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商及政:论清末民初湖商的政治参与*

2022-03-18 04:55时红凯吕厚轩
湖州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2年1期
关键词:湖州上海

时红凯 , 吕厚轩

(曲阜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 山东 曲阜 273100)

“湖商”之名,未见载于正史或地方志书。之所以如此称呼,源于古代“湖州商人”“湖州丝商”及近代“湖州商帮”之简称。本文所讨论的“湖商”,是指鸦片战争后旧湖州府(今湖州市)形成的以上海为经营中心,以血缘姻亲和地缘乡谊为纽带,以同业组织、同乡团体为联络的近代“湖州商帮”。湖商崛起于19世纪40-70年代,19世纪末20世纪初进入鼎盛时期,20世纪20年代后走向衰落。19世纪末20世纪初,湖商因受新思潮影响较深,在时局的影响下,积极参与了清末民初的一系列政治运动,对中国近代化进程产生了重要影响。可惜的是,新中国成立以后关于湖商的研究鲜见报章。近年来,学界对湖商的研究逐渐增多,但都集中在考订湖商源流,探讨兴衰原因及与其他商帮的比较上,有关湖商在清末民初这一特殊历史时期的政治参与,学界鲜有论及。已有研究成果主要有:董惠民、史玉华、蔡志新合著的《崛起沪上大财团——近代湖商研究》第二章“近代湖商剖析”,就涉及湖商参与辛亥上海光复的事迹[1]84-97;陈友益认为,湖州民族资产阶级在宣传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思想、抵制帝国主义经济侵略、光复湖州等方面做出了重要贡献[2]57-64;徐淑华在《近代浙商对辛亥革命的财政支持》中,重点论述了湖商对辛亥革命的经济支持[3]133-138;黄明光、张冰霄则认为湖商支持革命具有资金支援与人员参加相结合等特点,并从国际、思想、经济等方面分析了湖商支持革命的原因[4]5-7。除此之外,陶水木的《近代湖州商帮兴衰探析》[5]128-133,方福祥的《近代上海湖州商帮的演变及其特征》[6]82-88,朱英的《近代湖州商人的兴衰及其经验教训》[7]55-57,都涉及湖商参与政治的相关事迹。以上研究大都探讨湖商对辛亥革命的支持。笔者认为,对于湖商在清末民初积极参与政治的史实和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还需做进一步的研究。

一、地利人和:近代湖商崛起的原因

“湖商”的源流可追溯至宋代。在宋代,湖州的蚕桑生产已经走向商业化,开始出现蚕桑专业户。元至明清,伴随着湖州地方经济的发展和商业的兴盛,湖商随之快速兴起,尤其以南浔丝商为代表。这个时期,湖商的身影开始出现在文学作品中,如明代的《三言》《二拍》《金瓶梅》等。其中,以丝绸商人的形象为主。湖商除了丝绸商闻名全国外,书商、笔商、粮商、山货商、鱼商等也颇具盛名。湖州的自然和人文条件,加上上海开埠的历史契机,共同促成了近代湖商的崛起。

(一)湖州的自然和人文条件

湖州优越的自然和人文条件是近代湖商崛起的物质文化基础。湖州位于浙江省北部,地处长江三角洲中心地带,北傍太湖,京杭大运河穿境而过,连接东西苕溪,自古水运十分发达。湖州文化底蕴深厚,素有“丝绸之府,鱼米之乡,文化之邦”的美称。东部为平原地区,水网密布,土壤肥沃,适宜种桑养蚕,所产湖丝久负盛名。湖丝的历史,可追溯至良渚文化。1958年,考古工作者在钱山漾遗址发现了良渚文化时期的丝织品,“精细的丝麻织品的出现,标志着当时人们在种麻养蚕和纺织技术上已经获得巨大的成就”[8]88。三国东吴时期,湖丝已成为皇家贡品。经唐、宋历代发展,至元代,湖州已能缫出清白如银的蚕丝。明万历年间,南浔镇七里村(辑里村)的蚕农率先改良蚕种与缫丝技术,所产之丝白、静、柔、韧,质量尤佳,被称为“七里丝”。后来,“七里丝”逐渐成为湖丝的代名词。至清代,湖州已是“穷乡僻壤,无地不桑”[9]15。雍正年间,“七里丝”改名“辑里丝”,因质优“名甲天下”,不仅畅销全国,而且远销海外。

伴随着湖丝的日益高涨,湖州的丝绸经济也日渐繁荣。至明中叶,“蚕桑之利,莫盛于湖”[10]770,“田中所入,与蚕桑各具半年之资”[10]755-756。与此同时,大量的工商业市镇脱颖而出,南浔、练市、菱湖、双林等以商兴市,由市而镇。市镇上牙行林立,商贾齐聚。“各直省客商云集贸贩,里人贾鬻他方,四时往来不绝。”[11]33围绕生丝贸易,一批专事土丝买卖的丝商随之兴起。近代的湖商也是借经营湖丝起家的。

(二)上海开埠的历史契机

上海开埠是近代湖商崛起的历史契机。近代以前,湖丝外销只能辗转广州出口,多为资本雄厚、长于航海的闽粤商人把持,而那时的湖州本土商人则队伍较小,资本较弱。1842年,清政府在鸦片战争中战败,与英国签订《南京条约》,上海被迫开埠通商。此后,上海以其优越的区位,一跃成为近代中国的商贸金融中心。湖州紧靠上海,交通便捷,拥有得天独厚的地域优势。湖商趁机而起,纷纷就近将生丝转运上海出口。“上海开为商埠,辑里丝乃运沪直接销与洋行。”[12]120湖丝就近转至上海出口, 运输路程较前缩短十分之九,运输成本锐减;同时,生丝的中途散毁损失也大大减少。成本的下降使出口价格下降。很快,以湖丝为主的质优价廉的中国生丝占领了欧美市场。“在鸦片战争以前,湖丝的出口量从未超过一万担,但在1845年至1850年间则增至1.5万担左右,往后1875年为7.9万担,1885年为11万担。”[1]26-27

与此同时,为数不少的湖商还前往上海开设丝行、丝号。太平天国农民起义期间,又有许多湖商纷纷前往上海避难,随后留驻上海经商。“缘在洪杨用兵之时,出产辑里丝之湖州人士,稍有资产者,相率避居上海。”[12]121这一时期,在与西方的海外贸易中,湖商的财富迅速积累,南浔民间更是出现了“四象八牛七十二金狗”之说。“所谓‘象’也,‘牛’也,‘狗’也,皆以其身躯之大小,象征丝商财产之巨细也。”[12]123-124由此可见湖商所积财富之巨。“到了19世纪六七十年代,湖商在上海已经建立了叙乡谊、联商情的同乡团体,包括湖州旅沪同乡会、湖州旅沪学会、湖州旅沪公学、湖州会馆等,群体观念日益明显。”[7]56同时,湖州丝商在上海丝商群体中也居优势地位,主导了上海的丝业同业组织丝业会馆,并将触角伸向近代工业、金融业、房地产业等行业,由此形成了以上海的湖州丝商集团为主的具有相当影响力的近代湖商。

二、趋新之路:湖商及其子弟在清末民初的政治参与

湖商的主要活动中心在上海,并直接与西方各国进行贸易,故湖商沐风气之先,成为思想前卫的一个群体。同时,由于经济基础雄厚,在清末“兴学堂,派留学”的风潮中,不少湖商及其子弟纷纷赴欧美、日本留学,沐浴文明之风气,接受民主思想之洗礼。加之自身的群体利益及爱国情怀的感召,清末民初的湖商在政治上倾向于革新,积极参与反对教会侵略、浙江拒款保路运动、晚清革命运动等一系列政治运动。

(一)领导反帝爱国运动

在清末民初的诸多反帝爱国运动中,都能见到湖商的身影。例如美国教会侵占湖州土地的海岛教案。湖州城内有一块四边环水、风景优美的绿洲,名为“海岛”。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美国教士勾结归安知县朱懋清,低价圈占“海岛”47亩土地,并擅自将圈地范围扩大。“美国南监理会教士韩明德,于湖州海岛地方圈去之地百亩以外,而契买之地仅四十七亩零,是其所占过半,而典史史冠三、团防柳佐清又为之伥,致所占界线内,有尊经阁、曹孝子庙、颜鲁公祠及民地。”[13]21美国教会及官府的所作所为激起湖州民众义愤。湖州府所属七县民众公推刘锦藻、沈谱琴、俞恒农、张增熙等人为代表,向美国教会交涉。这其中,刘锦藻属“四象”之一的刘家,是刘镛次子,光绪二十年(1894年)与南通张謇同榜登甲午科进士;张增熙属“四象”之一的张家,是张颂贤之孙,张静江的胞兄;沈谱琴亦出身自湖州富商家庭。在刘锦藻等人的谋划和领导下,湖州绅民发动由京、沪、苏、浙本籍官员和商人参加的保地斗争。“此案波及范围由湖州、杭州,继而上海、北京,声震一时。”[14]26在各方的压力下,美方不得不作出让步。1907年4月30日,美国南监理会派遣蓝华德、柏乐文为谈判全权代表,与湖州绅民代表刘锦藻、张增熙在湖州潜园正式签署《浙江湖州海岛案议结合同》。美方归还了侵占的尊经阁等处土地。

又如轰轰烈烈的浙江拒款保路运动,也有众多湖商参与。“一九〇五年前后,江浙人民有保路拒借外款的运动,要求清政府废除与英帝国主义所订的苏杭甬铁路借款条约。浙人组织了浙江全省铁路公司,由汤寿潜为总理,刘锦藻为副理。”[15]259湖商中的张、顾、邢、邱、蒋诸家均参与其中,有8人担任公司董事。在集股筹款时,“湖州商界共认购115.8万元,在浙江11个府中居第四位,仅南浔刘氏家族中认购1万元以上的就有近20人”[1]67。但是,清政府倒行逆施,枉顾民众意愿,在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与英方商定《苏杭甬铁路借款办法》,将路权断送给英国。浙江、江苏各界群众掀起声势浩大的拒款护路运动。同年10月,浙江铁路公司在杭州召开股东大会,拟定长电向清政府奏称:“款本足,无待借。路已成,岂肯押。浙人除遵旨自办外,不知其他。”[16]229刘锦藻和汤寿潜等人还组织了“国民拒款会”,号召社会各界集股筹款。湖商又一次积极认购路款。湖州绅商致电拒款会,称“乞坚拒勿懈,浙人甚幸”[17]277。同年,为保证浙江铁路建设有充足的资金,刘锦藻又发起成立浙江兴业银行,集资100万股。刘锦藻、周庆云、张澹如、庞元济等湖商均为主要股东。浙江拒款保路运动和继之而起的四川保路运动动摇了清政府的统治,敲响了清王朝覆灭的丧钟。

(二)为革命提供大量经费

“湖州人对辛亥革命怀有特殊的感情,因为以陈英士、张静江等一批湖州籍先驱者,在孙中山与同盟会的领导下积极献身辛亥革命。”[18]2正如祖籍湖州的著名学者章开沅先生所说,政治上更倾向于趋新的湖商群体,相当一部分人积极参与了反清革命。湖商参与革命,首先发挥所长,为革命贡献了大量资金。这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人物当属张静江。张静江,名人杰,又名增澄,字静江,湖州南浔人。张静江出身于“四象”之一的张家,祖父为张家创业人张颂贤,父为张颂贤次子张宝善。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张静江以商务参赞身份随钦差大臣孙宝琦出使法国巴黎。旋即弃官从商,以侨商身份留居巴黎,并创办通运公司,经营辑里丝、茶叶、瓷器等商品。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在赴法的外轮上,张静江与孙中山结识,为中山先生的革命精神所启发和鼓舞,当即表示愿意加入同盟会,并为革命捐献经费。张静江陆续资助革命经费,为应革命之需,甚至出售了在巴黎的门店。中山先生曾感慨道:“自同盟会成立后,始有向外筹贷之举,当时出资最勇而多者,张静江也,倾其巴黎之店所谋六七万元,尽以助饷”[19]83,并称其为“革命圣人”。除张静江外,其他慷慨解囊,倾力支持革命的湖商也不在少数。庞青城,名元澄,字青城,属“四象”之一的庞家,为庞云鏳次子。庞家与张家有姻亲关系,庞青城为张静江之舅父,经张静江介绍与孙中山相识。庞青城随后加入同盟会,成为同盟会上海支部、同盟会中部总会的核心人物之一。他在上海戈登路7号(今江宁路336号)的别墅,成为同盟会的秘密联络点。孙中山曾下榻于此,革命要人如黄兴、宋教仁、于右任等也常去此处。庞青城曾多次出资支持革命活动,“孙中山镇南关之役,接济军饷五千元”“广州黄花岗之役,以千金济之”“武昌起义后,以五千余元接济”[20]11。湖州籍富商王一亭,曾任日清公司总代理,后涉足电器、保险诸业,是当时上海商界的领袖人物之一。1905年,王一亭加入同盟会,担任同盟会上海分会机关部财务科长,并先后捐出50万元资助革命活动。上海光复后,新成立的沪军都督府军费紧张。军饷协济会在湖州会馆召集湖州绅商开会,进行募捐。“湖州绅商均慷慨解囊,共募集到百万以上,其中刘锦藻10万,庞莱臣5万,其他3万、2万、1.5万至数百元不等。”[1]97

(三)领导上海、湖州光复

在为革命资助大量经费的同时,湖商及其子弟还积极参与上海和家乡湖州的光复运动。光复上海的重要领导人陈其美出身于湖商之家。陈其美,字英士,湖州吴兴人,出身商人之家,为家中次子,15岁时父亲去世,家道中落。1903年,陈为谋前途,来到上海,在同康泰丝栈担任会计。1906年,他在其弟陈其采和表叔著名湖商杨信之的资助下,赴日留学。陈其美在东京结识了孙中山、黄兴、宋教仁、秋瑾等革命党人,加入同盟会,投身革命洪流。1908年春,陈其美回国从事革命活动,其主要活动地在上海。1911年7月,他与宋教仁等人在上海成立同盟会中部总会,“以推覆清政府,建设民主的立宪政体为主义”[21]100。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义爆发,“长江上游各省纷起响应,而上海亦人声鼎沸,伫待易帜”[31]195。陈其美奔走于上海、南京、杭州之间,策划武装起义,急图响应,“奈人械兼乏,未易遽发”[22]195。武昌起义后,清政府派兵镇压。革命军虽奋力抵抗,但实力悬殊。11月2日,汉口失守,革命形势一度危急。黄兴致电上海革命党人,表示:“亟盼宁、皖响应,绝彼海军后援。”[23]112面对如此形势,陈其美、李燮和等在上海的革命党人毅然决定发动起义,“一举成功,则不特武汉可转危为安,而东南半壁亦可传檄而定也”[22]196。11月3日,上海发动起义。在光复上海的关键战役——攻占江南制造局一役中,陈其美身先士卒,不慎被俘,身陷险境。江南制造局设立于同治年间,专制枪炮。武昌起义后,其军火络绎运宁,装备清军。上海光复前夕,上海革命党人曾力劝该局总办张楚宝率众起义,避免流血,但张冥顽不灵,拒绝起义。11月3日下午3时,陈其美率敢死队和部分商团成员前往袭制造局。“陈君亲率敢死队,趁五时放公之际,拥入局门。”[24]874战斗中,敢死队有所死伤,居后者欲退。在此危急时刻,“陈公大呼,挥之进,并出炸弹二,授左右,为巡勇所见,乃驱前执之”[22]197。敢死队见陈其美被俘,暂退求援。李平书、王一亭、李燮和等忙集合商团、巡警等,连夜攻打制造局。次日拂晓,制造局方克,张楚宝遁走,陈其美获救。11月4日,上海光复,陈其美后被推举为沪军都督。除陈其美外,部分在沪的湖商在上海光复过程中也出力甚多。如前文提到的张静江,辛亥革命前夕,回到上海,筹划上海光复,负责后勤供应。王一亭在革命党人初次进攻江南制造局失利,陈其美被俘,众人犹豫不决时,慷慨陈词:“事亟矣。进或亦死,退则必死,等死耳,与其引颈待戮,无宁为国殉身。若事有济,则与民国前途裨益良巨。”[22]198其后,他组织力量再攻江南制造局。著名湖商杨信之、杨谱笙兄弟,创办湖州旅沪公学,将自己的寓所和旅沪公学作为同盟会中部总会的秘密联络机关,并提供活动经费。杨谱笙作为中部总会的主要领导人之一,负责筹集资金和采购运输枪械等重要任务,并处理黄兴、宋教仁等人给总会的函电。在攻打江南制造局时,杨谱笙亲率敢死队参与其中。又如出身于“八牛”之一周家的周佩箴、周柏年二人,俱是同盟会会员。在上海光复期间,周佩箴担任秘密联络员,组织敢死队攻打制造局。周柏年则协助陈其美做了大量组织宣传工作,并参与敢死队进攻上海江南制造局。上海光复,东南震动,大大加速了辛亥革命的进程,随后,浙江、江苏先后宣告光复,革命形势为之一振。

上海、杭州相继光复的消息传到湖州后,湖州本地的革命者也在暗中积聚力量,准备起义。在这个过程中,湖商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沈谱琴,名毓麟,为湖州富商,家资颇丰。1905年,沈东渡日本留学,加入同盟会,与陈其美、张静江等湖籍会员过从甚密。上海光复后,陈其美立即派人到湖州,与沈取得联系。沈谱琴时任湖州府中学堂校长。他用新式思想对学生进行教育,并施以严格的军事训练,在湖州城内训练和培养了一支力量颇为可观并倾向革新的学生军。“湖州府中学堂校长沈谱琴,平时重视体育,有革命思想。他购买了湖北京口快五响枪数十枝,先聘了日本人大西胜人,教授抡操;后聘了浙江标营的一个姓陈的教师,教野外操,暗中成立一支学生军。”[25]7湖州的清军力量不强。“湖州光复时,全湖属(包括长兴,泗安等处)的清军只有水军而无陆军。扎在泗安的水军由刘统领管带,扎在城内和近城各镇的由周统领管带,另一部分水军扎在南浔镇,由费君组统颌管带(包括乌镇在内),此外还有警察数十名。”[26]167上海、杭州相继光复的消息传来后,沈谱琴与众人商议后,当即决定起义,兵不血刃,光复了湖州。“浙江省城在农历九月十五日光复后,次日(即九月十六日),我们湖州府中学堂里的教员余子泉(杭州人,军号教师)、陈振甫(杭州人,体育教员)从杭州来到湖州,与我们校长沈谱琴(名毓麟)和代理校长钱恂(号念劬)联系,协商决定晚上举义。当晚,余、陈两教员和沈校长率领了学生军数十人(包括向武公学学生)出发,一面说服了吴兴县知事吴继彪及驻城水军周统领,一面包围警察局,缴了他们的械,并到厘卡总局缴了他们的款,同时在要道上布置岗位。次晨,满城插了白旗,成立了临时军政分府,推举沈谱琴做了首长。”[26]167此后,南浔的光复,也在湖商的领导下完成。杭州光复后,汤寿潜被推举为浙江军政府都督。“汤寿潜当上都督后,为了争取南浔富商的支持,立即派遣浙江陆军五十团团附彭周鼎带了他的亲笔信,以宣慰镇绅的名义连夜赶到南浔。”[27]68彭一到南浔,就先去拜访刘锦藻等人,出示汤寿潜的亲笔信,说明来意。经研究,决定召集绅商共商对策。11月7日,众人在得知湖州府城已于11月6日宣布独立后,当即在义仓襄福堂召开全镇绅商会议。会上,彭周鼎宣读汤寿潜手谕。商绅们一致通过,与府城取得一致。“于是就在那天午后悬挂白旗于通津桥上,各处遍树白旗,宣布独立。”[27]68

三、大势所趋:湖商在政治上的趋新原因

湖商虽然是崛起于近代的新兴商帮,但同其他传统商帮一样,与君主专制的中央政府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通过捐纳、科举等方式,与政府拉近关系,获取虚衔,以求得政府对其商业活动的庇护。“四象”之一的刘家,其创业者刘镛起家不久,即于咸丰四年(1854年)捐款助饷,得了一个国子监典簿的虚衔。咸丰十一年(1861年)再次捐款助饷,先得蓝翎光禄寺署正,又得花翎员外郎之衔。其子刘锦藻于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捐赈陕西灾荒,钦加三品衔。类似刘家这种捐款求爵的举动,在湖商中还有很多。如张宝善因捐款被恩封为资政大夫。他还给其子张静江捐了一个江苏候补知府。庞云鏳以其子庞元济的名义,于光绪十七年(1891年)捐献10万两银子赈济河南、直隶灾荒,得一品封典、候补四品京堂。除捐纳外,不少湖商子弟还通过科举的方式以求取功名,如刘镛次子刘锦藻于光绪二十年(1894年)考中进士,周家的周庆贤、周庆森、周庆云也通过科举考试获得举人、附贡生等功名和候补知县、国子监典簿、直隶知州等官衔。但是,总的来说,尽管湖商与清朝政府之间存在着不少瓜葛,但他们的从政之路,更加倾向于趋新,他们大都走了反清革命之路。这其中的原因值得深究。

(一)湖商的经济利益受损是最重要的原因

外国资本的入侵,严重压缩了湖商的生存空间,这一点在丝业中体现得最为明显。外国资本为了掠夺更大的经济利益,双管齐下:一方面在华创办机器缫丝厂,直接掠夺我国廉价的蚕茧原料,排挤我国的民族缫丝工业。如,1895年庞元济与人合股创办的世经缫丝厂,拥有直缫式缫丝车208台,生产的“西冷桥”牌生丝一度为国产厂丝的名牌。到1898年,因外商控制原料茧的收购,世经缫丝厂出现严重亏损,宣布破产。另一方面不择手段地干扰市场正常价格,侵占我国丝商的经营利润。“从前中国货物,皆待洋商贩运,一二洋商居奇垄断,即足制千百华商之死命。即如丝茶两业,富商大贾,倾家荡产者,不可胜计。”[28]296在此情形下,不少湖商纷纷转业,或从事盐务、典当,或投资银行和近代企业,但也难逃外国资本排挤与打压。而清政府不但不保护民族资本,反而勒索、压制、征收种种厘金苛税。“迨军兴以后,创设厘金,中货有厘税,而洋货无之。于是洋货之价日贱,中货之价日昂。”[28]303因此,湖商从维护自身经济利益出发,积极反对外来侵略和清政府的统治。

(二)对清政府的彻底失望

在清朝末年,清政府为了挽救自己的统治,实行了一场波及经济、政治、军事、文化教育与社会生活各领域的“新政”,推行一系列振兴商务、奖励实业的措施。在此期间,民族工商业获得了较大的发展,随之而来便是民族资产阶级对政治权力的渴求。但是,清政府在“立宪”这一核心问题上却一再拖延,裹足不前。1908年9月,清政府颁布《钦定宪法大纲》,规定“君上神圣尊严,不可侵犯”,而臣民的权利却受到种种限制,同时宣布立宪筹备期为九年。1910年,立宪派先后发起三次请愿,要求清政府尽早实行宪政,但均遭拒绝。清政府只是宣布预备期限由九年缩短为五年,明年(1911年)先成立责任内阁。1911年5月,首任内阁出炉。在十三名国务大臣中,汉族只有四名,蒙古族一名,满族却占八名。满族的八名内阁成员中皇族竟占五名,重要的行政权、军权、财权都由满族权贵掌握。首任内阁名单刚刚出炉,便舆论哗然,时人讥之为“皇族内阁”。清政府“借立宪之名,行集权之实”,使力量日益强大的民族资本家始终未能获得与其经济实力相符的政治权力。湖商中的不少人起初也是立宪派,但清政府的倒行逆施,使得他们逐渐转向了革命,王一亭就是其中的典型。自清政府下诏预备立宪后,王一亭也和当时的很多商绅一样,积极投身地方自治运动,参与社会政治活动。“其先后成为许多著名自治团体的重要成员,如上海城厢总工程局、预备立宪公会、国会请愿同志会、南市商业体操会、上海商团等等。”[29]51随着清政府的立宪谎言被逐渐揭穿,王一亭转而接受并热心推动民主革命,从立宪派转变为革命派。1910年,他结识陈其美,并于此间加入同盟会。此后,他不仅出资襄助革命,而且在辛亥上海光复之役中出力甚巨。上海光复后,王一亭担任新成立的沪军都督府交通部长,不久改任农工部商务总长,并通过私人关系积极为军政府筹饷。

(三)思想进步和强烈的爱国情怀

近代以来,列强入侵,民族危机日益加深,而清政府却卖国求荣,对外曲意逢迎,“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30]945,对内则镇压民众的反抗运动。即使在庚子事变后,比如在“西狩”回京的路上,清廷还是大行铺张浪费之能事。“大约每隔10英里,就盖一座设备齐全的休息用房,提供各色精美的食品和糕点。”[31]198湖商的主要活动中心在上海,得各种风气之先,受自由民主思潮影响和启发。由于经济基础雄厚,不少湖商及其子弟纷纷赴欧美留学,目睹西方先进的物质和精神文明,而对清政府的腐朽专制则认识得更为深刻,对待革命的态度则更为坚决且自觉。在深刻的民族危机下,民众的民族情感与爱国精神被激发,湖商思想进步,自然也不例外。如:陈其美在日本留学时,在给其弟陈其采的家书中就表示“寄身海外,眷念祖国”“每念国事,何敢安枕饱餐”[32]9;前文提到的庞青城原字清臣,为表示不做清朝的臣子,改字为青城,“继则投身革命团体,不惜毁家以促成共和之新国焉”[20]11。

四、余 论

“清季至于民国,南浔富商的产业扩展到杭州、上海等地,又吸引各方各界人士与南浔结缘,并凭借地缘、血缘、姻缘、同学、师友、同业、同行等关系纽带的联结,对于全国范围的政治、经济、文化产生辐射影响。”[33]283如同桑兵先生所说,以南浔镇丝商为核心的湖商,抓住上海开埠的发展机遇,凭借优越的地理位置和敏锐的商业嗅觉,以丝业起家,在与西洋诸国的大规模海外贸易中迅速积累了大量财富。其后,他们凭借雄厚的财力,涉足各个商业领域,对当时社会的经济、政治、文化各方面产生了重要影响。湖商兴盛于清末民初,带有中国传统商人基因;同时,在欧风美雨下,又带有中国近代新兴工商业资本家的精神风貌。尽管湖商与旧有的专制势力有着不可避免的瓜葛,自身的阶层也较为稳固,但是,在新思潮的冲击下,在自身的爱国情感和革命精神的感召下,他们大都走了革新甚至反清革命之路。就像章开沅先生所说,以陈英士、张静江为代表的湖商为民国的建立立下了不朽的功勋,值得后人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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