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第 邬红芳
(安徽工程大学 安徽芜湖 241000)
中国传统文化在服装方面体现于他们更加注重“意”的表达,而不像西方服饰文化那样强调对“形”的勾勒。
旗袍是满族旗人妇女日常所着服饰,究其渊源,旗袍属古代深衣的一种,《礼记·深衣》记载:“深衣衣裳相连,被体深邃,故为深衣,即袍。”满族作为少数民族,在民族文化,生活习惯上与汉人大相径庭。清入关前及清朝初期,妇女旗袍大都注重实用性,当时的旗袍袍身窄长,前后左右四开衩,前后长,左右短,便于上马和下马。除此之外,满族旗袍带有标志性的瘦窄箭袖(又称马蹄袖),可覆盖于手背之上,在东北严寒的野外狩猎时箭袖可保护手不被冻伤。这一时期旗袍的面料以可以御寒的皮毛为主,鲜少使用布匹。因此早期旗袍并无太多装饰,大都色彩素雅,朴素自然。到康、雍、乾的太平盛世之后,满人逐渐适应中原的生活方式,平和安定的社会催生出追求舒适、美丽的欲望,因此旗袍形制,装饰也随之发生改变。妇女旗袍的领口开始缩小,袍身逐渐宽大,袖口由瘦窄马蹄袖改为松大平袖,衣摆的四开叉也变成了两侧开叉。同时因经济水平的不断提高,三位皇帝多次鼓励满族贵族妇女要穿戴最好最华贵的衣裳,由此皇亲贵女间攀比奢靡之风愈盛。她们在旗袍上用大量精美华贵的刺绣体现身份的尊贵,尤其是衣袍镶边处所用心思最为机巧,如打子绣、拉锁绣、盘金绣、缂丝等汉族复杂工艺均运用其中。同时由于清统治者入关推行的“十从十不从”改革中“男从女不从”的规定,使得汉族女性依旧保持两截穿衣习惯。在民族不断的融合中,汉族与满族服饰的界限愈发模糊,满人妇女会在旗袍下搭配裙装,汉族妇女也会穿着旗袍,在清末时期政府无力纠察穿衣制度之时,这一现象便越发明显。
整体来看,清末旗袍的整体依旧延续了中国传统服装的审美,它更像是一个以纲常伦理为丝编织的华丽的牢笼,桎梏着当时的女性,使她们扮演着得体的、乖顺的、弱小的形象,或为当做显示男性实力的附属品,或被当作承担家庭劳作的工具。当然,这与当时中国仍处于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有莫大关系:当时女性基本无受教育权,思想闭塞,眼界狭隘,无法独立生存。大部分女性没有自我认知,无底线依附于男性,话语权被剥夺。这调试反映清末时期整体社会制度的腐朽,压抑与封闭。
随着20世纪初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女性“被迫”走出家门承担更多社会责任,女权主义也随之兴起。她们率先通过改变衣着试图获得与男性平等的权力,所以华丽繁复的大裙摆和紧身束腰被抛弃,以加布里埃尔·夏奈尔为代表的先锋设计师开始进行女装革命,创造性地加入更多男装与军装的设计元素,以便女性可以和男性一样自如地工作、社交。因此代表老旧的旗袍暂时沉寂,而由留日女学生带动的“文明新装”风靡一时。所谓“文明新装”,有人认为它是对旗袍样式的一种借鉴,刘业雄提到:“1919年‘五四’时期的一种女学生黑短裙、及肘的喇叭袖的士林蓝短袄其实是仿旗袍的式样。”[1]而到了20世纪20年代中后期,旗袍又一次复兴,但是在款式上有所革新,即外罩于短袄外的长马甲与其融合为长袍,这种兴于民国初期的旗袍款式也称之为“马甲旗袍”。但旗袍再次兴盛的起因却不是因为满清遗老的复辟,而是女性意识的觉醒。
正如西蒙娜·德·波伏瓦所言:“装饰的社会意义是允许妇女通过她的穿着方式来表现她对社会的态度。”[2]此时一些精英女性受西方女性解放思潮的影响,产生了追求解放、民主与自由的强烈欲望,她们试图通过服装的选择,在外在方面提高与男性服饰的相似性。这在各大城市年轻女性间形成了潮流。
进步女性发现真正的平等自由无法一蹴而就,只能无奈地在着装上极力抹去自身性别特征。我们可以从中体会到她们的压抑、矛盾和愤慨,但不置可否的是,这是女性意识觉醒与女性权益争取过程中必经的一个过程。通过旗袍审美的变化,体现出女性意识的觉醒,此时旗袍所具有的宽松裁剪与直线条不再与清末旗袍具有相同意义,它不是对男权进行谄媚与服从,而是对其不满与对抗,这些女性已经走出了相当勇敢的一步。[3]
1925年之后旗袍已然成为流行的代名词,但是对女性穿着旗袍的评价却褒贬不一。1926年时任五省联军总司令的孙传芳一上任便发表文章,宣称:“旗袍始自满清,共和以来,男女衣服均已由部制定式样......故特训令五省行政长官,一律严行禁止,不准民间穿着,闻本埠县公署警察所均已接奉此项训令矣。”[4]此令一处,便引起了社会大众的唇枪舌战,许多旧派男权主义者立即附庸,如朱鸳雏在《旗袍》中所言:“玉颜大脚其仙乎,拖了袍儿掩了襦……锦霞缎滚绣丝边,定须穿。一半儿人家一半儿妓。”他们把女人物化,当成男人的附庸,一旦女性开始追求自己的审美便将之抨击为妓女的喜好,更有甚者将旗袍直接称之为“妓袍”。但也有不少对旗袍的赞成之声,被称作“中国第一本正方形杂志”的《紫罗兰》,在创刊之初即设置了指导女性如何装束、打扮的“妇女与装饰”栏目,并在该栏目下推出《旗袍特辑》,发表了诸多充满趣味性的反驳反旗袍风潮的言论,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当时接受新式思想的女性已经不再唯唯诺诺,敢于向男权社会争夺自己审美自由权的觉醒意识。同时随着电影、纸媒产业的发展,追求时尚的名媛明星们也为旗袍的的推广与普及起到了带头作用。诸如胡蝶、叶璇等明星,宋氏三姐妹,各政要夫人等都纷纷追求旗袍时尚,从侧面推动了旗袍的改革与多样化的发展。故而整个20世纪30年代都是旗袍的“黄金年代”。
首先在形制上,由于西方的影响,曲线美广受追捧,于是紧跟潮流的中国裁缝们便开始将旗袍衣身前后分片,以间缝缝缀,并在前片衣身的侧缝上加入胸省及腰省,将腰身向内侧挖剪,将胸、腰、臀做出强调,西风东渐的趋势已从这种剪裁手法中初现端倪。有的旗袍还使用了垫肩,一改封建时期以女性含胸圆肩为美的审美趋势,使得女性身姿看上去更加挺拔开阔,并称之“美人肩”。旗袍的袖子、下摆设计有了泡泡袖、荷叶袖、鱼尾裙摆等新潮款式,反映出当时女性敢于创新的审美意识。其次旗袍在面料上有了更多的突破,女性根据季节时令有的放矢进行选择。春秋时节可选择如时新绸缎、花素毛葛、棉织布匹等,而冬季印花直贡呢、印花哔叽呢、染色哔叽呢等防寒保暖的呢料是不二选择。至于炎热的夏季,薄如蝉翼的纱便备受青睐。同时由于西洋印染技术的传入,布料的花纹也变得多种多样,除了传统的中式纹样,植物纹和几何纹等西式纹样大行其道,西方先进的纺织和缝纫技术被国内吸收、应用到旗袍上,除了体现出极强的创造力,还反映出民国女性对中国传统制衣方式的革新。一种新式的审美态度由此凸显,这也是女性意识觉醒的产物。
现如今,旗袍已不再是带有政治意味或是规章制度的服饰,也不再是强调男女间的差异性,体现女性与生俱来的第二性征的区分符号,而是能够体现出自己的志趣与爱好的自身需求的投射。旗袍更多地变成了民族文化与历史传承的载体,现代女性于旗袍方面的审美变得自由、多样、灵动,因此现代旗袍自身不断进行“融合—改变—融合”的进化过程。
近些年中国经济快速崛起,中国女性的受教育程度不断加深,女性参与社会化劳动的比率相比于旗袍风行的民国时期可谓是大大提升,但是民国改良旗袍多为手工制作,成本高昂,穿脱依靠盘扣,较为繁琐,不符合当代女性生产生活的衣着诉求。因此,设计师将成衣旗袍的制作流程工业化、多样化,融合了现代一些先进的剪裁加工理念,在保留立领、盘扣,斜襟等旗袍典型特征的前提下,进行旗袍版式的改动,使之更加休闲、舒适,符合更多不同身材、年龄段的女性,外加安装拉链代替盘扣,使旗袍具有低成本高舒适度的穿着体验。可以说,古今交融的现代旗袍不仅具有东方的优雅古典之美,而且更加具有多元、实用之美,而促使这一审美流变的本质核心还是女性意识的提升。女性的角色早已不局限为“母亲、妻子、女儿”等以家庭为导向的角色,而是拓展为“工人、教师、白领”等社会化角色。女性逐步争取到与男性平等的社会权益,不必通过衣着,或是强调性别的区分性抑或是强调性别的趋同性来获得心理认同感。相反,现在女性服装的选择更多体现出一种轻松自在的“主观主义”,即人为主体,衣为客体。将衣物的舒适性、实用性与美观性相结合的审美观念才符合现代女性穿着的理念。
旗袍是受中华女性垂爱的服装,周而复始地风行百年,是中国服装史上无法替代的存在,更是中华民族独特的精神符号,是能代表中国的一种传统民族华裳。一个世纪以来,无数优秀的女性对旗袍进行了精彩演绎,反映出旗袍审美的流变过程。这一过程可看作是女性意识觉醒的外在体现,其所承载的中国女性成长过程的闪光点;独立,坚韧,勇敢,自强等美好品质无一不是华美旗袍真正的精神内核所在。同时结合当今旗袍市场款式多样,受众广泛的现实情境,无一例外不表现出旗袍这一传统的民族服饰在新时代依旧散发着强大的美丽与生命力的事实,旗袍所蕴含的历史与文化在它一次次焕发的勃勃生机中历久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