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建国
历史学研究
美利坚民族形成的影响因素及其特点
杨建国
(河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河南 新乡 453000)
美利坚民族形成的影响因素主要有清教主义、自由主义、独立革命以及西进运动。清教主义提供的是“选民观”和“天命观”;自由主义提供的是反对专制和压迫,主张机会均等与公平竞争;独立革命提供的是民主共和政体和保障基本人权;西进运动提供的是个人主义、不尚保守与人格平等。美国国民性具有双重性特点:道义精神上凸显美国“例外论”和“山巅之城”,社会现实上强调美国人务实和追求实效。美利坚民族的鲜明特点是:看重个性自由和自力更生,看重平等性的机会和竞争,看重物质财富和敬业进取。
美利坚民族;清教主义;自由主义;美国独立革命;西进运动
英属北美殖民地时代与立国初期的美国人,主要是由来自欧洲(以英格兰为主)的清教徒移民及其后裔组成的。他们的联合和凝聚是在基督新教(尤其是清教)教义伦理的根基上,把欧洲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中倡导的人文主义、理性原则,与北美新大陆拓荒生活的经历有机结合,是“基于普遍的原则”[1]39。他们民族身份和国家意识的有效黏合剂,就是依靠大致相同的宗教信念、文化核心理念和政治基本原则。具体来说就是对以自由、民主和人权等为基础和主要内涵、宪政体制下美国独特的政治社会管理体制和基本生活方式的高度认同和努力践行,以及对上帝虔诚且坚定的信仰。“美国人就他们民族生活的美德,在意识形态领域已达成广泛一致的共识……都坚持美国政治思想之基本信仰。”[2]美利坚民族具有相似的意识形态和浓郁的宗教氛围。前者主要是指美国人对自由、民主、法治、个人主义及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等核心政治原则的坚守。后者主要是指美国宗教(以清教为代表)是属于全体国民和每个社会阶层的,是典型的世俗化、政治化宗教,直观的外在表现就是总统成为美国全民宗教的理想化身和代言人。比如,开国总统乔治·华盛顿谆谆告诫,在排除基督教基本原则的前提下,根据理智和经验,美国的国民道德是不可能长期普遍性存在下去的,尽管良好的学校和社会教育对于美国主流意识形态的形塑和强化是不可或缺的[3]230。第二任总统约翰·亚当斯则认定,除非美国公民的道德行为是以基督教的基本信条加以引导的,否则美国将不大可能长久性地维持自由民主体制[3]232。因此,要想理性深入探讨美利坚民族形成的影响因素和鲜明特点,恐怕不能不考察清教主义、自由主义、独立革命以及西进运动与美利坚民族最终得以形成的复杂关系。
清教教义伦理是美利坚民族得以形成和发展的信仰根基。严格来说,如果把清教教义伦理从美利坚民族的思想与信仰体系中移除,该民族也就真正土崩瓦解,成为仅剩下肉身存在而丧失灵魂的“稻草人”群体。也就是说“不理解清教主义就无法理解美国”[4]。
清教主义产生于欧洲中世纪晚期向近代初期转型过程中的宗教改革年代。它主张清净、简单、诚实和勤勉,以及上帝面前人人平等的信徒生活。清教的核心教义主要体现为建立在“因信称义”基础上的“选民观”“天命观”和“预定论”。这种宗教教义认为在尘世间生活的普通人,根本无法彻底且真正改变自己由上帝完全凭借其意志和喜好事先预定好的人生命运,他们只能以自己在人世间的顽强拼搏和实际行动是否能够最终获得事业上的成功(含物质财富与社会地位),以确认上帝是否对自己真的有所眷顾和宠幸。也就是说,早期美国的清教领袖们在某种程度上,把通过诚实劳动获取的物质财富、社会地位跃升与做上帝的选民加以简单等同。对于每个来到北美新大陆的清教徒移民来说,进入蛮荒之地的冒险活动本身就是灵魂走向上帝的精神旅程,是信徒通过蛮荒走向救赎的灵魂朝圣[5]。因此,英属北美殖民地时期和立国初期的美国人,就把最早来自犹太教的神选民族的誓约,有意解说成既是民族性的又是具有联盟性的,他们已经强烈地意识到美国担负着上帝赋予的不可推卸的特殊使命。比如,创建马萨诸塞殖民地的清教领袖、著名牧师温思罗普就曾公开说过(美国)一定要成为建在山上的城,全世界的人都将对清教徒们的社会活动高度关注,他们对新世界的积极拓殖,是上帝赋予的不可推卸的崇高使命[6]132。当时的清教徒移民们为了保全他们自我认定的人世间最为美好、完善且纯洁的政治社会基本制度、天赋基本人权和人格尊严,以及创建自身心目中孜孜以求的美好新世界(即纯正的清教王国),毅然决然地离开较为熟悉且生活还能大体说得过去的英国故土,主动奔赴北美新大陆。北美新大陆似乎就像是上帝隐藏起来的希望之乡,那里的土地肥沃、资源丰富、气候宜人,现在即将由上帝的最后选民们所占据,他们将致力于把仁慈且全能上帝的“福音和荣光”带到世界的其他地区[7]。
从意识形态视角审视,当时的清教徒移民们承担的宗教与政治使命,就是为满足某种最为公正且合理的基本社会制度发展的迫切需要,而精心设计出来的社会实践模式。这里所谓的宗教与政治使命是特指特定人群的主动迁徙,它不仅是在地理位置上的肉体迁徙,而且还是从堕落之地到新迦南的精神主动升华。清教徒移民们在17世纪离开英国故土寻找的是新世界,在那里可以建立起纯正的基督教联邦,不受不虔诚的皇权、不纯洁的国家教会的双重阻挡,相信北美新大陆就是上帝最后的应许之地[8]。英属北美殖民地初期清教徒移民领袖的最初构想,明显趋向于清教徒移民内心所持有的模糊性民族主义(即普世主义世界观),北美新英格兰将提供一个为世界其他国家或民族真心愿意主动模仿的政治社会管理体制的榜样。事实也正是如此,北美新英格兰居民在拓荒性的世俗生活中普遍存在着以清教为代表的基督新教意识形态。也就是说,“美国文明很大程度上是由系列新教价值观组成的”[9]4。美国人崇信个人主义思想的重要来源之一就是清教主义,尽管它的根基可追溯到中世纪欧洲的天主教信仰。这极大地增强了当时的美国人选择和践行共和民主制的政治社会发展总趋势,为美国后来得以最终形成具有自身特色的系列政治社会核心理念,奠定了文化遗传基因和道德伦理的坚实基石。
清教教义伦理还特别鼓励美国人不仅要通过勤奋努力工作而不是暴力掠夺或坑蒙拐骗发财致富,而且它还特别强调和看重获取财富以后的慈善行为。这对于当时许多普通的美国人来说,无疑是提供了一种巨大的精神驱动力量和清晰的财富伦理观。刚到北美新大陆的清教徒移民们最初的生活实际上是非常艰难的,他们筚路蓝缕披荆斩棘,目的就是要在荒野中创建真正属于自己的天国[10]。生活和居住在北美新大陆上的美国人初期所面临的极为糟糕的自然生存环境,依靠在人世间的努力勤勉工作最终完成灵魂救赎的坚定信念,使得他们对现实生活抱有非常乐观和务实的心态,注重实际和效用,逐渐形成了适应性强、善于和乐于竞争、有吃苦耐劳特性的美利坚精神。这就使得清教主义成为当时的美国人不可或缺的文化心理根基。
追求自由是美利坚民族的精神信仰和道德标杆。自由是相对专制压迫、社会等级(或身份)固化背景下的奴役或依附,世俗社会里个体间不平等、不独立来说的。近现代人类社会发展的主潮流中的平等、民主、人权和法治,都是建立在个体真正享有自由的前提之下。对美国人来说在政治和社会实践中,如果把追求自由完全摒弃掉,那就相当于把血管里不断流淌的血液人为抽掉,肌体自然就会萎缩,进而导致生命的最终消失。
当时的欧洲移民们不畏艰难险阻主动迁徙到北美新大陆,自然还有经济以及其他方面的强烈动机(即对自由和财富的强烈渴望),其目的就是要找寻更加自由与公正、更多财富与机会且对未来充满希望的美好地方。在某种意义上,美国正是由那些从中世纪晚期欧洲的封建贵族和教会贵族施加的双重压迫中逃离出来的人所拓殖出来的。换言之,对那些压迫的反动就是追求自由主义,新建的美国社会自然就是自由的社会[11]。当时的美国人之所以普遍崇信个体自由和独立、机会均等、公平竞争、反对中央集权控制、注重法治,以及在人的理性基础上通过深思熟虑后的言行举止,逐步有序改造人类社会等自由主义核心理念,还和当时英国殖民政策的重大调整关系密切,以英法“七年战争”结束的1763年为重要的转折点。之前的殖民政策相对较为宽松,统而不治以放任自流为主要特点,之后明显收紧,强化了管控的力度,突出表现在限制北美殖民地发展能与英国形成竞争关系的制造业以及征税权力的问题上。在某种程度上没有自由主义的强大传统,就不可能出现真正意义上的美利坚民族,就不可能有近代美国的诞生。“美国开始并继续作为最反对中央集权制、法律原则至上和以权利为向导的国家。”[12]
当时的美国人尽可能完整地把英国本土正在实施的政治法律基本制度移植到北美新大陆。这是因为在他们眼里,当时世界上(实指欧洲地区)最为公正合理且最具权威性的政治法律体系,就是英国本土正在实施的政治法律体系。原因在于,在中世纪晚期和近代初期的特定历史背景下,由于《自由大宪章》、议会两院制、“王在法下”及《权利法案》等多重因素的强大影响力,使得英国相对于欧洲大陆当时盛行开明君主专制的国家来说,社会上追求平等、民主权利的氛围要浓郁许多,英王统治下的臣民自然就享有较多的民主权利。清教徒移民与当地的实际状况巧妙结合更是创造出独具北美新大陆特色的政治社会新管理体制(新英格兰乡镇会议、弗吉尼亚议会等),这种权利还得到了当时英国政府的明确承认。英王颁发给北美殖民地的特许状中载明,各殖民地是英王创设的法人和政治实体,从法律上来说它们并不是属于由英王直接占有和可以支配的私有财产。特别是经过1730-1760年发生在英属北美殖民地的“第一次宗教复兴运动”的强烈刺激,大多数美国人在前期以清教主义为核心的宗教基本共识基础上,进一步达成“天赋人权,反对暴政”的政治基本共识;经过1800-1839年主要发生在新英格兰和肯塔基但遍及全美的“第二次宗教复兴运动”的再次洗礼,美国人中的大多数都接受了来自18世纪欧洲的启蒙思想,相信科学和理性的巨大力量,相信人的自由意志,相信人与社会的可完善性,使得“上帝面前人人平等”的理念更加深入人心[13]63。正如学者阿姆斯特朗所说:“美国被那些非常特殊、非常极端的新教教派所定位、所塑造。……美国这块土地成为以宗教上的奋兴、道德上的律法主义和以清教徒伦理为基础的、行善福音的乐园。”[14]简言之“不了解宗教向度就不可能理解美国的政治”[15]。
当时大多数美国人都比较推崇英国近代著名思想家洛克、柏克的政治思想。前者相信人作为个体生来都是自由、平等和独立的。如果没有得到本人的真实同意,决不能以任何理由或借口把任何人通过强权性的组织机构或思想意识置于另一个人的主宰或控制之下。任何作为个体的人愿意自动放弃其天赋的部分自由,并自愿受制于公民社会施加的各种限制和约束的惟一方法,就是和他人经过充分协商并最终同意联合组成政治社会管理机构,以便能更好地谋求他们彼此间的安全、和平与舒适的生活环境,并确保其生命与财产不受他人(含个体与组织)非经法律正常程序而被加以随意性侵害。后者认为,在现实世界中生活的人们担负的责任,就是要提前防止这个世界变得更坏、更为糟糕和邪恶,其政治智慧就存在于不断成长、演变和调整自身,以便能更好地适应新情况和新社会,并解决新问题的经社会长期积淀形成的重要传统之中。一项良好的社会政策必须能够最大限度地照顾到整个社会,以及其中的每个成员。因此,有理由可以说,拒绝承认加尔文教对美国文化具有深刻且广泛性影响的人,几乎可以肯定他们不知道美国自由的真正起源[16]。从历史纵向发展的视角审视,当时的美国人始终保持着对古老的英国政治社会传统及基本生活方式的忠诚;从历史横向发展的视角审视,他们对本教区或本县域的传统习俗以及朋友邻里始终保持着优先考虑和特别忠诚。洛克、柏克的政治思想随着清教徒移民及其子孙不仅是简单地移植到英属北美殖民地,而且还与当时还处在未开发的北美新大陆蛮荒原生状态、地广人稀且落后的交通通讯工具相结合,不仅是落地生根,而且还不断开花结果,突出的外在表现就是自由主义思想从此深深地印在美国人的脑海记忆中。
美国近代史上出现的争取民族独立的资产阶级革命和西进运动,在某种意义上不仅是当时的美国人崇信清教教义伦理和追求自由在北美新大陆政治社会实践的重要成果和宗教思想升华,而且还为清教教义伦理、自由理念本身注入了新鲜血液,提供了新鲜铁证,因为它们丰富和完善了原先建立在抽象逻辑基础上的主要内涵。
当时的美国人之所以习惯于从权利和自由的视角来看待英国殖民政策,主要是因为他们要坚决维护自身固有的各种基本权利和自由。美国从创建时期就特别强调人民主权思想,主张政府之合法权利源于人民的权利,而人民权利的基本内容可被列举为对个人生命、自由和财产等重要权利的保护[13]48-49。美国独立革命的实质就是当时的美国人将此前约150年来在北美新大陆的独特拓荒生活经历与欧洲文艺复兴、启蒙运动的重要理念相同化和理性化的结果,特别是把启蒙运动的重要理念,即人类的乐观、自信以及志在必得与北美新大陆的土地辽阔、资源丰饶和政治社会环境自由巧妙结合,在美国《独立宣言》中的突出反映就是异常强烈的民主思想,主要的外在表现就是人人生而平等、天赋人权、主权在民和人民革命权利[13]47。18世纪在北美新大陆上出现的宗教复兴运动为清教教义伦理和争取民族独立的美国资产阶级革命提供了连接的重要桥梁[9]73。当时的美国人认为,英国和肮脏、堕落的欧洲大陆同流合污,已失去上帝的信任和眷顾,再也没有资格代表纯洁的北美新大陆。1776年的意识形态成为是否具有美利坚民族身份特征的重要试金石,英国则成为美国人心目中矛盾不可调和的民族敌人。“美国革命的目标是政府要从被统治者的同意中获得合法性,由此来奠定美国政治合法性的基础,并为人类世界的合法性提出新的标准。”[17]在当时的美国人看来,争取民族独立的正义革命斗争就意味着上帝救赎计划的坚定有序展开。美国人自然就把民主的政治理想看作是上帝的意志,进而他们确信民主正是政治和社会生活的根本性法则之一[18],它带给美国人的坚定信念是,他们所从事的是正义崇高的事业,是要确保善良战胜邪恶,在人世间真正实现上帝的仁慈心愿。他们坚信一定会有各种机会和内部驱动力来建立世界上最为纯洁和高尚并且最为公平合理的政治社会管理体制,有能力开始重新建设一个崭新的美好世界。
在争取民族独立的美国资产阶级革命期间(1775-1783),除当时的“效忠派”势力以外,其他的政治与社会势力基本上都不赞成英法“七年战争”结束以后,英国在北美殖民地推行的强化殖民统治的系列举措,要坚决维护自身固有的权利和自由,反对英国的殖民暴政和集权控制,要求在人民主权的基础上依照真正得到人民批准的法律,进行自我管理。革命战争的爆发并最终获胜,标志着他们准备已久的走向民族性的神谕之路不仅已经迈开了脚步,而且还取得了阶段性重大成果。这场独立革命刻意把权力中心多元化的现代公民社会体制说成是上帝预言的实现,把主动移居到北美新大陆的清教徒移民说成是上帝的特定最后选民,把美国的辽阔境域和富足资源说成是他们生活的天堂。从英国殖民统治体系中独立出来,可以说是完成了北美新世界和当时的欧洲旧世界的基本分离和道义精神的真正升华,以及清教徒移民群体的灵魂救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美国就意味着自我满足,是不言而喻的善良和仁慈。只要是美国的,就是崇高的、神圣的、合理的。当时的美国人自我认定,他们的国家天经地义就是世界上最为幸运的国家,美利坚民族在世界众多民族中是唯我独尊和与众不同的,理应享有各种特权,他们的社会就是世界上最幸福、最公正、最有美德的社会,坚信美国就是人类社会未来发展的指路灯塔和效仿榜样。当时的美国人面对敌强我弱的客观现实,要想真正摆脱英国的殖民统治,赢得民族和国家的真实独立,一方面需要不断宣传和强调北美新大陆和欧洲旧大陆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文明体系,进而使他们在革命斗争期间得以抢占道义上的制高点和心理上的高度自信和优越感,另一方面需要头脑保持绝对的冷静和务实,尽最大可能地努力追求眼前的物质利益和战略安全利益,充分利用好当时欧洲列强间存在着的错综复杂的利益矛盾,尽最大限度地孤立英国,尽可能地拉拢最多的朋友和伙伴。1787年联邦宪法的通过和实施更加坚定了美国人相信他们的民族的确是与众不同和例外的政治信念,美国人更加相信他们的国家将会变得“更加有道德、独立、宽宏大量、民主。美国……必将积极引领世界各地的人民推崇和向往美国模式,并最终主动且自愿采取美国的价值理念和政治社会体制”[19]。当时的美国人自我认定并坚信,美国就是自由、平等、民主与共和主义的化身和体现,代表着先进和纯洁。“美国是世界上惟一将自身建立在一套基于自然权利的普世原则基础上的国家。”[20]
美国立国后出现的“西进运动”既是美国人(白人自由移民为主体)对西部地区的大开发过程,也是美利坚民族初步成型后的民族大融合过程。对于大多数美国白人自由移民来说,一方面获取自由土地和白手起家,是他们尽快改变原有不理想的生活状况的惟一可行的实施路径和办法,另一方面他们向西部的迁移和开发过程,就是文明和先进战胜野蛮和落后的过程,就是美国“天定命运”的社会践行过程。在当时美国的西部地区,白人自由移民不仅要面对尚处于未开发原生蛮荒状态的恶劣自然生存环境,还要面对土著印第安人对移民居住点不间断的骚扰和破坏,外加美国政府治理力量的鞭长莫及和部分移民法律意识的单薄,这就使得美国西部粗狂剽悍的拓荒性边疆生活,对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和务实高效提出了很高的要求,拓荒和生活过程中出现的诸多问题和麻烦,绝大多数都需要移居者个人(或家庭成员)想办法去主动应对和积极处理,进而激励和激发出他们的创新意识、适应能力、掌握求生技能、自信精神以及乐观主义态度。在此过程中他们自然就产生了对强权和政府的本能性不信任,以及除极少数的公共事务以外,其他的个人性事务都要自我进行有效管理的心理。这种以残酷无情为鲜明特征的独特生活经历使得在欧洲地区长期盛行且具有很大社会影响力的血统、出身以及爵位等,在美国西部的实际影响力自然就变得无足轻重和微乎其微。简言之,西进运动激发出当时美国人的拓荒精神和适应创造能力,塑造出他们在理性思考和评判基础上看重务实和高效的思维模式。边疆精神早已深深地融合进了美利坚民族的传统文化和精神血液之中,对美利坚民族性格的最终形成产生了重大且深远的影响。
早期的美利坚民族是由来自于不同种族、民族、宗教信仰以及地域群体的移民们组成的以和而不同为鲜明特征的色拉盘,维系其民族身份认同主要是依靠美国人普遍崇信的核心文化价值理念和政治基本原则。美利坚民族最为鲜明的政治性特点之一,就是通过获取合法的公民权利得以实现真正的个人主义原则,能否享有合法的公民权利就成为个人成为美利坚民族共同体一员的惟一标准,忠于美利坚民族就是忠于美国1787年联邦宪法[1]39。“美国宪法……就是美利坚民族的生命线,是至高无上的象征和宣言。它与民族的存在息息相关,二者须臾不可分离。”[21]美国人非常看重的是公民个人的政治权利,是建立在宪政体制下的权力有限的民选政府坚定推行法治的基础上,而不是任何专制或威权体制下的任何个体或团体高高在上的恩赐。当时的美国人清醒地认识到,他们的国家意识与民族认同是基于独特的一套核心价值理念和政治社会实践,即美国起源于一种自觉的政治行为,起源于对独具美国特色的核心文化价值理念、政治基本原则和基本生活方式的极力维护。当时的美国人在政治和文化信仰上有比任何其他国家人民更高的一致性。在某种意义上这必然会造成美利坚民族天生就涵盖有理想主义思想成分。
美利坚民族从立国初期开始并将继续体现出的鲜明特点如下:一是认同和膜拜美国独特的政治社会管理模式、核心文化价值理念以及基本生活方式。当时美国人担负的宗教和政治使命是新教伦理和自由主义的混合物,其强烈动机是永不懈怠地追求自由,其目的是要建立一个新伊甸园式的纯粹美好且自由的国家。比如,开国总统乔治·华盛顿就坚信美国的独立是上帝的恩典。他说:“全能的上帝是我们唯一的保护。”[3]229前总统民主党人哈里·杜鲁门的祈祷文中直接载明:“全能永恒的上帝,……帮我为人正义,帮我思考正义的事,帮我采取正义的行动。”[3]244当时的美国人就把自身定位成是上帝的特定最后选民,至少是在精神和思想领域内坚信已经占有人类社会道德、正义和文明形态的制高点,进而使得他们逐渐形成并习惯于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看待其他国家和民族,喜欢对别的民族或国家评头论足;二是思想上极力推崇个人主义和工作生活中努力践行个人主义。当时的美国人普遍相信,只要自身坚持努力奋斗,发现并抓住历史与社会提供的机遇,按照既定社会规则进行公正比赛和平等竞争,就一定会有机会得到物质财富增加和社会地位提升,上帝赐予的能力和恩惠能让你进步和提升多少,你就可以进步和提升多少。这种个人英雄主义的思想早已深深扎根于美国人的思想和灵魂深处;三是在思维方式上执著地坚信世界上民族虽多,但是惟我独尊。清教移民们主动移居北美新大陆时,就全身心地投入到探索宗教和政治真谛的全部情感、精神和智力的社会实践活动中。这种使命感随后逐渐演化成为美国千禧年式的重要社会命题,再次认定美利坚民族是上帝的特定最后选民,美国就是“救世之国”。比如,19世纪40年代提出“天定命运论”的美国人奥沙利文就宣扬,美国存在的价值和意义注定就是要向全人类充分展示仁慈上帝的美好意志。也就是说,美国注定就是要让人类(文明)走向进步,并最终实现个人真正自由和解放的国家,“美国命中注定要采取好的行动,……我们注定要成为引导人类进步的国家,……上帝的意志与我们同在”[6]160。当时的美国人自我认定并且对此坚信不疑,美国的文明就是当时人类社会所能形成和发展达到的最高级形态的文明,世界上其他民族文明的进步和发展,最终能否达到美国文明的水平和高度,被认为至少是要取决于美国自身所树立起来的光辉榜样,取决于美国人积极引领和主动改造他们的真诚意愿和努力程度。当时的美国人大多数都坚信“白人至高无上”,对于世界上所有“野蛮与落后”的有色民族来说,他们担负着不可推卸的文明教化的政治责任和宗教义务,主要的途径和办法就是对外开疆拓土极力散播美式价值理念、政治社会制度和基本生活方式,对内确保民主共和制政治社会实验不断走向成功和胜利。
美利坚民族是以清教主义为代表的基督新教信仰、文化核心理念以及政治基本原则凝聚起来的。基督新教信仰、文化核心理念以及政治基本原则不仅是美国人的民族身份和国家意识的伦理道德根基,而且还是凝聚美国公民个人与国家关系的纽带,是联通美国人精神一体化与生活多样性的桥梁。典型的近代美国人一般都会表现出敢于冒险尝试、善于开拓创新、言行不拘且富有慷慨的行为特征以及乐观向前看、随和平等、天性善良与崇尚自由的精神风貌。美利坚民族从形成时期开始,就具有一种内含着宗教动机的非理性心理冲动、强烈的道德信念以及狂热的种族优越感,与此同时,在社会生活及工作实践中又特别注重在理性评估的基础上追求务实和高效的两面性鲜明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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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Influential Factors and its Characteristics of the Formation of American Nation
YANGJian-guo
(College of History and Culture, Henan Normal University, Xinxiang 453000, China)
The main factors influencing the formation of the American nation are Puritanism, Liberalism, Independent Revolution and Westward Movement. Puritanism provided a “view of voters” and “view of destiny”; Liberalism provided opposition to autocracy and oppression, and advocated equal opportunities and fair competition; Independent Revolution provided a democratic republic and guaranteed basic human rights; Westward Movement offered individualism, nonconservativeness and equality of personality. The national character of the United States has dual characteristics: the moral spirit highlights the American “exceptionalism” and “City on a Hill”, and the social reality emphasizes the pragmatism and pursuit of practical results of the United States. The distinctive characteristics of the American nation are: it values individual freedom and self-reliance, equal opportunities and competition, material wealth, dedication and enterprising.
American Nation; Puritanism; Liberalism; Independent Revolution; Westward Movement
K712.54
A
1009-9115(2022)04-0078-07
10.3969/j.issn.1009-9115.2022.04.017
国家级科研项目培育基金项目(2019PW15),河南省哲社规划项目(2018BLS009)
2021-12-09
2022-06-04
杨建国(1979-),男,山西夏县人,博士,副教授,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国际关系史、美国史。
(责任编辑、校对:郭 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