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远席
我国古代的文人有一个很重要的特点,那就是无论是在得意或者失意的时候,都倾向于将自己的意向寄情于某一事物,有的人寄情于山水,有的人寄情于花草。重要的是,无论是寄情于什么事物,总会将自己的心志或意愿以意义的形式赋予这些事物。从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到周敦颐的“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自然界的不同植物与人的心志联系在一起的时候,就有了不同的意义。在对这些事物形成“爱”的情感寄托的时候,不同的措辞之间就会呈现出不同的含义。
周敦颐的《爱莲说》历来是初中语文教材中的经典篇章,在统编版初中语文教材当中依然占有重要的地位。理解这一课文,既要从宏观角度建构起大的轮廓,也要从细节解读当中获得一些重要的理解。在传统的文本解读当中,教师的精力往往放在前者,而不是后者,这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在于日常的评价与考查当中,评价者往往重视的是前者。但是事实上,如果要解读出这篇文本的意蕴,对于细节的琢磨不可忽视。《爱莲说》这一文本虽然字数不多,但是却有着丰富的意蕴,同时也正是因为字数不多,所以这些意愿往往就隐藏在特别重要的词汇之上,也因此解读这些重要的字词,就成为文本解读的一个重要任务。
《爱莲说》在标题和正文当中一共出现四次,其中正文当中出现三次: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甚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在这段文字当中,说法有“爱”与“独爱”之区别。从字面上来看,爱与独爱的区别是明显的,而在文本的具体语境之下,爱与独爱的内涵有着更多的不同,因此也有着更多的解读必要。
从字面意义的角度来看,爱与独爱的区别在于一个独字。所谓独,其实就是“只”,因此“独爱”实际上就是“只爱”。很显然相对于爱而言,独爱更多的在强调只爱某一件事物。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这是情感的唯一指向,从生活意义的角度来看,独爱意味着在生活、工作或者学习当中,所有的情感只寄托于一物。这当中,爱与独爱的意义,爱与独爱的选择,都会表现出具体的特征。
《爱莲说》一文首先强调: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这里实际上在强调一种普遍的性情,即在“水陆草木之花”当中,相对于绝大多数的普罗大众而言,“可爱者甚蕃”既是一种常态,同时也表达着一种大众的情趣取向。在这样的背景之下,作者周敦颐又进一步指出,在一般的“爱”当中,有“独爱”思想的,前人只有陶渊明——晋陶渊明独爱菊;而对于当下的人而言,只有“予”一人“独爱”莲。这两者的区别在于,晋之后的李唐时代,人们实际上也就不再爱菊花了,因为“自李唐来,世人甚爱牡丹”。这里说的是“爱”,谁“爱”呢?是“世人”;爱什么呢?爱“牡丹”。但这种爱的动机是普通的,甚至在作者看来还是庸俗的,因为“牡丹”,只是“花之富贵者也”,而作者显然对于富贵是不屑一顾的,在作者的内心当中,所追求的是“君子”的境界,这也就奠定了“独爱莲”的心理基础。
因此通过这种比较可以发现,“爱”与“独爱”的区别,不只是情感的聚集对象有所不同,更代表着一种人生态度。当普通的世人带着同一种事物,又或者某一个人有着多少爱的对象的时候,作为作者的周敦颐,却只是“独爱”。“独”固然有着“专一”的意思,但何尝又没有“孤独”的意思呢?尤其是当一个人的爱与普通大众的爱的取向并不一致时,这种爱往往有着高处不胜寒的意味。这种意味对于莲来说,又是恰到好处的。原因很简单,因为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作者周敦颐为什么独爱莲?这与作者的价值取向有着密切的关系。研究表明,周敦颐以儒为主,兼及佛道,这三教合一,奠定了北宋理学基础的治学经历及辉煌成果。[1]因此,作为北宋著名的理学家,周敦颐在《爱莲说》中用两个“独”字:“晋陶渊明独爱菊”“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来表达内心的心志,确实有着独特的地方。[2]
如上所说,文中“予独爱莲”的魅力,在于一个“独”字。专一与孤独共存的心志里,表达着作者不慕钱财、淡泊名利,而这样的人显然是胸怀洒落的,其人品也必然是极高的。“爱莲说”的意思原本是“论说一下喜爱莲花的道理”。用“说”这一体裁来表达内在的思想,显然意味着这样的文本本质上是一篇借花咏怀、托物言志之作。在作者的笔下,莲花不为淤泥之浊所玷污,不因清涟之澄而妖媚,而这正是“君子”的理想境界,是作者理想人格的真实写照。[3]作者所追求的,也正是这样的君子境界。对于理学大家而言,“君子”的境界往往是毕生所追求的,在这种追求当中,思想的意味远超过世俗的物质追求。正是由于很少人能做到这一点,所以就表现出“独”的一面。
当然很自然的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在别人爱牡丹的时候,作者却“独爱”莲呢?在文中说,“莲,花之君子者也”。何为“君子”?其实就是内心对儒家价值的坚守——所谓坚守,就是在别人放弃的时候,自己依然不离不弃,依然在内心对其有着执着的信念,不因为外界任何条件的变化而变化。
由于与众不同,由于自己的选择与大众的选择不一致,因此才有了“独”的意蕴。“独”的指向最终是情感的指向,人的情感是复杂的,当一个人明显感觉到与众不同的时候,其内心所产生的情感往往是孤愤——这是一种消极的情感。但是对于作者来说,其所表现出来的情感显然不是消极的,因为其情感是“爱”,尽管是“独爱”,但依然不会脱离爱的本质,因此尽管是“独爱”,却表现出作者内心积极阳光的一面,这种取向更是百里挑一的,因此作者的“爱”更显“独”。
可以肯定的讲,恰恰是因为这种“独”,才使得作者的“爱”更具示范意义。
作者爱的对象是莲,这符合中国传统文化的意愿。众所周知,意蕴是作品的独到之处,独具的意蕴之美体现在动作末梢的延展之上。正是这种延展,使得中国古典审美精神得以阐发,正所谓“象外之象,蕴外之致”。[4]《爱莲说》这一文本尽管简短,但是所表现出来的价值取向以及情感寄托,却成为古往今来诸多有志者、有趣者、有志趣者内心情感的重要寄托。
在诸多植物或者说花当中,“莲”其实并不是一个独特的植物,或者说,在《爱莲说》一文诞生之前,莲无论是对于普通的百姓来说,还是对于文学大家来说,其实并不是一个值得寄托的事物。但是在周敦颐说出独爱莲之后,莲代表出来的高洁,却成为很多人的情感与价值依归。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莲”是一个人或者说高洁之人的情感寄托,其用自身独特的生长环境,与人在复杂生活中所表现出来的意志与追求,表现出高度的吻合。这种吻合看似偶然,却有着必然性,只有当人的思想驱动人的意识发现莲的这一特点的时候,其所表现出来的外在特征才能够与人的内心思想结合在一起,于是无论是周敦颐的《爱莲说》,还是后来者所表现出来的爱莲追求,都意味着人们认同了“君子”的价值,知道无论是身处顺境还是逆境,求“君子”之形、之意,都应当是最终的价值取向。
于是,“爱莲”的内涵就在于,只要是有精神追求的人,总应当在自己的世界里寻找到一种寄托之物。而且,“独爱”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