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子程
(内蒙古师范大学 文学院,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22)
在《手稿》中,马克思通过对资本主义社会生产劳动的分析,深刻地揭露了资本主义社会异化劳动现象的产生及对工人从肉体到精神的严重摧残;批判了资本主义社会异化劳动造成的普遍审美贫困,以及在异化劳动条件下,生产美的产品的局限性。按照马克思的设想,随着资本主义社会的最终消亡,“异化劳动”必将退出历史舞台,而美的自然、美的劳动产品必然会以全面的方式在人类历史上呈现,从而成为真正的属人的审美对象。
在资本主义社会,工人的劳动作为商品出卖给资本家,使得劳动和工人相分离,因此,“劳动对工人来说是外在的东西,也就是说,不属于他的本质”[1]54,这样就导致工人阶级“他在自己的劳动中不是肯定自己,而是否定自己,不是感到幸福,而是感到不幸,不是自由地发挥自己的体力和智力,而是使自己的肉体受折磨、精神遭摧残”[1]54。又因资本的积累即为劳动的积累,所以资本家拿走的劳动产品越多,也就意味着累积的资本越多,“大量劳动积累起来,因为资本是积累的劳动;就是说,工人的劳动产品越来越多地从他手中被拿走,工人自己的劳动越来越作为别人的财产同他相对立,而他的生存资料和活动资料越来越多地积聚在资本家手中”[1]10。如此,资本必反过来加重对工人的剥削和压迫。这样就会出现劳动的异化现象,“劳动的现实化竟如此表现为非现实化,以致工人非现实化到饿死的地步。对象化竟如此表现为对象的丧失,以致工人被剥夺了最必要的对象——不仅是生活的必要对象,而且是劳动的必要对象。甚至连劳动本身也成为工人只有通过最大的努力和极不规则的中断才能加以占有的对象。对对象的占有竟如此表现为异化,以致工人生产的对象越多,他能够占有的对象就越少,而且越受自己的产品即资本的统治”[1]52。异化的结果表现为,“工人对自己的劳动的产品的关系就是对一个异己的对象的关系。因为根据这个前提,很明显,工人在劳动中耗费的力量越多,他亲手创造出来反对自身的、异己的对象世界的力量就越强大,他自身、他的内部世界就越贫乏,归他所有的东西就越少”[1]52。同人自身的异化,特别是社会的异化表现为,本来是作为人的本质的社会却成了反对人排斥人的对象;劳动作为强大的力量本来自于工人,却相反地成为反对工人的一股巨大的异己力量,让工人陷入自己反对自己的那种十分荒唐的境遇之中,结果使得工人对劳动的态度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工人只有在劳动之外才感到自在,而在劳动中则感到不自在,他在不劳动时觉得舒畅,而在劳动时就觉得不舒畅。因此,他的劳动不是自愿的劳动,而是被迫的强制劳动。因此,这种劳动不是满足一种需要,而只是满足劳动以外的那些需要的一种手段。劳动的异己性完全表现在:只要肉体的强制或其他强制一停止,人们会像逃避瘟疫那样逃避劳动”[1]54-55。工人阶级创造了大量的劳动产品,包括美的产品,但这些产品却成了压迫他们的力量,成了肉体受折磨、精神遭摧残的异己的东西,因此工人们只能像逃避瘟疫一样逃避劳动。
所以,在资本主义社会异化劳动条件下,劳动产品的制造,包括美的产品的生产,必然导致人的本质的丧失,并且在具体的劳动过程中,即使工人能够创造出所谓的美的产品也不可能在精神上感到快乐,感到的只有屈辱和受折磨。这样的所谓的创造与生产不但使劳动产品本身被异化,就连劳动本身和人(工人)的本质也被异化掉了,结果造成劳动产品和劳动,与劳动者之间相互对立,“劳动所生产的对象,即劳动的产品,作为一种异己的存在物,作为不依赖于生产者的力量,同劳动相对立”[1]52。“工资的提高以资本的积累为前提并且导致资本的积累,从而使劳动产品越来越作为异己的东西与工人相对立。”[1]11“凡是成为他的劳动的产品的东西,就不再是他自身的东西。因此,这个产品越多,他自身的东西就越少。工人在他的产品中的外化,不仅意味着他的劳动成为对象,成为外部的存在,而且意味着他的劳动作为一种与他相异的东西不依赖于他而在他之外存在,并成为同他对立的独立力量;意味着他给予对象的生命是作为敌对的和相异的东西同他相对立。”[1]52-53最后的结局就是迫使工人阶级又回到了野蛮的生活状态,甚至使工人饿死或行乞,“由此可见,即使在对工人最有利的社会状态中,工人的结局也必然是劳动过度和早死,沦为机器,沦为资本的奴隶(资本的积累危害着工人),发生新的竞争以及一部分工人饿死或行乞”[1]10-11。资本主义社会的劳动异化就这样在极速的社会发展中产生出来了,“而在社会的增长状态中,工人的毁灭和贫困化是他的劳动的产物和他生产的财富的产物。就是说,贫困从现代劳动本身的本质中产生出来”[1]13-14。
如果单纯从美的劳动产品的创造历史看,可以发现在人类漫长的发展过程中虽然美的创造从未停止过,但只有到了资本主义社会发展阶段,人类关于美的创造劳动才被资本主义的“资本”严重地扭曲和异化了。因此,在资本主义社会异化劳动条件下,工人阶级虽然能够创造美的劳动产品,但这样的劳动产品却被资本家无情地占有了,并且反过来成为敌对工人阶级的“丑”的力量去压迫和统治工人阶级,成为摧残工人阶级的强大的精神力量。同时,工人阶级创造的美的劳动产品变成了资本自身价值的增值手段和资本家源源不断的享乐财富。“工人生产的财富越多,他的产品的力量和数量越大,他就越贫穷。工人创造的商品越多,他就越变成廉价的商品。物的世界的增值同人的世界的贬值成正比。劳动生产的不仅是商品,它生产作为商品的劳动自身和工人,而且是按它一般生产商品的比例生产的。”[1]51-52如此这般,工人阶级自己创造的劳动产品对工人阶级来说只能是丑的对象而非美的产品,并且也无法让他们获得任何的美感。正如捷克斯洛伐克美学家欧根·希穆涅克(Eugen Simunek)所说:“异化劳动使劳动成果和人对劳动的态度及对人本身的态度相互隔离开来。实际上,按照异化劳动的本性来说,它是一种强迫性的不自由的劳动,并且人是否意识到这一点那也是无足轻重的。只有从那种给人带来愉快、人很乐于完成的劳动中人才能得到审美感受。”[2]209而在异化劳动条件下,工人即使能够创造出美的劳动产品,但也很难感受到其中的美,因为这些所谓的“美”的产品,带给他们的只有无尽的苦难和摧残,而处于极度苦难中的人是无法从事审美活动的。工人的劳动也仅仅只是满足他们自身卑微的“奴隶般”的生活,劳动产品美与不美与其无关,“如果人的生产不能摆脱自身肉体生存需要的局限,只是一种生产自身的片面的生产,那么,就会严重地影响人的美感以及依照美的尺度的生产。异化的劳动就是这样,它使得‘生产的生活本身对人类仅仅表现为满足欲望——想维持肉体的生存这个欲望——的手段’”[3]210。
总之,人类社会发展到了资本主义社会,可以说“劳动异化”使劳动者和劳动产品二者之间的密切关系被彻底割裂而走到了极端的地步。劳动产品完全变为生产它的人——工人的敌对的一方,从而形成“你自己是你自己的敌人”那样荒诞的状态。工人虽在不停地生产,但劳动结果却被资本家大量占有而不断积累成资本家的巨额财富,这些财富反过来去控制和压迫工人阶级,使他们的生存持续恶化而沦落到连动物的生活都不如的地步,“这种异化也部分地表现在:一方面所发生的需要和满足需要的资料的精致化,另一方面产生着需要的牲畜般的野蛮化和最彻底的、粗陋的、抽象的简单化,或者毋宁说这种精致化只是再生出相反意义上的自身。甚至对新鲜空气的需要在工人那里也不再成其为需要了。人又退回到穴居,不过这穴居现在已被文明的污浊毒气污染,而且他在穴居中也只是朝不保夕,仿佛它是一个每天都可能离他而去的异己力量,如果他[XV]付不起房租,他每天都可能被赶走。他必须为这停尸房支付租金。明亮的居室,这个曾被埃斯库罗斯著作中的普罗米修斯称为使野蛮人变成人的伟大天赐之一,现在对工人来说已不再存在了。光、空气等等,甚至动物的最简单的爱清洁,都不再是人的需要了。肮脏,人的这种堕落、腐化,文明的阴沟(就这个词的本意而言),成了工人的生活要素”[1]121-122。工人生产为资本家创造了源源不断的财富,财富的积累让资本家过着精致奢华而美好的生活,而工人自己的生活却变得粗糙简单,肮脏丑陋,臭气熏天,破败不堪。在此,马克思是想通过对资本家和工人生活的对比,从感性层面揭示异化劳动条件下工人的生存境遇和恶劣的社会地位,说明在资本主义社会初级阶段,工人阶级虽然在不停地生产,不停地创造,却成了资本的牺牲品。工人自身及其劳动与劳动的结果相对立,成为一种“负相关”关系,而造成这种境况的原因均由资本主义社会异化劳动所致。这样就形成了工人不劳动会饿死,但劳动会穷死、累死;或变成低贱、愚笨,丑陋、濒临死亡的奴隶。工人阶级创造的美的产品会在他们的眼前堆积如山,但对工人阶级来说,那是一堆反对他们、压迫他们的极其丑陋的东西,因此美被彻底地异化了。也就是说,他们虽然创造了美,却成了敌对他们的东西。这就是他们必须面对的审美现实——美的彻底的隤陷。
在漫长的人类历史发展过程中,美的创造更多的是创造主体在遵循客观物质本质和规律的基础上,因依自己的智慧进行的一种创造性劳动;而审美则更多地要依赖审美主体主观世界的旨趣进行的一种精神性的观照。如此,美的创造和美的欣赏就有了本质性的区分,一为偏重客观性的创造,一为侧重主观的精神性的欣赏。由此可以看出:在阶级社会,劳动者虽然会遭受压迫和剥削,但他们仍然能够在劳动过程中创造出美的劳动产品来。比如,中国的故宫、长城,埃及的金字塔等等。这些劳动产品在今天看来之所以美,一是时代环境发生了改变,二是审美主体发生了变化。但即便是在当时,故宫、长城,金字塔也还是美的。在《手稿》中,马克思曾讲到劳动为富人生产了富丽堂皇的宫殿但给工人生产了破烂不堪的棚舍。因此,马克思并没有否定在资本主义社会异化劳动条件下工人可以而且能够创造出美的产品,但从劳动结果上看却带有反人道主义的性质,因为“劳动为富人生产了奇迹般的东西,但是为工人生产了赤贫。劳动生产了宫殿,但是给工人生产了棚舍。劳动生产了美,但是使工人变成畸形。劳动用机器代替了手工劳动,但是使一部分工人回到野蛮的劳动,并使另一部分工人变成机器。劳动生产了智慧,但是给工人生产了愚钝和痴呆”[1]54。劳动生产所得结果对资本家和工人这两个阶级而言大相径庭。资本家阶级得到的是奇迹般的东西,即宫殿和美;工人阶级得到的却是赤贫、棚舍、畸形的身体、野蛮的劳动和智力上的愚钝和痴呆。资本家不劳而获,过的却是精美的生活;工人阶级劳累万分,过的却是牲畜般肮脏不堪的生活。工人阶级的这种生活可以说是“完全违反自然的荒芜,日益腐败的自然界,成了他的生活要素。他的任何一种感觉不仅不再以人的方式存在,而且不再以非人的方式因而甚至不再以动物的方式存在”[1]122。马克思用对比的方法深刻地揭露了资本主义社会异化劳动的罪恶与丑陋。
因此,可以肯定地说,在资本主义生产条件下异化劳动虽然能产生美,但因生产者与劳动产品之间发生了极为严重的分离,劳动产品因不属于劳动者而成为其对立面,使得工人创造的财富不但不能给他们带来生活方面的改善和精神上的愉悦,反而使其身体遭摧残精神受压迫,而导致这一结果的原因当然是资本主义社会的生产方式。这一生产方式的本质在于以牺牲大多数工人阶级的基本生存为代价来满足少部分人生活上的奢侈,资本主义社会的这种非人道的生产方式其实质就是少数人对多数人的“暴政”;表现为,在资本主义社会异化劳动条件下工人阶级就连一般的人的感觉也因异化而丧失了,“忧心忡忡的、贫穷的人对最美丽的景色都没有什么感觉”[1]87,这是马克思对资本主义原始积累阶段异化劳动最为深刻的揭露与批判。
如果从过往的人类社会历史看,“劳动异化”这种现象在人类发展过程中已有很长的发展阶段,如在奴隶社会、封建社会均有,只不过在不同的人类历史发展过程中它有强弱之分。奴隶社会、封建社会相比于资本主义社会,异化现象相对要弱一些,而发展到资本主义社会阶段,“劳动异化”现象则无论从广度上还是从深度上都成为占主导地位的社会现象,并且它渗透于社会各领域之中,因此马克思在《手稿》中列出专门章节来探讨分析资本主义社会“异化劳动”现象,分析资本主义社会异化现象和货币之间的本质联系;并从当下经济事实出发,分析工人劳动怎样最终地成为反对自己的一股强大的异己力量等等,对此,我们不加详论。我们分别从两个方面对资本主义社会异化劳动条件下工人何以能创造出美的劳动产品进行分析与探讨。
在自由资本主义发展的初级阶段,工人创造美的劳动产品是一种有限度的创造,有以下两个方面的情形。
其一,在资本主义社会初级阶段,虽然工人的劳动是一种异化劳动,但工人阶级也能创造美,只不过这种美的劳动产品的制造是一种有限度的创造。在资本主义初级阶段也即大机器生产还不太发达的阶段,工人在具体的劳动过程中其实仍有相对自由的空间来安排劳动以发挥自己的创造才能,而并非劳动的每一个环节、每一个步骤,甚至每一个动作都被资本家所掌控,因而工人能够在相对自由的空间创造美的劳动产品。因此在异化劳动条件下,工人从事美的劳动产品的制造虽有极大局限性,但相较于奴隶社会的奴隶、封建社会的农民,其劳动发挥的创造性空间要大许多。在资本主义社会,虽然工人在劳动生产过程中不能完全体现自己的创造意志,不能把自己的本质力量完全对象化到产品中,但凭借资本主义社会生产力的提高,生产关系的高度集中,以及更为具体的制造工艺进步和生产效率的提升等等,为美的劳动产品的大量制造提供了巨大的空间。在资本主义初级阶段,虽然工人的劳动是在“替他人做嫁衣裳”,美的产品的制造带有很大的非自由性与强迫性,即便如此,工人还是能够制造出美的劳动产品;只不过,工人只能按照资本家的意志去制造,并且无法从自己的劳动产品中感受创造的快乐和美的乐趣。
其二,在资本主义初级阶段异化劳动条件下,工人的劳动也能按照“美的规律”进行生产。这是因为,资本家为使劳动产品能够易于出售必定会想方设法地在劳动生产过程中让工人按照“美的规律”去生产,否则,资本家就无法从中获得利益。在此意义上,资本主义社会的劳动尽管以异化的形式存在,但也在创造美,只不过这种美的创造结果不属于劳动者所有而已。
以上为资本主义社会生产发展初级阶段工人劳动生产美创造美的情况。到了资本主义社会发展后期,随着社会生产力的进一步发展和科技的不断进步,资本主义社会的生产发生了重大变化;工场生产基本实现了自动化,而先进的生产流水线将雇佣工人的数量降低到了极低的水平。在此情形下,异化劳动出现了新情况,过去所谓的工人创造美的产品也与以往有了很大的不同。就资本家一方而言,过去的生产,人们很少将资本家在生产过程中的作用纳入其中,只将其作为工人阶级的剥削者和不劳而获者看待。随着对资本主义社会的进一步研究发现,在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生产过程中,资本家同样是整个生产劳动的参与者;特别是随着资本主义生产逐步实现自动化以后,资本家在整个生产过程中发挥的作用越来越大。虽然资本家不亲身参加具体的生产劳动,但整个生产过程中,在经营、管理等方面付出的却是脑力劳动,虽然在初级阶段即自由资本主义时期资本家也付出脑力劳动,但与现代资本家相比强度要小得多。在现代资本主义的整个生产过程中要完全体现资本家的个人意志,如从生产目标的制定到整个生产过程的实施,甚至产品的售卖等均由资本家严格地控制。因此,在具体的生产过程中即使有工人参与其中,资本家也不容许他们去充分发挥他们的劳动创造才能,因而也就谈不上所谓的“自由自觉的创造”。从而在当代的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中并不能完全充分地体现工人的自由创造本质,即使产品中包含有美的成分,也并不是工人阶级想要的美,而是资本家为后续售卖商品设计出来的美,体现的是资本家为获取利润的商业目的,美仅是作为一种获取利润的手段存在。
从工人一方来看,在生产劳动过程中,劳动虽由工人发出,但劳动已不属于工人本身而属于资本家阶级;因为工人的劳动从一开始就被资本家购买,因此严格地说来劳动已是资本家的劳动而不属于工人阶级。因而,在劳动过程中所生产的美的劳动产品体现的只能是资本家的自由本质,而非工人阶级的自由意志。由此看来,在资本主义的整个生产过程中劳动已完全不属于工人阶级,因为在资本主义的生产过程中,所谓的工人劳动从一开始到结束均由资本家管理控制,而劳动的结果即劳动产品也完全归资本家所有,工人仅是替资本家劳动,因此这样的劳动就是一种异化劳动。所以马克思早有认知,认为在资本主社会异化劳动过程中,工人阶级的劳动其实就是一种自我的彻底丧失。
虽然马克思讲劳动能够创造美的产品,但也并没有特别限定只有谁才能够创造美的产品。换一般的话说,工人能创造美,农民能创造美,奴隶也能创造美。然而美的劳动产品的创造,质量的高低,包括美的要素生产,则主要取决于当时生产劳动技术水平,与制造产品的生产者社会身份地位关系不大。当然,不同社会因劳动者个人自由度的大小会对美的产品的生产或有一定的影响,但有多大的影响要做具体的分析。比如,在奴隶社会与封建社会时期,当生产劳动还处于手工劳动阶段时,劳动产品制造及工艺完全由人掌控,人的因素占主导地位,这样就使得生产同一种类的产品,因劳动者不同,或同一劳动者在不同的生产条件下形成很大的差异,这样就导致生产产品的主客观因素对产品制造有较大的影响。
在资本主义社会,特别是到了资本主义发展后期,由于劳动处于大机器生产条件下,统一的程序、统一的步骤、统一的流程、统一的制造工艺,等等。如果说在资本主义初期,工人付出的劳动多以体力劳动为主,而在资本主义发展后期阶段,光靠出卖体力劳动的工人大为减少,靠脑力劳动为生的工人却极大地增加。因此,在这一阶段,工人阶级就不能按照一个工厂或某几个企业来看待,而应作为一个整体对待。也就是说,在现代社会生产条件下,由于科技的发展,工人已经作为一个联合体而存在。在此情形下,工人发挥自身创造才能的空间从整体上看似乎极大地增加了,但就具体到某一领域的工人来说,他们的自由创造才能由于机器的大量加入生产而受到限制。也就是说,机器代替了工人成为生产的主流。这样,虽然产品生产的工艺流程水平提高了,但工人能体现自身创造才能的机会却越来越少。这意味着机械复制的时代到来,进而使美的产品缺少了个性,“千人一面”的产品成为主流。在当代,由于生产关系的变革和技术革命的进步,仅靠出卖体力劳动的工人被逐步淘汰出局。在先进生产领域那些掌握了高技能的人却成了资本家阶级的雇员,新生的工人阶级随之而诞生。
异化劳动也是劳动,尽管以“异化”的形式存在,但劳动的实质并没有改变,改变的只是劳动主体的地位和劳动产品的分配方式。劳动者——工人被资本家当作“活”的劳动工具和只知干活的牛马,而生产的产品却被资本家无情剥夺。当然,资本家也会为工人以工资的形式提供必要的生存资料,为的只是让工人活着继续充当牛马为资本家创造利润;同时也为资本家生儿育女,为他们提供源源不断的“活奴隶”。“国民经济学家对我们说,劳动的全部产品,本来属于工人,并且按照理论也是如此。但是,他同时又对我们说,实际上工人得到的是产品中最小的、没有就不行的部分。也就是说,只得到他不是作为人而是作为工人生存所必要的那一部分,只得到不是为繁衍人类而是为繁衍工人这个奴隶阶级所必要的那一部分。”[1]12如此便是,“工人生产得越多,他能够消费的越少;他创造价值越多,他自己越没有价值、越低贱;工人的产品越完美,工人自己越畸形;工人创造的对象越文明,工人自己越野蛮;劳动越有力量,工人越无力;劳动越机巧,工人越愚笨,越成为自然界的奴隶”[1]53。工人阶级作为为资本家阶级创造财富的“奴隶”,社会地位极其低下,而劳动产品最后被剥夺而使得资本主义社会的劳动成为异化劳动。即便如此,异化劳动条件下,工人仍然是创造美的产品的主体,只不过其劳动从形式到内容完全被资本家所占有和掌控,因为资本家在劳动市场上购买的也仅仅是“劳动力”,而非劳动本身,工人出卖的也只是“劳动力”。但不论如何,劳动的主体始终是工人。正因为如此,马克思才在《手稿》中直接提出了“劳动创造美”这样的论断。
在资本主义社会,由于“占有”成为整个资本主义社会生活活动的中心,对物质财富的占有感成为全部生命活动的核心。在此情形下,就必然会出现“对于一个挨饿的人来说并不存在人的食物形式,而只有作为食物的抽象存在;食物同样也可能具有最粗糙的形式,而且不能说,这种进食活动与动物的进食活动有什么不同。忧心忡忡的、贫穷的人对最美丽的景色都没有什么感觉;经营矿物的商人只看到矿物的商业价值,而看不到矿物的美和独特性;他没有矿物学的感觉。因此,一方面为了使人的感觉成为人的,另一方面为了创造同人的本质和自然界的本质的全部丰富性相适应的人的感觉,无论从理论方面还是从实践方面来说,人的本质的对象化都是必要的”[1]87-88。出现这样奇特的现象在于资本主义社会工人阶级除了活着可以说一无所有,甚至连对美的感觉都丧失了,人仅仅变成了会劳动的“活物”,处境连牲畜都不如,“国民经济学把工人只当作劳动的动物,当作仅仅有最必要的肉体需要的牲畜”[1]15。而资本家(包括矿物主)则一心在意对金钱财富的占有,因此也丧失了对其他一切事物的感觉(当然包括对美的感觉)。因此,在整个资本主义社会,工人阶级创造的财富被资本家占用后,因被资本家阶级贪婪欲望玷污而仅以卑污的形式存在,从而使得劳动财富虽美实丑;由此而使“美”彻底地走向贫困化,并进而演变为仅仅是金钱符号的象征,它在极尽可能地炫耀资本家阶级奢华生活的同时,也散发出了阵阵的铜臭味。
所以,在资本主义社会异化劳动条件下,工人虽然能够创造美的劳动产品,但这种创造是一种有限度的创造,而且创造出的美的劳动产品也不属于劳动者,即工人阶级所有。于是就造成了美的创造者和美的劳动产品之间的严重隔离,而且这种隔离并非是一般的或简单的审美者与审美对象的隔绝,而是由异化导致的一种严重的结果。因美的劳动产品不属于工人阶级,由对美的丧失而使他们的感觉彻底地退回到了非人的状态,也因此而使他们变得愚钝和痴呆。对资本家来说,因他们关注的只是劳动产品带来的利润,因此他们对美会“视而不见”。然而,这并非是说在资本主义社会就没有美的事物,或资本主义社会就完全排斥美,只是说,在整个资本主义社会阶段,所有的美的事物,包括自然生态美,实际上其所呈现的自由本质完全被遮蔽,美只作为工具价值而存在,其他意义则丧失殆尽。那么,按照马克思《手稿》中的设想,只有当私有制被彻底扬弃后,经过共产主义运动的洗礼,劳动产品才会显示出它属人的美好本质,即劳动产品的美将以单纯、自由、和谐成为人类创造智慧和才能的表征。我们也可以说,异化劳动是资本主义生产力和生产关系运动的一种必然结果。反过来,异化劳动现象也会随着资本主义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进一步发展而被逐步扬弃,直到最后被彻底消除。
总而言之,在资本主义社会,由于人的自由自觉的本质被异化而丧失了全面创造美的劳动产品的条件,因此只有资本主义制度被更先进的社会代替了,人自由自觉的本质复归后,属人的美的劳动产品创造才有极大的可能。在《手稿》中,按照马克思的设想,如果人类社会进入共产主义,当劳动者和劳动产品、劳动者和劳动相结合统一,私有制被彻底地扬弃了,那么就能够实现美的劳动产品的自由生产,从而使社会中的各类矛盾得以真正的解决,“共产主义是私有财产即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的扬弃,因而是通过人并且为了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因此,它是人向自身、向社会的即合乎人性的人的复归,这种复归是完全的,自觉的和在以往发展的全部财富的范围内生成的。这种共产主义,作为完成了的自然主义=人道主义,而作为完成了的人道主义=自然主义,它是人和自然界之间、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是存在和本质、对象化和自我确证、自由和必然、个体和类之间的斗争的真正解决。它是历史之谜的解答,而且知道自己就是这种解答”[1]81。也就是说,只有到了共产主义社会,劳动者才能真正地成为美的创造主体,并且能够自觉地、愉快地、在没有压迫和剥削的情况下,自由地发挥自己的全部体力和智力去创造美,并且在美的产品的创造过程中能够肯定自己的创造才能和创造价值,也能够在自己所创造的美的劳动产品上打上个人智慧的印记,以实现自己的审美理想。因此,美的劳动产品的自由创造是人与人之间、人与自然之间等的内在矛盾得到彻底解决的鲜明标志;也就是说,美的劳动产品的自由创造为人类社会进一步解放和美好生活的追求奠定了必要的和美好的现实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