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口较少民族内生发展的时代内涵与现实路径
——以独龙族为例

2022-03-17 18:59张明霞
宜宾学院学报 2022年7期
关键词:内生民族发展

张明霞

(云南中医药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

习近平总书记在2021年全国两会期间提出:“脱贫摘帽不是终点,而是新生活、新奋斗的起点。要针对主要矛盾的变化,理清工作思路,推动减贫战略和工作体系平稳转型,统筹纳入乡村振兴战略”。当前,随着脱贫攻坚战取得全面胜利,扶贫工作的重心将转向推进全面脱贫与乡村振兴的无缝衔接、平稳转型,我国农业农村的发展进入了新阶段。过去长期处于深度贫困的人口较少民族地区跟随时代的进步实现了社会面貌翻天覆地的变化,然而,主要依靠国家投入在短期内实现脱贫的地区,还面临防止返贫和向乡村振兴转型的任务。从实践逻辑上看,脱贫攻坚向乡村振兴战略过渡的过程也是农村发展从依靠外援驱动逐步转向内外结合,最终形成农村内生发展能力的过程,尤其对于人口较少数民族地区而言,内生发展是实现整族振兴的关键。中国人口较少民族是指总人口在30万人以下的28个民族,其中,很多族群都分布在偏远的边境地区,过去长期处于半封闭状态,经济社会发育程度缓慢。在“十三五”时期,国家就把加快少数民族地区发展摆到突出的战略位置,颁布了《“十三五”促进民族地区和人口较少民族发展规划》。近年来,通过国家财政投入,社会资本注入等方式拉动人口较少民族地区的快速发展。然而,国家财政只能提供基本保障,如果缺乏内涵式的发展规划,依然难以从根源上杜绝返贫。因此,内生发展成为人口较少民族地区巩固脱贫成果,实现乡村振兴的必由之路。

一、内生发展的理论实质

2021年4月8日,农业农村部召开脱贫地区产业发展工作视频会,农业农村部副部长刘焕鑫强调,要深入学习贯彻习近平总书记重要讲话和指示精神,促进脱贫地区特色产业内生可持续发展,为实现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同乡村振兴有效衔接提供有力支撑[1]。在我国当前脱贫攻坚取得全面胜利的形势下,为了巩固脱贫成果,内生发展的问题也被提上了日程。当前学界对内生发展议题的讨论具有较强的现实感,认为“从脱贫攻坚到乡村振兴的有效衔接与转型,是党和国家作出的重大决策部署,是当前‘三农’工作的重点”[2]。

(一)内生发展的理论渊源

从世界范围来看,内生发展问题最早是基于对“西方中心主义”“依附理论”以及“世界体系理论”的批判而提出的,对主体性的确定和捍卫是内生发展的理论内核[3]。1975年,瑞典Dag Hammarsk jüld财团在联合国报告《我们现在怎么办》(What Now)中首次提出内生发展(Endogenous Development)。1976年,日本学者鹤见和子首次倡导内生发展理论,她认为日本的现代化是在外部力量驱动下形成的……应该立足于自身社会传统,改造外来模式,谋求与自身社会条件相适应的发展路线[4]4。今天,内生发展的概念和内涵也随着现代化的推进在新的应用语境下延伸和演变。现代化内生发展理论的基本观点包括:以人的全面发展为最终目标;否定依附性的、被支配的发展,坚持自主发展;尊重选择的多样性;不唯技术论,而是通过对本土知识、文化传统、资源等要素的整合利用推动发展;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上,坚持走可持续的发展道路;尊重地方的自主性和参与权[5]。

内生发展最早是围绕现代化进程中国家之间关系展开讨论的,然而,在国家内部的城市与农村之间,发达地区与欠发达地区之间,这种“中心—依附”的结构性矛盾同样是造成发展“不平衡不充分”的原因之一。当今世界现代化的进程是以工业化、城市化的发展为主导的,生产要素在城市的集聚,国家发展战略对农村的忽视以及流动资本的全球攫利,城乡矛盾成为全球社会普遍面临的结构性困境,在此意义上,内生发展成为解决世界农村发展问题的全新理论视角[3]。以日本为例,在20世纪70年代日本的经济转型时期,日本对于政府主导型乡村发展模式的反思使内生发展的有关理念被逐渐被吸纳进乡村振兴政策,进入21世纪,新内生发展理论也在日本乡村振兴实践中不断演化[6]。

(二)我国对内生发展的理论探讨及其对人口较少民族地区的现实价值

目前学界主要从内生发展的概念,内生发展对解决“三农”问题所具有的意义,贫困地区内生发展能力不足的原因等方面展开研究。有学者以主观意愿和客观条件两个方面的协同作用为分析框架,探讨内生发展能力不足的原因和对策。慕良泽、王颖认为,“以新内生发展理论为视阈,通过分析脱贫攻坚与乡村振兴衔接的可行性,认为资源、参与和认同是脱贫攻坚与乡村振兴衔接的关键因素。在整合脱贫攻坚与乡村振兴的资源基础上,拓展农民参与各项政策的途径,增强农民对农村的认同感,形成长效脱贫致富机制”[7]。

在推动地区内生发展的实践路径方面,强调优化政府的政策体系与治理水平,强调政策体系向“放活”转变。刘建生、邱俊柯认为,建立与转型背景相适应的政策体系与治理机制,逐步从脱贫攻坚的“多予”转变到乡村振兴的“放活”,是激发农村内生活力的关键[2]。还有学者强调政策的动态适应性。王玉玲、程瑜认为,精准扶贫关键是如何在动态扶贫政策实施中产生内生性增长,实现可持续发展,从根本上解决扶贫人口自发组织和创新发展问题,应该深化扶贫产业领域的改革和创新,对扶贫政策精耕细作,充分利用扶贫资源的有效组织和配置,优化减贫环境建设是扶贫战略取得胜利的基础[8]。

在农村内生发展的意义方面,除了探讨内生发展对脱贫攻坚向乡村振兴转化的重要作用,还有学者基于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讨论了培育新的农村经济增长点的重要性。郑舒琪认为,“当前我国农村面临的问题,一定程度上制约了双循环经济新格局的塑造。基于内需驱动的分析视角,着眼于“十四五”经济社会发展,构建农村地区双循环新发展格局,必须通过多方式规范金融体系、创新产业体系、打通物流体系,构建完整的农村内需体系,激活社会活力和内生动力,培育新的农村经济增长点”[9]。

当前,处在脱贫攻坚向乡村振兴过渡的阶段,人口较少民族地区必须考虑地方在发展中的主体性地位和农业、农村、农民的自我发展能力。构建内生发展新格局,不仅要在政策层面统筹优化整体布局和资源要素配置,还需要在理论层面深化对人口较少民族地区内生发展若干重大问题的认识。因此从现实需要来看,内生发展的理论内涵就有了明确的实践指向——要站在实现少数民族群众全面发展和共同富裕这个根本目标的高度来审视乡村振兴战略,从农村内部找到“三农”问题的治本之策[10]。具体说来,我国当前讨论的内生发展,指的是农村和农民依靠稳定的资金、资源、人口素质、科学技术、成熟的产业条件等要素禀赋所构建起来的自主发展局面。与依靠国家政策和外部支援为主动力的发展形态不同,内生发展体现出地区较强的内生性、主动性、自为性、本土性等特性。

近60年来,西方关于贫困生成机制的研究形成了文化致贫、结构致贫及心理与行为致贫三种解释视角[11]。实际上,无论是寻找贫困的原因,还是阻断代际贫困的发力点,都无法从一个方面得到有效的答案,以上三方面始终处于互相影响之中,对地区内生发展能力的提升起到支撑条件的作用。因此形成内生发展局面,不是依靠单向度路径就能解决的。尤其是对人口较少民族地区而言,大部分族群分布在西部边境山区,发展基础本就滞后,群众的市场意识淡薄,发展能力较弱,在脱贫后返贫风险也更大,所以内生发展对这些族群尤其重要,也特别困难。在发展逻辑上必须要超越狭隘的经济效益至上标准,打破单一的结构调整路径依赖,强调从地方文化、人口素质等多方面打开经济社会发展全要素培育的思路,引领人口较少民族地区立足自身资源禀赋,依靠民族的整体进步,走一条内涵式的发展道路。

(三)人口较少民族地区内生发展的社会历史根源和思想基础

内生发展的理念虽然是脱贫攻坚阶段才被人们熟知的,但是人口较少民族地区的内生发展,本身就具有深厚的社会历史根源和思想基础。从社会历史根源来看,内生发展作为人口较少民族地区脱贫后乡村治理的重点,同改革开放以来三农问题和民族问题的发展目标是前后相继的,同中国共产党成立以来要带领人民实现的“站起来、富起来、强起来”的历史任务是一脉相承的。从思想基础来看,“中华民族的‘全民一体’属性,是中华民族在近代成为一个现代民族的过程中形成的,是中华民族之所以是现代民族的本质所在”[12]。内生发展作为治国理念最终是为了更好地满足群众物质上和精神上的美好生活需要,本质上需要一视同仁地让改革发展的成果惠及56个民族大家庭的每一个成员。特别是对发展滞后的人口较少民族地区,从外部驱动有序推进到内生发展的战略安排是在新的历史时期的重大举措,使群众坚定自我发展的意志,不断提升勤劳致富的获得感,有能力同全国人民一起实现伟大复兴的中国梦。

什么样的制度安排和政策设计能使人口较少民族群众有更大的获得感,当今城乡发展在哪些方面阻滞了群众脱贫后美好生活需要的满足?这些问题既是执政党需要考虑的,也是群众关心的,它们环环相扣串联了脱贫后社会治理和乡村振兴过程中的诸多重大疑难问题。正是因为在党的带领下,把方向定力和理论自觉融于脱贫攻坚的伟大实践中,才逐步使西部边疆民族贫困地区发生了历史性的变革,取得了全方位的进步。2020年3月云南省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独龙、基诺、德昂、阿昌、布朗、普米、景颇、佤、拉祜9个直过民族和人口较少民族实现整族脱贫,2020年11月,云南省扶贫办宣布怒族、傈僳族实现整族脱贫,至此,云南11个直过民族和人口较少民族历史性告别绝对贫困,实现“一跃跨千年”的美好愿景[13]。

多年来,独龙江乡因地制宜,推进经济可持续发展,大力发展草果、重楼、高黎贡山猪、独龙牛、独龙鸡、独龙蜂等生态产业,并试点开发独龙族饮食文化旅游特色产业。安居房建设、电力设施、村间道路硬化、垃圾处理池、科技文化活动室、邮政通讯等基础设施也全面跟进。独龙江也是全省率先实现村村通4G的乡村,告别了与外界隔绝的封闭状态,独龙族人民过上了水电入户、广播电视设施齐全的新生活。习近平在给独龙族乡亲的回信中说:“让各族群众都过上好日子,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是我们共同奋斗的目标。新中国成立后,独龙族告别了刀耕火种的原始生活。进入新时代,独龙族摆脱了长期存在的贫困状况。这生动说明,有党的坚强领导,有广大人民群众的团结奋斗,人民追求幸福生活的梦想一定能够实现”[14]。脱贫后的获得感能否实现“从少到多,从单一到多样”的长效发展,还需要在内生发展上狠下功夫。习近平在中央农村工作会议上的讲话中提到:“把激发贫困人口内生动力、增强发展能力作为根本举措”[15]143。对内生发展的重视,体现了党中央对独龙族群众在脱贫后能否依靠自主发展能力不断推进全族进步的深切关怀。在中国共产党的执政理念中,每一个民族都和祖国骨肉相连。人口较少民族的全面进步,不仅需要物质条件改善带来的幸福感,更需要以内生发展能力融入国家共建共享格局的自豪感和归属感。在此意义上,内生发展就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学术问题,而是一个严肃的政治问题,其理论基础是“共同富裕”的社会主义根本原则,现实动力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目标激励,基本工具是精准施治的政策设计,战略重点是“扶志”和“扶智”的帮扶措施。人口较少民族地区脱贫后,在理念、政策和制度层面要更加坚定“内生发展”信念,从而为脱贫攻坚向乡村振兴顺利过渡提供“深层指令”与“核心价值”,使“真扶贫”“真脱贫”的成效持续转化为整族进步的历史动力。

二、人口较少民族地区内生发展的现实基础

人口较少民族地区脱贫后的社会治理和乡村振兴,既要有系统性规划,还要有内涵式发展,一个民族长远发展愿景归根结底要依靠一代又一代群众来完成。扶持项目的适应性如何,公共服务与需求是否匹配,有没有重建设轻运营的情况等脱贫后面临的实践问题,还要依靠群众持续关注、主动参与和理性监督。从群众主体意识的视角出发考虑外部扶贫资源的综合运用,才有长远的乡村振兴。脱贫攻坚与乡村振兴是新时代我们党为解决“三农”问题和城乡发展不平衡不充分作出的重大战略部署,二者在理论逻辑上具有内在统一性[16]。在当前脱贫攻坚与乡村振兴无缝衔接的时期,要抓住叠加政策带来的历史性机遇培育群众的主体意识,驱动地区的内生发展能力提升。在发展方略上把握好以下四对关系,以夯实内生发展的现实基础。

(一)处理好“内生动力”与“外部扶持”的关系

在云南11个直过民族整族脱贫的历程中,政策性的外源驱动和族群内的内生动力所形成的合力是引领这些族群发展的核心驱动力[13],因此需要从处理好内部资源禀赋、产业基础与外部扶持两个方面的关系。外部扶持有可能引发依赖性,但是它对内生发展能力的拉动作用也不应该被遮蔽。独龙江乡的草果种植已经成为脱贫致富的支柱产业,然而,稳定的产业能力形成离不开政策的拉动。草果户均种植规模的提高催生农户对专业化管理需求,打造地方品牌的市场吸引力迫使乡政府强制推动现代化生产服务体系的建立。市场对草果种植的质量和产量稳定性有一定的要求。但是农户业务水平较低,盈利空间不够,整体绩效不高,在市场竞争中仍未摆脱弱势地位,很长一段时间,外部扶持政策对孵化内生发展能力仍然是不可或缺的因素。

处理好两者的关系,不是完全否定外在扶持的价值,而是明确二者的关系导向,把使用外在帮扶的落脚点放在提升发展的自主能力上。缩小城乡差距,化解城乡矛盾,外生发展模式一度被认为是行之有效的方式。在具体实践中外生发展模式主要表现为资本介入与国家发展干预[3]。然而,地方特殊性及价值观容易在单一尺度中被忽视。在国家政策实施过程中,在帮扶者与被帮扶者的关系结构中,群众的主动性和话语权没有充分发挥,制约了内生动力的成长。提升群众的主体地位,提高群众在发展中的话语权,关键要把外在帮扶转化为内生发展能力的支持条件,有目的有策略地构建外部支援与内生发展的良性互动。从村民的需要和意志出发来提升帮扶资源的适应性,问需于民、问计于民,不越俎代庖。挖掘独龙族传统智慧的现代价值,积极拓展外在帮扶措施的内生性建构的路径。抓住市场经济为思想观念进步带来契机,引领群众树立市场观念,通过产业帮扶与基层党建双轮驱动群众走出固步自封的发展思路,实现与时俱进,着力构建内生发展能力的制度优势。

(二)把握优势和劣势的关系

发展的优势和劣势是个相对概念。在全球现代化进程中,早发展的国家占据“先发制人”的优势地位,然而后启动国家也有“迟发展效应”[17]214。尤其是现代化弊病逐渐暴露以后,后启动国家的劣势也有可能转变为优势。对一个土地广袤的发展中国家而言,各个地方发展的不平衡不充分,也必然面临在先发展和后发展地区判别优势和劣势的现实挑战,更需在发展方略的顶层设计层面,综合国情社情的变化,提高动态研判的战略分析能力。

对民族边疆地区的发展,过去讨论的多是天然不足:从交通条件,到人口素质,先入为主地强调困难,并以主流文化的视角把人口较少民族群众的生存状态定位于莽荒落后。如今在经济全球化进程中,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自我的心灵已经发生了如此多的矛盾,像独龙江这样的后发展地区有没有可能也具有某种“后发优势”,这是值得探索的。

然而,这种优势不是既成的,而是要根据脱贫后的现实需要和发展条件对区位优势进行有目的有计划地挖掘和构建,打破定势思维,拓宽发展思路。独龙江乡长期以来是个小型、封闭、发育缓慢的社会,但后发展也有优势,可以吸取先发展地区的资金技术,借鉴大量经验教训,避免走弯路。三江并流核心区腹地保存了完整的生物多样性,为子孙后代储存了丰富的资源。独龙族传统的生产生活逻辑显示出人类生存形态的多样性,为治理现代化单线条发展模式带来的各种“现代病”提供了乡土知识样本的智慧方案。在此种意义上后开发地区的劣势和优势就要被重新定义。长期以来,在现代性话语的支配下,独龙族社会易被贴上原始的标签,然而独龙族“采集、渔猎与刀耕火种”三位一体的经济体系呈现出与其他民族社会在经济与文化上的极大差异,蕴含着“低度生产”“不过度攫取”“接受自然馈赠”等不同于现代社会主流价值文化的理念,也正是这种差异,对现代社会单向度的生存选择提供了深刻的启示[18]。独龙族不会一直停留在采集、渔猎与刀耕火种的阶段,怎样在生计方式转变的背景下传承传统生产生活智慧的精髓,构建本民族的发展优势,需要超越当前利益,着眼长远的系统性谋划。立足生态禀赋,打造独龙江品牌的世界关注度和吸引力,构建立体型的科研基地,以人文地理、民族建筑、扶贫开发经验等多方面的科研价值吸引国内外专家团队对独龙江乡的持续关注。抓住政策机遇期谋篇布局,打好区位优势牌,因地制宜地在创新致富思路上做文章,以“后发展优势”激发乡村振兴的自主性、内生性、主动性和自为性。

(三)把握好“扶志”和“扶智”的关系

人口较少民族群众因过去长期处于与世隔绝的深度贫困中,养成安之若素的心态,难免给主流社会留下固有印象,认为他们脱贫致富的积极性不高,乡村振兴的主观意识薄弱,“扶志”和“扶智”见效不易,是极难扶持的群体。然而,从2015年开始到2020年底多次赴独龙江乡进行的田野调查的情况来看,乡土社会在发展,独龙族群众的思想观念也在发生着深刻的变化。勤劳致富的主体动力和自我发展的主观意识整体上有所提高,不同发展基础的群众内生动力状况体现出不平衡性。社会情绪呈现出三高特点:脱贫致富积极性高、对党的政策拥护度高和对家乡建设参与度高。和村民交谈中,处处可见他们思想的变化。2020年底,调研组跟随KM副乡长到巴坡村拉娃夺小组做疫情防控宣传工作,60岁村民WLX用不太流利的汉语说到:“家里三个女儿都嫁出去了,我和唯一的儿子住在一起,靠种草果每年至少有一万元收入,养老保险、医疗保险都有,家里还买了摩托车。”她有很强的交流意愿,最后还不忘拉着调研组同志补充到:“政策好了,日子好过了。”拉娃夺小组的年轻村民信教的少,白天基本都在地里干活。村干部介绍到:“八坡村8个小组靠草果种植,经济改善情况较好,村里开会大家积极性都很高。”这样的成果,不是一朝一夕得来的,1949年以来,我国教育扶贫先后经历了由初步探索到“输血式”教育扶贫再到“造血式”的发展过程,体现了由“扶教育之贫”到“通过教育扶贫”的转变[19]。在群众观念不断进步的形势下,精神层面的帮扶必须要处理好“扶志”和“扶智”的辩证关系。

志是在意识和观念层面说的,而智是在技能和方法思路层面说的,两者互相制约,是主体内生动力的重要组成部分。如果好生活来的太容易,就会降低自主创造的愿望,过度依赖外部帮扶,容易让有些群众蜷缩在一种被动的获得感模式中,需要加大“扶志”力度,找到“病根”,因人施策激发勤劳致富的坚定信念。独龙族群众在长期封闭的社会环境中,闭合性的交往模式和一成不变的生产生活经验带给他们安全感和归属感。公路修通、网络开通,外界信息就这样涌进来了,原本稳定的价值理念和情感归属突然失去了连续性,在未知的风险面前,需要精准把脉群众的思想实际,适时调整“扶志”和“扶智”的力度。

有了勤劳致富的想法还要有实施想法的能力,根据村民接受水平和自主意愿来精准配置教育培训资源,“因村因户因人施策”,真正使“扶智”扶到点子上。习近平总书记在陕甘宁革命老区脱贫致富座谈会上的讲话中说到:“家有良田万顷,不如薄技在身……授之以渔,使他们都能掌握一项就业本领”[15]133。村民致富的技能上去了,致富的想法也自然会更加强烈,满足现状,因循守旧的思想状态因为“薄技在身”就有改变的可能。社会进步了,少数民族群众的美好生活需要也有其独特的变化特征。不仅要努力满足人民的需要,还要正确理解和引导这种需要,牢牢抓住需要的激励功能,激发群众的主体性动因,把“扶志”和“扶智”有机结合起来。

三、人口较少民族地区“内生发展”的实践路径

人口较少民族地区内生发展是一个系统性工程。需要立足乡村现代化治理现实,把方向性原则落实落细。聚力族群世居地,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为导向,地方文化和本土知识为纽带,共同富裕为目标,在充分尊重少数民族群众意愿基础上,由地方决定发展选项,控制发展过程,享有发展收益。引导群众坚定内生发展的信念,基于自身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主导经济社会的良性发展的过程,并与广泛的政治、经济、文化、社会以及生态之间进行更深层次的互动。

(一)审思“真扶贫真脱贫”精神实质,厚植内生发展的信念

习近平总书记的讲话体现了领导集体在充分把握“三农”问题、民族问题发展趋势基础上形成的治理民族地区的思想和理念,是我们研判新理论的重要依据。要充分领会习近平总书记关于脱贫攻坚和乡村振兴的系列讲话精神,结合民族贫困地区发展实际,把握好原则和方略,在真抓实干防止返贫上下功夫。习近平总书记在打好精准脱贫攻坚战座谈会上提到:“不搞大水漫灌,不搞手榴弹炸跳蚤,因村因户因人施策,对症下药、精准滴灌、靶向治疗,扶贫扶到点上扶到根上”[15]82-83。怎么样才算“扶到点上扶到根上”?就是要减少贫困群众对帮扶的依赖性,提升发展的内生性、主动性、自为性和本土性。只有以培育稳定持续的“造血”功能为目标,因村因户因人施策,对症下药,不断提升群众的内生动力,才算是“真扶贫”;只有贫困地区和贫困群众有能力依靠科技推广、成熟的产业条件等资源禀赋形成自主发展、内生发展的态势,才算“真脱贫”。

习近平在解决“两不愁三保障”突出问题座谈会上强调,“脱贫既要看数量,更要看质量,不能到时候都说完成了脱贫任务,过一两年又大规模返贫。”要做到“不返贫”,关键就是走一条“内生发展”的道路,在扶贫攻坚初期,为了补齐发展机遇的短板,国家政策和外部支援作为主动力发挥了“启动发展”的重要作用,脱贫任务完成后,面临着“减贫战略和工作体系平稳转型,统筹纳入乡村振兴战略”的历史任务。相应的,贫困地区的发展也要从依靠外援驱动逐步过渡至内外结合,最终形成稳定的内生发展态势,尤其对于人口较少民族贫困地区而言,内生发展能力才是实现整族振兴的关键。“没有经济上的持续来源,这个地方下一步发展还是有问题。一个地方必须有产业,有劳动力,内外结合才能发展。最后还是要能养活自己啊”[15]131。帮助贫困群众在新的发展环境提高勤劳致富的“心劲儿”,提升生命的韧性和奋斗动力,这比在经济上帮助他们改变困顿的状态要难得多。内生发展强调通过“自下而上”的奋斗,改变对外生发展的“自上而下”的路径依赖。在当下农业发展结构中,以政策的力量和外部优势资源条件为农村农业农民赋权赋能是形成内生发展的能力的关键。要转变思维方式,充分考虑主体的需求和思想意识水平,善用情感沟通工具建立信任感、触发认同感,把外在的治国理念和内在的主体需要结合起来,引导村民坚定信心,厚植内生发展的信念。

(二)鼓励发展道路的本土构建,创造传统生产生活智慧的现代价值

一个民族自治地方本身就是一个自组织,脱贫致富和乡村振兴是地方社会发展与人口素质进步共同推动的结果。以地方群众的自主意志统合所有内部外部发展条件,才能形成稳定的内生发展态势。问题的关键还是在于人,不仅要有自主发展的意志和想法,还要有自主发展的能力。对于人口较少民族地区来说,这个问题变得有些复杂,与主流社会所普遍认同的生产生活逻辑对比,他们传统的生计方式和生存智慧表现出一定程度的异质性特征,不同族群又往往生活在一个个相对封闭的小型社会中,独特的生产生活方式与缓慢发育的经济社会形成了较深的“互嵌”和“共生”的关系。

然而,传统并非都是有价值的,挖掘传统智慧的现代价值也并非易事。时代的发展和乡土社会的变化是不可逆的,传统是回不去了,传统留下来的东西,哪些独具智慧且在现代社会仍能发挥巨大价值;哪些已经随着地区的发展表现出对变化的不适应,甚至和现代化的乡村治理格格不入,哪些对反思当代发展误区有巨大价值,哪些因为缺乏客观条件而丧失现实性……这些问题应该在实践中持续地被甄别。在此意义上分析,“民族传统智慧的现代价值”与其说是被挖掘出来的,不如说是在解决当前民族地区发展的现实问题中,不断被创造出来的。

以独龙族为例,他们的经济逻辑对“好的生产方式”有自己的价值判断标准:满足生活、求安全、不贪心,“地育万物、量力而出”[20],这些理念对反思现代文明有着重要的价值。现代科技的发展使人们对自然的认识更准确更精细,不断放大主体能力同时,也使人日益与自然疏离。在独龙族传统的农业社会中,劳动与自然的关系是如此的直接和紧密,对自然的敬畏,镌刻在经济思维和文化生产方式里。人们易把不同的生产生活和社会文化类型看作保守和低效,这是一种非理性的思维[8]。“不同”并不代表“落后”,然而“不同”要被接纳、认同和传播,还要依靠对其“新价值”的创造和诠释。考察独龙族“满足生活、求安全、不贪心”的理念产生背景,要追溯到过去生产力水平低下,独龙族人长期受大自然压迫的社会现实中,这在他们的神话和宗教信仰中都有体现[21]。所以独龙族的传统理念也蕴含了“保守和退缩”的思维特征,与当代经济社会的发展要求格格不入,有必要在新的时代条件下对其进行改造和转化。

发现、改造和创新“民族传统现代价值”的不是理论家,而是在现实土壤中谋生活的当代少数民族群众。传统如果有生命力,就是一个开放的系统,在不断吸取时代精华过程中辐射出适应和超越的力量,从而成为推动整族进步的精神源泉。少数民族群众“对中华民族共同体的认同”“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认同”提升了“少数民族传统”的生命力,是让传统真正活在当下的现实力量。着力构建民族传统智慧的现代价值是涵养人口较少民族地区内生发展能力的重要维度,对整个族群与时代共同进步有着重大的现实意义。

(三)立足乡村振兴的资源禀赋,拓展内生发展的多元路径

与依靠国家政策和外部支援为主动力的发展形态不同,内生发展体现出地区较强的本土性,乡土资源禀赋就成为拓展内生发展实现路径的前提条件和物质载体。虽然资源禀赋有先天的优劣之分,但是对先天资源禀赋的改造和利用更为重要。要转化发展思路,树立系统性发展的观念。“这些地方要想富,恰恰要在山水上做文章。要通过改革创新,让贫困地区的土地、劳动力、资产、自然风光等要素活起来,让资源变资产、资金变股金,尊重地方在发展中的资源禀赋特点,发挥群众的主体性和积极性,重视地方所特有的价值体系和文化传统,也将外部的有利因素纳入农村发展可资利用的资源,盘活内部和外部全要素,让人口较少民族地区的发展困境能够在系统性的视角中通过多元实践路径得到逐步的改善”[22]50。

第一,强化党的思想引领,巩固民族团结进步成果。发展内生动力,必须要把党的思想引领作为鼓励多元化发展的前提条件。一个异质化程度高的多元社会是很难形成统一的民族国家认同和稳定的政治和谐的。因此,必须把政治认同置于基础性地位。如独龙江乡把思想引领融入到乡规民约的建设中,通过家庭内务“每日一晒”评比活动,“最美庭院”创建评选活动,引导独龙族群众“听党话,跟党走”,向上向善、孝老爱亲。

第二,做好人才的培养和引进工作。乡村振兴依靠人才,然而城市对农村人才“虹吸”效应日益凸显,农村人才流失严重已成为农村发展的瓶颈之一。要做好人才的培养、引进工作,就要提升乡村工作的获得感和荣誉感,提升农村工作环境的吸引力。在乡村形成人才、土地、资金、产业汇聚的良性循环。

第三,结合民族传统的生产生活习惯进行产业帮扶的内生性建构。减贫成效要有可持续性,就要解决外在帮扶落地生根的问题。经济社会发展瓶颈如果缺乏本土化的解决方案,外来帮扶项目很容易水土不服。一旦惠民政策和资金扶持减弱,外部引进的项目就会丧失持续发展的支撑力。充分发掘民族文化内涵,深入了解民族心理,传承本土优良文化传统,从而避免外来帮扶的水土不服。既能够顺利地培育现代知识结构、价值观念,又保存了本民族的特色,使得传统与现代要素碰撞出积极的能量。以外部先进的管理技术、经营理念和营销方式,提升村集体经济的市场竞争力,着力改变农民在市场经济中的弱势地位。

第四,着力扶持本地农业经营主体的经营引进项目的能力,使其发挥带动周边小农户致富的作用。《乡村振兴战略规划(2018-2020年)》提出“鼓励新型农业经营主体带动小农户专业化生产”,本地农业经营主体与小农户有天然的社会文化关系,要强调产业发展的内生性、靶向性、精准性必须考察小农户与农业经营主体的共生关系[23]。依托新型农业经营主体带动小农户,有利于形成经济、社会、文化、生态协同发展的局面。

第五,深化产业发展效能,打造社会全方位协调发展的态势。乡村振兴离不开产业的发展,然而,产业发展不是一项孤立的事业,在产业、民生、文化建设、生态保护一体化的发展格局中,产业发展是带动其他事业的引擎,其他事业的协调发展也反过来促动产业的进步。2020年底在独龙江乡的走访中可见乡干部日常工作涉及到产业帮扶、人居环境建设、历史文化传承、教育事业、医疗卫生保障、边境管理、宗教管理等,各项事业错综复杂交错在一起互相影响。乡政府在长期的实践中摸索出一套统筹规划综合治理的逻辑,努力使上级的政策与乡土社会结合起来。这种努力对提高帮扶措施和外来思想的本土适应性是至关重要的。利用政策叠加效益,努力打造一体多维的格局,把基层治理效能从劳动生产拓展至更广泛的日常生活,从产业发展延伸到乡村文明的整体振兴,才能把乡土社会内生式发展切入到乡村振兴的主题上来。

(四)讲好脱贫攻坚的中国故事,营造全社会紧密团结齐心协力的局面

第一,及时进行中国治贫方案的理论构建,为提升国际影响力奠定基础。中国成为世界上减贫人口最多的国家,也是世界上率先完成联合国千年发展目标的国家,中国的治贫优势已经形成。要有力回应西方对国际社会治理的话语霸权,为全球贫困治理和乡村社会发展提供中国智慧,就必须对乡村发展经验进行体系化、学术化的理论构建,这是治国理政现代化水平提升的必然选择,也是一个世界文明大国肩负起责任与担当的必然选择。尤其是对人口较少民族而言,对其内生性发展的问题进行系统的理论提炼,不仅为这些地区的中长期规划和内涵式发展指明了政治立场和战略方向,也对形成有世界影响力的民族地区治贫理论有重大的现实价值。

第二,锚定发力关键处提升理论解释能力,为顶层设计提供科学依据。政策方略的有效性依靠科学的制度安排,在顶层设计指导下探索和创新,才不会丧失战略定力,然而,顶层设计也是汇集实践经验来保证其科学性的。在基层社会治理中及时对实践具象经验进行逻辑提炼和理论构建,把党治理贫困的实践优势转化为理论优势和话语优势才能为理论创新和顶层设计奠定实践基础。独龙江乡于2018年底,贫困发生率从2011年的71%下降至2.63%,实现了整族脱贫、一步跨千年的历史“蝶变”[24]。对独龙江脱贫经验进行理论提炼,需要锚定解决问题的发力点,把来自基层治理的实践智慧提炼为系统的理论,及时为乡土社会的现代化治理提供科学依据。独龙江脱贫胜在“精准”:从中央到地方通过一项项政策措施将国家扶贫的物资通过“精准滴灌”的方式输送到贫困之根,从精准识别,精准帮扶和精准考核,实现帮扶的快、准、稳[25]。既然发展的本土性和多样适应性是内生发展的一个重要的维度,那么对每个人口较少民族地区独特的内生发展方式进行理论阐释和经验总结,就不仅不是一种碎片化的理论构建方式,相反,它与建构共性和本质规律的理论工作同等重要,甚至是后者能顺利进行的基础和前提,能够为民族地区全面脱贫与乡村振兴的无缝衔接拓展了地方性知识样本和可推广的应用经验。

第三,发挥宣传思想工作的示范带动作用,营造勤劳致富的社会氛围。独龙江乡过去长期生活在边疆小型封闭社会,在道路修通后,本民族的文化和价值观念受到了现代经济体系、文化观念、生活方式的冲击,形成了一个文化渐染态势。在文化渐染客观发展的过程中,价值体系重建有着多重可能性。筑牢民族工作领域意识形态安全防线,事关祖国统一、民族团结和社会稳定[26]。发挥宣传思想工作示范带动的作用,对文化渐染进行有目的、有计划的引导,有利于纠偏思想误区,实现经济社会与文化观念之间的协调发展。例如,独龙江乡宣传干部定期下乡宣讲政策,乡党委每周三举办谈心会,把党的思想引领与产业发展结合起来,通过建立微信公众号等方式讲好身边的脱贫攻坚故事,在村民的需要和国家的意志之间搭建沟通桥梁,引导村民正确理解国家政策,创造条件让四个自信和五大认同的种子生根发芽。

结语

内生发展理论为人口较少民族地区巩固脱贫成果提供了全新的理论视角。在脱贫攻坚与乡村振兴过渡的阶段,提高地区的内生发展能力是保证人口较少民族地区发展战略延续性和脱贫成效可持续的必然选择。不同民族的内生发展道路都具有本土的特殊性质。在党的坚强领导下,独龙族群众以特色产业为抓手,打造全方位协调发展的态势,利用政策叠加不断提升地区的内生发展能力。对独龙江乡内生发展道路的探索,或能为过去长期处于深度贫困的人口较少民族地区从依靠外援驱动逐步转向依靠内生发展拓展了地方性知识样本和可推广的应用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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