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梦林,李国平,侯宇洋
(1.西安交通大学 经济与金融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1;2.西安体育学院 研究生部,陕西 西安 710068)
当前,中国脱贫攻坚战取得全面胜利,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取得决定性成就。金融减贫措施在脱贫攻坚中发挥了中流砥柱的作用,脱贫攻坚战以来,金融精准扶贫贷款发放9.2万亿元,大量金融资源促进了农村地区发展,发挥了积极的减贫作用。
贫困脆弱性衡量的是家庭在未来因风险冲击再次陷入贫困的可能性,即“家庭未来返贫概率”[1]。贫困脆弱性提升导致的返贫现象频发成为2020全面脱贫后贫困治理问题的新特征[2]。目前,中国正处于脱贫攻坚与乡村振兴政策衔接的“过渡期”,在此背景下,探讨金融减贫措施如何降低农村家庭贫困脆弱性,从而发挥防范返贫作用,实现农村家庭稳定脱贫无疑具有重大理论价值和现实意义。
现有金融减贫领域研究中,诸多学者从调节收入分配、增加收入和减缓多维贫困等角度分析了普惠金融的积极减贫作用[3-5]。然而,在脱贫攻坚阶段通过外部帮扶措施提升收入水平实现脱贫目标之后,农村家庭将面临更加复杂的资产配置和投资决策问题,这无疑对农村家庭合理配置资产、保证家庭资产稳定升值的能力提出要求。事实上,金融素养是重要的人力资本之一,体现了对金融知识的了解及应用能力。Noctor等最早提出了金融素养(Financial Literacy)这一概念,并将其定义为“经济主体在资产配置和财富管理方面具有的风险评估以及决策能力”[6]。早期有关金融素养的研究多集中于城市居民或者大学生,直到近期,关于金融素养对农村家庭影响的研究才大量涌现,其中多数文献聚焦农村家庭创业问题,发现金融素养水平不仅会增加农村家庭即期创业概率和创业绩效,还可以提升未来创业可能[7-8]。有关金融素养减贫效应的研究寥寥无几,例如,单德朋探究了金融素养对城市贫困的影响,发现金融素养越低的家庭金融资产配置的多样性越低,导致贫困家庭的收入和资本积累速度远低于富裕家庭[9]。王英等以民族地区贫困主体为研究对象,发现金融素养有助于降低民族地区贫困状况[10]。
综上所述,以往有关金融减贫的研究取得了诸多成果,但仍存在如下待完善之处:其一,现有研究大多是从金融服务供给方的视角探讨完善普惠金融基础设施建设等外在帮扶措施的增收减贫作用,鲜有文献从金融服务需求方的视角出发探究金融素养的减贫作用。金融素养是重要的内生发展动力之一,以往研究对于金融素养的减贫效应和机制缺乏足够关注。其二,有关金融素养的研究多聚焦于城市居民、大学生等群体,对于农村家庭金融素养的讨论则多集中于创业问题,缺乏对贫困治理问题的关注。有鉴于此,本文利用中国家庭金融调查数据库(CHFS)2013—2017年的微观数据,深入探讨了金融素养对农村家庭贫困脆弱性的影响效应及传导机制。研究可能的贡献包括两方面:其一,从金融服务需求方的视角剖析了金融素养降低贫困脆弱性的作用效果及传导机制,丰富了减贫措施及理论机制的研究。其二,防范返贫风险不仅要强调外在帮扶措施,同时也需要激发内生发展动力。本文针对金融素养这一重要内生发展动力的讨论有助于强化对培育金融素养,防范农村地区农户脱贫后的返贫,使金融素养成为长效减贫机制的理解。
家庭在生产和生活过程中面临着诸如重大疾病、自然灾害、经济波动等诸多风险因素。贫困脆弱性的相关研究表明,风险冲击会造成家庭资本受损,增强贫困脆弱性[11]。既有研究表明,金融素养会影响家庭资产配置和投资决策,家庭成员金融素养越高,对于未来风险的规避意识越强,并有更强的意愿配置金融产品[12]。借鉴以往研究,金融素养降低农村家庭贫困脆弱性的可能渠道在于:
其一,信贷机制,即金融素养可以通过提升正规信贷可得性发挥防范返贫作用。根据流动性约束理论,当面临风险冲击时,家庭会选择通过从金融市场寻求借贷的形式平滑当期消费。然而诸多家庭遭遇了信贷约束:从信贷供给方看,银行对于正规借贷设置了较高门槛,导致部分家庭的信贷需求得不到满足;从信贷需求方看,部分家庭缺乏充分表达其信贷需求的能力[13]。普惠金融建设使得银行提供的金融服务可以更便捷的覆盖更多农村家庭,但金融素养的差异可能导致正规信贷可得性不同。金融素养越高的农村家庭对于信贷知识具有更全面的了解,会更自信的表达自身借贷需求[14]。金融素养越低的农村家庭对于正规金融机构的贷款政策、贷款手续存在认知偏差,从而倾向于压抑自身借贷需求,或者从借贷成本更高的非正规借贷渠道寻求帮助,并且容易产生过度负债等不合理行为,容易提升家庭财务风险[15]。综上,金融素养有助于提升正规信贷可得性,缓解家庭信贷约束,提升家庭平滑消费的能力,从而降低农村家庭贫困脆弱性。
其二,资产机制,即金融素养可以通过促进农村家庭资产积累发挥防范返贫作用。现代金融产品市场蓬勃发展,但其细致且复杂的商业合同对于经济主体的理解能力和财务分析能力提出了一定要求。金融素养越高的农村家庭越有能力妥善利用现有金融产品种类,优化家庭资产配置[16]。进一步地,金融素养存在“干中学”效应,随着农村家庭金融素养不断提升,其投资决策信息的搜集成本不断降低,合理进行规划的能力不断增强,避免了投资决策失误和不理性行为,从而降低家庭资产波动的不确定性[17]。综上,金融素养有助于实现农村家庭财富持续积累,提升家庭应对风险冲击的能力。
其三,保险机制,即金融素养可以通过增加商业保险购买发挥防范返贫作用。保险机制是应对风险冲击最有针对性的制度安排。商业保险作为一种专业性的风险管理工具,其特有的风险保障、信用保障和资金融通等功能可以极大地化解外部风险,帮助受风险冲击的家庭迅速恢复生产生活[18]。然而,商业保险在保险产品定价、保费支付以及赔付方式等条款方面内容设计较为复杂,需要经济主体有较高的理解分析能力与财务计算能力。此外,部分商业保险同时具有保障和投资功能,需要经济主体权衡风险和收益。金融素养越高的农村家庭成员对于商业保险信任程度越高,购买意愿越强烈,并且其风险判断能力和风险规避意识越强,越会积极的采用不同类型的商业保险防范可能的风险冲击[19]。金融素养越低的农村家庭对于商业保险存在认知偏差,从而倾向于主动放弃购买商业保险。综上,金融素养有助于增加商业保险购买,缓解风险冲击的负面作用,降低家庭面对的不确定性,从而降低农村家庭贫困脆弱性。由此认为,金融素养能够降低农村家庭贫困脆弱性,可以发挥防范返贫风险的作用;就作用机制而言,金融素养可以通过提升正规信贷可得性、促进家庭资产积累和增加商业保险购买等方式发挥防范返贫作用。
中国农村是一个传统人情社会,由社会网络构成的社会资本在农村家庭日常生产生活中发挥了重要作用[20]。诸多研究表明,社会资本可以减轻贫困,其作用渠道大致有以下几个方面:其一,血缘、地缘等关系作为纽带能够确保当家庭遭遇外在风险冲击时,宗族、村庄、家庭或者邻里、朋友之间可以分散风险冲击,有效平滑消费[21]。其二,社会资本可以降低信息不确定性带来的成本,从而发挥信用或者担保机制的功能。金融机构可以将借款人归属的社会网络作为社会抵押品,减少家庭在正规信贷和非正规信贷市场被排斥的可能,从而缓解家庭融资约束,帮助家庭摆脱跌入贫困陷阱的可能[22]。其三,社会资本越丰裕的家庭越有能力将自身资源转化为经济收益,提高收入增强抵御风险冲击的能力[23]。在中国农村这种“关系型社会”的特殊情境下,金融素养降低农村家庭贫困脆弱性的作用效果可能存在不确定性。具体而言,对于社会资本丰裕的农村家庭而言,其拥有充足的资源和能力抵御风险的负向冲击,社会资本可以发挥良好的防范风险作用,从而对金融素养降低贫困脆弱性的作用形成替代。对于社会资本匮乏的家庭而言,金融素养则有助于降低信息不确定性、促进农村家庭积累财富以抵御风险冲击。因此,本文认为,社会资本会对金融素养产生调节作用,对于社会资本匮乏的农村家庭,金融素养的防范返贫作用更显著。
为了检验金融素养能否降低农村家庭贫困脆弱性、发挥防范返贫作用,设定基准模型:
VEPi,t=α0+α1Finlitei,t+α2Xi,t+μi+λt+εi,t
(1)
其中,被解释变量是贫困脆弱性(VEP),解释变量是金融素养(Finlite)。Xi,t为控制变量,i代表家庭,t代表年份,μi和λt分别为省份和年份固定效应,εi,t为随机误差项。
本文数据来自西南财经大学2013—2017年中国家庭金融调查数据库(CHFS)。CHFS数据库覆盖了29个省份家庭的人口、金融资产等微观数据。自2013年开始,CHFS问卷从利率计算、通货膨胀和投资风险三个方面询问了受访个体的金融素养情况,为本文研究金融素养对农村家庭贫困脆弱性的影响提供了数据支撑。考虑到数据可得性,目前CHFS数据库仅有2013、2015和2017三个年份数据可公开获取,因此本文仅使用2013、2015和2017三个年份的数据。由于本文研究对象是农村家庭,所以仅保留农村家庭样本。在剔除缺失值之后,共获得29 858个农村家庭作为研究样本。为确保研究结论有效性,同时使用2013—2017年的平衡面板数据进行了稳健性检验。变量定义如表1所示。
表1 变量定义
1.被解释变量:贫困脆弱性
测算贫困脆弱性指标的方法中应用最广泛的是VEP法,即期望贫困的脆弱性(Vulnerability as Expected Poverty,VEP)[24]。VEP法可以在仅能获取有限期面板数据的情况下,通过当期收入水平数据估算下一期收入,以下一期收入水平小于或者等于既定贫困标准的概率衡量贫困脆弱性,即“家庭未来返贫概率”。因此,本文借鉴VEP法,计算农村家庭贫困脆弱性,从而评估金融素养的防范返贫效应。第h个农村家庭在第t期的贫困脆弱性可用如下公式表达:
VEPh,t=P(Incomeh,t+1≤Poorline)
(2)
其中,P(·)表示第h个农村家庭在第t+1期的收入水平小于或者等于贫困标准的概率,Incomeh,t+1为第h个农村家庭在第t+1期的收入水平,Poorline为贫困标准,参考以往研究,本文以2 300元(2010年不变价)的农村绝对贫困标准计算贫困脆弱性。
VEP法一般假定家庭未来收入服从对数正态分布,由此,式(2)可以转化为下式:
(3)
首先,借鉴樊丽明和解垩的研究,选取影响家庭收入的相关变量Xh(户主性别、年龄、受教育程度、家庭人口规模、金融资产以及是否东部地区等变量),使用OLS方法估计家庭收入方程[25]:
lnIncomeh=Xhβ+σ
(4)
其次,在此基础上,得到残差平方项的拟合值:
(5)
(6)
(7)
2.核心解释变量:金融素养
金融素养的测度方式主要包括主观法和客观法。主观法考察的是问卷受访者对股票、基金等金融产品知晓程度的自我评价;客观法需要问卷受访者以选择或判断的方式对多个问题进行回答,之后使用综合打分法(加总法)、因子分析法或迭代因子分析法对问卷数据进行处理。由于投资过程中的过度自信心理会降低主观法的衡量效果,即存在过度自信心理的受访者会高估其金融素养水平,存在自卑、消极心理的个体会低估其金融素养水平[26]。因此,实际研究中多使用客观法衡量金融素养。CHFS问卷中与金融素养水平相关的问题包括利率计算、通货膨胀和金融风险判断3个测量题。借鉴尹志超等的观点,受访者对这3个测量题项回答错误和回答“不知道”是存在本质差异的[27]。为此,本文为每个测量题项构建“是否回答正确”和“是否直接回答”2个哑变量。参考以往研究,本文对于这6个变量采用迭代因子分析法计算金融素养水平,并进行线性标准化处理,使其取值范围为[0,100],同时采用加总法作为稳健性检验。
3.控制变量
参考以往研究,控制变量包括户主年龄、婚姻、家庭规模、家庭劳动力教育水平以及地区虚拟变量。
表2汇报了描述性统计。贫困脆弱性的均值为0.24,说明24%的样本家庭存在返贫风险,标准差为0.28,说明样本家庭返贫风险差异较大。采用迭代因子分析法计算得到的金融素养均值为16.82,标准差为27.69,呈现出较大差异。控制变量方面,户主平均年龄为55.83岁,89%的户主已婚,家庭总人口数平均为3.87人,家庭劳动力教育水平平均为小学三年级水平,64%的家庭位于中西部地区。
表2 变量描述性统计
表3汇报了金融素养对农村家庭贫困脆弱性影响的估计结果,其中,第1列仅包括被解释变量贫困脆弱性和核心解释变量金融素养,第2列引入全部控制变量,第3列引入省份固定效应,第4列引入年份固定效应。表3的回归结果表明,金融素养有助于降低农村家庭贫困脆弱性。以表3中第4列为例,在控制了所有控制变量和固定效应之后,金融素养对贫困脆弱性的影响系数为-0.001 1,并在1%的显著性水平上显著,表明金融素养每增加1%,会导致农村家庭贫困脆弱性减少0.11%。这一结果表明,金融素养的确可以发挥防范返贫风险的作用。研究结论启示我们,在实施金融减贫政策的过程中,除了要提升农村家庭对于金融产品的可及性,还要注重激发内生发展动力,通过采取金融教育培训项目等措施提升农村家庭金融素养,从而形成政策合力,促使金融素养成为防范返贫的长效机制。上述结果仅能表明金融素养可以发挥防范返贫作用,其具体作用机制仍有待于进一步验证。此外,表3中控制变量结果表明,户主年龄越大、家庭规模越大、家庭位于中西部地区,家庭的贫困脆弱性越高,可能的原因是:户主年龄越大则身体健康程度越差从而降低获取可持续收入的能力,家庭规模越大则经济负担越重,家庭位于中西部地区则家庭拥有的抵御风险的资源越少。而已婚、家庭劳动力教育水平越高,贫困脆弱性越低,可能的原因是:婚姻有助于帮助个体分散未来风险,家庭劳动力教育水平越高则更容易获取高收入从而抵抗未来风险的能力越强。上述控制变量的结果均与以往研究结论一致[28]。
表3 基准回归
表4汇报了稳健性检验的结果,具体包括:(1)更换被解释变量。使用加总法重新测度金融素养水平,结论依然成立。(2)利用50%的脆弱线标准重新测度贫困脆弱性[29]。如果VEP>50%脆弱线则赋值为1,否则赋值为0,结论依然成立。(3)更换贫困脆弱性指标计算所需的贫困线标准。使用世界银行公布的3美元/天(2015年不变价)的国际贫困标准,结论依然成立。(4)剔除金融行业从业样本。由于金融素养存在“干中学”效应,对于从事金融行业的农村家庭而言,其金融素养水平会高于其他职业,有可能会对结果产生干扰,剔除之后结论依然成立。(5)更换数据类型。使用平衡面板数据,结论依然成立。
表4 稳健性检验
农村家庭获得金融素养是一个“干中学”的过程,通过不断的参与金融市场积累经验,而贫困脆弱性高的家庭可能缺乏这一提升金融素养水平的途径。参考以往研究,使用工具变量法解决内生性问题:其一,农村家庭受访户父母的最高教育水平。该指标数值越大,意味着受访户父母掌握的金融知识水平越高,通过言传身教对于受访户金融素养的影响越大[30]。其二,村庄内其他家庭平均金融素养。受访户通过同村庄内其他家庭进行交流沟通有利于提升金融素养水平,并且村庄内其他家庭金融素养不受受访户控制。在使用IV-2SLS工具变量法进行内生性问题处理之后,结论依然成立,具体见表5。
表5 内生性问题(IV-2SLS)
1.地区和性别异质性
考虑到农村家庭金融素养水平在不同地区和不同性别之间存在差异,为此需要检验金融素养减贫效应的地区和性别异质性。本文将样本家庭按地区划分为东部地区、中部地区和西部地区,以及按户主性别划分为男性和女性,回归结果如表6所示。表6的回归结果表明,金融素养降低农村家庭贫困脆弱性的作用在不同地区和不同性别群体中存在差异。地区差异方面,金融素养对农村家庭贫困脆弱性的影响系数在东部地区、中部地区和西部地区分别显著为-0.000 6、-0.001 0和-0.001 8。结合不同地区金融市场发展状况并参考相关文献,本文认为出现这一情况的可能原因是:长期以来,东部地区金融产品市场蓬勃发展,金融机构运行效率高,金融产品的创新性和多样化可以满足居民多元化、多层次的金融服务需求,并且东部地区有关金融产品应用、理财规划和资产配置等知识技能培训丰富多彩,有助于提升农村家庭金融素养水平。相比而言,普惠金融的推进促进了中部和西部地区金融发展,但金融素养的培育尚处于起步阶段[31]。这可能导致在金融素养降低农村家庭贫困脆弱性的过程中存在边际报酬递减效应,即在金融发展水平较高的东部地区,金融素养的边际减贫效应较低;而在金融发展水平较低的中部地区和西部地区,金融素养的边际减贫效应较高。性别差异方面,金融素养对农村家庭贫困脆弱性的影响系数在男性户主家庭和女性户主家庭分别显著为-0.001 0和-0.001 3。观察系数大小可知,金融素养的减贫效应在女性户主家庭的影响超过了总体样本。长期以来,农村家庭中女性群体面临较为严重的金融排斥,普惠金融建设逐渐降低了女性群体金融排斥概率,而金融素养的提升则可以极大地促进女性群体优化资产配置和投资决策,两者共同作用可以极大地降低女性群体贫困脆弱性。上述异质性分析的结论启示我们,在持续推进普惠金融建设的过程中,应当注重提升金融素养水平以形成政策合力,并且应重点盯住弱势群体,根据群体贫困特性分类施策。
表6 基于地区和性别分组的异质性分析
2.收入水平异质性
上文证实了金融素养在降低全体农村家庭贫困脆弱性方面发挥的作用,那么金融素养的这一减贫作用在不同收入群体之间是否存在差异?本文选取10%、25%、50%、75%和90%作为分位点,使用分位数回归法对这一问题进行了分析,回归结果如表7所示。表7的回归结果表明,金融素养降低农村家庭贫困脆弱性的作用在不同收入群体中存在差异。在10%分位点上,金融素养对贫困脆弱性的影响系数为负,但不显著。随着分位点数的上升,金融素养对贫困脆弱性的影响系数显著增强,并且系数呈现不断上升趋势。金融素养防范返贫风险的作用大小为:富裕群体(90%分位点)>中上群体(75%分位点)>中等群体(50%分位点)>一般群体(25%分位点),并且富裕群体(90%分位点)的影响系数是一般群体(25%分位点)的3倍多。这表明,提升金融素养的诸多措施在收入越高的群体中发挥的减贫效应越大。导致这一情况的可能原因是:虽然金融素养可以通过影响农村家庭资产配置和投资决策从而发挥降低贫困脆弱性的作用,但实践中家庭参与投资种类丰富的金融产品需要跨过一定的收入门槛。收入水平是约束家庭参与金融市场的重要因素,低收入群体由于收入水平有限,不能实现自身金融需求;而收入越高的群体,越有能力和渠道获得更多的金融产品服务。收入水平的差异会加剧群体金融服务不平等,导致金融素养的减贫效应更有利于富裕群体。
表7 分位数回归
上文研究表明,金融素养的确可以降低农村家庭贫困脆弱性,机理分析部分认为金融素养发挥防范返贫效应的作用渠道,就作用机制而言,金融素养可以通过提升正规信贷可得性、促进家庭资产积累和增加商业保险购买等方式发挥防范返贫作用。因此,本部分选取信贷机制、资产机制和保险机制这3个机制的代理变量,检验金融素养降低农村家庭贫困脆弱性的间接作用渠道。借鉴温忠麟和叶宝娟的研究,设定如下中介效应模型[32]:
VEPi,t=α0+α1Finlitei,t+α2Xi,t+μi+λt+εi,t
(8)
Zi,t=γ0+γ1Finlitei,t+γ2Xi,t+μi+λt+εi,t
(9)
VEPi,t=η0+η1Finlitei,t+η2Zi,t+η3Xi,t+μi+λt+εi,t
(10)
模型(8)检验金融素养的直接效应,与模型(1)一致。模型(9)检验金融素养对中介机制变量Zi,t的影响,其中,信贷机制以是否获得银行贷款表示,资产机制以人均家庭总资产取对数处理后表示,保险机制以是否购买商业保险表示。模型(10)检验中介效应是否成立,以信贷机制为例,如果金融素养对贫困脆弱性的影响系数α1显著,金融素养对信贷机制的影响系数γ1显著,且当加入中介变量信贷机制之后,金融素养影响农村家庭贫困脆弱性的系数显著变小(η1<α1),并且信贷机制影响贫困脆弱性的系数η2显著,表明信贷机制的中介效应成立。否则,信贷机制的中介效应不成立。
表8汇报了中介效应检验结果。表中第1~2列检验了信贷机制的中介效应,表中第3~4列检验了资产机制的中介效应,表中第5~6列检验了保险机制的中介效应。表8的回归结果表明,信贷机制、资产机制和保险机制都是金融素养降低农村家庭贫困脆弱性的作用渠道。具体而言,从表8中第1列结果表明,金融素养对信贷机制的影响系数显著为0.000 7,表明金融素养有助于提升正规信贷可得性。第2列结果表明,当加入中介变量信贷机制之后,金融素养影响农村家庭贫困脆弱性的系数变小,信贷机制影响贫困脆弱性的系数显著为-0.039 6,并且Sobel检验统计量显著为负,表明信贷机制中介效应成立。对于资产机制和保险机制的分析同样可以发现,资产机制和保险机制影响农村家庭贫困脆弱性的系数显著为负,并且Sobel检验统计量显著为负,表明资产机制和保险机制的中介效应成立。综上,金融素养可以通过提升正规信贷可得性、促进农村家庭资产积累和增加商业保险购买三个渠道降低农村家庭贫困脆弱性。
表8 中介效应检验结果
表9进一步汇报了Bootstrap中介效应检验的结果。Bootstrap法通过对初始样本进行抽样再抽样计算中介效应影响系数及作用大小,如果置信区间内不包括零值,则中介效应成立。从表9置信区间上、下限系数可以发现,信贷机制、资产机制和保险机制都是金融素养降低农村家庭贫困脆弱性的作用渠道。具体而言,三种作用渠道的中介效应大小依次为:资产机制(29.18%)>保险机制(4.68%)>信贷机制(2.61%)。
表9 Bootstrap中介效应检验结果
如前所述,在中国农村这种“关系型社会”的特殊情境下,金融素养降低农村家庭贫困脆弱性的作用效果可能存在不确定性。为了检验社会资本对金融素养降低农村家庭贫困脆弱性的替代作用,设定以下调节效应模型:
VEPi,t=β0+β1Finlitei,t+β2Sociali,t+β3Finlitei,t×Sociali,t+β4Xi,t+μi+λt+εi,t
(11)
其中,加入了社会资本(Social)以及金融素养和社会资本的交互项(Finlite×Social)。参考以往研究,本文以通话费用作为社会资本的代理变量,将CHFS问卷中受访农村家庭关于“您家去年平均每个月使用电话、手机等通信费共有多少?”这一问题的回答结果取对数处理之后表示。
表10汇报了调节效应的结果。其中,第1列仅包括核心解释变量金融素养、被解释变量贫困脆弱性以及调节机制变量社会资本及其交互项,第2列引入全部控制变量,第3列引入省份固定效应,第4列引入年份固定效应。表10的回归结果表明,社会资本会对金融素养影响农村家庭贫困脆弱性产生调节作用。具体而言,从表10中第1列可以发现,在基准模型的基础上引入社会资本变量之后,社会资本的系数显著为-0.041 3,这表明社会资本同样可以发挥降低农村家庭贫困脆弱性的作用,与以往研究结论一致[33]。金融素养和社会资本的交互项系数显著为0.000 3,表明社会资本可以对金融素养的减贫作用产生替代。当考虑控制变量和固定效应之后,这一调节作用依然成立。造成这一情况出现的原因可能是,社会资本和金融素养都可以降低农村家庭参与金融市场的信息不对称水平。社会资本可以作为一种信用的抵押品,即社会资本越高的农村家庭其信用水平越高,金融服务的供给方可以通过区分农村家庭信任水平从而为社会资本水平较高的群体提供更多金融产品方案;而金融素养则反映的是金融服务需求方自身搜集处理金融产品信息和合理配置金融资源的能力。社会资本水平较高的农村家庭拥有更多的机会通过“干中学”效应积累更多金融市场配置经验,从而导致金融素养的减贫效应在社会资本水平较高的农村家庭中不再显著。这一研究结论有如下政策启示,社会资本禀赋较低的农村家庭是脱贫攻坚中的弱势群体,通过诸多措施提升其金融素养可以更大程度降低贫困脆弱性。
表10 社会资本的调节作用
在促进脱贫攻坚与乡村振兴有效衔接的过程中,除了要推动农村地区普惠金融建设,为农村家庭获取金融服务提供“硬件”环境之外,还应当注重培育金融素养,激发内生发展动力,对农村家庭自身“软件”进行升级。本文借鉴贫困脆弱性理论,从金融服务需求方内生发展动力的视角出发,基于CHFS 2013—2017年的微观数据,剖析了金融素养对农村家庭贫困脆弱性的影响效果及作用机制,得到如下结论:(1)金融素养可以降低农村家庭贫困脆弱性,金融素养水平每提高1%,会导致贫困脆弱性减少0.11%。在替换变量、调整样本和考虑内生性问题后这一结论依旧稳健。(2)金融素养降低农村家庭贫困脆弱性的作用效果在不同群体中存在差异。具体而言,金融素养的减贫效应在西部地区家庭远高于东部地区家庭、在女性户主家庭远高于男性户主家庭,在越高收入的家庭越显著。(3)金融素养可以通过提升正规信贷可得性、促进家庭资产积累和增加商业保险购买三个渠道降低农村家庭贫困脆弱性,Bootstrap检验结果表明,三种作用渠道的中介效应大小依次为:资产机制(29.18%)>保险机制(4.68%)>信贷机制(2.61%)。(4)社会资本会对农村家庭金融素养影响贫困脆弱性产生调节作用,即农村家庭社会资本的多寡会影响金融素养降低贫困脆弱性的作用,金融素养的作用效果在社会资本匮乏的农村家庭更显著,其原因在于社会资本在发挥降低信息不对称作用方面对金融素养形成替代。
本文研究结论具有极为重要的政策启示:第一,建立金融防止返贫长效机制。建立返贫风险动态监测预警机制,对于低收入群体中的边缘户和脱贫不稳定户精准识别,早发现、早帮扶;坚持“政府引导+市场参与”的大扶贫格局,鼓励银行、保险机构等市场力量为农村家庭提供多样化的防范返贫解决方案,地方政府对经济最困难的农村家庭代缴部分或者全部保费。第二,培育农村家庭金融素养。构建由农村基层政府、金融机构和人民银行等多元主体协力推进的农村金融教育培训体系。鼓励农村金融机构通过微信公众号、短视频等新媒体形式宣传金融知识和投资理财技能。将金融知识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组织金融机构就近开展金融业务办理模拟演练,深入开展“金融知识下乡”等推广普及活动。对于信贷、保险等金融产品进行广泛宣传,提高农村家庭利用金融工具规避生产生活风险、促进家庭资本积累的意愿和能力。第三,盯住弱势群体,提高金融教育针对性。金融素养教育培训要强调其金融知识属性和金融决策内涵,不能等同于数学计算等一般认知能力。对于中西部地区家庭、女性等弱势群体,更应当注重培养其在日常生活中的金融知识应用技能,例如可以重点对于定期利率、复利计算等基本金融知识进行培训和宣传。此外,还可以结合调研专门设计针对弱势群体的金融教育培训计划,以最大化实现农村家庭金融素养降低贫困脆弱性的作用。第四,构建金融服务乡村振兴长效机制。研究发现,金融素养降低农村家庭贫困脆弱性的机制在于金融素养可以影响农村家庭资产配置和投资决策,从而提升农村家庭金融福祉。因此,只有大力推进普惠金融建设,使得金融素养与普惠金融“双剑合璧”,才能强化金融素养防范返贫的作用。为此,银行等金融机构应充分调研农村家庭信贷需求,提升小额信贷的可及性,对于有创业意向但缺乏可抵押资产的农村家庭可为其提供担保贷款支持,并不断创新金融产品,提高合同条款的可读性和易理解性,降低农村家庭搜集处理信息的成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