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 辉
鲁迅先生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一文选自散文集《朝花夕拾》,这部散文集创作于1926年,是鲁迅唯一一部散文集,原名《旧事重提》,后更名为《朝花夕拾》。一朝一夕,顾名思义,从年少的时光中拾取美丽的光影,在晚年的时候进行回味品析。这本回忆散文从多个角度记叙了鲁迅先生童年、少年和青年时期的生活,这里有他在故乡绍兴生活的片段,有他辗转南京出国留学的经历,整本书为我们描绘了旧中国的各种生活现象,如实记录自己在茫茫黑夜中求索并最终长大成人的历程,并诚挚地写下对往日亲友、师长的怀念。
《朝花夕拾》中的文章或以人为题,如《藤野先生》《范爱农》;或以事为题,如《父亲的病》;或以民间庙会、戏剧角色为题,如《五猖会》《无常》;或以小动物命题,如《狗·猫·鼠》。比较特别的是《阿长与〈山海经〉》,以一个人和一本书为题。《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这个题目以作者童年的两个空间为题,“百草园”与“三味书屋”两个地点的相似之处是都有许多有趣的地方,有趣的事、有趣的物、有趣的人,还有能发现这一切的作者的童心。本文从三个方面对《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进行分析:首先是作者以晚年生活的身份切入童年少年时代的经历,文中自然穿插着两种身份婵变的语境,这种逻辑的交错引人遐思。其次,会把本文置身于整部《朝花夕拾》的框架中去消化理解,尤其是文本中鲜活的人物,他们并非片段式的,更是链接作者成长痕迹的亲友、师长,在作者鲜活的成长记忆中,对这些人物的褒贬评价也成为丰富他批判思想的基石。最后,我们品味作者幽默诙谐语言的同时,也要试着去读懂隐藏在揶揄调侃背后,作者对小人物的理解,读出趣闻背后对往日时光的留恋与厚爱。
在《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我们可以看到鲁迅先生和童年的自己在文本中交互出现,这种跨越年龄的语言交织,让我们看到了不同年龄段思维和情感的碰撞。“我家的后面有一个很大的园,相传叫作百草园。现在是早已并屋子一起卖给朱文公的子孙了,连那最末次的相见也已经隔了七八年,其中似乎确凿只有一些野草 ……”如果单看这个部分,读到的是鲁迅先生对于家道中落,老宅易手的几许悲凉。百草园也由百草竞茂变成荒草艾艾,最近一次的相见距写作也有七八年的光景,园里的一切渐渐模糊……
但在承接段落,鲁迅从文本中跳脱出来,点明这是“我”童年的“乐园”。一句转折带回到童年印记,旧时光的美丽开始铺写。“不必说……也比不说……单是……就有……”的句式,彷佛一个童年鲁迅立地变身,饶有兴味地夸耀百草园只有他了然于胸的秘密。顺着童年鲁迅的画笔开始触摸一个五彩斑斓的世界:色彩上,有碧绿的菜畦、紫红的桑葚、肥胖的黄蜂;光泽上,有光滑的石井栏;动态里,鸣蝉在长吟、瞥见叫天子的轻捷。在静态里所有的景物皆饱满、高大、肥胖,带着自然的野趣。彷佛可以瞥见童年鲁迅对于这个世界的惊叹。切不可忽略了写下这一串文字的成年鲁迅对时光的爱抚,越是珍藏越显珍贵,故而童年的金色魅力,是诉诸多少笔墨都不能勾勒描绘的美丽。身份交错的逻辑思考也沉淀出多面的童年剪影。
现实生活中,你是否会喜欢上百草园中的昆虫动物?蜈蚣是有毒的昆虫,斑蝥俗称放屁虫,看起来都不讨喜,然而在孩子的世界里,好奇、天真、动手体验才能带来真切感受。在探索外物的过程中,他亲手拔起何首乌的根,因为它牵连不断,还因此损坏了泥墙,可这一切新鲜的体验,在好奇中不知不觉做了错事,各种情感的交错给童年鲁迅真实的感觉和体验,唤醒了一个孩子对万物求知的好奇心。
本文中出现的真实人物,阿长、闰土的父亲,还有寿镜吾先生,因为有了《朝花夕拾》中其他文本的补充,不觉陌生、更增温暖。这里的“长妈妈”与部编版教材七年级下册中的“阿长”互为补充,让我们对阿长的理解更深一层。在百草园里的阿长“讲美女蛇”故事,错漏百出,前后矛盾,情节怪诞,离奇到让人难以信服。老和尚识破的机关——仅凭一眼就看到书生脸上有妖气,然后就推断晚上来吃书生的人肉,未免有点夸大其词。和尚给了书生一个小盒子,“晚上风声一来,一道金光从枕边飞出”,后来“金光”又飞回来,这一出一进什么也没看到,蛇的脑髓就给吸出来了,美女蛇影都没见到就死了,荒诞至极。
可是长妈妈给的结论——如果以后有“陌生声音”叫“我”,万万不可以答应。这和书生美女的故事逻辑不合,足见长妈妈给的这个结论有丈二和尚之感,虽然长妈妈的教训给得没有所以然,愚昧可笑之中反倒透着对我的关心与爱护。作者并没有凸显自己的机灵判断,也没有像批判孔乙己、阿Q那样对长妈妈批判到底。因为成年鲁迅知道:阿长质朴的唠叨,愚拙的迷信的背面是她诚挚的关爱,所以当阿长给我郑重地讲述“美女蛇”故事的时候,和她在《阿长与山海经》中一样,虽然她霸占了大床,摆成“人”字;唠叨地让我手捧“福橘”念“恭喜”;讲“长毛”的故事;给我寻觅到了心心念念的《山海经》……都敌不过她对我的一片呵护与属于她的“土教育”里的温情,鲁迅没有嘲讽她的思想落后,更多地表达了对这位劳动妇女真诚的爱和对懵懂孩提时光的怀念。
寿镜吾老先生是“我”的恩师,他高瘦、和蔼、渊博,字里行间有“我”对他的敬重,可是初次相见他却在回答我的“怪哉虫”事件上支支吾吾,面露难色。老师博学,当然要问,问了答不出,这就隐含了作者的讽喻。反过来看“我”,“我”理解的“渊博”很显然和常人理解的“渊博”不同,孩子眼中的“高知”是万事通,是百科全书似的人物,所以这一问中本就裹挟着一个孩子的天真。再看老师答不出,还不算,脸上还挂着“愠怒”,学生立马了然于心,老师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学生问了不该问的问题,老师不愿意说罢了。失望、一点点的埋怨又透着孩子的几分精明,交织的情绪谱写成了初识的一首歌,小小的“我”主动出击,制造麻烦,惹了一脸严肃的大人生了气,想来觉得这份调皮里还有几分挑战权威的少年意气,读来幽默,让人沉思、难忘。
在《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确有对封建教育束缚儿童天性的鞭挞,可是当手捧文本细读时,读到的不仅是鲁迅的深刻,更有他宽厚的人文情怀。百草园和三味书屋中有他亲身经历的真实事件,那一个又一个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及其所呈现出的优秀品质,让我们更能感受到这份岁月馈赠的厚度,更贴近语言的人文性,更好地把语言与人的精神生命相结合,收获自己的一份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