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 婷
陈思和教授指出:“文本细读是一种能力,它可以帮助你阅读文学名著,帮助你透过文字或者文学意象,达到作品所隐蔽的精髓之地。”只有掌握文本细读的能力,才能通过文本缝隙去拉近读者与作者之间的情感距离,明确作者具有象征意义的文字符号,理解作者的创作意图,才能更好地把握文本的多重内涵。
冯至《一个消逝了的山村》是统编版《语文》选择性必修下册第七篇课文,它被称之为“我国现代主义散文中的杰作”,但是解读它的文章却很少,由此也造成了许多阅读的障碍或误区。《十四行集》中的《鼠曲草》《有加利树》《这里几千年前》等诗歌作者创作于1941年,《一个消逝了的山村》作者创作于1942年,“冯至的《十四行集》可以看作是《一个消逝了的山村》的链接本”。因此,这里以《十四行集》中的诗歌及《山水》后记等诗文,以群文阅读为径来解读《一个消逝了的山村》文本缝隙,在还原写作背景,还原意象特定涵义,还原作者的创作意图等方面的基础上,通过层层追问,去推敲文本缝隙,来理解文本的情感、理清文本的逻辑、把握文本的主题,从而更全面地把握文本的内涵,深层次感受文本背后作者的用心与深意。
“细读文学作品的过程是一种心灵与心灵互相碰撞和交流的过程。”然而,作者对文本的情感体验与读者对文本的情感体验一定存在着很大的差距,所以,当作者所创作的理想境界与读者所期待的理想境界发生偏差时,自然产生文本缝隙,只有通过还原背景,通过群文阅读的方式,让读者从更多的角度与层面对理解作者,进而把握文本,才能更好地解读情感缝隙,理解作者所要表达的情感。
第一问,文中“我在那条路上走时,好像是走着两条道路:一条路引我走进山居,另一条路是引我走到过去。”很明显,这是过去与现在之间的无界限穿越。那为什么“我”能从现在的路,看见通往过去的路呢?“我”真的能通过那条路通往过去吗?过去的一切,又与“我”有着怎样的联系呢?联系上下文并没有明显提及,作者也没有多做说明。
第二问,文中“两三年来,给我的生命许多滋养。但我相信它们也曾以同样的坦白和恩惠对待那消逝了的村庄。这些风物,好像至今还在述说它的运命。”很明显,这是“我”与他物的想法的无界限穿越。那为什么“我”能够相信呢?“我”又是从何而知的呢?而且,既然是“它们”,怎么“运命”又只是“它”的?“它们”与“它”之间又是怎样转化的呢?
带着疑问,结合写作背景,我们可以知道,从1939年暑假到1946年,作者在西南联合大学外文系任教七年,在战争的背景之下,作者在其《山水》的后记中说到,在昆明所走过了路,慢慢“成为我灵魂里的山川。我爱惜它们,无异于爱惜自己的生命”。再联系其诗作《这里几千年前》前两节:
这里几千年前/处处好像已经/有我们的生命;我们未降生前
一个歌声已经/从变幻的天空,从绿草和青松/唱我们的运命。
第一节,从“我们未降生前”想象“几千年前”,“有我们的生命”,过去与现在之间的无界限穿越,强调了现在的生命与过去的一切有着无限的联系,就算我们还未降生。“我”也可以从现在的路看到通往过去的路,因为,在作者的心中,空间的穿梭,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这自然回答了第一问。
第二节里的“运命”,恰好是第二问里的“运命”,可见,“我”与“他物”之间的想法是可以无界限穿越的,因为“我”也是万物的其中一种,“我”“他物”“我们”都是有着共同的命运。所以,不是“它们”,我们都是一体的,因此,最后就变成了“它”。这恰好回答了第二问的“我”能够相信。
这两处文本缝隙,恰好体现了作者对过去的、现在的,甚至未来的一切,都饱含着深层次的情感,因为一切都与“我”有关。文本的情感留有空白,作者又不说,很大的原因是在于,作者在他的另外的文本已经阐释清楚了。但是读者因没有把作者的文本都读过,因此就形成了文本的缝隙,只有通过还原背景,才能通过群文阅读来填补情感的空白,从而更深层次地把握文章深厚的情感。
在作者的生命中,总有很多特殊的事物给其留下深刻的印象,在文本中表达出来,就具有特定的符号象征。而这些特殊的符号的涵义,却不是读者通过一个文本就能琢磨清楚的,因此,就产生了文本理解的缝隙,从而造成一定的逻辑问题。正如《一个消逝了的山村》文中提及“路”“小溪”“鼠曲草”“彩菌”“有加利树”等意象,都非常地具有山村的特色,也饱含了作者所要表达的情感。但是当读者对意象的理解与作者的特指发生偏差时,这时解读文本缝隙,就需要通过还原意象,来解读逻辑缝隙,从而正确把握文本的内涵。
第一问,作者在描写“鼠曲草”的段落里,结尾这样写到,“后来一个横来的运命使它骤然死去,不留下一些夸耀后人的事迹。”一个能够化解“我”纷扰的小生命,怎么到后来就骤然死去呢?是什么样的“横来的运命”呢?而“我”又是怎么知道的?再者,如此的“小生命”怎么有这么大的能耐呢?就这样层层追问下,很明显,正常的逻辑是解释不通的。结合作者的诗作《鼠曲草》最后一节:
这是你伟大的骄傲/却在你的否定里完成/我向你祈祷,为了人生。
很明显,我们从这里找到了同样感觉的句子,诗中前三节,与文中的涵义不谋而合,有着高贵名称的鼠曲草,为了不辜负自己的高贵与洁白,躲避到如此偏僻的山坡上,最后过完了属于自己年复一年的人生。鼠曲草的人生也影射着作者对自己人生的感慨,在如此战乱的年代,他身在昆明七年,而正是这七年又是作者的创作高峰,在否定与肯定之中,更加肯定了这一段忙碌而又空出来的时光。
第二问,“但是,这种树本来是异乡的,移植到这里来并不久,那个山村恐怕不会梦想到它,正如一个人不会想到它死后的坟旁要栽什么树木。”有加利树在该文中应该是个很难理解的意象。这句话的前文通过两个层面来阐释有加利树在作者心目中的形象,其一,运用夸张、拟人的修辞手法生动形象地阐释了有加利树超乎想象的高耸;其二,运用象征的表现手法,暗示了有加利树在人们心目中崇高的地位。接着是破折号,然后再连接着这里引用的句子。很明显,破折号应是表转折的作用,那么,为什么作者在如此盛赞的情况之下,却又用如此淡然又突兀的句子来收尾呢?作者对有加利树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呢?很明显,正常的逻辑又解释不通。因为这里专门强调有加利树是外国的,所以,有学者认为:“冯至对生命的理解,虽然受到里尔克的启发,但骨子里属于中国。”这种解释也显得格外牵强。同时也表明,作者这句话,确实会引起很多读者不同的联想,从而造成解读的误区或偏见。结合作者的诗作《有加利树》的最后两节:
在阡陌纵横的田野上/我把你看成我的引导:祝你永生,我愿一步步/化身为你根下的泥土。
很明显,有加利树的高耸是作者所赞叹的,不管是其外形的高耸,更在于它给人们带来的精神上的引导。它与鼠曲草,在外形上,恰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个是高耸的,引人注目的;一个是渺小的,令人忽视的。一个是移植来不久,与消逝了的山村联系应该不大;一个是见证了消逝了山村,最后连着自己一起消逝了的。这两个意象,结合起来,恰好阐释了该文不是作者一时兴起所作,而是作者对消逝了的山村的多日思索所作,他在昆明这段时间,展现了对消逝了的山村的多层面的思考,由此体现了作者对其用情之深,思虑之重。
另外再结合作者的自传体诗歌《自传》中其中一句诗句:
我这一生都像是在“否定”里生活,纵使否定的否定里也有肯定。
不管是鼠曲草还是有加利树,都凝结了作者对自己人生的思考。植物与人一样,都在“否定”里生活,不管是高贵的,最终还是默默无闻地在山坡上度过自己的一生,不管是高耸的,最终还是在消逝了的山村那不知道又给谁指引了向上的方向。然而,不管是鼠曲草还是有加利树,都做到了就算是否定,还是活出属于自己最本然的模样,这又正如作者对自己的评论:“人生最难得到的是‘自知之明’。”
特定的意象,在作者的作品中或多或少会被赋予特定的涵义。为了避免产生阅读误区或理解偏差,只有在文本中寻找其缝隙处,还原意象的特定涵义,结合群文阅读,多角度、多层面进行阐释,才能更好地把握其逻辑缝隙,进而更好地把握作者的写作思路。
《一个消逝了的山村》,从题目来看,“消逝了”,已经完成时,即很难再找到相关的迹象。不管什么物的消逝,都是令人感伤的,更何况是整个山村的消逝。我们以为作者会给我们梳理什么样的山村,怎样地消逝,对消逝了的山村赋予什么样的情感等等,然而,这些疑问在文中却是一笔带过,“在七十年前,云南省的大部分,经过一场浩劫,有多少村庄城镇在这里衰落了。”“一场浩劫”不知道让多少山村消逝,而消逝了的,我们该以什么样的心情与态度去面对呢?文中并没有详细解答。读完了整篇文章才发现,作者想要表达的情感,与我们透过题目想要看到的内容,完全不一致,所以,很明显,只有通过还原作者的创作意图,通过群文阅读的内容或主题,进行补充或者辨析,才能更好地把握文本的主题缝隙。
第一问,作者打算不做追寻,但是不做追寻,不代表不在乎,他还是想从草木之间去感受历史的余韵。草木真的可以找到余韵吗?文章到最后,也没说清楚这消逝了的山村的来龙去脉。所以,作者如此写作的意图是为了什么?一段历史的兴衰,最关键的应是与人息息相关,为什么作者要把人与故事排除之外?结合作者《山水》后记:
“对于山水,我们还给它们本来的面目吧。”
从文中可见,人应是自然的一部分,所以,作者在写溪水时,写到了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应如溪水一般,生命之间声息相通的地方;在写彩菌时,写到了七十年如一日的勤劳的彩菌人;在写小路时,写到了不管多么漫长的岁月都走过同一段路的人;等等。但是,并不尽于此,“只有那些还没有被人类历史点染过的自然,才能让我们感应到应该如何生长。”作为自然的一部分,我们更应该从自然身上去感受自然的真正生长规律,如鼠曲草、有加利树等等。所以,还给自然本来的面目,就是直视自然的生长规律,从而让个体的生命都得以以自然的方式生长。
第二问,文章结尾:“在风雨如晦的时刻,我踏着那村里的人们也踏过的土地,觉得彼此相隔虽然将及一世纪,但在生命的深处,却和他们有着意味不尽的关联。”相隔了将及一世纪,正常来说,应该是没有本质上的关联,为什么作者要说自己与它们“有着意味不尽的关联”?到底是什么样的关联才让作者能够在时间与空间之间的无界限穿越中留下如此深厚的关联呢?结合《山水》后记:
在抗战期中最苦闷的岁月里,多赖那朴质的原野供给我无限的精神食粮,……我在它们那里领悟了什么是生长,明白了什么是忍耐。
关联的,不是生命本身的实质联系,而是精神方面的滋养与感悟。在特定的时代背景中,什么才是人最自然的成长?什么才是历史原本应有的模样?作者在这一个消逝了的山村里,找到了人生之所以存在的意义。或许,这才是作者想要通过一处的山水、一丛的鼠曲草、几株有加利树等等,用最自然的方式,来告诉我们人生最本质最自然的哲理。
正确把握文本主题的方式,不是想当然地臆想或猜想,这样很容易给阅读设置不必要的障碍。只有还原作者的创作意图,在文中寻找文本缝隙,通过群文阅读,去层层追问,层层解读,才能更深刻地去把握文本的主题,看到别有洞天的一面,从而丰富阅读体验,收获阅读感受。
综上所述,以群文阅读为径解读文本缝隙,就是通过群文阅读,在还原写作背景,还原意象特定涵义,还原作者的创作意图等方面的基础上,通过层层追问,去推敲文本缝隙,从而理解文本的情感、理清文本的逻辑、把握文本的主题。透过《一个消逝了的山村》文本,运用文本细读能力,让我们更深层次地感受到文本背后作者的用心与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