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政治教育批评方法的发展脉络探寻*

沈 苹 ， 杨 希

(安徽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 安徽 芜湖 241002)

批评是思想政治教育的“老”方法，长期以来在矫正错误思想、培养良好行为习惯等方面发挥着积极作用。在倡导思想政治教育创新与守正的今天，探究批评方法的历史渊源与发展脉络，既是用好“老”方法的应有之义，也是创设“新”方法的必由之路。

一、谏与修身：思想政治教育批评方法的历史渊源

思想政治教育批评方法源于我国优秀的传统文化，可以追溯到古代政治文化中的“谏”以及传统思想里的“修身”。

(一)谏：批评的历史渊源

“谏”是中国古代思想政治教育的常用方法。历史上，先贤们对“谏”的重视及点滴实践衍生出了“谏官”体制。这种体制降低了封建君主专制所带来的风险，成为规约统治阶层思想及行为的重要制度保证。

“谏，证也。从言柬声。”[1]47“谏”的基本语义就是以正直之言启悟别人。其本质就是以批评之言警醒他人。据记载：“尧置敢谏之鼓也，舜立诽谤之木。”[2]492“谏鼓谤木(1)“谏鼓”：相传尧曾在庭中设鼓，让百姓击鼓进谏。“谤木”：相传舜曾在交通要道立木牌，让百姓在上面写谏言。”是指广开言路，听取各方意见的意思。设“谏鼓”、置“谤木”，就是引导普通民众对领导者进行批评，从而实现建言献策巩固统治的目的。

受尧舜等求言纳谏的榜样影响，后世对“谏”非常重视。春秋战国时代，无“谏”被认为是关系国家存亡的“大患”。如晋平公问于叔向，曰：国家之患孰为大？对曰：大臣重禄而不极谏，进臣畏罚而不敢言，下情不上通，此患之大者也[3]234。进而，孔子提出“夫人君而无谏臣则失正”[4]243，班固论及“君至尊故设辅弼置谏官”[5]54-55。“谏官”或“谏臣”等专指对君主的过失直言规劝，并使其改正的官吏，是辅弼帝王的重要力量。

谏官制度始于周文王设立谏王室的“保氏”一职。春秋初年，齐桓公设大谏，为谏官设置之始。而后，晋国的中大夫、赵国的左右司过、楚国的左徒，都属于谏官性质。秦王朝作为大一统王朝，奠定了封建皇权统治制度的雏形，设置了谏议大夫。后各朝也重视谏官制度。唐代，谏官机构齐全完备，宋元后沿袭谏议之职，但在称谓上采用御史、给事中、都察院御史等。

概而言之，谏的实质就是批评，是下臣对君上的批评，且更侧重指向“下”对“上”的批评。这个方法为今天发展思想政治教育批评方法提供了重要的方法借鉴。

(二)修身：自我批评的历史渊源

儒家思想强调修身自省，实则是自我批评，也为思想政治教育批评方法的产生提供了思想滋养。

“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6]55，是儒家重视自省修身价值理念的集中彰显。“自省”即自我反思、自我检讨，实际上就是自我批评，要求人们不断反思自己的思想、行为，在反思中总结是非得失，并进行自我修正，从而提高自身的道德水准和思想境界，实现修身的目的。在儒家思想中，可以查找到有关修身式自我批评的诸多论述。

“见善，修然必以自存也；见不善，愀然必以自省也”[7]20-21，给出了修身式自我批评的价值方向。而曾子提出的“吾日三省吾身”[6]4，孟子提出的“自反”思想，以及后世思想家提出的“责己”“省察”等，则是关于修身式自我批评的具体方法路径指引。

此外，儒家“和”的思想还为自我批评提供了重要评判标准。修身自省要讲究身心和谐，好的自我批评能够培养和谐的人格，并将内在的道德自省外化为贤良方正的精神与积极正向的行为。“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8]376

二、批评和自我批评：思想政治教育批评方法的党建传统

习近平总书记反复强调，要发挥批评和自我批评的重要作用，以此来严肃党内政治生活，净化党内政治生态。可以说，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是我们党在长期的革命和建设实践中形成的优良传统和作风，是解决党风问题的强大思想武器。

(一)批评和自我批评是党的优良传统

以毛泽东第一次明确提出“批评和自我批评”概念的时间点为界，中国共产党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的过程可以分为无意识使用和有意识运用两个阶段。

1.批评和自我批评的无意识使用阶段 中国共产党在建立和发展初期，遭受过很多挫折。处在幼年时期的党，对于敌情和革命任务的研判常常脱离实际，机械地照搬苏共经验；同时，受到共产国际及其代表“左”倾思想的影响，党的路线发生了错误。这也恰恰催生了批评和自我批评在党内生活中的运用。中国共产党开始将批评和自我批评运用到党内生活始于中共五大。在这次大会上，部分代表批评了陈独秀的右倾投降主义。陈独秀自己也进行了检讨。中共五大虽然没有从根本上扭转党的错误路线，但却是中国共产党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的良好开端。在后来的“八七”会议上，进一步批判和纠正了陈独秀右倾机会主义错误。但是，由于受到共产国际及其代表的“左”倾思想影响，在纠正右倾错误的过程中矫枉过正，导致了以瞿秋白、李立三、王明为代表的三次“左”倾错误。多次“左”倾错误致使党的革命事业严重受挫，为此，中国共产党召开了遵义会议。会上，周恩来主动承担责任，在进行自我批评的同时也批评了博古和李德的做法。毛泽东进行了长篇发言，鞭辟入里地分析和批评了博古和李德在军事指挥上的错误。毛泽东的发言称得上是一次批评和自我批评的生动实践。遵义会议实际上就是中国共产党为了清理思想错误而开展的一次批评和自我批评，是自发的无意识的活动，还未上升到科学方法体系的高度。

2.批评和自我批评的有意识运用阶段 批评和自我批评能够得到有意识运用的关键，在于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人对该方法的意涵、内容、方式等进行了全面阐释。毛泽东在《矛盾论》中指出：“共产党内的矛盾，用批评和自我批评的方法去解决。”[9]311第一次明确提出了“批评和自我批评”这一概念。而后，毛泽东通过一系列文章，对批评和自我批评做出进一步阐发。在《反对党八股》一文中，他又提出，对于偶然犯错误的同志“须使用批评和自我批评的方法”[10]835。在《关于整顿三风》一文中，他说：“批评是批评别人，自我批评是批评自己。批评和自我批评是一个整体，缺一不可，但作为领导者，对自己的批评是主要的。”[11]418他在《时局问题及其他》一文中全面阐发了“批评和自我批评”的具体内容：“分析就要批评，批评自己也要批评别人。我们分析一个事物，首先加以分解，分成两个方面，找出哪些是正确的，哪些是不正确的，哪些是应该发扬的，哪些是应该丢掉的，这就是批评。对自己的工作、自己的历史加以分析，这是自我批评；对别人进行分析，就是批评别人。”[12]253-254他在《论联合政府》一文中又补充说明了“批评和自我批评”需要讲究的原则：“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者无罪，闻者足戒；有则改之，无则加勉。”[10]1 096

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一方面以实际行动筑牢了批评和自我批评的优良传统；另一方面以理论建设丰富了批评和自我批评的思想意蕴，这为批评和自我批评发展成为党的作风建设的关键内核奠定了基础。

(二)批评和自我批评是党的优良作风

我们党之所以能够从弱小走向强大，始终走在时代前列，重要原因之一就是敢于批评和自我批评，并善于及时纠正错误。批评和自我批评是中国共产党的三大作风之一，也是无产阶级政党区别于其它政党的显著标志之一。可以说，批评和自我批评是中国共产党开展作风建设的关键一招。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领导全党同志，在理论与实践的多个层面加强批评和自我批评的作风建设，主要集中在制度建设、主题教育、常规工作这三个方面。

1.完善制度建设 党章是管党治党的总章程、总制度，从原则要求、党员义务、组织任务等方面对加强批评和自我批评作风建设提出了总要求。具体来看，《中国共产党章程》(以下简称《党章》)总纲明确指出：“党在自己的政治生活中正确地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在原则问题上进行思想斗争，坚持真理，修正错误。努力造成又有集中又有民主，又有纪律又有自由，又有统一意志又有个人心情舒畅生动活泼的政治局面。”而后，《党章》第一章第三条党员义务规定：“切实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勇于揭露和纠正违反党的原则的言行和工作中的缺点、错误，坚决同消极腐败现象作斗争。”第五章第三十二条第三款规定：“对党员进行教育、管理、监督和服务，提高党员素质，坚定理想信念，增强党性，严格党的组织生活，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维护和执行党的纪律，监督党员切实履行义务，保障党员的权利不受侵犯。”此外，党的十八届六中全会通过的《关于新形势下党内政治生活的若干准则》(2016年10月27日)也明确提出：“批评和自我批评是我们党强身治病、保持肌体健康的锐利武器，也是加强和规范党内政治生活的重要手段。”[13]35

2.贯穿主题教育 习近平总书记在十九大报告中明确提出，要在全党开展“不忘初心、牢记使命”主题教育。他在主题教育总结大会上指出：“不忘初心、牢记使命，必须以正视问题的勇气和刀刃向内的自觉不断推进党的自我革命。”[14]15要有力推动主题教育活动落到实处，对标“守初心、担使命、找差距、抓落实”的总要求，完成党的建设的伟大工程，需要有自我革命的勇气。在此意义上，批评和自我批评既含有批判、自我革命的精神意涵，也具有发现问题、查找差距的工具作用，实则是贯穿主题教育活动最重要的工作抓手。

3.融入常规组织工作 民主生活会是党内重要的组织生活形式。其实质就是党组织内部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的组织生活制度。中共中央印发的《县以上党和国家机关党员领导干部民主生活会若干规定》(2017年1月12日)，在《党章》的基础上对民主生活会提出了一系列具体要求。主要规定有：(1)民主生活会的基本方针，如遵循“团结-批评-团结”的方针，贯彻整风精神等；(2)民主生活会的目标任务，如“严肃认真提意见，满腔热情帮同志”“统一思想、增进团结、互相监督、共同提高”等；(3)民主生活会的运行机制，如“每年召开一次，一般安排在第四季度”；(4)民主生活会的具体程序，围绕主题，根据具体内容进行对照检查，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如“逐一进行对照检查，作自我批评，其他成员对其提出批评意见”等。可以说，民主生活会是批评和自我批评的具体实践活动，而批评和自我批评则是开好、开实民主生活会的方法武器。这个武器用得怎么样，直接关系到民主生活会的质量与成效。

中国共产党在自身建设发展的实践中沉淀并丰富了批评和自我批评的思想方法资源。这些党的优良传统与作风，需要全面总结和科学提炼，进而成为思想政治教育可鉴用的科学方法体系。

三、思想政治教育批评方法的科学意涵

思想政治教育批评方法扎根于中国传统文化与中国共产党的实践探索。但是，它作为一种科学的方法体系，与一般意义上的批评实践和批评精神既相互区别又相互联系。廓清其科学意涵是用好、用对思想政治教育批评方法的前置条件。

(一)一般意义的批评

“批评”即评论、评判，语义较为丰富，主要包括：(1)对事物加以分析比较，评定其是非优劣；(2)对书籍、文章加以批点评注；(3)指出所认为的缺点和错误；(4)对缺点和错误所提出的意见等。可见，批评在实践领域中的使用较为广泛，既可以是“对事”“对人”的批评，也可以是否定意味上的批评意见，还可以是专业领域的评论性批评。弄清一般意义上的批评，是建设科学的思想政治教育批评方法的前提。

在一般意义上，教育领域中的批评是指：“依据一定的学术规范，对某种教育学术思潮、学术观点、学术思想与学术成果等进行的议论与评判。它不仅指出其正确之处，而且辨析其错误之点，以促进教育学术的发展。”[15]47这类批评属于“对事”性批评。文学领域中的批评是指：“对文学作品与文学现象所作的具体分析、阐释与评价。”[16]1这类批评也属于“对事”性批评。以此类推，思想政治教育批评是否也属于“对事”性批评呢？要回答这个问题需要回归思想政治教育的本质与任务。

思想政治教育在本质上是做人的工作，其时代任务在于为党和社会主义事业培育建设者、接班人，具体任务在于实现意识形态的灌输和教化。基于此，日常思想政治教育领域的批评主要有如下几种情况：(1)教育者指出受教育者的思想错误、价值偏离、行为不端等问题；(2)教育对象自我查找自身的问题与错漏；(3)教育对象朋辈之间相互指正问题；(4)学科建设意义上的问题自查。

可见，在思想政治教育领域，广义的批评泛指普遍存在于教育实践活动中的否定性评价，是“对人”即针对教育对象的“对事”性批评，与其他领域的批评有所不同。而本研究论及的思想政治教育批评则更多指向狭义上的批评，特指思想政治教育批评方法。

(二)方法论意义上的思想政治教育批评

在思想政治教育领域中论及批评问题，更多特指思想政治教育的专有方法，即思想政治教育批评方法，而非一般意义上的批评活动。厘清思想政治教育批评方法的科学内涵需要从方法及方法论层面加以界定。

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墨子就开始使用“方法”一词，用以指度量方形之法。可以说，“方法”无论是造词适用，还是具体应用，都深深地刻印着人类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目的，是为了达到预期目的所采用的手段，是关于解决思想、说话、行动的门路、程序等，有着工具理性的意涵。对此，列宁曾直言：“方法也就是工具，是在主体方面的某个手段，主体方面通过这个手段和客体相联系。”[17]189

为了培养党和国家建设所需的社会主义事业建设者和接班人，依据具体教育情境而进行的思想政治教育批评是方法意义上的。而对思想政治教育批评方法的内涵、特点、形成、发展和操作等各个环节的进一步探讨，则是关于方法的学说或理论，即方法论。从方法论意义上思考思想政治教育批评方法，有以下几方面值得探讨：

1.廓清思想政治教育批评与思想政治教育批评方法的内涵 思想政治教育批评是思想政治教育方法的重要组成部分，是教育者为了实现思想政治教育的目的，完成思想政治教育的任务，在思想政治教育实践活动中运用的批评教化的方式方法的总和。而思想政治教育批评方法则是对批评进行系统的研究和分析所形成的关于思想政治教育批评的理论系统。要廓清思想政治教育批评与思想政治教育批评方法的内涵，就要清楚思想政治教育批评方法是对思想政治教育批评的理论概括和规律总结。换言之，思想政治教育批评方法是关于思想政治教育批评的理论体系。

2.梳理思想政治教育批评方法的历史流转 思想政治教育批评方法是对思想政治教育批评进行理论概括和规律总结的理论体系。要梳理思想政治教育批评方法的历史流转，需要先弄清楚思想政治教育批评的发展脉络。思想政治教育批评是在特定的历史时期和历史条件下产生的，思想政治教育工作中的重要方法之一是思想政治教育批评，在思想政治教育出现之后，思想政治教育批评也应运而生了，并在不断的探索和发展过程中形成了系统的理论体系。因此，梳理思想政治教育批评方法的发展脉络，在利用传统优秀思想资源和吸收批评与自我批评党建传统经验的基础上，还需借鉴国外马克思经典理论作家的批评与自我批评理论和其他学科的批评经验。

3.确认思想政治教育批评方法的适用场景 思想政治教育批评必须服务于思想政治教育的目的和任务，是以教育引导为目的的批评，并且发生在思想政治教育的课堂和场域中。进行思想政治教育批评要把握好时机，在合适的场合选择恰当的批评方法。思想政治教育批评的类型有很多，如直接式批评、间接式批评、自我批评等等。思想政治教育批评可选取的场合也有很多，如针对个人批评的私密场合，集体批评的公开场合，通报批评的较大场合等等。针对不同的批评对象和批评内容，要科学地掌握适当的批评方法及其适用场景。

4.归纳思想政治教育批评方法的显著特征 特征是一事物区别于另一事物的显著特点或优势。思想政治教育批评方法因其具有矫正错误思想行为、警示教育对象、强调有理有据原则和讲究批评艺术等特点，而被人们广泛应用。(1)矫正错误思想行为。关注人的思想和行为的错误方面，旗帜鲜明地指出错误，使教育对象认识到问题所在，并在教育者的引导下进行改正。最终目的是使教育对象的思想行为回归正轨。(2)警示教育对象。这是针对教育对象思想和心理上的反馈而言的。通过指出教育对象存在的问题，矫正其错误思想行为，使其在心理上和思想上对批评产生记忆点，从而起到警示作用，以防下次再犯同样的错误。(3)强调有理有据原则。思想政治教育批评强调有理有据原则，在进行批评的过程中必须严格遵守思想政治教育批评方法的相关规定和原则，进行有理有据的批评教育。(4)讲究批评艺术。思想政治教育批评的艺术性是指在批评过程中，要根据教育对象的特质，采取合适的批评方式。教育者要注意批评方式、方法的艺术性，从教育对象的身心发展特点出发，以更恰当、更灵活的方式对教育对象进行批评，使教育对象更能接受批评。只有遵循有理有据原则和讲究批评艺术，才能更好地矫正错误思想行为，从而收到警示教育对象的效果。思想政治教育批评方法矫正错误思想行为、警示教育对象、强调有理有据原则、讲究批评艺术等特点，是不可分割地结合在一起的。

总而言之，思想政治教育方法的守正与创新是亟待攻克的时代课题。思想政治教育批评方法作为扎根于我国传统文化、党建实践的科学方法，需要从方法论的视角进行全面的阐释与梳理。在完成历史考察的基础上，还应积极关注其类型划分、关键技术、操作环节、效用评价等问题。为此，需要更多有识之士投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