“小气得紧”。

（25）叫拾翠园，里面精致得紧。（叶时璋《琥珀匙》第3出）——另第5出有“高得紧”。

（26）（生）这等可恶得紧。（盛际时《人中龙》第2 折）——另第17 折有“妙得紧”，第22 折有“着忙得紧”，第23 折有“热闹得紧”“无礼得紧”“腌臜得紧”，第27折有“奇怪得紧”。

（27）这银子重得紧，勿好拿。（无名氏《十美图》第16出）

（28）（生）妙，晶莹可爱得紧。（无名氏《玉蜻蜓》第4折）——另第10折（2处）“恼得紧”。

（29）说起来还情痴的紧。（张坚《梦中缘》第4出）——另同出有“好笑得紧”，第18 出有“这般得的紧”，第20出有“急的紧”。

（30）不料近日这些百姓们刁顽得紧，若做官的狠敲毒拶，弄得他九死一生，一般的卖女儿卖女也肯出些保全身命的银钱。（唐英《转天心》第7出）

（31）（生）唗！贱人胡闹得紧。（黄治《蝶归楼》第10出）——另第23出有“平常的紧”。

4.清末传教士文献的“A+得紧”

据（美）睦礼逊［4］，清末宁波方言中也有“A得紧”。如“多得紧”。注释说：“得：据读音疑为‘勒’。紧：形容程度深。很多。”［4］5第314页也有“多得紧”，第187页有“多得紧个样式”，第297 ～298 页有“错处多得紧”。“火钟大得紧”。注释说：“火钟：火情。紧：形容程度深。”［4］89第206页、第233 页、第266 页有“大得紧”。“这一年大小事体繁得紧”［4］155。“遭着水灾地方广阔得紧”［4］163。“远得紧”［4］318。“灵得紧个”［4］445。以上中心语都是形容词，有单音节形容词，同时也有双音节形容词。也有中心语是动词的，如“逼得紧”［4］361。“A得紧”的说法是承接明清白话文献而来，即只承上，但没有启下，现在的宁波方言已不说“A 得紧”，可见，宁波方言的“A得紧”已经消亡。

5.民国戏曲中的“A的紧”

（32）（旦）这词凄凉的紧，待我再听来。（吴梅《风洞山》第6出）

6.词典中的“A得紧”

“紧”表示“程度深”［5］732，例句如：

（33）大奶奶却是利害得紧。（《水浒传》第103回）

（34）只要有一个，也就勾得紧了，怎敢做那贪得无厌之事？（《肉蒲团》第6回）

（35）听起安老爷这几句话，说得来也平淡无奇，琐碎得紧。（《儿女英雄传》第19回）

“紧”，副词，义项有四，其二是：“用于形容词后面，充当补语，表示程度高。很。”［6］335例如：

（36）雪大的紧，着哥哥久等也。（元·无名氏《渔樵记》第1折）

（37）那个功德，真是大的紧。（明·兰陵笑笑生《金瓶梅》第57回）

（38）这个主意好得紧，妙得紧。（清·吴敬梓《儒林外史》第3回）

（二）明清白话文献的“副词+A得紧”

这是指组合式述补结构“A 得紧”前还有程度副词。

1.明代白话文献的“副词+A得紧”

（39）沈阆听了，一发欢喜得紧，连忙兑了三百两足纹，又带了些使费，到他下处城外化生寺去封。（陆人龙《型世言》第15 回）——第40 回有“一发精洁得紧”。①关于“紧”的词性，学界有不同意见。白维国［5］732收，义项⑧：用在动词或形容词加助词“得”（的）的后面充当补语。又分3 点：a）表示急迫、迅速。b）表示程度深；很。c）表示严密、牢固。钟兆华［6］335认为“紧”是副词，“表示程度高。很”。我们认同钟兆华的看法。下文的“V得很”的“很”也有不同看法，如聂志平［7］就认为是形容词。但《现代汉语词典》［8］534认为“很”无论前置或后置于中心语都是副词，表示程度相当高。况且聂文只比较“X 得很”与“很X”，其实，汉语方言与民族语言中还有“X很”，都是状语后置。

（40）人熊见韩清这个模样，晓得怕他，开口便笑，那张嘴直掀到耳朵边，一发怕人得紧。（杨尔曾《韩湘子全传》第29回）

（41）这个小官，说将起来，开天辟地，就有他的，一发大得紧在这里。（京江醉竹居士《龙阳逸史》第6回）

（42）王婆见都氏，道：“……一发凑巧得紧，绝妙一门在此。”（心月主人《醋葫芦》第3回）——第5 回有“一发好得紧”，第6 回有“一发狠得紧”。

（43）丁惜惜又只顾把说话盘问，见说道身畔所有剩得不多，行院家本色，就不十分亲热得紧了。（凌濛初《二刻拍案惊奇》卷14）

（44）一会儿又诅咒湘子道：“这个小贼道，不看人在眼里，十分轻慢人得紧。……”（杨尔曾《韩湘子全传》第7回）

（45）万金见了姑苏主，十分亲热得紧，把香袋儿果子都送与姑苏主收了。（古杭艳艳生《昭阳趣史》卷1）

（46）那儿妇原是旧族人家女儿，思量从了婆，辱了自己的身；违了婆婆，那个淫妇又十分凶恶得紧，只得一索吊死了。（西周生《醒世姻缘传》第12回）

（47）跳出一个邻舍李龙泉道：“论起不曾出幼，还该恕他个小，但只是做事忒不好得紧。……”（陆人龙《型世言》第35回）

（48）金氏道：“你去关了窗儿，忒亮得紧，叫我羞杀人呢，怎么脱的下去？”（情癫主人《绣榻野史》上卷）

（49）宜之笑道：“兄也忒葛藤得紧，待我把个明白与你。”（醉西湖心月主人《宜春香质》“风集”第5回）

上例的“葛藤”是形容词，《白话小说语言词典》收：“葛与藤，比喻纠葛、麻烦。”例句有三个，一是《野叟曝言》第14 回，二是《歧路灯》第102回，三是《三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第32 回。例句偏迟。

（50）淌老儿道：“……那韩老爷、韩夫人好不烦恼得紧，终日着人缉访，再没一些儿踪影。……”（杨尔曾《韩湘子全传》第11 回）——第19回有“好不恼怒得紧”，第25回有“好不忙得紧”，第27回有“好不多得紧”。

（51）生曰：“你来看，牡丹亭下芍药中，天然一个卧榻，好不有趣得紧。”（西湖渔隐主人《欢喜冤家》第10回）

（52）且说次日起来，那天上乌云四起，忽然倾下一阵雨来，好生大得紧。（《欢喜冤家》第10回）

（53）周相公沐了头面，浴了身体，拿出狄希陈内外衣裳，上下巾履，更换齐整，对了张朴茂众人说道：“好利害得紧！……”（西周生《醒世姻缘传》第97回）

（54）敷上药，越疼得紧。（罗贯中《三遂平妖传》第12回）

2.明代戏曲的“副词+A得紧”

（55）（生、旦低语）看这人一发不尴尬得紧。（傅一臣《苏门啸·智赚还珠》第1折）

（56）你每客人也忒奈烦得紧。（无名氏《节孝记》第22出）

（57）忙忙碌碌，什么人放一只桶在这里，倒也十分沉重得紧。（张大复《快活三》（清钞本）第16出）

（58）我昨晚听得小娘子哭哭啼啼直到天晚，我心下一发不忍得紧。（无名氏《葵花记》第17出）

（59）这几日客益发多得紧。（陈轼《续牡丹亭传奇》第8出）

（60）我是他的属官，前日在姑苏驿里，投了一个花名手本，那文爷就差小官赶纤，这个差使好苦得紧。（薛旦《醉月缘》第33出）

（61）（生）好不知趣得紧。（席正吾《罗帕记·神女戏王可居》）

（62）不意昨晚庵里烧香，冒了风寒，身子不快，卧在房中，一发寂寥得紧。（磊道人《撮盒圆》第10出）——另第26出有“一发中用得紧”，第27出有“好生疑惑得紧”。

（63）（夫）此人甚村得紧。（无名氏《嫖院记·周元曹府成亲》）

（64）谁想那个人没福，自从到了我庙中，勿知为何日夜啼啼哭哭，染成一病，连日一发沉重得紧。（谢国《白罗衫》第16折）

（65）茶便是茶礶，极是便得紧。（无名氏《吕蒙正风雪破窑记》第9出）

（66）（旦云）冤家，这墙好高得紧，我怎么跳得过去。（无名氏《高文举珍珠记》第20出）

（67）（旦）这越发奇得紧！（阮大铖《燕子笺》第24出）

上述各例中前面的副词是程度副词。如果前面有程度副词，后面的“紧”也是程度副词，一前一后两个程度副词共现，其表达的程度显然要比单用一个程度副词要高。这是象似性的具体体现。

（68）（向小生介）你家老爷真个知趣得紧，我心衔高谊难名状。（王异《弄珠楼》第20出）

（69）（丑）小姐，你看满园百花开放，万紫千红，真个好看得紧。（郑国轩《牡丹记·鱼精戏真》）——另《牡丹记·鱼精戏真》有“真个热得紧”。

上面几例的“真个”是评注性副词［9］21，与后面的“紧”共现，也能增加程度，但比起两个程度副词，表示的程度要轻一些。

3.清代白话小说的“副词+A得紧”

（70）穿绿的吟罢，穿黄的称羡不已，赞道：“后面二联一发好得紧。”（樵云山人《飞花艳想》第5回）

（71）小姐道：“这一发奇得紧。”（玩花主人《燕子笺》第12回）

（72）雨村道：“却十分面善得紧，只是一时想不起来。”（曹雪芹、高鹗《红楼梦》第4回）

（73）那苗青在城真如望穿饿眼，恨不得一刻即到，他便做起大官来，指望封侯封王，一似把个扬州城就是他家送的一件大礼一般，好不重大得紧。（丁耀亢《续金瓶梅》第28 回）——第29 回有“好不助兴得紧”。

（74）便叫声：“老爷，如今妾身腹中十分疼痛得紧，想是要临盆了。”（雪樵主人《双凤奇缘》第9回）

（75）复至梅花馆，见爱卿一阵一阵更加疼得紧了，挹香无计可施，便向家堂灶司前点烛焚香，祈求早产。（俞达《青楼梦》第38回）

（76）走到跟前，天表叫道：“张妈妈好忙得紧？”（姑苏痴情士《闹花丛》第4回）

（77）一夜困在床上，正想那日间与臭花娘眉来眼去，交头接耳许多情景，只见蟹壳里仙人走来说道：“我一片婆心超度你，却如何这般躲头避懒，今日之下，还在此处好困得紧？……”（张南庄《何典》第7回）

4.清代戏曲的“副词+A得紧”

李玉的戏曲用得较多，例如：

《人兽关》：好缓得紧（第7出）。

《永团圆》：忒痴得紧（第13出）、一发可笑得紧（第26出）。

《千忠禄》：一发奇得紧（第12出）。

《两须眉》：好生惶惑得紧（第28折）。

《万里圆》：太狠得紧（第22出）、一发古怪得紧（第23出）。

其他戏剧作家也有，例如：

（78）你看窗外墙垣，颇也高峻得紧！（朱㿥《十五贯》第17出）

（79）（副净嚷介）兄忒势利得紧，带其病而送其行，可谓通声气而走名之极乎。（张坚《梦中缘》第4出）

还有如下的例子：

（80）（生笑介）一发官体俱熟得紧。妙，妙！（李玉《一捧雪》第9出）

上例与前面的区别是，前面的程度副词不是放在中心语“熟”前面，而是放在句首，这是比较特殊的。

（三）现代方言的“A得紧”

1.吴语的“A得紧”

“A 得紧”在近代汉语使用频率较高。宁波方言在19世纪中后期仍有“A得紧”，只是现在已消失。“紧”作补语在普通话中也已经消亡。

浙江浦江、义乌、分水旧、淳安、遂昌方言的“A 得紧”，与近代汉语的“A 得紧”一脉相承［3］22。但“A得紧”在浙江金华方言中仅见于浦江话，如“香得紧、暖得紧、大得紧”等［10］598。浦江方言的例子如：

（81）变做一个，慌=得风景顶好，好得紧个堂头生啊。

（82）粥=儿=一直到岩头吉=个，吉=个水晶园区啊，是便得紧啊。

（83）张姨：袋=儿我嘚增=屋前屋后个，净洁得紧哇，将洁嗒嗒。……（黄晓东［11］127，129，148-149）

例（81）（82）的发音人是方言老男，例（83）的发音人是方言老女。但未见方言青男与方言青女有“A得紧”用法。可能也预示着，浦江方言的“A得紧”也将逐渐退出历史舞台。

除《汉语方言地图集（语法卷）》所提到的5个方言点外［3］22，衢州方言也有，例如：

（84）要四十斤糯米，再呗一领一领篾席，两边晒满晒高=，再呗晒出去收归来，起码要晒半个月啦，烦得紧烦得紧！（王洪钟［12］136）

上例是“A得紧”的重叠。

衢州方言说“凉得紧”，就是普通话“冷得很”，“紧”具有“很”义。［13］14又承蒙衢州人吴巧玲同学告知，衢州城郊方言（和市区差别不太多）也有“热得紧”等。

衢州方言还有“鲜味紧个”的说法［12］163，是“很鲜美”的意思［12］169，比较特殊。衢州方言甚至有“燥勒紧（无钞票）”的说法［12］188，“燥勒紧”似乎已经词汇化了。

2.其他方言的“A得紧”

浙江淳安方言也有。普通话“今天热得很/今天热极了”，淳安方言说成“今奶热得紧”。［14］294

淳安方言属徽语，徽语似乎未见“A 得紧”，淳安方言有“热得紧”是否为方言接触，有待进一步考察。

湖南道县梅花土话也有“A得紧”，例如：

（85）香得紧，是没是（个）（香得很，是不是啊）？

沈明等认为“A 得紧”“表示程度，用于动结式”［15］194。

湖南道县梅花土话中的“A得紧”与《汉语方言地图集（语法卷）》［3］22所提及的道县方言是一致的。但谢奇勇［16］在对湖南道县祥霖铺土话“中补结构”研究中说到“管得紧”，这“管”是动词，不是“A 得紧”。另有“□［nai13］得很（好得很）”，用“A 得很”。［16］211

二、“A得极”

（一）明代以前作品的“A得极”

（1）只是被先生静得极了，便自见得是个觉处，不似别人，今终日危坐，只是且収敛在此，胜如奔驰。（宋·朱熹《延平答问》）

（2）又曰：“……这盛得极，常须谨谨保守得日中时候方得；不然，便是偃仆倾坏了。”（宋·黎靖德《朱子语类》卷73）

（3）玉券十华，人风真淳，体真得极，提名旋复。（宋·罗泌《路史》）

（4）胡来得赛，热莽得极，明明的抱着虎睡。（元·无名氏《［双调］寿阳曲·胡来得赛》）

（二）明清白话文献的“A得极”

1.明代白话小说的“A得极”

（5）狄氏道：“非是见鬼。你心里终日想其妻子，想得极了，故精神恍惚，开眼见他，是个眼花。”（凌濛初《初刻拍案惊奇》卷32）——另卷38有“醉得极了”。

（6）他当日圆静与田有获相好时，已曾将寺中行径告诉他，他就在徐公子面前道：“徐公子，你曾散一散，到他里边去么？绝妙的好房，精致得极。”（陆人龙《型世言》第29回）

（7）莫说毛帅自家没了忌嫌，连帐下人也说他两个相好得极，也不来顾他了。（陆人龙《辽海丹忠录》第38回）

（8）韩相国呵呵大笑道：“妙得极，妙得极！若无四时佳景，将何以祝长春？……”（古吴金木散人《鼓掌绝尘》第5 回）——另第13 回有“作怪得极了”。

（9）抽到后头，外甥抽得紧，姨娘麻得极，不及取筹。（桃源醉花主人《别有香》第4回）——另第10回有“高兴得极”“妙得极”，第15回有“妙得极”。

（10）沈葵拍手道：“妙得极！妙得极！……”（京江醉竹居士《龙阳逸史》第11回）

（11）须眉皓然，手拄着一条过头竹杖，仰着鼻孔，向空闻嗅道：“今日莲花这等香得极，莫非又有法侣化来？”（无名氏《后西游记》第36回）

（12）把中原百姓，已是骚动得极了。（袁于令《隋史遗文》第25回）

（13）谁知天下之事，乐极了便要生悲，顺溜得极了就有些烦恼，大约如此。（西周生《醒世姻缘传》第8回）——另第14回有“废弛得极了”，第94回有“乐得极了”。

2.明代戏曲的“A得极”

（14）想是声音娇细得极，故此难听。（磊道人《撮盒圆》第9 出）——另第26 出有“乐得极”，第27出有“奇得极”。

（15）这等凶得极！（吴炳《绿牡丹》第2出）

（16）前偶然拉山门前念佛，只见一只黄狗走过，肥泛得极，毛水亦干净，拨我呼渠进来，关子山门，揽头介一记凡了账哉。（沈自晋《翠屏山》第17出）

（17）（丑）前日唱窥靑眼的一套。妙得极。（袁于令《西楼记》第6出）

3.清代白话小说等的“A得极”

北京大学语料库（CCL）中也搜索到以下例子，如：

（18）明果欢喜得极，拿出钱来，在酒肆中请这两人，吃得沉醉。（东鲁古狂生《醉醒石》第12回）

（19）迟先道：“我也闷得极了，昨日独自睡在冷草铺上，听得屋檐外桃柳枝上燕语莺啼，叫得十分娇媚。……”（艾衲居士《豆棚闲话》第8则）

（20）辞别回家，不胜欢喜道：“今朝趣得极，你看我舌头儿这回还是香的。……”（无名氏《一片情》第2回）——另第10回有“有趣得极”，第11回有“妙得极”。

（21）妇人道：“外面早得极，老呀再安歇一会儿罢。”（曹去晶《姑妄言》卷20）——另卷3 评注有“胖得极”，卷13评注有“骚得极”。

（22）如今我已三十多岁，子息却要紧得极了。（天花才子《快心编传奇三集》卷4）

（23）宫芳饥寒得极，将酒杯往口一倒，竟干没了。（迷津渡者《锦绣衣》第二戏《移绣谱》第4回）

（24）白琨见他骚得极了，因向玉姐道：“如今我的宝贝快活么？”（江西野人《怡情阵》第9回）

（25）燕白颔听了又大笑道：“妙得极。……”（荻岸散人《平山冷燕》第10回）

（26）强之良道：“也不要说破他的机关，只说道爱慕他得极了，便死也要结成鸾凤。……”（烟水散人《玉支矶》第11回）

（27）老到得极，出入依旧是驴，酒饭依旧上店打点一钱，或高兴起来，索兴即是两包，罚咒不用戥子了。（集芙主人《生绡剪》第4回）

（28）穷得极，与人做些打油的庆寿庆号诗写轴，擦些酒食，得一二百铜钱。（罗浮散客《天凑巧》第2回）

（29）你说丽卿终日在书房中，那晓得外边有这样妙处，今朝豪兴得极，拿起笔来不费思索，恰象原旧做成在肚皮里的，煞时间写出一首七言八句的律诗，说道：春气催人到此游，吴山吴水不关愁。……（岐山左臣《女开科传》第1 回）——另同回有“寂寞得极”，第8回有“清正得极”。

（30）众人说：“……相帮我们扯得起来，算你力气狠得极的了。……”（无名氏《说唐后传》第17回）——另第40回有“乏得极了”。

（31）少刻陆松年出来，向着张永说道：“老哥哥，两年不见，正是渴想得极。……”（唐芸洲《七剑十三侠》第71回）

（32）遂走将过来，王贵看见，就一把扯住，叫道：“汤哥哥，张兄弟，你两个人来看看这个人就叫岳飞，我爹爹常称说他聪明得极。……”（钱彩《说岳全传》第3回）

（33）公子性起，连连端他几脚，痛得极了，滚来滚去，叫跳不出来。（西湖居士《万花楼演义》第12回）

（34）江采道：“只是慕你得极，遂尔冒死，幸乞恕罪。”（嘉禾餐花主人《浓情快史》第5回）

（35）蛋僧道：“啊弥陀佛，罪过得极。……”（无名氏《金台全传》第3回）——另第25回有“有限得极”“好笑得极了”，第39回有“发财得极”。

（36）谈了片刻，谈到现在女界黑暗的情形，爱云便说道：“……这一层已是偏袒得极了，然而这些事还是都由父母作主，教天下做女儿的人也没奈何。……”（无名氏《娘子军》第1回）

（37）那怀玉虽伤两员番将，力乏得极了，在马上眼花燎乱，慢慢的走到吊桥，望上一看，尉迟恭早在上面。（如莲居士《薛仁贵征东》第26回）

（38）环姑方同康氏进来，原来玉成小姐亦在母家，大家见了，康氏道：“你……你的面庞儿也瘦得极了。”（梁溪司香旧尉《海上尘天影》第16回）

（39）衣云道：“好个无心流水绕天涯，这一句浑成得极，一佛大概也为云秋有感而发。”（网蛛生《人海潮》第34回）

（40）大巧道：“……况且他那些工人，都是学”堂里学出来的，自然高明得极。……”（姬文《市声》第1回）——另第6回有“谦和得极”，第8回有“好看得极”，第9 回有“得意得极”，第23 回有“要好得极”，第27回有“通灵得极”，第32回有“亵渎得极”。

（41）周婆道：“……但是不妨，如今阊门外寺里，有尊玉佛，灵感得极，求子得子，求财得财，并且还有签诗仙水，救治人家的病。……”（嘿生《玉佛缘》第6回）

（42）老家人道：“他因要见相公得极，故坐着不去，为此遇着差人，算出这些事来。”（天花藏主人《画图缘》第4回）

（43）这朱先生却谦和得极，已看过信，晓得来历，就说道：“……师范生每日要五个钟头教学生，两个钟头上自己的西学课，辛苦得极，你能做的来，明早就拿笔砚来，补做一篇文章，附入师范班便了。”（旅生《痴人说梦记》第6 回）——同回另有“熟得极”，第8 回有“顽固得极”“清苦得极”。

（44）兄弟俩丢了脸，怎肯干休，正想找寻朋友报复，恰巧在半路上遇见督标百总苏元，素来知道他精通拳脚，最喜欢女色，就乘机向他说道：“……前边广场上有个山东卖解女郎，相貌生得如花似玉，声言要比武择婿，谁能胜得他，即以终身相托；但照我们看来，她的本领也平常得极，像你苏大爷去和她比试，管教出手即胜。……”（无名氏《林公案》第39回）

（45）却好对房里老夫妇也早睡醒，忽听媳妇喊了一声：“不好了！”那种声音急诧得极。（无名氏《施公案》第371回）

（46）拜林看了这谜，笑谓挹香道：“这谜面倒古怪得极。”（俞达《青楼梦》第9 回）——另第31回有“容易得极”。

（47）而且嫁了一个小官人，虽说不是甚么王侯公子，然而人却也干净漂亮得极，就是随便同妇道家说句把话，也是怪惹人疼的，所以把那些风月闲情，云雨密约，都看得穿了。（王浚卿《冷眼观》第13 回）——另第14 回有“佩服得极”“清超得极”，第17回有“慷慨得极”，第19回有“调侃得极”“新鲜得极”，第21 回有“俏皮得极”，第22 回有“不通得极”，第27回有“漂亮得极”。

上例“A”是两个双音节形容词，这也罕见。

（48）高公道：“高明得极。不知吃几帖？”（刘鹗《老残游记》第3 回）——另第9 回有“愚蠢得极”。

（49）合他几位伙计商议，大家倒都赞成的，说：“我们听说抚院大人维新得极，开了无数的学堂，我们要生意好，总要进省去做。……”（李伯元《文明小史》第34回）——另第34回有2例“文明得极”，第35回有“横行得极”“文明得极”。

（50）大照大失所望，聚会了十家兄弟商议道：“这缺偏僻得极，料想不是好缺，我们赚不到若干银子，这便怎处？”（李伯元《活地狱》第38回）

（51）善卿笑道：“倪两家头赛做过俚哚和事老，倒也好笑得极哉！”（韩庆邦《海上花列传》第12回）——另第37回有“失敬得极哉”，第51回有“雅致得极”。

（52）他心里恨得极了，提起一只脚，照准那只狗狠狠踢去。（梦花馆主《九尾狐》第7回）——另第13回有“糊涂得极了”，第24回有“窘急得极了”。

（53）汤介庵素性俭让，不喜吹拍，也看得澹泊得极，与大小官员相见了。（戚饭牛《清代圣人陆稼书演义》第7 回）——另第24 回有“凶险得极”。

还有如下用法：

（54）咸贵道：“……兄弟没有知道，欠贺得极，欠贺得极。……”（陆士谔《十尾龟》第38回）

（55）说着莺娘把玩瓶儿不释手，沉鱼笑道：“莺娘姊，可贺得极，你今后要新就新，要旧就旧，好算个无往不利，普通社会中的妙人儿了。”（蹉跎子《女界鬼域记》第2回）

“可贺”是形容词，“欠贺”与“可贺”有关系。

4.清代戏曲的“A得极”

（56）妙！妙！妙！妙得极！（李渔《风筝误》第9出）——另第14出有“勾得紧了”。

（57）近日新闻多得极，只消一件也勾奇特。（李渔《比目鱼》第23出）

（58）好，好，诗画皆精，只这称呼就先好得极了。（范希哲《鱼篮记》第14出）

（59）凑巧得极，正撞着倒运的强遭瘟，恰好也背了十五贯铜钱，同了丫头走路，竟被地方追着，捉到当官，替我打，替我夹，替我坐监铺，替我问斩罪，真正是十足替死鬼！（朱㿥《十五贯》第18出）

（60）（丑）人多得极，晓得那个是你官人？（方成培《雷峰塔》第25出）

（61）个日进府，我说道，个付面孔，熟得极，贴准㖸。（无名氏《三笑姻缘》第32出）

（62）束老爷欢喜得极，但有一句说话。（叶时璋《琥珀匙》第10出）——另第12出有“痛得极”。

（63）两日生活忙得极，外头屋里无得空。（盛际时《人中龙》第9折）——另第2折有“妙得极”，第9折有“着得极”，第15折有“紧急得极”。

（64）（净）俚看得学生低微得极，还有□□个谦和？（钱德苍《缀白裘》9 集卷1《鲛绡记·写状》）——另有“幽雅得极”。

（65）（付）个老夏奇得极，两遭来迟。朋友毕竟要有兴，要罚哉。（《缀白裘》9 集卷2《钗钏记·讲书》）——另《钗钏记·出罪》有“风凉得极”。

（66）（净）阿呀，厌得极。阿走。（《新缀白裘·照镜 望湖亭（小工调）》）

5.清代及民国其他文献的“A得极”

弹词也有，例如：

（67）只为佳文多得极，将他取中略低些。（陈端生《再生缘》第32 回）——另第33 回、第61 回有“忙得极”，第52回有“凑巧得极了”。

文言笔记也有，例如：

（68）《朱子语类》云：《丰》卦《彖》许多言语，其实只在“日中则昃”“月盈则食”“天地盈虚”“与时消息”数语上，这盛得极，常须谨谨保守得日中时候方得。（李光地《御纂周易折中》第4部分）

《圣经史记》（苏州土白）也有，例如：

（69）个搭个百姓，听见我伲来之，全怕得极。（《圣经史记》第45章）

《圣经史记》1899 年上海美华书馆重印。存卷三（44-64 章），系对《圣经》的解说。作者不详。［17］838

民国白话小说也有，例如：

（70）左宗棠因为吉祥是位宗室，圣眷既隆，人也慊和，很对他客气道：“老哥何必如此客气，劳驾得极。”（徐哲身《大清三杰》第67回）

（71）苏比道：“……她就是普贤菩萨的大弟子，他却不是常到这里来的，这也是我主的洪福齐天，不期而然地遇着他，真是巧得极了。”（徐哲身《汉代宫廷艳史》第85回）

（72）后主笑道：“朕幼年嬉戏之时，常喜为之，今已多年，未尝练习，生疏得极了。……”（许慕羲《宋代宫闱史》第33回）

（73）但成书以后，我们虽已经佩服得极，他却仍以为未竟其业，依旧继续搜求，于是又有这部《清代燕都梨园史料续编》的辑集。（张次溪《清代燕都梨园史料续编·序》，序言为赵景深所撰）

6.清末传教士文献的“A得极”

清末传教士文献也有“A得极”。例如：

（74）说子就拿手勒脚拨俚笃看，学生子笃快活却还弗相信希奇得极。（路加福音，1860：56）［18］

（75）第个是稀奇得极。（英·麦高温《上海方言习惯用语集》（1862）第48页）（以下简称《习惯用语集》）——另同页有“巧得极”，第49页有“危险得极”，第106页有“䅮得极”，第108页有“细巧得极”，第148页有“兴猛得极”。

（76）用起来个辰光、拉上火一烧、抹拉煤筒竹管里、就成功柳条炭、省迳得极。（法·无名氏《松江方言练习课本》（1883）第XLI（41）课 画馆问答）

（78）方先生听见之，诧异得极。（《土话》“官商吐属”第三十七章）①同章有“屋里财主得极”，“财主”是名词，这是活用为形容词？姑存疑。

（79）大司务动气得极。（美·J.W.Corfoot＆F.Rawinson《沪语开路》（1915），第28页）

（80）开车个辰光一点勿辛苦咾适意得极个。（美·派克（R.A.Parker）《上海方言课本》（1923），第76 页）——另第136 页有“难过得极”。［19］

钱乃荣指出：“现在城区和郊区都已不用。”［19］309

（三）明清白话文献的“副词+A得极”

与“A得紧”一样，前面也可加副词。

1.明代白话小说的“副词+A得极”

（81）狄主一发欢喜得极，又抽兵去了。（钟惺《夏商野史》第21回）

（82）杖了藜杖，戴了楮冠，一发相称得极。（无名氏《七十二朝人物演义》卷9）

（83）两人如夫妻一般，琴调瑟弄，好不恩爱得极。（桃源醉花主人《别有香》第15回）

“一发”“好不”是程度副词，程度副词前后共现，大大加强了程度。

（84）玄修道：“……今看了，果妙得极。……

真个是妙得极。……”（《别有香》第15回）

“真个”是评注性副词，也能加强程度。

2.明代戏曲的“副词+A得极”

（85）（丑）一发恭敬得极，好个侄儿。（磊道人《撮盒圆》第10出）——另第24出有“一发明白得极”。

（86）（看画介）这美人真美的极哩。（孟称舜《娇红记》第30出）

“真”是评注性副词。

3.清代/民国白话小说等的“副词+A得极”

（87）我看了不觉诧异起来，就对一个年轻的妓女问道：“听说你们这里米粮很贵得极，哪里还有这许多洋米堆在家？……”（王浚卿《冷眼观》第18回）

（88）行了半夜，一日，肚中实在饿得极了，只得宽了一件衣服卖钱吃饭，吃了饭又走。（无名氏《金台全传》第55回）

（89）两人用远镜一看，都道：“嗳呀，嗳呀！实在危险得极！……”（刘鹗《老残游记》第1回）——另第8回有“实在快乐得极”。

（90）仲和脱去马褂，躺下说道：“……今天又合你约着，没法儿的起了个早，实在困倦得极。”（姬文《市声》第6回）

（91）亚白道：“……现在觉溺其中，实在乏味得极。”（网蛛生《人海潮》第11回）

（92）子青不觉回嗔作喜，连连点首，将手在宝玉肩上一拍，低声说道：“我实在错怪了你，真真糊涂得极了。”（《九尾狐》第13回）——另第18回有“真真感激得极”。

（93）阿珠答应自去，少停进房回覆道：“……十三旦格名字着实红得极格，时常到内廷去做戏，还有王公大老笃叫俚去，格落戏馆里向，一个月不过十日八日，勒浪台浪串串，倪故歇要去寻俚，恐怕论勿定日脚格。”（《九尾狐》第45回）

（94）无奈素兰立意要留我过一天，明日再走，我也恐怕本日来不及，只得又坐下来向他问道：“……他回复姓陈的几句言语，讽里带刺，着实调侃得极。……”（王浚卿《冷眼观》第19回）

上面几例的“实在”“真真”“着实”都是评注性副词。

例（94）“调侃”是动词，居然也可放在两个副词的中间。

（95）话说侯五嫂在窗外听得明白，如飞似的跪进房来道：小姐小姐，你若充了孟千金，真正像得极的了。（《再生缘》第45 回）——另第52 回有“真正是凑巧得极了”。

《现代汉语词典》收“真正”，义项有二，一是形容词，二是副词：“的确；确实。”如“这东西真正好吃”。［8］1663“的确”“确实”是评注性副词，张谊生认为“的确”为评注性副词［9］2。

文学评论也有，例如：

（96）其余俱破。曹仁屡战皆不能胜，特此告急。［毛夹批：不是刘备救陶谦，却是吕布救陶谦；亦不是吕布救陶谦，仍是陈宫救陶谦也。］［渔眉批：本是刘备救陶谦，却又弄出吕布救陶谦，越发变幻得极。要晓得不是吕布救陶谦，仍是陈宫救陶谦也。］（《汇评三国志演义》）

“越发”是程度副词。

民国白话小说也有，例如：

（97）又有几个翰林，实在穷得极了，晨间上朝下来，换了衣巾，到街上去测字看相，赚几个钱下来，暂度光阴。（许啸天《明代宫闱史》第109回）

“实在”是评注性副词。

4.清末传教士文献的“副词+A得极”

（98）几年来功劳一眼勿曾立，实在羞愧得极。——那能话呢？（《土话》第19页）。

（99）箇是实在当勿起，真正劳驾得极者。（《土话》第20页）

（100）箇种人个性子，实在可恶得极。（《土话》第71页）

（四）现代吴语的“A得极”

曹志耘以“热得很”为调查对象，说“热得极”的方言有：浙江长兴，海南琼海、万宁。［3］22但赵翠阳等未见“A得极”的报道。［20］我们又问湖州市的学生，也说未听到有“A得极”的说法。

此外，江苏苏州老派也说“热得极”。［21］75承蒙史濛辉博士告知，苏州老年人是说“热得极”的。

（五）作者的方言分布

“A 得紧”或“A 得极”的作者多为吴语区的作家。

江苏戏曲作家：明代的张大复为昆山人，吴炳为宜兴人，沈自晋为吴江人，薛旦为苏州人。清代的李玉、叶时璋、钱德苍为苏州人，朱㿥、盛际时、沈起凤为吴县人，吴伟业为太仓人，邱园为常熟人。

浙江戏曲作家：明代的姚子翼为嘉兴人，杨之炯为余姚人，谢国、孟称舜为绍兴人，傅一臣为杭州人，郑国轩为浙江人；清代的李渔为兰溪人，范希哲为杭州人。

江苏小说作家：明代的金木散人，吴姓，为苏州人，袁于令也为苏州人；清代的沈三白（沈复）、俞达、唐芸洲均为苏州人，李伯元（李宝嘉）为常州人。

浙江小说作家：明代的凌濛初为湖州吴兴人，陆人龙、杨尔曾、西湖渔隐主人均为杭州人；清代的钱彩为杭州人。

上海小说作家：清代的张南庄为上海人，韩邦庆为松江人，陆士谔为青浦人。

《海上尘天影》的作者梁溪司香旧尉，实为邹弢，江苏无锡人。《人海潮》的作者网蛛生，实为平襟亚，江苏常熟人。黄治为安徽太平（今当涂）人，一说浙江台州人，就算是当涂人，其方言也属吴语。

弹词作家陈端生为杭州人。

民国小说作家：吴梅为江苏长洲（今苏州）人，徐哲身为浙江嵊州人，许啸天为浙江上虞人。

还有众多的上海传教士，如（美）睦礼逊等，都在吴语区传教。

看一些无名氏作品的语言风格，也应该是吴语区人，如《出师表》《三笑姻缘》等。

还有一些作者用号等，有的可能也是吴语区人，或在吴语区生活过不少时间。《闹花丛》的作者为姑苏痴情士，看其署名中有“姑苏”，可能是苏州人。《醉醒石》的作者东鲁古狂生，其人真实姓名不详，当为山东人。据戴不凡《小说闻见录》考证，书中有江南方言，有些故事亦以江南为背景，作者可能在江南生活过。《豆棚闲话》的作者艾衲居士，有学者称其可能是杭州人，饱读诗书，才华横溢，却科举不利；他的诗文戏曲作品为人们传颂，写小说也颇在行。《平山冷燕》是清代荻岸山人编次的长篇小说，清盛百二《柚堂续笔谈》认为是嘉兴张博山所作。《玉支矶》的作者烟水散人，有人考证为浙江嘉兴人徐震的别号，“古吴烟水散人”“鸳湖烟水散人”“檇李烟水散人”“南湖烟水散人”为同一人。《万花楼演义》的作者西湖居士，实为李雨堂，可能为杭州人。《市声》是晚清仅有的一部以工商界生活为题材的小说。它以上海商界为中心，反映了晚清商界在纺织、茶业等方面受外资侵入而日渐萧条的情景，以及若干有志之士欲振兴民族工业的豪举。作者很有可能是吴语区人。刘鹗为江苏丹徒人，丹徒既有吴语，又有江淮官话，是两个方言的交融地带，但清代可能是吴语的影响更大。梦花主人的真实姓名为江荫香，其生平事迹、乡籍里贯均不详，但小说描写了清末上海滩名妓胡宝玉风流浪荡、卖笑追欢的烟花生涯，作者很有可能也是吴语区人。

尤其是明清之际苏州派戏曲作家的代表人物李玉运用“A得紧”“A得极”的例句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