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伦敦
(西南交通大学 人文学院, 四川 成都 610097 )
《小说新报》1915 年3 月创刊于上海,是由《小说丛报》蜕化而来的。 该刊的历任主编有李定夷、包独、贡少芹、天台山农等。 关于《小说新报》的历任主编情况,郑逸梅《郑逸梅选集》(第6 卷)有论述:
国华书局发行,由李定夷任编辑主任。 直出至第五年第八期起,由武进许指严继任编辑。 第六年第一期起,指严又脱离,包醒独校订且兼编辑。第七年第一期起,由贡少芹编辑。第八年第一期起,天台山农为主任编辑,朱大可为理事编辑,陈逸民为编辑兼校订。 至第九期才停刊。 在贡少芹编辑时期,曾有闰五增刊号,统计共九十四期。[1]428
该杂志主要撰稿人有:李定夷、倚虹、指严、轶池、苕狂、蝶衣、竞存、花奴、浊物、寄尘、林纾、舍我、廑父、双热、瘦鹃、卓呆、涵秋等。
该杂志专栏分设说林、短篇小说、长篇小说、谈屑、谈荟、说汇等。 每篇作品均标明类别,有苦情小说、醒世小说、义烈小说、家庭小说,以及艳史、惨史、轶闻、秘录、掌故等数十种名目;“五四”运动后又增加了爱国小说、教育小说、时事小说、讽时小说等类别。
《小说新报》是鸳鸯蝴蝶派刊物,郑逸梅《民国旧派文艺期刊丛话·弁言》曰:“杂志方面,鸳鸯蝴蝶派的大本营《小说丛报》、《小说新报》,礼拜六派的《礼拜六》周刊,都作较详的说明。 ”[1]397
目前学界关于《小说新报》的研究主要有《民初笑话与“解颐”小传统——以〈小说新报〉所载笑话为中心》[2],关注《小说新报》上登载的笑话;《民初期刊时调与时调小传统——以〈小说新报〉为例》[3],关注时调问题;《〈小说新报〉所载民国弹词〈王熙凤词〉初考》[4]讨论《小说新报》登载的弹词问题;《〈小说新报〉图书广告探析》[5],探析《小说新报》刊登的广告。 另外近几年还有四篇硕士学位论文:《〈小说新报〉研究》[6]、《〈小说新报〉短篇小说特征研究》[7]、《〈小说新报〉长篇小说的传统与新变特征研究》[8]、《〈小说新报〉中的俗文学研究——以弹词、传奇、时调等为中心》[9],分别探讨了《小说新报》登载的短篇小说、长篇小说、俗文学,安静《〈小说新报〉研究》主要关注《小说新报》办刊背景和总体风貌、出版编辑特色、刊载小说的主要内容与艺术特色。
民国赋的研究仍处于起步阶段,只有零星几篇论文涉及民国赋作:袁晓聪《民国期刊赋作考录(上)》[10]、陈伦敦、万葵《民国期刊赋作文献述略》[11]、陈伦敦《〈四川公报·娱闲录〉登载赋作考论》[12],基本上只是粗略涉及民国赋篇存量情况介绍及个别期刊登载赋作研究,民国赋尚需进一步展开研究。
由此分析可见,《小说新报》登载的赋作被研究者忽略了,由于民国初年处于新旧文化、新旧制度交替时期,传统的赋作仍有人创作,《小说新报》也登载了不少的赋作,也有其新的特点,应该值得重视并加以研究。
《小说新报》上登载了不少赋作,具体情况见表1,现对其做初步讨论。
表1 《小说新报》刊载赋作统计表
《小说新报》登载赋作的栏目是谐薮、文苑、艺府、杂俎、谐著。 关于谐薮,姚民哀《小说新报谐薮序》曰:
窃夫鹿角谈经,戏朱游为栗犊;龙摅作赞,嘲孙绰以真豬。 惠施好辩,偶为连理之词;匡鼎说诗,间作俳谐之谑。况乎庄生放诞,雅善寓言;淳于滑稽,喜为谀语。水浊濯足,宛闻孺子之作歌;顽石点头,当解生公之说法。 方今军阀嚣张,内忧未已,强邻威迫,外患正殷,蒿目时艰,涕陨无已。苟不寻书破涕,试思何计排愁。此所以《小说新报》特辟谐薮一栏焉。在惜“五噫”之作,梁鸿欲以悟君;“三良”之篇,陶潜岂真遗世。言者无罪,闻者足戒矣。仆也才谢士安,懒于叔夜,愧乏生花之笔,惭无倚马之才。 只以秋士工愁,借兹抒伊郁之思;羁旅善感,联为《惜誓》之文。强作欢人,张鲈口兮胡卢;未甘藏拙,依骥尾而沽弋。 宁免狗尾之讥,自哂班门之弄,编辑者其能恕乎。 是为序。[13]
面对内忧外患境地,时局艰难、民不聊生状况,《小说新报》特设谐薮栏目,以解忧愁,其实是对国计民生的关注。
1919 年第6 期俞静岚女士的《小说新报评论》对《小说新报》的主要栏目进行了详细叙述:
谐薮:古人嬉笑怒骂,皆成文章,文章三昧,亦往往从游戏得来,今日之作者,无弗灿其三寸莲花之舌,而撰游戏之文,故无论何种杂志,皆列有此格,酒后茶余,实足增阅者之兴趣不少也。 若新报所刊各稿,应时而作,应有尽有,不徒以俏皮话见长也。 至滑稽新语,予以附属品视之,不足轻重也。[14]
报余:本栏即杂俎也,其中有飞觞醉月,有钟声吟什,有灯市谜坛。 要言之,亦即报之余兴栏也。 自五年五期起,更增爱国新潮等,专纪近日国民关于外交内政之意见,及种种救国举动。是又开小说杂志界之新纪元矣。 虽然,国事至重,不得以余兴视之,但新报为定名所限,不能置之首列,予又当谅之。[14]
俞静岚女士认为《小说新报》谐薮栏目的开设是为了在酒后茶余增加阅报者兴趣;杂俎栏目是写各种杂事,却是体现了救国之情。
《小说新报》所载赋作的创作意图,有些是为了稿酬,如《投稿赋》载:“想投稿者想酬也,非名也,得酬者名也,兼得利也。 使每日必登我稿,则足以聚钱,我即恃游戏之文,则自千字积至万字,而总算安得而不乐也,他人不知此诀,而我独得之,我独得之而优为之,是以投稿而无须自己起稿也。 ”[15]有些是舞弄文墨,如《张赋》铺陈与张姓相关材料;但更多的是希望借游戏之文起到移风易俗、改造社会的作用,如《观夜剧赋》嘲讽荡妇通过看戏来寻觅情人的不良行为,并在结尾明言:“若辈恬不知耻,余作此以讽之,倘或见之而痛改之,亦是谐文而有益社会也。”[16]又如《游戏场赋》载:“使人人各节省其资,则足以营业,由营业而生利,由生利而富国。 谁得而非之也。 斯人不知出此,而专作无益,以无益而害有益,吾恐日久而必至日穷也。 ”[17]
其赋作者有诗隐、澹素、东园、潘蛰庵、西园、俭父、少芹、贼菌、姚民哀。 目前可考证作者的有东园、少芹、姚民哀、贼菌、诗隐,其他作者待考。
左鹏军《吴承烜生平事迹与戏曲创作考辨》载:
吴承烜(1855—1940),字伍佑,号东园。 安徽歙县人。 夙有词名,能诗,亦工骈文,亦能写作小说戏曲,才思敏捷。 主要创作活动当是在上海等地进行的,是清末民初一位相当活跃的戏曲家、文学家。 著有戏曲四种,即《绿绮琴传奇》、《星剑侠传奇》、《花茵侠传奇》和《慧镜智珠录传奇》。 另有散套《竹洲泪点图》等。 从1911 年起,在《申报·自由谈》发表多种诗词、散曲和文章,也是王钝根编辑的《游戏杂志》和陈栩编辑的《女子世界》的主要作者,有大量诗歌、词曲、文章发表于这两种杂志,还是李定夷等编辑的《小说新报》的主要作者,其戏曲多发表于该刊。亦尝在民国初年上海的其他报刊上发表戏曲、小说、诗词、文章等作品。 杨香池《偷闲庐诗话》云:“吴东园为近时诗人中之翘楚,尤擅近体,对仗工稳。 ”由此可见吴承烜在当时文坛地位影响之一斑。[18]
左鹏军《晚清民国传奇杂剧史稿》载:
贡少芹(1879—1939),名璧,字少芹,以字行,别号天忏生,亦署天忏,晚号天忏老人。 江苏江都人。 南社社员,鸳鸯蝴蝶派作家。 与张丹斧、李涵秋有“扬州三杰”之称。 清末曾主编《中西日报》,撰有《苏台柳传奇》、《刀环梦传奇》在该报连载。 辛亥革命后居湖北,与何海鸣(字一雁)合办《新汉民报》。后到上海,1922 年任《小说新报》主编,因与倡办人意见不合,次年辞去。又办《风人报》,与儿子芹孙合作,有“贡家父子兵”之称,后以经费紧张而辍。 又曾任进步书局、国华书局编辑。 与李涵秋为异姓兄弟,1923 年涵秋卒,少芹辑《李涵秋传略》一书,专记李涵秋家世经历及遗闻佚事,甚为详赡。 此后舍弃文字生涯入仕途,出宰某邑,不料该地为匪所陷,少芹亦被掳,身陷匪窟多时。 脱险之后再赴上海,重理笔墨,壮志消沉,困顿而死。①[19]
李炎锠《姚民哀小传》载:
姚民哀(1894—1938),祖籍常熟赵市乡先生桥,清光绪二十年(1894)出生于常熟城厢,居步道巷。出身书香门第,数代为官。其父朱寄庵(原名姚琴生、秦生、琴孙)幼年好学有文才,后家道中落,迫于生计,习艺说书。 他说的《西厢记》,说、噱、弹、唱四者皆美,尤其是自编词曲,高雅别致,响遍江南。 曾有一首盛赞“朱西厢”的诗云:“独创西厢朱寄庵,声名响遍大江南,玉壶春里缙绅集,门口停留轿十三。 ”
姚民哀从虞西高等小学毕业后,因家境窘迫而辍,与其弟民愚从父学艺,拼成双挡,取名朱兰庵(其弟取名为菊庵),随父在江浙一带献艺……
姚民哀于清宣统二年(1910)到上海演出。 这时,南社成员冯平(心侠,太仓人)在沪从事革命活动。 姚常向冯请教诗文,并拜冯为师,颇受其影响,就逐渐与革命党人交往,不久即参加了光复会。从此,他在江湖上借献艺之际,鼓吹民主革命。辛亥革命后,他就去走访独立后的上海光复军司令李夑和,交谈之后,深得李的信任,被任为淞沪光复军秘书。 他弃艺从政,又参加了中华革命党。 ……后来,南北议和达成,他看到袁世凯窃国当权,民党受压,遂退出政界,仍以朱兰庵之名,在江浙一带说唱《西厢记》。
不过,此时之姚民哀已不单纯是位评弹艺人了,他已跻身于文坛,成为当时名噪一时的“鸳鸯蝴蝶派”的一位中坚分子。
姚民哀从小就喜爱文学,后又屡受父亲及诸文友的熏陶,民初又参加了当时闻名的南社(会员号数为583 号),并于1917 年及1919 年两度参加在上海徐园的南社集会,广泛结识了文坛名人,使自己在文学上的造诣越来越深厚。 ……
由于他在二、三十年代长期从事文艺创作,并且有成就、有影响,因此,他与文坛著名人士如范烟桥、周瘦鹃、郑逸梅、徐枕亚、赵苕狂、赵眠云、李涵秋、袁寒云、邵飘飖等都成文友或有过来往。 他除了给报刊投稿外,还编过《春声日报》、《戏杂志》、《小说之霸王》、《新世界报》和《世界小报》等。
抗日战争开始,常熟成立抗敌后援会。 姚民哀曾参加该会,还带领过宣传队下乡奔走,呼吁抗日。 但在常熟沦陷不久,他竟降敌变节,充任伪江浙绥靖第四区秘书,并为司令徐凤藻所倚重。 1938 年9 月间,他携带自己所拟定的“剿匪计划”,搭乘“大直”汽车赴沪,向伪绥靖部请示。 车过古里附近的鲇鱼口,被国民党的游击队熊剑东部队所截获。 在姚的皮包内查抄出“剿匪计划”,当即扣捕。 同时被捕还有一日本人。 游击队将二人转移到董浜,日本人当日即被处决,姚民哀于三、四天后亦由熊部处决。[20]
贼菌即缪蛰庵,江苏泰州人,郑逸梅《著作家之斋名》载:“缪贼菌 蛰庵。 ”[21]《泰州著述总目》载:“缪文彬,字质君,号贼菌。泰州人。国文教员。后任《江泰日报》主编。《蛰庵随笔》一卷,见《泰县著述考》卷七。 ”[22]又《泰县著述考》载:“缪文彬,字质君,号贼菌。 国文教员。 尝投稿报端。 任《江泰日报》主编。 《蛰庵随笔》一卷存。 版本:稿本。 记本邑掌故,二十年投载《江东日报》。 ”[23]
诗隐即朱诗隐,浙江杭州人。 李定夷《民初上海文坛》载:“《小说新报》于一九一五年发行,……写作者有倪轶池、倪易时、黄花奴、吴东园、顾明道、朱诗隐、陈秋水、郑逸梅、吴绮缘、周瘦鹃、赵苕狂等。 ”[24]
《小说新报》登载的赋作内容主要有如下几个方面。
对于当时不良的社会习俗如奢靡作风、吸食鸦片、淫荡风气、借事敛财等皆有所揭露。 如诗隐的《盆汤赋》:“嗟乎,称洋盆者,官盆也,其实也,官盆者,名也,即客盆也,今家家各改其名,实足以市利,人亦爱特别之称,每自客盆改用官盆,西盆而日上,有谁而嫌贵也。 一人不知撙节,而他人行之,他人效之而心甘之,遂由他人而效于无穷也。 ”[25]此赋对当时去西式澡堂消费的奢靡生活提出了批评,认为应该崇尚节俭,杜绝奢靡倾向。
诗隐《今年禁烟节之烟鬼赋》:“原夫烟之为物也,本含毒质,见恶先贤,疗病则医难对敌,养神则人可安眠。然而林则徐之忠言直谏,丁义华之劝告连篇。诚以半榻迷魂,误却光阴不少,一朝上瘾,害将身体难全。 既昼夜之不分,阴阳倒置,复金钱之易耗,产业全捐,奈何对此孤灯,……自然泪并千丝,满眼昏花,叹倒运而计将安出,浑身冷汗,类游魂而怅欲何之。 ……自此毒根尽刬,还我中华完善之邦,好教摛藻为文,续将大笔淋漓之赋。 ”[26]此赋对吸食鸦片所造成的危害及无鸦片可吸食时种种丑态都有所揭露, 此赋创作的目的在于唤醒民众不再吸食鸦片,并将刬尽鸦片之毒的希望寄予未来。
诗隐《观夜剧赋》:“小姐姨太,浪子瘟孙,狐群狗党,都聚于斯,名为看戏,来觅情人。 ……嗟乎,看夜戏者,非看戏也,调戏也。 荡妇看戏者,淫也,非懂戏也。 使妇女各爱其身,则足以拒淫,若复爱浮薄之人,可自一个而至百个而俱来,安得而不败也。 ”[16]此赋对当时借看夜戏之机来寻找情人的淫荡之风痛加揭露与批判。
诗隐《游戏场赋》:“嗟乎,千万之费,一二角之积也。 游戏之场,踵起以增华,居然视之如实业,自命为专家,使吊膀游魂多于轮埠之挑夫,勾魂荡妇比于风骚之妓女,……彼游荡之流,每争趋而若骛,淫靡成风,日益无度,……嗟乎,游戏场者,聚游民也,非胜境也。 来此者,淫也,非游也。 ”[17]此赋也是批判当时淫乐之风。
《小说新报》登载的赋作对于民国官场有所批判,如《知事赋》载:“既会吹牛,又工拍马,百计夤缘,一官苟且,阿堵物能显神灵,纨绔儿亦膺民社,……试看官长威严,较前清更有甚者,生杀权操之在我,自然格外行凶。 金银矿取之于民,只恐囊中或寡,无论刑事民事,此心不解贪残。 ……披上虎皮,即成鬼像,狞牙宏张,狗窦大敞,行实等诸流氓,名何取乎厅长。 ”[27]此赋讽刺民国初年官员的贪残,批判官员的作威作福行为,民国初年官员的贪残更甚于清朝官员,所谓厅长等等实乃等之于地痞流氓。
《绣鞋赋》:“民国官场,本同儿戏,尽是污官,谁非墨吏。 同狗尾之乞怜,效王孙之献媚。……而某县知事者,性成贪墨,缺盻膏腴,患得患失,献媚献谀,盻垂青于此老,先取悦乎彼妹。 ”[28]此赋创作的缘由是当时有个县知事为了取悦督军上司,做了双绣鞋送督军之妾,并在绣鞋上绣上某某县知事某某字样,想通过如此无耻拍马屁手段赢得上司注意,可谓“民国官场现形记”。 赋作者对此行径痛加嘲讽。
对人世间美好事物的礼赞,对琴棋书画等雅事的描摹,如《新秋赋》载:“屋小如船,庭凉如水。亭柳筛青,池菱绽紫,掩秋景之萧疏,淡秋光之旖旎。起雁群于荻浦,风信何如;乱虫语于豆棚,夜鸣不已。 时也水蘋新白,岭桂新黄,云明似锦,山媚如妆。 薄薄罗衫,雨后之落红成阵;团团纨扇,风前之众绿犹香。 ”[29]此乃对美好新秋的深情描绘。
对美好人生的把握,对时光易逝的叹息等在《拟庾子山春赋》中有所体现:“羌乃寒销永巷,昼静离宫,鬟欹香雾,衫怯尖风,梨消瘦兮晕白,棠惨淡兮褪红。 ……若夫绮陌听莺,雕弧射雉,斗草香街,湔裙曲水,人输金谷之豪,地赛兰亭之美,榆栈论值,竹叶泻醅,鸬鹚捧杓,鹦鹉衔杯,晚蔬碧韭,早果青梅,玉桧登盘,进银筝,催酒来,佳会无多,良辰共抚,……春风荡山郭,春水漫河梁,过章台而走马,比茂陵之求凰。 烟花兮古津,凌波兮洛神,约寻芳兮此地,问解佩兮何人。 远山妬翠黛,飞鸟衔红巾,鞭丝帽影剧横斜,拾翠踏青千万家,桃李年年花似旧,玉颜那有长如花。 ”[30]此赋对江南春色的描绘甚是动人,赋的尾句表达了对春光无限美好、时光易逝的叹息,全赋文辞华美,感情细腻,婉转动人。
对人生境遇、人生出处的思考在《彩砾赋》中有所呈现:“何造化之为工兮,炉天地而锤万类。 惟彩砾之眇小兮,镜清光而郁奇气。 杂朱绿以显分,错玄黄而自贵。 ……介贞则吉,坚固则安。 光韬无玷,采匿无患。 伊顽质之无知,何处身之似智。 不怀宝以速愆,不矜奇以拈累。 席自珍而乐群,位素行而居易。 任自然以葆真,毋矫揉以作伪。 ……有入权豪之藻鉴,储贵显之药笼。 抚平年之碌碌,受缚束之重重。 混碔硖以媚俗,随砮丹以升庸。 ”此赋借摹写彩砾小石来表达人生出处的理解,正如其序所言:“彩砾,小石也,余置于水盂中者有年矣。 翳夫生于紫金之崖,登于青玉之案,处寻常瓦砾之间而磈磈落落之气概存焉,色浅体卑,不为人用,形微居下,不受人怜,十光璀璨,五色玲珑,硁硁然有以自洁也,彼玉藻瑱中,金英琗表,或出入公卿之门,或品题商贾之市,百倍增其声价,五都炫其观瞻。 然皆砥砺火攻,磋磨水洗,不外工匠之范围者,何哉? 有用于人也。 ”[31]此赋表达出安于生活环境、不受世俗拘束的生活态度。
《小说新报》登载的赋作也有表现其他杂事的,如《投稿赋》载:“早茶毕,报纸出,附张刻,谐文集,每篇数百余字,五光十色,我亦见猎而心悦。 腹内空空,搜尽枯肠,忙把书翻,又将笔搁,几费踌躇,更番摸索,好者双圈,改者尖角,长长焉,短短焉,几句几行,正不知其有无错落,某段用意,活泼如龙,某篇别体,变幻如虹,引经据典,声西击东,韩潮苏海,……一篇之内,一句之间,而文必对题,各省报张,多年小说,鸡零狗碎,搜集于斯,撷精聚华,以示同人,……文章天成,无非偶尔得之也,某篇某段,凑足字数,安心着意而邮寄焉。 有不得售者三十六篇,抽屉之收藏,草稿之经营,秘本之精英,累月累年,投稿之文,堆积如山,他人不能有,胥储其间,文章策论,诗词歌赋,生平心血,从头视之,实在可惜,嗟乎,一篇之稿,若干篇之稿也,集腋成裘,无不节其长,自应贮之以锦囊,爱之如拱璧。 ……嗟乎,想投稿者想酬也,非名也,得酬者名也,兼得利也。 使每日必登我稿,则足以聚钱,我即恃游戏之文,则自千字积至万字,而总算安得而不乐也,他人不知此诀,而我独得之,我独得之而优为之,是以投稿而无须自己起稿也。 ”[15]此赋是自嘲文,先写自己心喜报纸上登载的游戏文章,故而也写些游戏文章投给报刊,有录用的兴奋,有不被录用的失落,有创作的辛苦,有独得的投稿方法。
又如《吃醋赋》载:“尔其不甜不苦,非辣非盐也,从酒酿岂是油粘,零买而取携甚便,偶闻而气味堪嫌,叹失手于庖人,入口则眉梢紧皱,……彼夫幽居绣阁,寂守深帷,偶以事端之拂逆,致乖夫妇之唱随,遽疑御婢多情,倏生恶感,辄叹遇人不淑,暗启猜疑,……于是非恼非嗔,似谗似诮,短叹长吁,真啼假笑。 ”[32]此赋基本上是铺陈了吃醋情状,由食物醋说起,铺陈夫妻间的吃醋情形,敷衍成文。
《小说新报》 登载的赋作从内容上看可以发现其与市民文化有密切的关系。 市民文化是“近现代大工业、近现代城市化的产物,它是人类步入近现代以来,在科学和民主的广阔历史背景下形成和发展的,是顺应时代发展方向的”[33]11。 市民文化有积极性和消极性两面,其积极一面是“它的发展趋势是反帝反封建的。 从反帝的一面可见出中国市民文化的民族属性,民族立场,一种不甘于受列强欺凌、奴役、扼制的民族自尊心;从反封建的一面则可看出中国市民文化的科学、民主的属性,一种摆脱封建皇权统治、摆脱官僚本位,建立新时代的人权社会、建立个人本位的现代精神”[33]12,其消极面即“市民文化亦是一种以‘钱’为本位的文化,一种追求商业价值的文化,一种消费型的文化,一种释放欲望、追求刺激的文化”[33]13。
首先,赋作所关注的内容有盆汤(西式澡堂)、花旦、投稿、吃醋、烟鬼、观夜剧、兰盆会、糖炒栗子、游戏场、月饼等,皆是民国时期上海地区市民生活中经常接触到的。
其次,《小说新报》登载的赋作基本是从市民眼光来看待当时的社会和人生。 如《斗鸡赋》序载:“方今军阀横行、民生凋敝,而党员政客,每不惜凭三寸之舌,肆弄簧鼓,掀风作浪,顷刻能成,忽而厉行争斗,忽而互相摧残。 ”[34]此赋从市民角度对当时军阀横行的情形进行了批判,并把军阀混战比拟成斗鸡,企盼天下太平早日到来。
再次,《小说新报》登载的赋作有尚金、尚俗、消闲方面倾向,这些也与市民文化密不可分。尚俗方面,如《糖炒栗子赋》载:“而其半湾之地,三角之场,砂锅一只,门板两方,架滩头而买卖,沿弄口以装潢。摆出成堆,佳味久称上品;论他出产,嘉名总是良乡。”[35]这篇赋写的是上海弄口摆摊炒栗子的事,田中阳《百年文学与市民文化》曰:“对于市民文学的创作主体来说,消解崇高,以俗为本,亦成为他们的一种基本的价值取向和叙事立场。 首先,世俗化成为市民文学创作主体的基本的价值取向。 ……世俗化的最突出的表现是主题上的反崇高性和题材上的日常琐屑化。 这些作家躲避崇高,消解崇高,他们不再从事‘宏大叙事’的史诗的创作,而着力于对市民生活表象化、琐屑化图景的再现,以俗为本。 ”[33]189诗隐《糖炒栗子赋》再现了琐屑化的糖炒栗子过程,反映出尚俗的倾向。
消闲方面,如《哀时赋》载:
窝里捣灶,门内争锋,手段太很,气势真雄。 待小百姓如奴隶,把外国人当祖宗,没有良心,惯叫野鬼欺家鬼,张开巨嘴,专门大虫吃小虫。 满天云雨,平地风波,真正不了,无可奈何,嘴说为国为民,何异狸猫哭老鼠,心想争权争利,好像蛤蟆食天鹅。 ……苦坏了百姓,便宜了强徒,叹衮衮诸公,只顾保全饭碗,办桩桩事体,总是依样葫芦。 有意欺人,自谓十分周到,存心捣乱,闹得一塌糊涂,似这等情形,真够可怕可怕,看将来结局,不知何如何如。[36]
集俗语以成赋,本身即反映了一种消闲、玩的文学。 田中阳《百年文学与市民文化》曰:“消闲,是市民审美的一个最基本的价值取向,也是市民文学,尤其是市民通俗文学审美的一个最基本的价值取向。 ”[33]380少芹《哀时赋》就是通过集俗语来迎合中下层市民的审美,敷衍成一篇小赋。 《张赋》亦然,通过掇拾与张姓相关的人、事敷衍成文。
《小说新报》登载的这些赋作在创作形式方面主要有三个突出特点:
如仿《阿房宫赋》的有《盆汤赋》《投稿赋》《观夜剧赋》《兰盆会赋》《游戏场赋》;仿《鹪鹩赋》的有《彩砾赋》;仿《荡妇秋思赋》的有《拟梁元帝荡妇秋思赋》;仿《春赋》的有《拟庾子山春赋》。这些仿作都是步原作之韵的。
这些仿作有个基本特点是改变了原作的主题,特别是改变原作严肃的政治态度,转而借原作的酒瓶(体裁、格式)装新酒(抒发仿作者当时情感、反映仿作者当时现实生活)。 这其中的缘由,有学者提出乃是“游戏赋的创作则显然得益于‘文娱说’在民国的复兴”[37]。有一定道理,但更多的是与民国的教育有一定关系。
如《花旦赋(以色可羞花声堪戛玉为韵)》《新秋赋(以已凉天气末寒时为韵)》《春寒花较迟赋(以二分春色到花朝为韵)》《王右军书兰亭序赋(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为韵)》《双十节赋(以十月十日共和纪念为韵有序)》《今年禁烟节之烟鬼赋(以题为韵并序)》《才女赋(以绛珠琴仙为第一为韵)》《知事赋(以下民易虐上天难欺为韵)》等,基本上都是律体之赋,并且都是小赋。
《唐代科举与试赋》曰:“律赋在唐代、宋代和清代是与科举考试相结合的一种文体,所以这三个朝代都得到迅猛的发展。 ……据《赋海大观》统计,清代流传下来的赋作约一万篇,其中大约七千篇是律赋。 ……由于参加科举考试的需要,古代士人不得不从小练习作赋,熟能生巧,因此名篇佳作,代不乏人。 ”[38]民国初年虽然没有了科举试赋需要,但从清入民国的士人从小就学写律赋,所以就出现民国期刊上登载多律赋的情况。
如《盆汤赋》曰:“凡好阔之人皆趋之而若鹜,爱着西装,混充洋务,说改良,入西座,做得寿头,不肯叫苦。 ”[25]其中“寿头”一词即方言,《上海西南方言词典》曰:“寿头 傻子、憨大,也可在戏谑时称呼。 ”[39]
民国初年处于新旧文化、新旧制度交替时代,传统的赋作仍有人创作。 民国赋为学界所忽略,民国赋的研究是赋学研究新的“增长点”。 《小说新报》登载的赋作值得重视并加以个案研究。 《小说新报》上登载了25 篇赋作,其所属栏目是谐薮、文苑、艺府、杂俎、谐著。 其创作意图有些是为了稿酬、有些是舞弄文墨、更多的是希望借游戏之文起到移风易俗、改造社会的作用。 《小说新报》登载的这些赋作在内容方面主要有对不良社会习俗的嘲讽、对不良政治生态的批判、对美好事物的赞颂、对人生遭遇的感叹及其他杂项。 《小说新报》登载的赋作与市民文化有着密切的关系。 在创作形式方面继承中国赋作传统[40],主要有模仿名作、多律体小赋、部分作品吸收方言入赋等特点。
《小说新报》登载的赋作有别于同时期其他报纸杂志的赋作,有着鸳鸯蝴蝶派的“底色”。深入研究这些赋作,有助于研究赋体文学在民国的流变,有助于研究民国初期上海地区市民文化的发展、演变。 换言之,《小说新报》登载的赋作是研究民国赋很重要的一个样本,值得深入展开探讨。
注释:
① 关于贡少芹事迹还见于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江苏省扬州市委员会文史资料委员会编的 《扬州文史资料》第11 辑中凌君钰撰写的《贡少芹文学活动略述》,1992 年,第117-179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