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 艳
(川北医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 四川 南充 637000)
人文精神是人类精神风貌的表现, 是对人的内在规定性的回答和对人的价值的肯定。 人文精神是对人的生命存在和人的尊严、价值、 意义的理解和把握, 以及对价值理想或终极理想的执着追求,人文精神既是一种形而上的追求,也是形而下的思考[1]。从对人终极关怀的角度来对人文精神进行阐释,从人文精神所能实现的功能、体现的价值来进行理解,更加关注人文的现实意义,体现了人文精神的内在规定性, 也正是这种内在规定性决定了人文精神的独特面貌。 人文精神是人类社会各种文化现象所积淀出来的一种风貌,是人类精神文明程度的标志,它关注人的理想人格和道德信念,寻求人的解放和自由而全面的发展[2]。
“人文精神的发扬和建设从来都不是静观意义上的认识,而是以一定客观对象为载体的实践。 ”[3]学者们从各自不同的视角对医学人文的内涵进行阐释,如贺达仁认为医学实践中的人文精神表现为医学的人道精神、人文的批判精神与独善(独立、完整、完善、完美)的人格精神[4]。贺兰英认为医学人文精神不仅是在医疗活动中表现出对人生命的关注,而且是对人的生存质量的提高、人的情感的关切、人的心灵的安慰和人的发展的考量,其出发点是“人”,其核心是“以人为本”[5]。 张旭东认为医学人文精神是在医学实践活动中体现的人文精神,“是人们在医疗卫生行业领域中所呈现出来的具有医学特点的人文精神风貌和人格气质”[6]。 杜治政认为,“医学人文是医学技术中凝结的对人类生命关爱与尊重的精神, 是医疗保健服务以行善为目的宗旨,它涉及医学及保健服务的终极价值目标的定位,因而可以认为医学人文是医学的灵魂”[7]。
医学人文精神是一个亘古而常新的命题,对医学人文的界定也各有偏差,医学的中心和主角是人,对医学人文精神的把握应立足于医学的人学特征,医学人文精神要以人为本,关怀人,体现人的尊严,彰显人的价值,实现对生命的深层次关照。 现有研究大多是结合现实对医学人文进行单一向度的研究,扎实全面的基础理论研究较为欠缺,本文力图剖析医学人文精神的发展逻辑,为现代医学人文精神的发展追根溯源。
医学学科与人文精神是相伴而生的,人文精神直接促成了医学学科的发展;医学与人文有着深刻的渊源,医学需要人文基础作支撑,人文也构成了医学的手段和医学的最终旨归。
每一次哲学的变革,占主流地位的哲学流派都对医学起着方法论的指导作用。 从人类社会的初期直至奴隶社会,医学与人文混沌未开,宗教的力量和唯心主义深刻地影响了医学的走向。 医学常与巫术、占卜、图腾崇拜混为一谈,即使是纯粹的医疗手段也要辅之以宗教仪式。文艺复兴主张理性地看待宗教,机械唯物主义萌芽,医学技术突飞猛进,拉美特里将人看作机器,用机械原理解释人体的各种功能,并认为人的精神依赖于物理、化学的变化,医学与人文开始疏远。 特异性病因学说将人完全拆解,认为任何疾病都是人体机体的部分改变,没有所谓的全身性疾病。至此,医学与人文进一步疏远。历史进入20 世纪,物理科学的巨大发展动摇了传统的理性主义,后现代主义兴起,对医学产生的颠覆性影响初见端倪。 同时,资本的力量日渐强大,医疗技术的飙升抛出了新的社会难题,药源性疾病、医源性疾病呈现抬头趋势。 医学的工具理性和人文的价值理性呈水火不容之势。 “医学中的人文精神在现代科学技术洪流的冲刷下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8]51
宗教传统也构成了医学的重要渊源,影响了医学规范的建立。 儒家文化是我国传统文化的主干,在儒家“仁者爱人”的人文精神传统下,形成了尊重生命、敬畏生命的医学传统。 “德不近佛者不可为医,才不近仙者不可为医”(《裴子言医·序》)显示出了对医生品行和修养的严苛要求,而“下医医病,中医医人,上医医国”(《备急千金要方》),更是体现了儒家文化将医学作为实现个人理想的手段,医学与人文情怀之间有本质联系。 这种联系在宗教中体现得更为明显,道教作为我国本土宗教,有贵生恶死的传统,寻求不老之术,道教将长生成仙与行善积德联系起来,许多道士以行医施药来布道施教。 佛教信奉因果轮回,主张“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许多高僧亦是医学名家。 而基督教在我国布道的一个重要形式就是通过开办教会医院,在医治病人的过程中宣扬上帝的福音,这也直接促成了西医在我国的发展和我国近代医院的建制。
医学不仅具有自然科学的属性,更是围绕着人的社会属性展开的,医学的产生和发展都围绕着人展开,医学是科学,更是人学。 医学的发展有着深厚的人文基础。
首先,医学对象的人文性。 马克思认为社会属性是人的本质属性,这也决定了以人作为研究对象的医学的本质。 “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 ”[9]当医学首先面临病人时,呈现在医疗人员面前是一幅由多种社会因素交织起来的生动图景:文化和心理并重,人承载了病患,生理因素和社会因素共同决定了疾病的发展和治疗。 因此,当代医学的研究已经不再囿于病患本身,而必须开辟出新的视野,抛开对人文精神和科学精神的偏见,实现医学与人文科学的某种交流和合作,从人与人的关系、人与社会的关系的角度来把握。 它要求医疗从业者在熟知医学知识、练就医疗技能的同时关注人本身,践行人文精神,尊重生命、敬畏生命。
其次,疾病发展的社会化倾向。 疾病的发展有着自身的规律,它由病人自身身体条件所决定,与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的特质和发展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如随着医学的发展,传染病得到了有效遏制,而心脑血管疾病、糖尿病、痛风等慢性疾病有了扩张的趋势,与现代快节奏生活密切关联的诸如抑郁症、焦虑症等精神疾病发展迅猛。 所以疾病的发生和发展不仅仅受制于医疗技术的发展,在相当程度上受社会文化和心理的影响,我们可以在相异的疾病下看到此种社会生活的样本。 病人不仅承担了疾病的原始意义,也承载了制度建设对身体和疾病的隐喻。 因此,在关注疾病本身的同时,也应寻求致病的社会因素,将人文作为医学的参考标准之一。
最后,医学标准的人文参照。 医学是理性的,有着极强的规范性和确定无疑的具体执行标准,在全球化高度发展的今天,医学的交流日益频繁,医学研究和临床手段实现全球的交流。然而在实践中,不同国家(毋宁说不同的文化背景的国家)在具体的医疗执行标准上存在着巨大的差异,如母体是否有堕胎的权利,能否允许安乐死,器官移植和人体代孕的合法性问题等,不同的文化背景和宗教传统给予了不同的规定。 由此可见,医学的发展绝非单纯线性的技术飙升,它在技术和人文间游走,寻求人文精神和工具理性的最佳平衡。
医学的发展需要人文社会科学的支撑,人文科学填充了医学认识领域的空白,使得医学获得了多元化的思维方式和解释路径,使之朝着更加积极而多元的方向发展。 人文科学的思维方法以及具体的医学人文学科对医学的发展起着建设性的作用。
首先,医学需要人文社会科学的思维方法。 新兴的医学人文学理论对疾病、病患给予了不同的解读视角。 社会建构论兴起于20 世纪60 年代,社会建构理论从社会发展的视角来解释疾病,知识随着社会关系的变化而变化,因此,医学知识的运用不仅取决于疾病实体、疼痛状态和身体体验,也要考察社会文化和制度。 社会建构论者为歇斯底里、神经症等与文化密切相关的疾病提供解释模型,强调社会文化因素与医学因素的共同作用[8]85。 叙事医学意图通过阅读和写作来促进医生的文本技巧、创造技巧和情感技巧,从而培养医生的共情能力,转换医生看待病患的视角,让医疗从业者认识到医患双方的故事是诊断、治疗、康复整个疾病体验不可分割的部分[10]。 除此之外,健康与疾病人类学、身体理论都从人文视角提供了新的解释,打开了认识疾病与健康新的大门。
其次,医学人文学科日益健全和发展。医学人文学科指与医学相关的人文学科群。贺达仁将医学人文学科分为6 大类和14 个分支,约118 门课程[11];张大庆主张将医学史、医学哲学、医学伦理和医学法学、医学社会学作为医学人文学的核心课程[8]107;杜治政认为当代的医学人文学是由医学社会学、医学法学、医学哲学等构成的一个学科群,其核心价值是维护人类生命的尊严和人的权利[7]。医学人文学固然还没有统一标准,但医学人文学的存在已经印证了医学和人文在某种意义上的融合,医学人文学在医疗实践中扮演的重要角色,也让我们有理由相信在未来人文将跳出理论的框架,在实践领域实现和医学实践的深度融合,探寻生命的广度和深度。
医学以人为主要研究对象, 以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为其最终实践诉求。 “对于个人而言,全面发展包括人的体力和智力的充分发展,人的才能的多方面发展,人的个性的自由发展和个人的社会关系的高度发展。 ”[12]马克思主义认为人的全面发展包括了普遍而全面的交往关系的建立、个人需求的全面发展以及个人能力的全面发展。 唯物史观认为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体现出对人民群众的真正敬畏,看到了人的目的性和手段的统一,主张个人的发展应该回归自然和社会,在“共同体”而不是以个人为单位来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 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高扬人文精神的旗帜,不仅是科学的世界观和方法论,还具有真正扎根于现实生活的无与伦比的崇高人文价值[13]。 从医学的角度来说,实现人的全面发展不仅包括了对疾病的攻克,也包含了以预防为主的对健康的守卫;不仅包含了躯体的健全和无疾病化,也包含了饱满的精神状态和良好的心理状态。
在现代医学技术发展的一百多年间,医学攻克了无数的难关,这导致在医疗实践中唯技术论盛行,人体被视为器官的堆积,疾病被认为只是局部机体的破坏,人不再被作为完整的、有个性和能思考的独特的个体,人们对医学有了更高的期待和更多的需求。 20 世纪后半叶临床医学转向基础医学、遗传学、生物学的探索性研究,这标志着医学由表层技术向探索生命图景的层面转变。 而无论医学的进展程度如何,医学都难以完全满足人们“贵生恶死”的期待,生命的意义世界并不因为技术的进步而自然表露,它蕴含了一个哲学意义上的命题,那就是“流行的还原论研究旨向、技术装备的机械之手、电子之眼无法真正抵达生命的认识彼岸,更谈不上完全控制它”[14]。 生命和个体是无法控制的,并且也不受控制,除去医学之外,人们还要从人文中寻找生命的真谛。
医学人才的全面发展才能保障医学持续不断的进步,培养“什么样的人”是医学教育的基本问题,人文精神构成了医学人才培养的重要内容,是人才综合素养的重要指标,也是医学生担负医学神圣使命的必然要求。
对人文精神的重视是医学矢志不渝的追求,古今中外的医学发展莫不如此。 在医学发展的早期阶段,科学处于混沌未开的局面,医学中天然地包含了人文的合理内核,在医学教育中也自然地包含了人文精神灌输。 传统医学追求以医济世、舍利取义的理想,《古今医鉴·明医箴》提出了“今之明医,心存仁义” “不计其功,不谋其利”的医生道德准则。 西方医学之父希波克拉底立下的“希波克拉底誓言”,今日仍然是医学生遵循的价值准则。 然而,这种局面随着医学技术的进一步发展而被打破,从16 世纪开始,现代医学技术霸权逐渐显露,医学教育中唯技术论盛行,忽视对医学人文精神的构建,医学在商品经济时代呈现出浓厚的功利主义色彩。从20 世纪60 年代开始,医学界提出了向人文回归的口号,欧美各国的医疗团体率先制订了一系列的医学人文素养的培养目标。 《中国医学教育改革和发展纲要》亦指出:“医学教育具有社会性、实践性和服务性的特点,医学研究与服务的对象是人,在医学教育过程中必须加强文、理、医渗透和多学科交叉融合,把医德与医术的培养结合起来,加强综合素质培养。 ”[15]可见,医学人文精神的回归是医学发展一以贯之的价值遵循,医学人文精神需要在实践的基础上增添新内涵。
将人文精神、人文素养作为医学人才培养的重要内容已经成为医学教育的共识,究其原因还在于医学本身具有不可分割的人文属性。 医学人才的培养是医学发展的基础性环节,医学生的人文状况直接影响未来医疗的实际状况,将人文精神注入其中无疑是在源头上正本清源,但这并不意味着医学人文精神可以自然形成,在医学教育中需要对医学人文学科教育资源大力整合,切实提高医学生的综合素养,使其自觉承担起医学的神圣使命。
培养人文精神是各国高等教育的普遍要求,在一定程度上接受教育就是不断人文化的过程。医学人文精神是医学人文的核心,最终体现为医学生和医务工作者的人文素养。医学生的素养体现在多个方面:专业素质、心理素质、思想道德素质、科技创新素质等,而人文素质的高低对其他素质的形成和提高具有重要的影响,人文素质以及在此基础上体现出来的人文精神对大学生的影响是深远持久的。 从实践的层面来说,当代叙事医学、女性主义和新人文主义的兴起已经表明:医学所面临的难题远非单一的医疗技术所能解决,它依赖于各个领域的通力协作,又尤其倚重于医疗从业者全方位的能力素质。
《中国本科医学教育标准——临床医学专业(2016 版)》指出:“中国临床医学专业本科毕业生应树立正确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热爱祖国,忠于人民,遵纪守法,愿为祖国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 ”[16]美国著名生命伦理学家E.D.Pellegrino 认为,医学人文素养是临床医生作出谨慎和正确决策必备的基本素质,如同作为医学基础的科学知识和技能一样[8]113。 医学技术的习得从本质上来说是经验式的,能在短时间医疗诊断中获取有用的信息,这取决于专业的医学知识,也依赖于交流技巧、共情能力和敏锐的心理洞察力,医生的综合素养尤为重要。 总之,作为医疗从业者要有意识地提高自己的综合素质,尤其是注重培养人文精神,增强使命感和责任感,尊重生命,关爱健康。
医生的社会责任感最终体现为自觉自愿地承担医学使命,医患之间的交流是从对话开始的,医学的过程是医患交流的过程,在交流中实现信息的理解、有效信息的传递和生活话语向专业话语的转换。 而医学技术飞速发展的另一个后果是医生“现场感”的疏离,医患之间的对话被器械检查所替代,传统医学充满温情的望、闻、问、切的诊断方式被冰冷的医疗器械所替代,病人往往有叙述权与解释权被剥夺的求医体验,在诊断过程中有的医生只开检查项目而拒绝病人陈述,病人感觉医生相信机器而忽视症状,甚至会认为医生在过度医疗,而远程医疗、网络医生的兴起让超时空的诊断成为现实,病人所能够感知到的病痛对有的医生来说只是教科书式的症状。 表面上看来,这是个人体验和专业素养的巨大差异,而实际上是病人视角和医生视角的立场差异,以及技术与人性的强烈冲撞。
即便如此,古往今来的医疗史中从不缺乏医者仁心的动人故事。 当代著名医学家中国外科学奠基人裘法祖就提出“德不近佛者不可为医,才不近仙者不可为医”的行医要求,可见,医学本身是一个对道德和人文水平要求相当高的行业。 而在技术至上的医疗环境中,医生和病人的距离需要人性和人文作为黏合剂,黏合如何取决于能不能够洞悉生命的奥秘,能不能饱含对生命的敬畏之心。 只有以平视的眼光看待患者,以病人的立场思考问题,才能承担起医学健康所系和性命相托的神圣使命。 在医学的实然和应然间还有一条漫长的人文之路要走,而在此之前我们不妨首先从镌刻在撒拉纳克湖畔特鲁多医生的墓志铭做起:“有时, 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 ”
当前我国医疗环境不容乐观,影响了医学的持续健康发展,人们对医疗环境的诸多诟病都指向了医生的人文素养低下,医学模式的转变、医患关系的改善都亟须借助医学人文精神的力量。
所谓医学模式,是指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医学对于人类健康和疾病防治的总体概括,它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人们观察与处理医学问题的思想和方法[17]。 医学模式深受当时哲学思想和社会思潮的影响,有着深刻的人文特性。 在医学的动态发展过程中历经了神灵主义医学模式、自然哲学医学模式、机械论医学模式、生物医学模式、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模式五大类型。 医学模式的发展历程经历了医学与人文的“同一—疏离—统一”的回归过程。
1977 年美国罗切斯特大学精神科医生恩格尔教授提出了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模式,认为疾病是生物、心理、社会子系统在多层次上相互作用的结果[18]。在此种医学观主导下,人文精神、社会手段有了新的呼声,人文在医学难题上表现出了超常的耐心和智慧,人们逐渐意识到缺乏人文精神的滋养,技术终将步入机械和僵死的怪圈。 因此,医学再次向人文抛出了橄榄枝,企图借助人文的力量构建和谐的医患关系,解决医学人文难题,实现医学的理想状态。 近年来,有学者提出了生物-心理-环境-人文医学模式,更加重视环境的作用,凸显人文力量[19]。梳理医学模式的历程,不难发现,医学的发展史实质就是人类发展史的缩影,对技术的不断探索推动了医学的发展,而对技术的过度追求并非都是有益的。医学和人文经历了否定之否定的发展路径,最终医学向人文张开了怀抱,毕竟,医学产生于人,也回归于人。
医患关系是医疗卫生事业发展的投影,反映出医疗卫生事业最真实的一面。 2017 年7 月11 日,鸡西市公安局接到报警称市医院内有人持刀伤人,赶赴现场发现医院值班室里一男子持刀劫持女护士,男子情绪失控,民警在劝说无效后果断开枪,将其击毙,成功解救人质[20]。 这一事件表面上看是对以往医闹处置的一种翻转,实则表征着医患沟通的无效,医患矛盾无法化解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医患关系走向另一个极端。 医患的冲突似乎给人们这样一种认知:医疗越是进步,医患关系越是不和谐;医疗技术越是发达,人们对医疗的需求就越大。 医学技术的发展对医患关系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医学的飞速发展将疾病的诊断和治疗交给医疗技术,医生更加关注疾病而不是患病的人,对于病人来说,疾病是个体差异明显的具体可感的疼痛,生理和心理上的恐惧是第一位的。 医患沟通的失效让医患双方从各自的立场和知识体系来看待疾病,医学用技术来消解着医学的非技术维度。 可以说,“医患关系疏离的本质原因是医学的科学精神与人文精神的分离”[21]13。
医患关系的紧张已经成为不争的事实,这既有医疗政策的原因,也有经济因素的原因,而医务人员人文素质低下、人文精神缺失也是重要的原因,要在紧张的医患关系中实现突围,医学回归人文是必由之路。 医患关系的改善需要在当前复杂的医疗形势下,将医学和人文有机融合。 这不仅需要经济因素的支撑,更需要伦理道德的制约,医患关系的健康发展离不开公平、公正、合理的医疗制度。
抗击新冠疫情的过程就是医患关系重塑的过程。 首先,抗击新冠疫情的场所是医患关系实践的全新场所。疫情的发生摈弃了以往传统的医疗场所和医疗模式,对新冠患者的不计成本、不计得失的免费施救,将医患关系从以往可能产生的经济纠葛中抽离出来,使得抗击疫情成为纯粹的治病救人的过程。 良好的医患互动实际上也给当前的医患关系提供了某些思考:理想的医患关系和医疗模式应该具备哪些要素?医疗资源能否在效率和收益中实现动态平衡,为患者提供最佳的就医体验? 其次,疫情中医护群体实现了全社会的价值引领和价值重塑。整个社会形成了尊医崇医的良好氛围,极大地增强了医护人员的职业荣誉感和获得感,终南山院士的出行屡次成为大型追星现场,对青少年起到了价值引领和价值导向的作用。医患关系的改善实质是医学人文精神的复归,而在疫情中建立起来的良好的医患模式也为未来医患关系的走向提供了某种参照,为医学人文精神的未来发展创造了更多可能性。
医疗是民生的重要领域,影响着社会的和谐稳定发展,卫生事业的健康发展既取决于医疗水平的发展程度,也取决于医疗制度背后的价值选择。 我国卫生事业的改革从未停止,然而人们还是认为医疗负担过重,就医成本过高,为了实现社会的和谐稳定发展和人民安居乐业,必须在卫生事业中增添更多人文精神的力量。
医疗卫生领域的改革不仅仅是医疗领域要顺应社会发展的需求,同样也追求公平与效率的平衡。世界卫生组织(WHO)在2000 年的有关世界各国卫生保健排序中,将中国卫生保健综合状况列入第144 位;而在卫生统筹与分配公平性的评估排序中,中国在191 个成员国中位列第188 位,揭示出我国医疗卫生领域不容乐观的现状[22]。 为此,2009 年《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深化医药卫生体制改革的意见》提出了医改的总体目标:“建立健全覆盖城乡居民的基本医疗卫生制度,为群众提供安全、有效、方便、价廉的医疗卫生服务。 ”[23]新医改的实施开启了我国医疗卫生发展的新篇章。 由此可见,卫生事业的发展既是时代发展的产物,其本身也是在不断地进行价值选择和价值重构。
抗击新冠疫情是医务人员对医学人文精神的一次重新定义。 钟南山院士以84 岁高龄奔赴武汉,在高铁餐车上满面倦容的照片广泛传播,一次次坚定地站出来为新冠疫情定调,成为抗击疫情的定海神针;张定宇医生在自己身患绝症、妻子被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情况下,仍坚守抗击疫情最前线超过30 天;约60 名医护人员在抗疫中牺牲,他们诠释了生命至上、举国同心、舍生忘死、尊重科学、命运与共的伟大抗疫精神。 抗击疫情就是对医学人文精神的展现和发扬:首先,医务人员不怕牺牲、敢为人先的精神品格为医学人文精神奠定了新的基调。 各地支援武汉的医护人员成为当地先进典型,受到人们的尊敬爱戴,有的医学老师讲授抗疫故事,甚至在抗疫现场授课,其产生的作用已经远远超出了医学技术本身,医学人文精神于此发扬光大,在全社会起到了价值引领和价值示范的作用。 其次,抗击疫情的过程也推动了医学人文学科的发展。 疫情中产生的社会问题成为了理论研究的热点,叙事医学、个案研究成为学者关注的焦点, 而疫情本身的复杂性及其衍生出的后疫情时代的社会问题也引起学界的关注,例如疫情对社会治理体系的影响、 抗击疫情中智能科技的运用及科技可能带来的反噬作用、疫情引起的国际关系的变化、全球化和去全球化等诸多问题。 抗疫的过程是医学人文精神充分展现和发扬的过程,在极端条件下医学人文精神推动了我国卫生事业的平稳有序发展。
医疗是民生的重要领域,影响社会的和谐稳定发展。 人力资源是社会发展的基础,我国经济社会的高速发展离不开丰富的人力资源。 一方面,医疗卫生资源的投入是保证人才质量的重要因素。 哈佛大学研究指出,亚洲经济发展的奇迹大约30%~40%来源于本地区人群健康的改善[24]。由此可见,医疗成为提高劳动者质量、推动生产力发展的基础。另一方面,医疗资源本身具有特殊性。 维护生命健康是社会成员的基本需求,这种对生命健康的需求在任何国家地区和时代都是同样强烈的, 并且都应该得到最大的尊重。 《全国医疗卫生服务体系规划纲要(2015—2020 年)》提出要坚持公平和效率相统一的原则,优先保障基本医疗卫生服务的可及性,促进公平公正[25]。 《中华人民共和国基本医疗卫生与健康促进法》第三条规定:“医疗卫生与健康事业应当坚持以人民为中心,为人民健康服务。 医疗卫生事业应当坚持公益性原则。 ”[26]当前人民的医疗需求与医疗资源的实际状况构成了较大的矛盾,人们对于优质医疗资源的需求不断增加,而高昂的医疗成本、僵持的医患关系、差异化的医疗资源分配让人们不堪重负。 据统计,2019 年个人现金支出中卫生费用比重为28.36%, 卫生总费用占GDP 的比重为6.64%。每千人口医疗卫生床位数,城市为8.78,农村为4.81[27]。 我国对医疗的投入低于世界平均值,医疗事实上已经成为我国当前社会发展的软肋,成为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实现社会和谐稳定发展的拦路虎。
社会主义和谐社会需要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和谐发展,人人拥有生理健康和心理健康,每个公民的生活、教育、医疗需要得到充分的保障。 社会的和谐稳定发展离不开科学的支撑,更离不开人文精神的坚守和践行,科学提供理性支持,人文引领发展方向。 而在若干具体的医疗问题背后是对不同价值取向的选择, 是遵循市场经济的规则还是坚守医学的公益属性,是选择经济价值还是选择社会效应。 所幸的是,在当前的医学发展中,公益性得到强调,三级诊疗制度正在完善,以药养医的发展模式正在逐步破除。 我国医疗领域的改革体现出刮骨疗伤、壮士断腕的决心和勇气,不仅仅是出于技术层面的考量,更是医学人文与社会和谐的“不谋而合”,是医学人文“大勇大谋”的展现。 在机制改革的同时,医学人文精神培养也必须跟上步伐,必须重视培养广大医务人员的人文素质,在社会范围内弘扬医学人文精神,培养人们对生命的尊重,对健康多维度的理解,追求自我身心的和谐,为社会的和谐稳定发展提供智力支撑和人文滋养。
医学人文精神是社会前进的可靠助力, 体现为医学人文精神丰富了共产党的精神谱系,凝聚为中国精神的新内容,成为了社会持续发展的有效力量。 抗疫的过程形成了伟大的抗疫精神,实现了医学人文精神的大发展,成为了中国共产党精神谱系中的璀璨明珠,鼓舞和激励着人们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过程中,在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新征程上创造新的历史伟业。 中国共产党的精神谱系具有厚重的实践品格,每一种精神都留下了大量的时代印记和实践特征。 抗疫精神突出体现了中国共产党高度重视人民的生命健康和个人安危。抗疫初始,“生命至上、人民至上”成为指导抗疫的理念,习近平总书记在多个场合强调“始终把人民群众生命安全和身体健康放在第一位”。 我国在“应收尽收、应治尽治、不落一人”原则的指导下,实行了分级分类诊断救治,重症、危重症病例集中全力救治,密切关注孕产妇、婴幼儿病例,做到了不问年龄,对每一个患者都免费救治,不计成本,不计得失,如浙江为救治新冠老人患者,三十余名医护人员参与救治,为老人进行肺移植[28]。 抗疫中“生命至上”的价值追求生动地体现了中国共产党以人民为中心的执政理念,“这也是中国人民敬仰生命的人文精神的最好印证! ”[29]抗疫精神及其体现出来的医学人文精神,打下了强烈的时代印记和人文特征,为中国共产党精神谱系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伟大抗疫精神,同中华民族长期形成的特质禀赋和文化基因一脉相承,是爱国主义、集体主义、社会主义精神的传承和发展,是中国精神的生动诠释,丰富了民族精神和时代精神的内涵。 ”[29]伟大抗疫精神是对以爱国主义为核心的民族精神和以改革创新为核心的时代精神的继承和发展。 面临未知疾病的威胁,一线医务人员舍小我为大我,和病毒短兵相接;面临抗疫物资紧缺,海内外中华儿女千方百计筹措物资;面临疾病传播的风险,基层社区工作者和普通民众“全民皆兵”,展现了各行业各阶层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家国情怀和爱国主义传统。 抗疫过程也充分展现了突破陈规、大胆探索、勇于创造的以改革创新为核心的时代精神,陈薇院士携领精兵强将夜以继日地进行疫苗科研攻关,使得我国疫苗的安全性、可靠性、稳定性达到国际先进水平;张伯礼院士几易其稿,形成中西医结合“四有”模式,筛选出“三药三方”,有效降低了发病率、转重率和病亡率,提高了治愈率,为抗击疫情作出重要贡献。 医务人员在抗疫的过程中谱写出了最能描绘新时代、表达新时代的精神赞歌,“大浪淘沙始见金”,抗疫精神为中国精神的发展和发扬注入了时代的新鲜血液。
“伟大抗疫精神之所以可贵,在于它是中国人民顽强抗疫的精神支撑,也在于其中蕴含着中华民族精神的新成长。 新成长尤其体现在人民对党的信赖的更加增进。 ”[30]抗疫过程让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中国共产党的领导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最本质的特征,国内外抗疫的生动对比也让人们清楚地看到共产党领导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制度优势和治理效能,坚定了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信心和决心。 抗疫精神及其所体现的医学人文精神凝聚起磅礴的精神力量,增强了人的精神动力,让人保持昂扬向上的精神状态,必将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为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和“两个一百年”的奋斗目标开辟新征程。 “对党忠诚、衷心爱党,是共产党人的基本品质,是心之所系、情之所归,也是精神谱系的崇高境界。”[31]伟大抗疫精神正是以其独特的精神标识汇聚成了充满正能量的时代语言,鼓舞人,激励人,感染人,为创造新的历史伟业、实现后疫情时代经济社会的持续健康发展注入源源不断的精神动力。
医学人文精神的发展亘古而常新,从早期望、闻、问、切的触诊把脉到现代高精尖医疗技术和手段的介入,医生和病人的距离渐行渐远,医疗技术的飙升稀释和消解了人文精神的浓度,在当前复杂敏感的医疗环境中,尤其需要重新探寻人文的力量,因此对医学人文的溯源和发展逻辑的探寻就显得尤为珍贵。 从学科的发展角度来说,医学人文精神的发展有着自身的内在逻辑;从人才培养的角度来说,医学人文精神是医学人才全面发展的必然要求[32];从医疗环境的角度来看,医学人文精神是医疗环境健康发展的重要保障;从社会发展的角度来看,医学人文精神是社会稳定发展的有效依托。 由此可见,医学人文精神看似和医学不同,实则殊途同归,尤其是抗击新冠疫情的当前社会背景为我们打开了一扇关注不同群体、探寻医学人文的窗户,在各项医疗政策和决策的背后不难寻觅到人文精神温和而坚定的力量。 事实上,抗疫精神及其闪烁的人文力量已经大大超出了医学领域,医护人员以大无畏的牺牲精神起到了价值引领和价值示范的作用,在全社会兴起了尊医和崇医的良好氛围,建立起了良好的医患沟通模式,为医学人文精神的发展提供了某种启示。 抗疫精神凝聚起了全国人民前进发展的动力,铸就了中国共产党精神谱系的崭新内容,成为中国精神的时代表达。 医学人文精神的溯源和发展让我们有理由相信,医学融合人文,未来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