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 涛
在宏事件的五类下属事件中,“运动”(motion)具有原型特征。因此,近年来,国内外学界将注意力几乎全部集中于运动事件,对状态变化事件和其他下属事件鲜有关注。然而,事实证明,“状态变化”虽然可以认为是“空间位移”的隐喻延伸,但两者仍存在诸多不同,而且在不同的语言中也有着不同的表现。与此同时,状态变化与“体相”(temporal contouring)在概念上也具有连续性,而且TALMY[1]261还认为“实现”(realization)也可以看成是一种特殊的状态变化。由此可见,状态变化事件与其他下属事件的交叉面较广,同样具有代表性。
贾红霞、李福印[2]曾发表论文《状态变化事件与实现事件的概念界定》。该研究虽为后期的相关讨论做出了有益铺垫,但其在很大程度上仅仅综述了TALMY(2000)的研究成果。因此,除非相关读者具备一定的理论储备,否则仍难以悟透其精髓。此外,就已有的成果而言,除了这一综述性的研究,绝大多数涉及状态变化事件的讨论都是实证性或理据性的,如任龙波、李福印等[3],杜静、李福印[4-5],杜军[6],钟书能、黄瑞芳[7]和杜静、李福印等[8]等。但是,也有不少专家同时提出了质疑——“到底什么是状态变化事件?”“表征状态变化的语言形式是什么?”在他们看来,不弄清楚上述问题就难以讨论清楚状态变化事件。
针对上述问题,本文认为,学界对TALMY[1]原著的理解仍有待深入,关于状态变化事件的界定也不够清晰。因此,本文将以英汉语为例,结合相关研究和笔者的研读心得,对状态变化事件进行深入剖析,集中分析其概念内涵和类型划分。这样不仅可以对先前的研究结论进行验证和升华,更有利于集中解读状态变化事件的个性特质,为其进一步深入研究奠定理论基础。
为了厘清状态变化事件,本文认为要首先了解“状态”“变化”和“持续”等相关概念。首先,根据物理学的定义,“状态”即是“物态”,指的是物质系统所处的状况,可以由一组物理量来表征。自然界中,由于构成物质的分子在永不停息地做无规则的热运动,而且不同分子的运动速度也各不相同,由此便形成了物质的三种状态:固态、液态和气态。由此可见,“状态”存在着两种不同的概念范围。其一是与“性质”相对的“状态”,是狭义的状态;其二是与“事物”或“行为”相对的“状态”,属于广义的“状态”,涵盖了“性质”和狭义的“状态”。
同样,在物理学中,物质从一种状态变化到另一种状态的过程常被称为“物态变化”。自然界中存在着很多物态变化现象,如“沥青熔化”“酒精挥发”“火山喷发”和“雾气消散”等。在判断物态变化时,确定变化的初始状态和结果状态是至关重要的。与之不同,“持续”则表示初始状态的延续不变,其整个过程只涉及一种状态。由此可见,状态的变化和持续的区别之一在于动态和静态,之二在于初始状态和结果状态的对立。
此外,还需要注意的是,认知语义学中的状态变化与一般意义上的变化事件有所不同。其是隶属于“宏事件”(macro-event)的一类下属事件,是TALMY[1]在“空间位移”的基础上构建并界定的另一个概念领域。具体来说,在认知过程中,实体能够被概念化为事件。同样,它也可以被赋予特定的内部结构和结构复杂度。这种结构属性可以通过表达这一事件的句法形式表现出来。其中,较为常见的就是用“单句”来表达“单一事件”或者用“复杂句”来表达“复杂事件”。然而,针对同一个复杂情景,除了分析型思维作用下的“复杂句”,其也可以在另一种认知作用下被概念化为单一事件。这一点在传统句法研究中被称为“分句组合”(clause union)。但从认知上来看,这一过程涉及了概念的整合。由此,TALMY[1]216称之为“事件整合”(event integration)。例如:
(1)The aerial toppled because I did something to it[e.g.,because I threw a rock at it].
译文:天线歪了,因为我的某个行为(如扔了一块石头)。
(2)I toppled the aerial.
译文:我弄歪了天线。
上述两句描述了同一个情景,但两句在表达方式上却不尽相同。在分析型思维下,这一事件可以表现为复杂句,如例(1)。但是,同样的语义内容也可以通过综合型思维被概念化为单一事件,句法上表现为一个单句,如例(2)。换句话说,上述两句话的内容,以及成分之间的结构和关系都是等同的。其唯一的差异就是第一句表达了一个复合事件,而第二句所表达的是一个整合事件。此外,TALMY[1]216-217通过跨语言的研究发现,有的复合事件比较容易进行概念整合,从而在句法上常常表现为单句。同时,这些似乎毫无关联的事件虽然代表了不同的概念领域,但都共有相同的认知图式,因此可以进一步抽象为“宏事件”,具体包括如下五个概念领域:
(3)The ball rolled in.(运动)
(4)They talked on.(体相)
(5)The candle blew out.(状态变化)
(6)She sang along.(行为相关)
(7)The police hunted the fugitive down.(实现)
综合上述分析,“状态变化事件”的定义自然不难理解。“状态变化”指的是“与特定物体或情景相联系的某种特征的动态变化或静态持续”[1]237。由此,“状态变化事件”则是指语言在表达“状态变化”这一语义概念时所呈现出的整合型形态句法结构。
如前所述,“状态”是一个宽泛且复杂的概念。因此,本文认为很难用单一的标准对“状态变化”进行分类。根据TALMY[1]论述,状态变化可以从如下三个维度进行细分:
其一,由TALMY[1]238的定义可见,状态变化首先可分为“变化”(change)和“静态”(stasis)两类。例如:
(8)She entered(a state of)ill health./She became ill./She sickened.(变化)
(9)She is in ill health./She is ill./She is ailing.(静态)
其二,从语义类型来看,TALMY[1]242-245认为状态变化包括“死亡”(death)、“所有”(possession)和“存在状态变化”(change with respect to state of existence)。其中,“存在状态变化”首先可分为:“从存在到不存在”和“从不存在到存在”,然后又可以按照其连用时间状语的不同分为:“离散性转变”(discrete transition)和“有界的梯度转变”(bounded gradient transition)。前者指的是一种直接的状态改变,即“突变”,可以连用时点成分;后者指的是一种渐进的状态变化,即“渐变”,其在进入终结状态前存在着中间的梯度状态,可以连用时段成分。例如:
(10)The candle blew out at exactly midnight.(突变)
(11)The meat rotted away in five days.(渐变)
其三,论述中,TALMY[1]247-248还提及了“条件变化”(change in condition)。这种变化类型可以算是TALMY的一种思考或探索。因此,相对来说,他对这一部分的论述较为概括。具体包括“物理变化”(physical change)和“认知变化”(cognitive change)。前者指物体(施事或受事)的条件状况发生变化,后者表示施事或受事的认知变化。以汉语为例:
(12)小狗把骨头咬碎了。(物理变化)
(13)他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认知变化)
此外,学界关于状态变化的划分还存在着不同观点。其中,在LEVIN&RAPPAPORT HOVAV[9]的基础上,MCKOON&MACFARLAND[10]划分了“内因状态变化动词”(internally caused change-of-state verbs)和“外因状态变化动词”(externally caused change-of-state verbs)。根据其论述,“内因状态变化”指的是由于事物内部的原因而引起的状态变化,如植物的“开花”和“结果”等;“外因状态变化”指的是由于事物之外的原因而引起的状态变化,如窗户的“破裂”和木棍的“折断”等。
基于上述分析并结合研究实际,本文认为,在“状态变化”的概念化中,除了立足于空间概念的“焦点—背景”外,“致使链”和“时间顺序”也都是非常重要的路径。而且,本质上看,“致使链”和“时间顺序”还是内在统一的。由此,本文将状态变化事件分为三类:“致使事件”“非致使事件”和“自变事件”。与TALMY[1]的“施动”不同,本文的立足点是“致使链”中的“致事”。因为,“施事”主要指具有生命力的“人”,而“致事”涵盖“人”和可以充当使因的“自然力”“环境”和“工具”等广义的施事。
根据本文的分类,状态变化事件首先可以分为致使情景和自动情景。其中,致使情景包含两个(或者两个以上)子事件,而且子事件之间还具有致使关系。例如:
(14)The wind blow out the candle.——风吹灭了蜡烛。
上句中,使因事件是“the wind blow the candle”,结果事件是“the candle is out”。而且,由于其内在的因果关系和先后顺序,这两个子事件还构成了一个完整的致使链。当然,也有的致使情景从表面上看不出两个子事件,但却可以通过语义还原进行分析。例如:
(15)The candle blow out.——蜡烛吹灭了。
上句编码了一种“非致使事件”。虽然这一事件本身并不具有致使性。但实际上,其仍内含了一个致使情景。因为,蜡烛不可能自己吹灭自己,其“灭了”状态的出现必定存在着某种外力的作用。根据语义还原,上述情景同样包括两个具有致使关系的子事件:“风吹蜡烛”和“蜡烛灭了”。再如:
(16)The children dirtied the floor.——孩子们弄脏了地面。(致使状态变化)
(17)His ankle twisted.——他的脚踝扭伤了。(非致使状态变化)
除了上述两类,状态变化事件还包括一种自变事件,构成自动情景,表示事物在不受外力作用下而产生状态的改变。因此,自变状态变化事件的典型特征就是句子本身不包含事件的外部致使者。与此相对应,句中出现的事物也不能称之为受使者。在某种意义上,事物的状态变化起源于事物自身。例如,“植物开花”就是由其自身内部造成的。再如:
(18)The soup soured.——这汤发酸了。
(19)The fish stinks.——鱼已经变臭了。
当然,从客观世界来看,任何变化都是有原因的,如植物开花需要温度、湿度和阳光等诸多自然条件。然而,本文所指的自变状态变化并不是从广义上进行理解的。换句话说,本文并没有否定此类事物变化的原因,只是说自变变化没有直接的致使者,或者说其致使链的起点在于事物自身。
如上所述,状态变化事件可以分为三个小类。其中,致使事件与非致使类事件的区别是比较明显的,即句子主语是使因但不是主体的构成致使事件,而主语是主体但不是使因的则是非致使事件。同时,如上文所述,致使事件与自变事件的差异也较为明显,即句子的主语是事件使因的是致使事件,是变化主体的则属于自变事件。然而,非致使事件与自变事件仅仅靠主语的语义类型仍难以辨别,因为这两者的主语都是变化主体。例如:
(20)The boat staved in.——船侧撞穿了。(非致使状态变化)
(21)The ice over the lake melted.——湖面的冰层融化了。(自变状态变化)
对此,本文认为,这两类事件的本质区别在于是否存在事件的外部使因。也就是说,非致使事件虽然在语表上没有致使者,但其仍潜存着某种使因成分,而自变事件则没有外部使因。
此外,句式的疑问焦点也可以很好地区分非致使与自变事件。如非致使事件“杯子摔碎了。”的疑问句是“杯子怎么碎了?”显然,这一事件的疑问焦点不仅仅局限于事件的原因,还指向致使者的行为方式。例如,可以回答“他摔的”等。与之不同,针对自变事件“雪化了。”的疑问句“雪怎么化了?”通常的回答是“太阳晒的”等。由此可见,自变事件的疑问焦点是事件之外的原因。
最后,本文认为如下两点也可以很好地揭示非致使事件与自变事件的区别:其一是“可控性”。非致使事件是人为可控的,即存在着事件发出者所实施的一种作用力;自变事件往往是人为不可控的。其二是“致使性”。非致使事件具有确定的外因;自变事件不具有明确的外因。上述两点在句法上的表现就是:非致使事件可以补出致使者,可以还原成致使事件,可以进行句式的“使役交替”(causative alteration)。与之不同,自变事件不可以补出致使者,不能构成致使事件,因此句式不具有使役转换的可能。例如:
(22)The cup broke.(非致使事件)→He broke the cup.(致使事件)
(23)Suddenly the lights went off.(自 变 事件)→?
综上,从深层次上说,本文对状态变化事件的三类划分是一种将语义和句法有机整合的分类方式。此外,本文的分类还区分了“内因状态变化”和“外因状态变化”。其中,致使和非致使事件均表达了外因状态变化,而自变事件则编码了内因状态变化。
基于形式和意义上的共性,TALMY[1]在“空间位移”的基础上将五个概念领域进一步抽象为“宏事件”,“状态变化”就是其中的一类。为了进一步明确此类事件的内涵和外延,本文在相关研究的基础上,结合研读心得,集中回答了“状态变化事件的概念”和“状态变化事件的类型”等问题,为此类事件的进一步研究奠定了理论基础。
总体来看,在认知语义研究中,“状态变化事件”指的是语言在表达“状态变化”这一语义内涵时所呈现出的整合型形态句法结构。此外,对此类事件而言,除了空间意义上的“焦点—背景”外,“致使链”和“时间顺序”也是其重要的概念化路径。由此,本文认为,将其分为“致使事件”“非致使事件”和“自变事件”更有助于揭示状态变化及其表征的本质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