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发现的李国瓌《红楼梦竹枝词》刊本考略

胡 铁 岩

(杭州电子科技大学， 浙江 杭州 310012)

在拙文《〈红楼梦竹枝词〉所咏为〈红楼梦〉早期稿本》[1]中，笔者通过与今本《红楼梦》的对比，证明卢先骆《红楼梦竹枝词》所咏《红楼梦》故事情节与今本《红楼梦》故事情节并非出自同一稿本，亦非《红楼梦》续书，而是一个不为人知的《红楼梦》早期稿本。《红楼梦》这一早期稿本的发现，对于认识《红楼梦》的成书过程，解决《红楼梦》后四十回著作权问题有着十分重要的价值。

卢先骆《红楼梦竹枝词》的刊本，目前已知的只有江顺怡作序的同治八年刊本(以下简称江刊本)。笔者在检索《红楼梦竹枝词》相关资料的过程中，根据《续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提供的线索，在浙江省图书馆发现一个学界以前无人提及的《红楼梦竹枝词》刊本——李国瓌出资、由苏州毛上珍1930年刊印的刊本(以下简称李刊本)[2]。

通过对李刊本《红楼梦竹枝词》序文所提供信息以及与江刊本的比较，进一步加深了对卢先骆《红楼梦竹枝词》的认识：确定了卢先骆所读《红楼梦》文本的来源，确定了《红楼梦竹枝词》的写作时间和首次刊印时间，概而言之，李刊本要比江刊本更早、更可靠。下面就将新发现的李刊本《红楼梦竹枝词》及相关问题报告如下。

一、根据《续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提供的线索，查得卢先骆《红楼梦竹枝词》江刊本之外的又一个刊本——李刊本

过去，由于资料限制，我们对卢先骆的生平及其所写的《红楼梦竹枝词》知之甚少。其基本判断只是依据江刊本《红楼梦竹枝词》序文作出的：

愿为明镜室主人叙曰：《红楼梦竹枝词》百首，合肥卢先骆撰。道光丙午(引者注：道光二十六年)抄自友人，喜其使事之工，措语之雅，置之箧中廿余年。屡经兵燹而此册无恙，岂非作者之精神有以呵护之耶？窃尝论《红楼》一书思深旨远，读者未易窥其涯涘，竹枝百绝有画龙点睛之妙。王雪香刻本取各评赞列诸卷首，独不见此诗。渔古轩改刻大板，余曾以此诗寄刻，工甫竣而寇至，板遂毁。惜哉！所望之后刻者附入之，幸甚。同治己巳(引者注：同治八年)，愿为明镜室主人识于西泠旅次。[3]213

江顺怡，虽然与卢先骆同为安徽人(安徽旌德人)，但查其具体经历，无论在时间上还是在空间上都与合肥卢先骆没有任何交集可能，其所出刊本来源不明，江刊本序文只是含糊其辞：“抄自友人”。根据江刊本序文提供的信息，学界遂将卢先骆《红楼梦竹枝词》归类为道咸时期的作品。

最近，笔者在查阅民国时期编纂的《续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稿本)》时，发现两条与卢先骆《红楼梦竹枝词》相关的条目。令人意外的是，相关条目所提及的《红楼梦竹枝词》刊本，竟不是大家熟知的同治八年江刊本，而是“合肥李氏印本”：

《红楼梦竹枝词》一卷，合肥李氏印本，国朝卢先骆撰。先骆应府试，知府申瑶拔置第二。招饮，宿署中。有精本《红楼梦》，达旦题诗百首。考《循兰馆诗存》，陆继辂题词，有“新编乍贵三都纸”句，原注谓“君时刻竹枝词百首”，知此为《诗存》外单行本也。民国十九年(引者注：1930年)，县人李国瓌以所获录本重印，有王枢序。[4]36-405

此一条目很重要，不但提供了新的刊本，而且提供了新的重要信息，就是卢先骆创作及刊印《红楼梦竹枝词》的具体时间。那么，这个“合肥李氏”是谁呢？又查《续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中卢先骆诗集“循兰馆诗存”条目：

《循兰馆诗存》六卷，合肥李氏抄本，国朝卢先骆撰。先骆字杰三，号半溪，合肥人，道光十二年进士，授广东龙川知县，丁艰旋卒。事迹具府志文苑传。是集六卷，卷各有子目，曰絮影集、泉赏集、征怀集、石桥集、消寒集、望云集，乃同县赵席珍所定。前有席珍序、陆继辂题词。遭乱世，鲜存本，此县人李国瓌抄本。中亦多阙字。先骆喜为诗，不加雕琢。席珍谓其勇于割爱，少年缘情与中年投赠之作，皆无复存，则其存者可知。《合肥诗话》《庐州诗苑》皆录其诗，均见集中。[4]36-153

在这个条目中，有了“合肥李氏”的具体名字——县人李国瓌。查《合肥李氏宗谱》[5]，卢先骆《红楼梦竹枝词》持有者和出资刊印者李国瓌，乃合肥名门之后，系李鸿章长兄李翰章第四子李经钰的长子。李家世居合肥，对卢先骆十分熟悉。李国瓌长子李家孚1928年刊印的《合肥诗话》中就有卢先骆条目。卢先骆与张丙、赵席珍、王垿、吴克俊、蔡邦甸、戴鸿恩等结为合肥“城东七子”，经常一起唱和。这“城东七子”中可查的就有戴鸿恩与蔡邦甸，这两人都与李家有密切联系。李鸿章五弟李凤章原配夫人戴恭谨系“城东七子”之一戴鸿恩之女；“城东七子”另一人蔡邦甸的诗集《晚香亭诗钞》就是由李鸿章亲自作序的。因此，李国瓌对卢先骆的了解显然要比江顺怡更多、更可靠，其所出李刊本虽然刊印时间晚于江刊本，但其可靠性应比江刊本要高得多。

李刊本为正式刊本，当时并不鲜见，然学界迄今却无人提及。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很大原因是李刊本刊印过晚而被认为没有价值，但也不尽是如此。民国时期纂修的《续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稿本)》，在卢先骆“循兰馆诗存”和“红楼梦竹枝词”两个条目下提到《红楼梦竹枝词》时就只提李刊本，而不提流传时间更早、流传范围更广的江刊本，这说明，还是有人能看出李刊本的价值。当然，由于《续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正式面世较晚，1996年才由齐鲁书社正式出版，这也是李刊本鲜为人知的原因之一。

二、根据李刊本序文提供的信息，卢先骆所读《红楼梦》的出处以及《红楼梦竹枝词》的写作时间、首次刊印时间问题等都有了明确答案

李刊本《红楼梦竹枝词》序文提供的重要信息很多，《续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中“循兰馆诗存”和“红楼梦竹枝词”条目中关于卢先骆《红楼梦竹枝词》的一些信息都是源自这篇序文。现将该篇序文原文繁体字改为简体字，标点如下，并就相关情况作一简要说明。

(一)李刊本《红楼梦竹枝词》序文

有清嘉道间，遭世承平。吾肥人士习以诗文相尚。维时阳湖陆祁孙先生继辂①，司铎是邦，复倡风雅，于是才人辈出，吟坛于时为盛。卢半溪大令亦其时也。

大令名先骆，字杰三，工诗负才名，所著《循兰馆诗存》②叠经兵火，世鲜传焉。吾乡李子渊③辑《合肥诗话》载其诗，且评以“不加雕琢，天籁盎然”，大令之名始稍稍闻于世。

抑余又闻之故老，大令初应府试，朋辈度其首列，大令亦自负。榜揭，竟居次。时守吾郡为壶关申南村瑶④，固以精藻鉴闻，人亦骇异。试毕，太守招大令告以故。先是有同试者，文相若而才敏不逮。太守爱两人，遂易为卷首。以大令无虑被黜院试也。大令悦服，留饮甚欢，遂宿署中。室有精本《红楼梦》，大令爱之，达旦题诗百首。太守惊异，转相传诵，名播一时。

有龙川女，读之向慕：非若婿，宁不字。久之，大令以道光壬辰(道光十二年)登进士第，适出知龙川。女固初志而年逾四十，大令亦久有子矣。就谒官舍，执弟子礼，不字终其身。余颇奇之，窃怪《诗话》博征先达遗文轶著，而未载其事与是诗也。后检《循兰馆诗存》，读陆祁孙先生道光壬午(道光二年)题词，有“新编乍贵三都纸”句，注谓“君时刻《竹枝词百首》”，知《红楼梦竹枝词》为《诗存》外单行本。惟不及龙川女事，盖大令时尚未捷南宫也。由是益微曩闻而憾斯词之不见。

今年春馆，吴门得遇子渊尊人伯琦⑤先生，时相过从。一日持其近获录册来言曰：“斯本之刻久矣，今之不传。吾念乡贤轶著，安能视其湮灭？将以付梓，子其为序。余发读之，则大令《红楼梦竹枝词》也。遂就所闻书篇首云。共和第一庚午(1930年)岁暮邑后学王枢。⑥

(二)李刊本《红楼梦竹枝词》序文提供的重要信息

这篇序文的作者署名王枢，其具体生平经历尚未检索到相关文献。从序文显示的信息看，王枢是李国瓌的合肥同乡，时在苏州教书。从序文的叙述文字看，王枢有一定文学水准，与李国瓌很熟悉，且对卢先骆生平经历有相当了解。序文为考证卢先骆所读《红楼梦》的出处、写作《红楼梦竹枝词》的具体时间、首次刊印《红楼梦竹枝词》的时间提供了详实的证据。

李刊本《红楼梦竹枝词》最重要的价值就是王枢序文所提供的信息，使我们可以走近卢先骆，走近《红楼梦竹枝词》。序文中主要讲了两件事，一是卢先骆《红楼梦竹枝词》的写作经过，二是卢先骆《红楼梦竹枝词》的传播和影响，当时已经远抵广东。一个广东龙川县女子，因为读了卢先骆的《红楼梦竹枝词》，成了卢先骆的铁杆粉丝，非卢先骆不嫁。卢先骆中进士之后又恰巧分到龙川任知县，成就一段发乎情止乎礼的佳话。然而最重要的还是关于《红楼梦竹枝词》的写作经过的记载，为我们提供了卢先骆所读《红楼梦》的出处，以及写作与首次刊印《红楼梦竹枝词》的时间。序文中提到：

大令悦服，留饮甚欢，遂宿署中。室有精本《红楼梦》，大令爱之，达旦题诗百首。太守惊异，转相传诵，名播一时。

序文中的这段文字十分重要，帮我们解决了两个重要问题，一是卢先骆所读《红楼梦》本子的出处，出自曾任庐州府(今合肥)知府的申瑶；二是圈定了卢先骆写作《红楼梦竹枝词》的具体时间范围——嘉庆十二年到十五年之间。

其所谓“精本”有两种含义，一是指精刻本，二是指精抄本。乾隆末年到嘉庆初年，当时的刻本只有木活字的程本，谈不上是精本，所以这里所言“精本”，应是指精抄本。

第一，申瑶是卢先骆写作《红楼梦竹枝词》的关键人物。经检索，查得申瑶相关资料如下：

1.《清代官员履历档案全编》第24册：

申瑶，山西潞安府壶关县进士，年四十七岁，现任掌河南道监察御史。引见奉旨记名以繁缺知府用。嘉庆十一年十二月分签升安徽庐州府知府缺。[6]247

2.《清代官员履历档案全编》第2册：

申瑶，山西人。年四十七岁。由进士分部学习签掣兵部行走。嘉庆二年九月内补授本部武选司郎中。保送御史。七年十月内补授河南道监察御史。十年二月内掌河南道监察御史。是年十月，内俸满保送。堪胜繁缺。知府记名。十二年二月内用安徽。[6]540

3.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电子目录：

嘉庆十六年三月二十一日：奏为委令申瑶署理安庆府知府并高廷瑶署理庐州府知府事。

嘉庆十七年二月初九日：奏请以申瑶调补安庆府知府并昌懋署理庐州府知府事。⑦

4.《山西藏书家传略》：

申瑶,字鹤翔。壶关县人。少颖悟,好嗜学,清乾隆四十四年(1779)己亥科举人,五十四年(1789)庚子科二甲三十名进士,陈惠华榜。授兵部主事,转河南监察御史,出任庐州府知府,迁知安庆,调苏州,再调安庆,引疾归,年七十七岁卒。

瑶性勤谨,熟于掌故,在苏州、安庆等地,喜文人学子,接引后进,孜孜不倦, 劬学至老不衰。所得薪俸,尽以易书。归里后,谢绝人事,课子侄为娱。尝语人曰:“少时得《汉书》一部，如贫儿暴富,今足以自豪,恨老不能遍读耳。[7]85

综合以上资料，大致可以勾画出申瑶的轮廓：

申瑶，字鹤翔，号南村，山西壶关人，生于乾隆二十五年，卒于道光十七年，享年77岁。

乾隆四十四年中举，乾隆五十四年中进士。按照常规，中举之后就要进京参加会试。查法式善等《清秘述闻三种(上)》[8]，从乾隆四十四年到乾隆五十四年，期间有会试5次，分别为乾隆四十五年、四十六年、四十九年、五十二年、五十四年。也就是说，从中举之后，申瑶从乾隆四十五年开始每次会试都要进京参加，乾隆五十四年中进士后,到嘉庆十二年出任庐州府知府为止，一直都在京为官。因此，申瑶收藏《红楼梦》精抄本的时间应是在乾隆四十五年到嘉庆十二年之间。

申瑶于嘉庆十二年至十五年任职庐州知府。所以，卢先骆从申瑶处得读《红楼梦》并写出《红楼梦竹枝词》的时间只能是在这一期间。也就是说，卢先骆的《红楼梦竹枝词》并不是过去学界一直以为的道咸时期作品，而是嘉庆年间作品。林冠夫先生在《红楼诗话》中将《红楼梦竹枝词》归为道咸题红诗，根据江顺怡《红楼梦竹枝词》序文，认为其“成于道光二十六年”[9]177。

申瑶自幼嗜书，是山西著名的藏书家。收藏一个《红楼梦》精抄本——早期稿本是可信的。

第二，李刊本序文中提到的“陆祁孙先生道光壬午(道光二年)题词”，陆继辂《崇百药斋文集续集》卷1，题目为“为卢明经先骆点定诗集因题卷首”：

卢郎才思通银河，清词丽句删逾多。一灯微吟夜将半，窗外碧月流寒波。

三千余字颐园赋，灿若银花闲瓊树。何止嘉名压骆丞，足使王杨同却步。

自古才人易感秋，石城凉雨送归舟。左车雹洒生前泪，晋相疡生梦里头。君以病疽未及乡试。

天遣工诗穷不死，篱菊花残人病起。夙世难消六代愁，新编乍贵三都纸。君时刻《竹枝词百首》

我到平凉访友勤，倾心第一倚楼人。还从城北邀词客，重与江南赋冶春。谓赵孝廉席珍、徐征士汉苍。[10]9

陆继辂这首诗写于道光二年，说明卢先骆《红楼梦竹枝词》的刊印时间不晚于道光二年，但不等于就是道光二年。从这首诗的题目和内容看，是概写卢先骆诗歌创作的经历，并非只写道光二年事。也就是说，道光二年只是卢先骆“时刻红楼梦竹枝词”的时间下限，而不等于就是“时刻红楼梦竹枝词”的时间。考虑到陆继辂到庐州府任教谕的时间始于嘉庆二十二年，故卢先骆首次刊印《红楼梦竹枝词》的时间应在嘉庆二十二年到道光二年之间。具体在哪一年，有待进一步考证。

综上，卢先骆所读《红楼梦》为申瑶所藏的一个《红楼梦》“精本”，写作《红楼梦竹枝词》的时间是在嘉庆十二年到十五年之间，首次刊印《红楼梦竹枝词》的时间下限是道光二年。

三、《红楼梦竹枝词》李刊本与江刊本的排序和文字差异

将李刊本与江刊本进行比较，可以看到两大明显差异：一是《红楼梦竹枝词》一百首诗的排序存在差异，二是《红楼梦竹枝词》的文字也存在差异。

(一)李刊本与江刊本的排序差异

将李刊本与江刊本加以对照，可以发现两个刊本在排序上存在明显差异[11]2-500。百首之中，只有25首的排序是相同的，仅占四分之一。分别为第1、2首，第8到第15首，第90首到第100首，其余75首均存在不同程度的排序错位。这其中，既有30几首大块排序错位，也有几首，甚至只有1首的排序错位。这就排除了是所据刊本整页排序混乱造成的可能性，很有可能仍属《红楼梦》早期稿本的故事情节排序问题。试举一个单首排序错位的例子：

江刊本第83首和第84首所咏分别为贾府抄家和抄家之后回金陵：

第83首：

金塘水满睡初酣，风雨无端折画栏。惊散鸳鸯无好梦，何人不怨赵堂官。

第84首：

香车百辆别乡关，碧海归宁有梦还。回首可怜歌舞地，一天风雨望家山。

第83首所咏“贾府抄家”情节见之于今本《红楼梦》105回“锦衣军查抄宁国府 骢马使弹劾平安州”⑧，第84首“香车百辆别乡关”所咏的“回金陵”情节为今本所无，但与《红楼梦》中王熙凤的判词“哭向金陵事更哀”相合。这说明，《红楼梦》中十二钗的判词在早期稿本中就已经有了，今本《红楼梦》删去了“回金陵”情节，但判词还保留了早期稿本的痕迹。再看李刊本：

第83首：

金塘水满睡初酣，风雨无端拆画栏。惊散鸳鸯无好梦，何人不怨赵堂官。

第84首：

雏凤谁怜锻羽翎，十三学织便零丁。聘钱十万无人惜，憔悴河边织女星。

第85首：

香车百辆别乡关，碧海归宁有梦还。回首可怜歌舞地，一天风雪望家山。

李刊本在“贾府抄家”和“回金陵”两首诗之间多出1首记述巧姐故事的诗，这首诗在江刊本中排序第89首。事见今本《红楼梦》第119回“中乡魁宝玉却尘缘 沐皇恩贾家延世泽”。在今本《红楼梦》中，巧姐的判词为“势败休云贵，家亡莫论亲。偶因济刘氏，巧得遇恩人”，巧姐的名字也是刘姥姥给起的。所以在曹雪芹的笔下，不管是在早期稿本中，还是在今本《红楼梦》中，巧姐的救命“恩人”都是刘姥姥，而刘姥姥是京城人，所以，巧姐故事只能发生在京城。

从时间角度看，江刊本的排序似乎是合理的。江刊本第84首最后一句是“一天风雨望家山”，《红楼梦》中贾府抄家之时正是夏天，随即回金陵，故描写回金陵的路上用“风雨”一词，说明天气还没有变冷，但从情节的合理性看就有了问题。因为有了第84回“回金陵”情节，所以在贾府回到金陵以后才出现第89首巧姐故事，就是明显的排序瑕疵。而李刊本的巧姐故事是排在“回金陵”之前，这才是合理的。从时间角度看，李刊本最后一句“一天风雪望家山”中的“风雪”说明从抄家到回金陵，中间是隔了一段时间的，时间排序也是吻合的。

当然，仅靠此一例来证明李刊本早于、优于江刊本是不够的，还需要更多方面、更多例子来证明。

(二)李刊本与江刊本的文字差异

对照李刊本与江刊本，存在文字差异的有30多首。过去，我们读卢先骆《红楼梦竹枝词》，因为只有江刊本，所以对江刊本中存在的一些文字问题，即便感觉到存在问题，也很难找出问题所在以及正确答案。现在有了李刊本，这些问题就一下子迎刃而解了。试举三例：

(1)江刊本第22首：

多卿一管描花笔，只恐蛾眉画不如。滴翠胭脂拂绢初，亭台细写大观图。

李刊本第62首：

多情一管拈花笔，只恐蛾眉画不如。滴翠调脂拂绢初，亭台新写大观图。

这首诗所咏的绘画大观园的情节见之于今本《红楼梦》第42回“蘅芜君兰言解癖 潇湘子雅谑补余音”。江刊本与李刊本相比有4处文字差异。江刊本第一句中的“滴翠胭脂”显然意思不通，而李刊本的“滴翠调脂”才符合绘画的样子；因为是首次画，所以第二句中的“新写”显然要比“细写”更准确；第三句中的“多卿”不知所云，明显是笔讹，应以李刊本的“多情”为是；“描花笔”和“拈花笔”都可，但是惜春信佛，就身份吻合而言，使用佛教词语“拈花”要比“描花”更妥帖。

(2)江刊本第71首：

村语撩人亦雅驯，笋蔬风味自天真。于今难买蛾眉笑，老老原来是解人。

李刊本第27首：

村语撩人亦雅驯，笋疏风味自天真。千金难买蛾眉笑，老老原来是解人。

这首诗所描写的情景见之于今本《红楼梦》第40回“史太君两宴大观园 金鸳鸯三宣牙牌令”。这首诗的文字差异只有一处。显然，江刊本的“于今”与后面的“难买”是不搭的，应以李刊本的“千金”为是。“于今”应是由于字迹不清造成的讹写。

(3)江刊本第80首：

冰雪聪明慧性存，绛珠仙草本灵根。外婆若问阿谁好，绝妙词原是外孙。

李刊本第80首：

冰雪聪明慧性存，绛珠仙草本灵根。外婆若问诗谁好，绝妙词原是外孙。

这首诗的文字差异只有一处。“阿谁好”不知所云，而“诗谁好”则与下句“绝妙词”合榫。所以,“阿”应是“谁”字的讹写。这首诗所描写的情节在今本《红楼梦》中没有对应情节。在今本《红楼梦》第38回“林潇湘魁夺菊花诗 蘅芜君讽和螃蟹咏”中，虽有将林黛玉的诗评为冠军的情节，但评诗人不是贾母而是李纨。也就是说，在《红楼梦》早期稿本中，为林黛玉评诗的或许并不是李纨，而是贾母。

从上举三例的文字差异的比较中可以看到，李刊本的文字明显好于江刊本。江刊本的问题是讹字较多，应是所据《红楼梦竹枝词》稿本抄本质量较差、字迹不清造成的。

四、结语

以上是笔者对李刊本《红楼梦竹枝词》相关情况的初步梳理。得出的具体结论是：

1.卢先骆《红楼梦竹枝词》写于嘉庆十二年至十五年之间，不是道光年间；

2.卢先骆《红楼梦竹枝词》首次刊刻的时间在嘉庆二十二年至道光二年之间，曾一度流传很广，远达广东；

3.卢先骆所读《红楼梦》系来自时任庐州知府申瑶。而申瑶自乾隆四十五年就已开始进京参加会试的历程，自乾隆五十四年中进士以后就在京为官，直到嘉庆十二年出任庐州知府，在京长期居住近20年，故申瑶所藏《红楼梦》“精本”应是可信的；

4.通过排序和文字的差异方面的比较，可以明显看出，李刊本的刊印时间虽然晚于江刊本的刊印时间，但其质量却远远优于江刊本，应是更接近于卢先骆《红楼梦竹枝词》原貌的本子，是还原《红楼梦》早期稿本原貌的可靠依据。

以上是笔者对李刊本《红楼梦竹枝词》初步的梳理和看法，不当之处在所难免，诚望学界方家批评指正。

注释：

① 陆继辂，字祁孙，一字修平，江苏阳湖人。生于乾隆三十七年，卒于道光十四年，享年63岁。嘉庆五年举人。嘉庆二十二年始任职庐州府(今合肥)训导。所著有《崇百药斋文集》44卷，《合肥学舍札记》8卷。

② 卢先骆《循兰馆诗存》6卷本。道光六年。前有赵席珍序文和陆继辂题诗，初为3卷本，到道光六年止，后又补充道光七年至道光十八年诗3卷。该本仅存安徽省图书馆。

③ 李家孚，字子渊，安徽庐州(今合肥)人，李国瓌长子。1909年5月27日生，1927年10月10日因阑尾炎死于苏州，享年19岁。著作有《一粟楼遗稿》2卷、《合肥诗话》3卷。

④ 申瑶，字鹤翔，号南村。山西壶关人。生于乾隆二十五年，乾隆四十四年举人，乾隆五十四年进士。历任兵部主事、都察院河南道监察御史、庐州、安庆、苏州知府等，道光十七年卒，享年77岁。

⑤ 李国瓌，字伯琦，号敕荪，别号瘦生，晚号嚣嚣子，安徽庐州(今合肥)人，李家孚父，生于1887年，卒于1958年，享年72岁。

⑥ 王枢，生平经历俟考。根据其为李刊本《红楼梦竹枝词》所写序文显示的信息，其与李国瓌为同乡，亦为安徽合肥人，寓居苏州教书，对卢先骆生平经历比较熟悉。

⑦ 资料源于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电子档案目录：03-1466-047；03-1548-055.

⑧ 本文所引《红楼梦》内容，均依据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校注《红楼梦》，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下引不再另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