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白 描
茶器中,私心最喜紫砂壶。紫砂壶起于土,赖于工,成于火,变于型,妙于艺,贵于神。一抔五色土,抟埴成器,不釉而风采自彰,不奢而精光昭焯,不媚却温婉可人,不俗亦不拒尘世凡俗,是谓大美。日本明治时期大收藏家奥玄宝这样评价紫砂壶:“温润如君子,豪迈如丈夫,风流如词客,丽娴如佳人,葆光如隐士,潇洒如少年,短小如侏儒,朴讷如仁人,飘逸如仙子,廉洁如高士,脱俗如衲子。” 砂胎泥坯一器耳,博得如此美评, 为人所钟,不输和璧隋珠。
我与宜兴紫砂艺术家的合作始于10 年前。我的书法作品被他们刻于壶上,当时仅是私下赏玩,所制数量不多。去冬,应邀再次为紫砂壶题刻,这次一发而不可收,大半年时间里竟沉醉其中不能自已。
紫砂壶与文人的渊源交萦,史志上多有记载,佳话不绝。从开先河者苏东坡,到后来的时大彬、徐友泉,再到其后的郭祥伯、陈曼生、瞿子冶、朱石梅、邓符生,直至再后来的于右任、吴昌硕、吴湖帆、程十发、唐云等,他们参与到紫砂壶的设计制作当中,题词赋诗,镌刻书画。文人在壶上题刻,出乎雅趣,而这等风雅之举又非简单的一时兴起,是紫砂壶的气质十分契合文人心愫,“器”通“道”,这“器”里有着与中华文化精神内蕴丝丝缕缕的联结,应和着文人的文化理想和价值取向。紫砂艺人激发了文人的灵感,而文人又为紫砂器注入文化性灵,相得益彰,让一把茶器,出落得意味丰赡、至善尽美。
我的故乡泾阳是金花茯茶的出产地。历史上茯茶曾远销中亚、西亚等四十余个国家,被誉为“古丝绸之路上的神秘之茶”“茶中黑黄金”。自古以来,茯茶以煮饮为习,现代人生活品质提高,节奏加快,讲究格调与便捷,煮茶难免耽工费时,时有不便,以冲泡代熬煮的饮用方式逐渐成为新的选择和趋势。茯茶饮用方式的改变,正在打造当代人茶文化生活的升级版,茶器亦应跟上这种节奏。《茶经》曰:“水为茶之母,器为茶之父。”《茶说》曰:“器具精洁,茶愈为之生色。”茶滋于水,水藉乎器。茯茶需高温冲泡,茶具须得耐泡、保香,以突出茯茶陈醇的韵味,紫砂壶恰恰具备此种功能。除此之外,从审美、文化含量和历史美誉度方面考量,紫砂壶当为冲泡茯茶之首选。
我的书作,从以纸当载体,到以紫砂当载体,是一种新的艺术实践。书法内容与壶的搭配,故乡的文化元素,人生价值理想的体现,个人情趣的表达,我都期望在壶上得以表现。有时灵感来临,还会刻意或即兴题刻制撰,或诗,或文,或联句,唯求尽意,竟无拘束。
每个时代的文人,都期望给这个世界,留下属于自己的东西。我时时与这些壶对晤,做心语交流,觉得它们有灵魂气血,暗合天道。老祖宗认为,天道,阴阳五行而已矣。而水墨、泥火、金花在此遇合,金木水火土融入一壶,蕴五行而著形,既有五物之象,亦有五物之实,上合天道,下洽人意,人意合天,众妙归一,实乃天作之合也。
为人世间创造一点美好,尽心付出,值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