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九洲,王蕾蕾
(青岛大学 历史学院,山东 青岛 266071)
自环境史兴起以来,学者多将注意力投注在了宏大时空区域的研究之中,关于细微时空尺度的研究还较少,而对具体乡村环境史问题的探讨尤为罕见。乡村环境史的理念、范式、方法等问题还值得深入探究。笔者特撰此文,以西柏坡为例勾勒中国乡村环境史研究的大致框架,不当之处,敬请方家批评指正。
环境史最早于20 世纪70 年代兴起于美国,后渐次影响其他国家,于20 世纪90 年代初传入我国。我们注意到各国环境史研究风格虽各不相同,但也有许多共通之处,其中尤为突出的便是中外环境史大都偏重宏大叙事,所关注的空间范围较大,而时间尺度则较长。宏观环境史自有其独特价值,但也有根深蒂固的缺陷。尤为重要的有两点,一是宏观环境史研究往往是在做裱糊匠式的研究,即将分布于不同地点的零散材料简单拼接起来,以此作为整个区域的环境史的本来风貌,这往往导致较为严重的失真;一是宏观环境史往往只有骨架而缺少血肉,往往无法刻画出细微情景,也无法全面展开引人入胜的故事。
一如为了矫正宏观史学的缺陷而产生了微观史学,为了矫正宏观环境史的缺陷,也有必要推进微观环境史研究。笔者以为,要开展微观环境史研究,主要的研究取向分为两个方面,一为关照较小的空间尺度内的人类生态系统之整体状况,一为关照具体的生态因子的运作状况。后者姑置不论,对于前者而言,最为理想的显然是乡村环境史研究。当我们将视线转向具体的乡村时,人与生态环境之间互动的细节便可更生动地呈现在我们面前。笔者深受《蒙塔尤》与《江村经济》的启发,在几年前曾探究了乡村环境史的研究理念与旨趣,指出:“将环境史与乡村研究结合起来,聚焦具体而微的乡村中的人与自然之牵绊纠葛,透视生态环境制约下的民众生活、社会风貌,探究人们生产生活影响下的生态环境格局,这无疑也将是极有张力的研究取向。”[1]
笔者在规划乡村环境史研究时,首先想到的研究对象便是西柏坡,主要原因有二:其一,这里深受党和政府的重视,社会关注度较高,可以利用的材料较多;其二,笔者曾在石家庄定居多年,先后多次到西柏坡进行调研,有深入的现场考察与切身感悟。这些都为深入研究提供了极大的便利。笔者希望通过细致梳理和讲述历史上围绕西柏坡展开的人与自然互动的各种故事,为推动微观环境史研究深入发展贡献自己的微薄之力。①笔者近年来对微观环境史研究做了较多的理论探讨和实证分析,除了上引文章,尚有赵九洲《环境史研究的“环境问题”》,载《鄱阳湖学刊》2012 年第1 期;赵九洲《环境史研究的微观转向——评〈人竹共生的环境与文明〉》,载《中国农史》2015 年第6 期;赵九洲、宋倩《环境与民俗:武安传统物质生产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6 年版;赵九洲、宋倩《石家庄文化通史·魏晋北朝隋唐五代卷》,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8 年版。笔者已在环境史理论方面从事了多年的研究,发表了若干论文并形成了一系列有创见的观点与理论,以此为基础开拓微观环境史研究的新局面,相对较为容易。笔者近年来已大力开展了若干实证研究,关于武安物质生产民俗的专著已然定稿并将出版,由县域而进一步压缩范围,开展乡村环境史的条件也已成熟。
由于西柏坡有着独特的历史地位,学界对其极为重视,学者们从不同学科领域和不同观察角度切入进行了大量的研究,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一个崭新的“西柏坡学”正在悄然形成。①赵新月将关于西柏坡的学问称为“坡学”,并自称为坡学创立人,是否果真如此或值得商榷,但西柏坡学已蔚然成风当无疑问,可参看氏著《西柏坡学发凡》,中国青年出版社2008 年版。高校与科研院所相继成立专门的西柏坡研究机构,②如石家庄学院于2012 年设立学术研究机构“西柏坡文化研究中心”,河北师范大学于2013 年设立学术研究机构“中国共产党革命精神与文化资源研究中心”。此外,还有2011 年民间自发建立的半官方研究机构“中国西柏坡精神研究院”。政府与学界多次举行学术研讨会议,设置各种科研项目。③笔者检索到的国家社科项目即有2 项,均由河北师范大学教师负责,分别是李建强的“西柏坡时期中国共产党历史文献整理与研究”和王玉平的“西柏坡与新中国”,前者还是重大招标项目。河北省社科基金项目则更多,因为无完整名录可供查询,以石家庄学院2016 年立项课题为例,总计13 项课题中以西柏坡为研究对象的即有2 项,分别为笔者的“西柏坡环境史研究”与温小勇的“西柏坡时期协商民主实践研究”。余不尽举。历史学科之外,其他社科领域的学者对西柏坡的兴趣同样浓厚,马列、社会学、政治学、教育学、管理学、经济学等学科学者也都广泛参与了西柏坡研究。学界的各种论著不断涌现,各种专著层出不穷,而论文数量尤为可观,笔者在中国知网中以西柏坡为关键词进行检索,共查得2 050 篇文章。
目前学界主要围绕四个方面开展研究,限于篇幅,不能一一列举所有成果,每一个方面均举一部专著和一篇近年发表的论文来稍作分析。
其一,中共中央在西柏坡的史事梳理考订。如《中共中央移驻西柏坡前后》一书即对中央转战陕北到移驻西柏坡再到进入北平的全部史事进行了详尽的梳理与考订,④参见中共河北省委党史研究室《中共中央移驻西柏坡前后》,中共党史出版社1998 年版。《中共中央离开西柏坡赴北平纪实》一文则侧重考订了中央从河北到北平的行迹。⑤参见武春霞《中共中央离开西柏坡赴北平纪实》,载《共产党员》(河北)2019 年第5 期。
其二,西柏坡精神的深度剖析。如《西柏坡经验论要》一书即对党在西柏坡时期的群众工作、治军、治国、治党等方面的经验进行了全面总结,⑥参见冯学工等《西柏坡经验论要》,河北出版传媒集团、河北人民出版社2015 年版。《党在西柏坡时期的国家制度和治理探索》一文则对西柏坡时期的治国理政理念进行了初步梳理。⑦参见燕风《党在西柏坡时期的国家制度和治理探索》,载《石家庄日报》2019 年11 月24 日第4 版。
其三,西柏坡红色旅游的发展问题。如《风雅西柏坡》一书用图文结合的形式展现了西柏坡的自然景观与红色文化风貌,⑧参见李灵巧图、张志平文《风雅西柏坡》,河北教育出版社2007 年版。《西柏坡红色文化产业发展的创新思路》一文则提出了西柏坡红色文化的传播及其文化产业的发展新理念。⑨参见周志平、陈兰新、陈璐琪《西柏坡红色文化的传播及其文化产业的发展创新研究》,载《石家庄学院学报》2019 年第2 期。
其四,西柏坡时期文献的发掘与研究。如《西柏坡纪念文集》汇集了若干在西柏坡生活、战斗过的老同志们的回忆文章并整理了若干重要的史料,⑩参见马绍忠等编《西柏坡纪念文集》,河北人民出版社1989 年版。《西柏坡纪念馆口述历史工作实践中的几点体会》一文则对西柏坡口述史资料的搜集整理相关问题进行了探究。⑪参见崔霞《西柏坡纪念馆口述历史工作实践中的几点体会》,载《中国纪念馆研究》2018 年第2 期。
虽然有相当多的成果含金量较高,但毋庸讳言的是,跟风应景之作也比比皆是,“虚热”现象比较明显。以2019 年发表的相关文章为例,相当多的是发表在报纸和普通刊物上的非学术论文,而学术论文所发表的刊物层次也较低,较有分量的只有《河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上发表的2 篇文章。⑫王玉平、郭蕊《严明党规党纪的历史鉴戒——以西柏坡时期为例》,载《河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 年第3 期;刘森《西柏坡时期中共隐蔽战线斗争的独特功能》,载《河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 年第3 期。另外,还检索到7 篇硕士论文,但相关研究在学理高度和创新性上也并不理想。⑬杨国勇《西柏坡精神研究》,华北水利水电大学2019 年硕士论文;梁帆《西柏坡时期晋察冀解放区翻身农民参军工作研究》,河北师范大学2019 年硕士论文;付海芬《西柏坡时期中国共产党全面执政准备研究》,武汉科技大学2019 年硕士论文;张梦恬《西柏坡时期中共凝聚意识形态共识研究》,河北师范大学2019 年硕士论文;周乾《论西柏坡精神对党内政治文化建设的贡献》,华中师范大学2019 年硕士论文;张晓慧《西柏坡精神研究》,河北大学2019 年硕士论文;殷悦《西柏坡红色文化拓展教育基地公共艺术设计研究》,内蒙古师范大学2019 年硕士论文。
需要注意的问题和努力的方向有以下几点:其一,浮泛之作较多,空谈与口号式的研究并不罕见,应凝神聚力打造有深度有内涵之精品;其二,研究思路单一,视野较窄,在少数问题上扎堆现象明显,还需在创新上下功夫,着力发掘新的研究领域;其三,重人事而轻自然,对西柏坡的人与自然互动关系之关注还较少,有大力推进的必要。
学界的研究已经深入到了西柏坡的方方面面,但迄今为止,尚无人关注其环境史,本课题尝试在这方面进行突破。我们将突出环境因子的重要作用,让“自然进入历史”,但也不轻忽人的影响,让“历史回归自然”①关于环境史的这一宗旨,最早由李根蟠提出,见氏著《环境史视野与经济史研究——以农史为中心的思考》,载《南开学报》2006 年第2 期。。探究西柏坡的人与自然交互作用,剖析何以“新中国从西柏坡走来”,何以博大精深的建国建党思想能在这里萌发、升华,何以这里能成为红色旅游胜地并拥有持久的魅力等一系列问题。同时,我们还将深入梳理人们生计活动、社会生产与周边环境彼此因应的历史脉络,由西柏坡而推展开来,思考广大乡村地区发展过程中面临的环境问题,规划未来的绿色发展之路。
我们将以古鉴今,关照现实,反思过去,展望未来。故而西柏坡环境史研究既有一定的学术意义,又有着较高的现实价值。
西柏坡的环境史研究的时间范围是20 世纪40年代至今,但论述相关问题时将回溯到更早历史时期。空间界定以西柏坡村为主,但不拘泥于这一界定,还会涉及周边的部分村庄。主要结论其实不仅仅适用于西柏坡,也适用于京津冀乃至整个华北的多数乡村。有学者指出,微观史学“并不是主张仅仅局限于对某个微观现象的孤立研究,而是主张尽可能通过研究微观现象同时看到或折射出其他方面的现象”[2]。笔者也曾强调微观环境史是要“透过一滴海水看见整个海洋”,“绝不唯小问题是从,也不就小问题论小问题,透过小问题,拓展开来,窥探到更宏大层面上的人与自然之互动面向”[1]。我们关注的西柏坡,既是平山之西柏坡,同时也是华北之西柏坡,中国之西柏坡。我们将全方位呈现西柏坡自古至今的人与自然互动关系的面貌,我们开展的是一项微观环境史研究,但不是为了微观而微观。我们希望以本研究为基础,更细致、更深入地理解生态系统运行的特质,在不远的将来能推出更全面也更成熟的华北环境史专著,进一步再将研究推展到其他区域。
西柏坡环境史研究的主要路径规划如下:其一,探究西柏坡经济生产与生态环境的基本面相,梳理两者交互作用的发展脉络;其二,用环境史理念分析“历史选择西柏坡”的原因、岗南水库兴建的影响、西柏坡高速公路的经济与生态效应等重大历史事件,构建全新的话语体系与阐释模式;其三,从环境史的角度看红色旅游发展成败得失,思考文化产业绿色发展之路;其四,在前三步研究的基础上,关注当代乡村生态危机,思考乡村未来的发展道路。
西柏坡环境史研究重点是勾勒西柏坡的社会与生态变迁脉络,梳理两者的交互作用与彼此因应关系,对中共中央入驻与搬离、水库兴建与移民、由农业向工商业的转变、红色旅游的发展以及西柏坡高速的兴建等较为重要的历史现象进行全新的体认。同时深入考察70 年来西柏坡社会发展中面临的环境问题,思考如何构建环境友好型的新农村。我们尝试以西柏坡为重要的切入点,深入践行环境史研究的“生命关怀”的核心理念,探究人与周边自然环境中的其他生物如何结成生命共同体并协同演进。②这里借鉴的是王利华近年来倡导的理念,王氏在一系列文章中强调了环境史的“生命关怀”与“以生命为中心”研究旨趣,可参看氏著《学名·义理·骨架——中国特色环境史学理思考之一》,载《社会科学战线》2019 年第9 期;《探寻吾土吾民的生命足迹——浅谈中国环境史的“问题”和“主义”》,载《历史教学》(下半月刊)2015 年第 6 期;《浅议中国环境史学建构》,载《历史研究》2010 年第 1 期。余不尽举。
我们的学术诉求是推进西柏坡研究深入发展,全方位解读西柏坡区域的人与自然互动关系,探究西柏坡的山川河流、作物结构、动物种群以及人们生计方式的沧桑巨变,为西柏坡历史上发生的若干重大事件提供不同的研究范式与阐释模式。同时,以本研究为基础,积极开展中国乡村环境史研究,构建微观环境史的理论体系,探究微观环境史的研究方法,改变环境史一味追求宏大的弊病,关照较小区域的生态系统风貌或具体自然事项的流变。
学术思想方面,努力彰显环境史的微观取向的重要学术价值。乡村生态系统是整个人类生态系统的基础组成部分,单个的乡村虽然具体而微,千千万万的乡村却构成了中国社会的基石。不探究微观环境问题,就不能真正理解人类生态系统的机能与运作情况。不探究乡村环境史,就不能理解中国环境史。故而深入探究乡村环境史显然是环境史研究中极有价值的研究课题,目前相关研究还较少,本课题将在这一方面进行突破与创新。
学术观点方面,指出历史选择了西柏坡,同时也是生态环境选择了西柏坡。西柏坡之所以成为西柏坡,社会条件固然重要,而独特的生态特质同样重要。更进一步来看,独特的社会条件,恰恰也是植根于独特的生态条件基础之上的。利用环境史思维来解读重大历史事件与历史现象,这是本课题学术观点上的独到之处。
我们的现实诉求是回望历史,立足当下,展望未来,尝试以史为鉴,规划环境友好型的红色旅游发展战略,深刻总结过往和当代环境问题方面的经验教训,建设美丽乡村、绿色乡村,为乡村地区未来的健康发展提供智力支持。
西柏坡环境史研究要关照的主要内容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其一,理清西柏坡经济社会与自然环境的基本状况,梳理西柏坡历史上的社会生产与生计活动变化脉络,分析其与环境之关联,探究社会、生态如何相互作用、相互影响。比如西柏坡因柏坡岭得名,柏坡岭因山岭上翠柏苍郁得名;西柏坡向东不远有柏里村,因“村址南石崖上古柏参天,婉如屏障般掩映村庄”而得名;西北坡西北不远又有柏岭村,因村东“翠柏掩映,河清岭翠”而得名。则西柏坡及其周边地区柏树的分布与变化显然值得探究。①参见平山县地名办公室编《平山县地名志》,内部印行本1983 年版,第290、292、347 页。又比如,西柏坡一带历史上水稻种植非常普遍,滹沱河两岸有36滩,稻田面积多达5 万多亩。②参见平山县政协编印《大搬迁——平山县水库移民纪实》,内部印行本2014 年版,第6 页。可随着时间的推移,现在的人们已经很难想象历史上的西柏坡周边地区为稻米之乡,这样的变化也将是西柏坡环境史的重点关照对象。
其二,着力分析20 世纪40 年代西柏坡的人文与环境特质,勾勒中共中央入驻西柏坡和“新中国从这里走来”的生态环境背景,对重大历史事件进行全新解读。比如,中共中央选择西柏坡作为入驻城市前的最后一个农村指挥部,考虑的主要因素有四:地理位置隐蔽交通便利,群众基础较好,物产较为丰富,而村子分布还相对集中,而这些显然都与西柏坡周边特定的生态环境状况息息相关。③参见赵新月《西柏坡学发凡》,中国青年出版社2008 年版,第208 页。
其三,深入探究兴修岗南水库、黄壁庄水库与库区大移民的前因后果,探究这一重大事件所引发的西柏坡周边区域之社会与生态变迁,并梳理水利工程对更辽阔区域的深远影响。据统计,两个水库兴建过程中,平山县共搬迁91 个行政村,拆分后形成了132 个搬迁村。岗南水库共迁移人口43 297 人,淹没耕地、苇田40 241 亩;黄壁庄水库共移民40 397 人,淹没耕地35 990 亩(其中水浇地31 521 亩)。[3]453这显然是西柏坡周边地区亘古未有之生态大变局,值得深入探究。
其四,思考西柏坡交通体系构建所产生的社会与生态效应,探究红色旅游发展过程中面临的多层次问题,思考文化传承与生态建设之道,探寻理性发展之路。比如,西柏坡高速公路便是为了构建石家庄市与西柏坡之间的直达高速通道而兴建的,2012 年全县建成通车后进一步推动了西柏坡红色旅游的发展,其中2012 年至2016 年西柏坡出入口每年交通量自然数分别为 1 740 875 辆、1 674 644 辆、994 762辆、1 254 229 辆和1 170 420 辆,数量非常可观。[4]996据统计,2019 年大年初一探访西柏坡的游客达到2万人,[5]而2019 年国庆长假前6 天探访西柏坡的游客数量达17 万人,[6]近些年每年到访游客数均在300 万以上,[7]巨大的客流量显然也会对当地的社会与生态产生重要影响。
其五,透视当代西柏坡发展过程中面临的社会与生态问题,反思华北乡村面临的环境难题与破局之路,规划农村绿色发展方略。比如,西柏坡地区的农村生活污水排放不仅关涉附近地区的生态环境,亦且对整个石家庄的饮水安全产生重大影响,对污水进行收集与处理势在必行。[8]企业生产过程中的扬尘、废水与废气排放会对周边环境产生深刻影响,尤为典型的是西柏坡电厂。④谷裕《大型火电厂灰场的扬尘治理》,载《粉煤灰综合利用》2010 年第1 期;张彩云、苏国军《西柏坡电力实现环境与经济效益双赢》,载《河北企业》2004 年12 期;郑东阳《西柏坡电厂废水处理改造项目综合效益评价》,华北电力大学硕士论文,2017 年;郎芳《西柏坡发电有限责任公司脱硝改造项目前评价研究》,华北电力大学硕士论文,2013 年。大型基建工程施工与运作过程中的环境保护问题,影响较深入的是公路建筑与维护。⑤崔丹娜《河北省西柏坡高速公路生态袋土壤变化与植被恢复情况分析研究》,河北农业大学硕士论文,2015 年;王丙占《关于西柏坡公路设计中生态环境保护措施的探讨》,载《北方交通》2010 年第4 期。此外,旅游开发与生活方式的变化导致的物能流动与农村垃圾处理产生的环境问题也特别重要,河流成为垃圾清道夫与水库变成垃圾收容所的问题非常严重,值得深入探究。
开展西柏坡环境史研究,也面临着一系列难题,主要有史料、方法、价值取向等问题,需要认真规划应对方略,试分述之。
研究过程中,必须要解决史料相对不足的问题。虽然相较于一般农村而言,西柏坡的文字资料相对较多,由于开展的是微观的村庄研究,关照的又是传统文献留意较少的人与自然关系,所以直接可用的文献记载依然零碎且分散,需下大工夫搜寻。
解决史料问题,主要的应对方略包括三个层面。一是穷尽所有关于西柏坡的传统史料,方志材料如历代《平山县志》《平山县新编乡土志》《平山县志料集》《平山县地名志》《石家庄地区志》《石家庄地区水利志》《西柏坡电力志》等,回忆文集如《西柏坡纪念文集》《非凡岁月:西柏坡——平山重大革命历史事件和人物史录》《大搬迁——平山县水库移民纪实》等,资料整理为主的论著如《西柏坡来电》《非常史录——西柏坡画传》《新中国从这里走来——西柏坡之旅》等,史事研究如《中共中央移驻西柏坡前后》《西柏坡史话》《西柏坡经验论要》《西柏坡时期政治建设》《西柏坡时期社会建设》《西柏坡时期军事建设》《西柏坡时期文化建设》等,都是可资利用的资料宝库。
需要特别注意的是,民间文学汇编也是宝贵的资料。20 世纪80 年代各省、市、县文化部门都组织编纂了民间文学三套集成,虽然文学、民俗学等领域的学者关注较多,可是多数历史学者仍不甚措意,而对其史料价值更缺少清晰的认识。虽然民间文学中具体人物和情节不一定是真实的,但其对社会生活细节的描写却有着极高的写实性与合理性,而且相当多的细节描写是其他文献所无法提供的,可以弥补一般史料的不足。倘善加利用,三套集成将成为我们的资料宝库。目前可以检索到的资料有《平山民间故事选》《石家庄地区歌谣卷》《石家庄地区谚语卷》《太行山的传说》等,这些书也都纳入到了我们的研究视野之中。
二是加大对非传统史料的运用力度。金石、碑刻、题词、旧址等文物遗存资料,应该加以利用,诸如《风雅西柏坡》《西柏坡石刻园题词书法征选》等前人初步整理的资料需要充分利用,还应再进一步实地走访踏勘庙宇、祠堂、坟墓等场所,发掘新资料。石家庄境内的各种考古发掘报告我们将进行全面的梳理。已有的考古发掘报告要细致梳理,力争将纸上材料与遗迹遗物相结合,书写出材料扎实、有血有肉的西柏坡环境史。
我们也将尝试较多运用口述史资料,口述史是“以采访亲历者来记录历史的一种田野调查方式”[9]56,目的就是“收集、整理口传记忆以及具有历史意义的观点”[10]119,“更能从感性层面帮助人们理解历史”[11]18,口述史“是一种基于主体间的交往活动”,“访谈者是主体,受访者亦是主体,同时口述史的阅读者和使用者亦是主体”[12]。由于我们关照的主要是近70 多年的历史,存世的亲历者较多,这为我们积累口述史资料创造了极大的便利。①有西柏坡纪念馆的工作人员即对西柏坡口述历史资料搜集利用问题进行了思考,参见崔霞《西柏坡纪念馆口述历史工作实践中的几点体会》,载《中国纪念馆研究》2018 年第2 期。
我们还将深入发掘、整理与运用图片、影像等新型史料,得益于影像技术的发展和影像资料在民间的普及,加之特定时期内西柏坡的特殊历史地位,可供我们利用的影像资料较为丰富,善加利用,将大大提升研究的水准。利用这些资料时,还可选取同一地点不同时期的影像资料进行比对分析,将帮助我们更直观地体认地表景观、河流走向、草木植被等生态环境的深刻变化。②近年来图像史学(又称“形象史学”)方兴未艾,但环境史学中的图像利用问题尚未引起足够重视。相关问题可参看张弓《从历史图像学到形象史学》,中国社科院历史所文化史研究室编《形象史学研究》(2013 年),人民出版社2014 年版;陈仲丹《对图像史学的界定和思考》,载《光明日报》2014 年4 月23 日,第16 版;蓝勇《中国图像史学的理论建构略论》,载《光明日报》2016 年5 月21 日,第11 版。余不尽举。
此外,各级政府发布的文件、报刊发表的文章、契约文书等资料也应大力发掘,笔者已搜集到岗南水库相关文件若干份,实为研究水利工程兴建与生态变化的宝贵一手资料。今后还将进一步搜集相关文件、文章,并重点查找民间土地买卖、资金借贷、聘书、婚约、商品租赁赊卖等契约文书资料。
三是活用其他区域或其他时段的材料。由于关注的是较小时空范围内的问题,研究特定问题时,穷尽可资利用的所有材料后可能仍显捉襟见肘,所以我们在扩大史料来源的同时,可能还会进行若干变通。
以彼证此,即用他处的材料说明此处的相关问题。比如在关注岗南水库与黄壁庄水库蓄水后的聚落点变动与农业生产格局变化问题,就可以在利用西柏坡周边村庄资料的同时,适度利用获鹿(今鹿泉)与灵寿的相关资料以作必要之补充。[3]254-262而关注库区移民问题时,移民主要在平山境内安置,但也有较多人在栾城、元氏、获鹿、石家庄市郊区等地安置,更有人远迁山西榆次,①1959 年3 月底,平山县677 户2 561 口移民远迁山西榆次;1960 年3 月,他们又历尽艰辛返回故里。这是研究库区移民问题时必须关注的重大事件。参见平山县政协编印《大搬迁——平山县水库移民纪实》,第30-32 页。适度利用这些区域的材料显然可以帮助我们更全面地认识相关情况。
以后证前,即用后来的材料说明先前的问题。比如在探究20 世纪50 年代、60 年代水灾所造成的社会效应与生态影响,也可以利用2016 年石家庄地区“7.19”水灾的相关报道来进行类比分析,石家庄市区停水多天的事例也可以帮助我们理解西柏坡环境事件对相隔较远的其他区域之影响。②2016 年7 月18-21 日,河北省大部地区普降暴雨,尤以7 月19 日为最,石家庄地区水灾也极为严重,西部山区平山县、井陉县、井陉矿区、赞皇县、灵寿县域鹿泉市等地遭受重创,石家庄市区也受到了严重的影响。可参看杨健、杨运船、贾秀芳《石家庄2016 年“7·19”暴雨洪水分析》,载《水科学与工程技术》2017 年第3 期;王巍、李莉《石家庄气象专家详解“7·19”大暴雨是如何形成的》,河北新闻网,http://sjz.hebnews.cn/2016-07/25/content_5683160.htm。
以大证小,即用全局性的材料说明较小区域的问题。很多事项并非西柏坡之特例,往往是更辽阔区域甚至全国的通例,比如土改与农村社会生态之变动、高产作物种类与品种的推广、特定作物的减少(比如谷子、高粱、小米、豆类等)、大建水利工程、灭四害运动、公社化、深耕运动、役畜的增减与最终消失等、水源涵养、乡镇企业发展等都与其他地区有着显著的共性,完全可以用华北乃至全国的资料来弥补本地资料之不足。
当然,其他区域或其他时段的材料运用的合理性问题,必须在论证的具体情境中作出相应的评判与分析。
研究西柏坡环境史,人与自然两个层面均有涉及,可谓包罗万象。举凡政治、经济、军事、民俗等社会生产生活的方方面面,人类、动物、植物、非生物、自然现象等生态系统的诸多影响因子,都要囊括其中,如何理清头绪,统筹安排,也是研究能否成功的重要制约因素。如何谋篇布局,如何架构权衡,颇费思量。要做宏观环境史研究,学者“要有庞杂的知识储备,更要有复杂的头脑”[13],做微观环境史研究亦复如此。开展研究时,要力求全面,把尽可能多的事项纳入到我们的视野中。但又不能平均分配兵力,不应面面俱到,而应突出重点,层次分明。
我们必须开展跨学科研究,要综合运用历史学、生态学、农学、经济学、人类学、社会学、地理学等诸多学科的理论范式与分析方法,要活学活用跨度如此之大的知识,极具挑战性。多数环境史学者一直在努力追求环境史的多学科交叉融合,但毋庸讳言的是,多数研究只是浅融合甚或伪融合,要改变这样的现状,也很有难度。②我们要真正整合学科的研究方法与分析范式。研究理念方面,以小见大,发散式的思维,我们的研究对象是西柏坡,但目的不在于就西柏坡论西柏坡,而是以西柏坡为整个研究的切入点,将由点及线,由线成面,由西柏坡生发开来,探究华北乡村社会与生态变迁的整体面相。文本解读之外,重视田野调查和现场访谈方法的运用,同时大量使用生态分析和数理统计,使跨学科研究不再仅仅是噱头而是落到实处。
严谨学术研究与革命颂歌之间的区分度难以掌控。“学术研究不应该从属于政治, 但也离不开政治”,如何权衡好学术研究与政治宣传两者的关系,也是本课题不得不面临的挑战。[14]将革命圣地西柏坡作为研究对象,极容易作出纯粹讴歌式和口号式的浅层次研究,还容易作出刻板总结经验成果的教条式研究。目前的多数成果,不受困于前者藩篱,便落入了前者之窠臼。我们要努力的方向是,要突破定势思维和惯性逻辑,不过分迎合地方政府的喜好,不过分屈从于经济文化发展的需求,也不过分沉迷于急功近利的现实考量,真正熟悉相关史料,提炼不同于流俗的学术思想,客观、公允、全面、理性体认西柏坡人与自然之互动历史进程。如此,才能推出不同流俗而又具有学术价值的西柏坡环境史论著。
综上所述,本文提出了开展西柏坡环境史研究的整体构想,主要探究了西柏坡环境史为什么要做、做什么和如何做三个方面的问题。我们认为乡村环境史是环境史极为重要的组成部分,是环境史“微观化”的重要取向之一。只要领悟西柏坡环境史的研究意义,明了研究的主要内容,掌握研究的理路,则一部厚重、深刻、睿智、灵动的乡村环境史必将徐徐展现在我们的面前,笔者愿为书写这样的环境史论著而不懈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