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凤美,张 健
(滁州学院 体育学院,安徽 滁州 239000)
“文化再生产”是阐释文化资本在代际传递过程中受时间、变换和实践三大因素制约而出现某种变化的理论.笔者认为,改革开放引起的政治、经济、文化生活的变迁是该理论被引入体育学研究的根本原因.目前,该理论主要应用于提升个体体育参与、阐释民族体育现象和寻求良性公共政策三个领域.总体而言,学者能够较好地运用该理论中的场域、资本、惯习概念来分析问题,但也存在因专注于某一问题的研究而“只见树木难见森林”的局限,为更好地推动体育制度向良性发展,加速社会发展成果惠及每个公民的进程,有必要对该理论的应用情况进行阶段性总结.为此,重点对体育类CSSCI论文和学位论文中有关该理论的研究进行梳理,总结经验与不足,为未来的研究提供参考.
1986年,布迪厄在《资本的形式》一文中首次完整地提出了文化资本理论,将资本划分为经济资本、社会资本和文化资本三种形式.其中,文化资本被进一步划分为身体化形态、客观化形态和制度化形态三种.身体化形态是体现在人们心中的根深蒂固的性情倾向系统,亦即“惯习化”;客观化形态即物化状态,体现在诸如书籍、古董、绘画之中;制度化形态体现在特定制度的安排上,如通过考试授予合格者文凭或资格认定证书等[1].“再生产”出自布迪厄与帕斯隆合著的《再生产》一书,指“既不是一种从无到有的创造性生产,也不是同一生产的机械性重复,而是反映在知识与地位的传承过程中,受时间、变换和实践三大因素制约而出现的某种变化的概念”[2].文化资本的传承以再生产的方式进行,文化再生产是一个体现代际文化资本传递方式的概念.
布迪厄开创性地运用“惯习-资本-场域”的分析范式研究了资本形成与发挥功能的途径和机制[3].社会世界由大量若干具有相对自主性的“小世界”构成,这个“小世界”被形象地称为场域,它是一个“运作空间”“争夺空间”,是一种人为的社会建构,具有历史生成性的特点[4]281.惯习是体现在“人身上的历史”.有学者将其称为“一套秉性系统”,具有“正在结构化的结构”和“被结构化的结构”的双面特征[5].场域与惯习的关系包含两个方面:一方面,场域形塑着惯习,惯习是“场域的固有属性体现在身体上的产物”;另一方面,惯习有助于把场域建构成“一个充满意义的世界,一个被赋予了感觉和价值、值得去投入、去尽力的世界”[4]282.资本体现了“一种积累的劳动”,意味着“一种生产利润的潜在能力”,代表着“控制社会的权力”.该理论最初被用以回答“教育领域的资本主义文化制度如何在人们观念里制造出维护现存社会制度的意识”的问题,后被用来研究社会文化如何通过再生产保持自身的动态平衡[6].
学者邱天助、杨亚平、包亚明等人曾对布迪厄的相关社会理论进行过系统的翻译和研究工作,出版了《布尔迪厄文化再制理论》《国家精英》《文化资本与社会炼金术》等著作,为后续研究打下了坚实的理论基础.在体育领域,仇军教授曾对西方体育社会学的理论、视点、方法做过系统论述,为我们提供了审视整个体育社会学发展进程的机会,并借此窥见该理论的长处与不足;高强从场域论的角度诠释了个体如何通过运动参与实现其社会化的问题[7];张庆如借助场域、惯习、资本的概念探索体育实践的奥秘,揭示了惯习的特征及三者内在的运行逻辑和转化路径[8].
综合从研究内容和研究视角两个维度来看,文化再生产理论在体育学的应用可分为提升个体体育参与程度、阐释民族传统体育现象和寻求良性公共政策三个方面.
2.2.1 提升个体体育参与程度
2.2.1.1 场域-惯习视角
运动参与的过程是一个人的多重资本发生交错互动的过程,不是个体以一种生物人的身份完全以身体去参与运动的过程,而是个人携带多重社会资本与他人或运动项目本身所具备的一些社会特性、社会背景发生相互作用的过程.要提高个体运动参与程度,筛选影响因素并量化其重要程度是前提.向祖兵研究了北京市民的体育生活方式,指出影响体育生活方式的主要因素与性别、受教育程度、闲暇时间、收入等有关,14岁前和14—17岁分别是体育惯习形塑的敏感期和重要阶段[9].为进一步巩固体育惯习,研究者从场域融合的角度展开研究.王先茂等指出,融合家庭、学校、社区三个场域旨在突破青少年健康水平的困局[10];罗小兵等进一步从协同治理的角度,明确家庭、学校、社区的主体责任与共治关系,从治理理念、结构、手段等探讨治理路径[11];李彦龙等提出通过构建体医融合“新场域”的策略来实现健康中国的国家战略[12].
2.2.1.2 资本-惯习视角
资本是体育惯习形塑的条件.为更好地使社会发展成果惠及每位公民,向勇指出政府应在增加公共体育资源、权利保障等资本的角度给予弱势人群“体育关怀”[13];张健涛研究了当前城市中流行的“夜跑”运动,从资本的角度提出了未来城市建设和政策保障建议[14];成刚等探讨了家庭经济资本、人力资本和社会资本与学生体质诸因素之间的关系[15];吕海龙等从家庭社会资本中介模型的角度揭示了家庭体育环境对幼儿体育生活方式产生的影响,并据此提出幼儿体育服务、课程设计与开发等发展幼儿体育生活方式的建议[16];胡月英等进一步探索了父母因素对青少年中到大强度身体活动的影响,指出父母角色、职业、抚养方式等6个关键因素[17].
综上,运动参与是环境影响下的习得性行为,健康促进是研究的重点.此类研究以场域为视角,应用统计方法“量化”场域内诸因素的“重要性”,并利用这一量化关系对运动参与者提出建议,已成为较成熟的研究范式.从场域融合的角度形塑体育惯习,是当前和未来发展的必然趋势.此类研究具有较高的指导价值,但目前配套措施相对缺乏,相比之下,家庭诸资本要素对青少年健康促进的微观研究更为细致深入.
2.2.2 阐释民族传统体育现象
2.2.2.1 关于武术文化再生产
戴国斌从文化生产的角度研究武术,将其总结为文化转换、身体的文化、杂交的文化体三个特征,指出武术文化既是文化生产的过程又是文化生产的结果,其生产过程通过文化意义的转换进行,包括意义重组和社会谱系重组两部分[18].王明建指出,武术的实践空间即供给与需求之间的关系,其实践逻辑即生产与消费的“互动”,这种逻辑表现在政治化、教育化和大众化的武术生产与消费上[19].从社会发展的需求来看,搏击与演艺两大功能是探索再生产的突破口.
在搏击层面,张雷从现代搏击项目的制胜主导因素和技击境界出发,把武术与域外搏击类项目做了比对,认为“技击属性不明确”是武术发展存在的问题,技术性的摔投是未来的主要发展方向[20];田金龙等在归纳太极拳掷、挂、偏、拧技术类型的基础上,提炼出使对手产生腾飞、跪扑、倾跌、旋翻倒地效果的推手技术体系[21];李印东等提出,要吸收传统武术中的触觉训练和寸劲训练方法、融合摔法和拿法,形成集踢、打、摔、拿技术为一体的新的搏击项目[22].
在演艺层面,新中国成立后,蔡龙云先生做出了武术兼具技击性和艺术性的论断,邱丕相教授着重从文化艺术的视角探讨了武术套路的美学特征和艺术性[23].在具体的发展形式或路径上,吉灿忠指出“演绎性武术”是未来文化武术发展的主要形式[24];马文友等提出构建“文化与科技相融合”的武术发展模式[25];刘红军指出“武术表演”这一形式能够实现习练者武术身份、空间和生活的再生产[26];侯胜川等对此质疑,指出过度强调感官享受,忽视理性反思,易造成武术光韵的迷失[27].
值得一提的是,太极拳是目前海内外最具影响力的拳种,这一方面归功于其由“以巧斗力”的“技击之道”向具有“养生价值”的“健身之道”的价值观转变,另一方面则要归功于其“生产性创新繁衍”和“消费性创新主导”的实施策略.老一辈拳家在继承太极拳原创性的“舍己从人”这一技击思想和“沾连粘随”独特技法的基础上,融会贯通创编出陈、杨、吴、武、孙等各具特色的流派.此外,太极拳为适应不同人群需求开发出多种形式的内容,如与搏击项目的结合,推手技术融入散打项目、摔跤与太极拳融合产生的现代“手搏”;为适应特殊人群开发的盲人太极拳、办公室太极拳等;太极拳与身体功能训练、与舞蹈等演艺的结合[28].
2.2.2.2 关于民俗体育文化再生产
在宏观与自身定位层面,侯迎锋指出,体育产业的核心产品是体育固有的文化价值,旨在向人们提供精神体验,业已形成“资本+媒体+科技+体育”的全球化模式,启示我国体育产业发展要找寻自己文化基因和产业价值追求与发展模式[29];贺鑫森认为,民俗体育文化再生产的方式由“复刻性”再生产向“多样性”再生产转变,要警惕对“原生态”的盲目追逐、尊重文化的主体地位[6];李凌认为,唤起持有群体的文化觉醒和加强传承主体参与制度化建设是关键,合力促进传统文化资源转化为文化生产力[30].在中观与操作层面,罗婉红指出,要实现对“接龙舞”的保护与发展,应借助“国家舞台”场域强化“民俗生活”场域,最终实现两个场域的互动发展[31];邱海洪认为, 应从明确参与主体角色和功能入手,着重培养民众的民俗心理和身体感受,实现“汝城香火龙”的再生产[32];花家涛等对“非遗”项目提出了以“文化再生产”为核心的保护模式,认为只有在内部“微观-宏观”与外部“政府-社会”两大维度中培育,才能做好“非遗”的传承工作[33].此外,谢惠蓉从近现代体育的发展逻辑指出,传统体育要借鉴“资本、精英、文化权力相结合”的模式,宜采用“发展体育文化产业、吸收资本和社会精英加入、融入教育并使其具有时尚色彩”的“组合拳方式”实现文化再生产[34].
综上,在武术如何完成价值转换的探索上,由演艺和搏击两大功能入手是探索的主流.太极拳的经验启示未来武术的分化发展是不可逆转的趋势,探索以功能为主导多种形式并存的武术项目化发展之路是当前和未来的主要任务;在民俗体育层面,调整场域、资本、惯习三者间的适配策略是解决民俗体育再生产的关键,从研究者给出的答案来看,呈现出由“单一模式”向“复合模式”过渡的规律.
2.2.3 寻求良性公共政策
中国足球是近年来社会关注的焦点,暴露出的问题庞杂、叠加、纠缠而难以把控,借助理论工具阐释这一现象进而寻求破解之道是应有的逻辑.在宏观层面,曹祖耀运用博弈思想,借鉴布迪厄的“供需分析模型”对我国职业足球场域的运行逻辑进行研究,从五大参与主体拥有的资本、利益诉求等进行分析,指出这种“乱象”背后逻辑运行的“合理性”,提出建立利益均衡机制来构建良性运行的新秩序的建议[35];翟光勇等分析了中国足球的困局,认为它不仅场域内权责不清、惯习处理不当,还重文轻武、竞技精神缺乏,受其他场域影响且足球资本有限[36];李阳等借助自主性概念分析中国足球场域,指出足球“裹足不前”的原因在于“至今未能形成自己的场域规则”,对此应从明晰场域界限、确立自身价值体系、重视资本的积累和转换等方面入手[37].在微观层面,刘转青从惯习的视角对“国足频繁换帅”现象进行阐释,认为总局和足协持有的政治资本在场域中居主导地位,对主帅更迭起决定性作用;而足球的行政惯习主导、主教练场域惯习纵容和媒体内容选择惯习共同“合谋”了这一事实[38].
综上,此类研究已形成从场域、资本、惯习及其三者相关联的角度揭示“体育乱象”背后逻辑运行的“合理性”进而寻求良性公共政策匡扶的研究范式,内容集中于足球项目.
3.1.1 研究范围不够开阔
目前,国内该理论的应用集中于提升个体运动参与程度、民族传统体育的文化再生和寻求热点项目的良性公共政策三个方面;而国外该理论的研究已涉及性别、传媒、越轨和国际体育组织,特殊群体与公民社会,运动员发展研究等.
3.1.2 研究方法相对单薄
从目前该理论聚焦的三个领域来看,同一问题域形成了相对固定的研究范式,范式下超学科的研究方法种类较少且种类间的互动与交叉运用贫乏,上升不到研究方法辩证法的高度.
3.1.3 研究前提有待澄清
“经典社会理论+中国问题”的范例是目前的研究趋势.或许正是由于对“形而下”的理论工具过度关注造成对“形而上”的主旨原则关注欠缺,造成高度不够、“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的局限.
3.2.1 坚定从文明的立场审视民族体育的发展
从文化与文明的辩证关系和社会发展的历史经验来看,“人既需要普遍主义的价值作为方向,又热心于自己的个性化存在.抽象与具体、绝对与相对的辩证运动,是西方价值变性为人类共同实践的普遍价值的一个途径”,这告诉我们,要在充分了解民族传统体育文化特殊性基础上顺势而为,坚持综合性创造的原则,积极探索民族传统体育融入现代文明转换的新路径.
3.2.2 注重理论创新与发展实践的良性互动
要进一步鼓励跨学科研究,加强对西方经典社会理论的译介工作;同时,加强对国家政策与个人行为关系的研究,破除政策执行中的制约因素,使发展成果顺利向着预期发展;未来寻求良性公共政策的制定与实现可能会成为研究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