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廷干
(盐城师范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 盐城 224007)
习近平总书记强调文化育人、以文化人,不仅有着我国社会转型发展呈现出的现代性逻辑中社会发展与文化因素之间相互建构的张力背景,也是对思想政治教育文化属性这一内在本性及其实践逻辑规律的深刻把握。然而,当前的思想政治教育实践仍然存在制约文化育人目标有效实现的因素:一是将文化等同于知识并脱离生活,培育出来的是有“有知识,不文化”与不会“生活”的人;二是放弃原则的大众文化哲学倾向,不加区分地对待文化变化与文化现象,从而把文化价值功能“降低为消费主义和享乐主义的合理化证明”,或者是另一种倾向:对一切文化变化采取精英主义的否定意识并把一些不满情绪带到教育实践中;三是在理解和分析社会结构和制度体系时,持“一切都是‘文化’”或“‘文化’就是一切”的泛文化决定论,从而造成一种分析困境,即割裂意识形态与文化性的统一价值生态,而走向“去政治化”或“泛意识形态化”。因而,为深入把握思想政治教育的文化属性,本文拟探讨以下几个相互关联的问题:如何理解思想政治教育文化属性的本质规定?文化属性的实现机制及其潜在困境是什么?其实践转化如何既遵循本质规定又能够回应自身与社会、文化互动过程中存在的问题?
思想政治教育“根源”与“本质”等“元问题”研究具有“意识形态论”和“价值主导论”等多个基本向度,[1]而无论是传统意义上的“政治思想主导型”,还是对思想政治教育价值生成的社会性根源、社会价值功能研究所揭示的与社会、“生活化”逻辑、文化的“意义性关联”,都深刻涉及“文化属性”并影响着人们的生活方式和身份意识。那么,应如何把握思想政治教育文化属性的本质规定?
第一,思想政治教育蕴涵生命存在的文化解释系统。文化与生命的本源性关联使得思想政治教育必然蕴涵“对存在进行解释或感知”。文化生成与发展和人的生命及其本质力量的提升相一致,文化现象的机制在于:价值的“分-合”,即敬重并持守那些有益于人的生命存在和发展的正价值,以有限的利益、效用乃至超功利的终极性价值,安排人生与社会的价值序列。[2]思想政治教育承担着对生命价值提供的文化解释。其一,遵循文化建构生活秩序的规律,还原文化与“生活的生产”、“生命存在”和“生命精神”的原初关联,促进文化生命意识和文化自觉意识的生成。其二,促进人格结构与文化模式的整合以展开生命价值。若“环境条件是持续的压力”,则生存动力的选择行为,就会通过在社会中调节个体的人格结构的文化适应过程得到反映。人格结构中的文化意识或良知无论是理性还是非理性的,“都会在任何包含了文化因素的个人境遇中被觉察到”:一方面,一旦意义的文化模式被内化到某一个体的人格之中,它们也会界定动机结构化的情境;另一方面,意义的文化模式与人格结构之间的建构体现一种“社会整合”,包含能够产生认同的情感纽带。在此意义上,各种文化形态都以特定的价值蕴涵及其表现方式,关涉生命本原、知识本质和现实意义等生命哲学问题。
第二,思想政治教育具有引领生活的超越性特征。生活即教育,思想政治教育应关注主体的生活体验与生活实践,指导创造美好生活的过程。“美好生活”是具有丰富性以及融贯性的“整全性生活”,不仅“保持生命意识的自由与尊严”,而且“将多元之善整合到某个融贯的、复杂的整体之中”,蕴涵“生命自觉-人格自觉-精神自觉”。“善”或意义是整全性生活中最具整合力的要素,而文化是极具解释力的概念。文化象征着社会的意义、价值和体制,赋予经济、政治和观念三个领域之整合的生活以意义,不仅在文化身份、生活和权利之间建立适当的平衡机制,而且文化是真理、价值、意义相统一的实践领域,体现“生命-生活-精神”价值生态,赋予存在与生活以社会价值。因而,思想政治教育的文化属性决定了其引领生活应该遵循这样的目标原则:体现生命存在结构与生活的整全性,承担“生活的生产”及其精神超越性或“内在的”非工具主义价值观的培育,促进主体进入文化所建构的社会观念系统、价值体系、知识框架,从而能够持续获得“合理的生活指导的意识结构”。
第三,思想政治教育是基于价值认同的社会化过程。思想政治教育的政治性和意识形态性,决定了引领与强化青年学生的政治认同,构成了学科的基本内容和本质规定性。一方面,政治性是文化属性“更为根本、更为深刻的本质规定性”,从而不仅凸显思想政治教育相对于其他教育形态的独特性,而且必须把对这种文化性的理解和张扬“始终奠定在对其政治性的持守之上”。[3]因而,文化属性内在地蕴涵政治社会化过程。值得强调的问题是:这一政治社会化过程,不仅是个体政治情感、政治价值认同的形成过程,而且也是以特定途径对社会成员进行政治教化,建构社会成员对于政治系统及其运作的认同以获取合法性的重要途径;另一方面,文化属性功能的发挥促进政治社会化过程的效度提升,并内在地包含文化批判精神的培育过程。从理论层面看,政治认同的建构与文化批判意识深层相关:一种文化范式及其价值观念体系的建构,在其形成过程中必然会以批判的视域去消解旧文化形态或其他文化形态的价值谬误及其所产生的异化状态,把文化推进社会现实发展及其基本路径纳入人的全面自由发展的价值目标,唤起人们的情感认同和价值认同,并体现教育机制的转换:教育策略主要是通过自我表现和反思,建构既认同又纠正关系的目标,将“自我纠正的程序内化于心灵深处”。
思想政治教育文化属性的实现是文化体系的“应然”价值与“实然”目标的相互转化过程,是主体基于对生命存在结构与生活实践方式的理解,在个体内在心性秩序与社会文化价值目标的矛盾运动中,完成主体的内在心性秩序、价值实践方式及其行为约束机制的重构过程。当前,这一过程中仍然潜在诸多影响思想政治教育文化属性功能发挥的问题或困境。
赋予思想政治教育以文化本质属性,并不是弱化其政治性或意识形态功能,而是根本上把“政治性”看作是文化属性的构成性维度。然而,西方意识形态研究的文化转向,把意识形态还原为搁置“真假论证”这一“日常生活的认识论”问题,功能性“文化意识形态”削弱甚至取代实体性意识形态建构。在此背景下,思想政治教育可能受到一定影响而出现两种倾向:一是对文化机制缺乏足够的重视与回应,不恰当地理解思想文化、意识形态内在于社会存在总体的涵义,把复杂社会关系体系简单地归结为思想关系或政治关系,而走向“泛意识形态化”;二是原本提供政治系统合法性基础的文化解释以促进政治情感、政治认同形成的规定性发生了变化,“在理解和分析社会结构和制度体系时,持“一切都是‘文化’”或“‘文化’就是一切”的泛文化决定论,从而造成一种分析困境:割裂意识形态与文化性的统一,在价值观多元化背景下以广义文化概念僭越意识形态功能,弱化了思想政治教育应有的政治引领、价值引领功能。
社会结构变迁中利益格局、社会生活以及社会意识多元易变,对整体性生活和主导型文化意识形态提出了巨大挑战。当文化价值观念的多元化与技术工具主义逻辑相结合,可能对精神价值与民族文化产生更为深刻的影响。一方面,与资本逻辑密切相关的技术工具主义导致个体生命的终极意义丧失或文化外在形式与精神内容或“生命与形式”的二元分裂,即齐美尔所谓“文化悲剧”。这使社会文化生活脱离原有精神生产技术基础上形成的既定逻辑与价值秩序,在认知和价值理性方面发生畸变,也这正是现代人“有知识,不文化”的根源性依据。马克思对这种文化精神的异化曾进行过深刻批判:“结果是使物质力量成为有智慧的生命,而人的生命则化为愚钝的物质力量。”[4]另一方面,资本逻辑世界性扩张的工具性力量造成不同文化间界限的消失,甚至是民族文化系统之核心价值认同的弱化或解构,在遭遇到不同价值体系核心的新文化或外来文化与旧文化的碰撞时,可能增加民族文化危机的风险,甚至可能导致一些人走向历史虚无主义。
思想政治教育的根本是立德树人,人之为人的本质在于自由自觉的活动,“现代社会的个人应该拥有完整的人格能力,而人的自由与全面发展是人的完整人格的基础”,“完整人格是人的自由与全面发展的外在表现”。[5]“人把自身当作现有的、有生命的类来对待,因为人把自身当作普遍的因而也是自由的存在物来对待”,“一个种的整体特性、种的类特性就在于生命活动的性质,而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恰恰就是人的类特性”。[6]思想政治教育的文化属性要求推进人们的生活方式创造与选择的自由自觉,实现对人的尊严、价值和主体性的确证与张扬,以自由自觉的活动摆脱了物的存在方式,成就整全性人格。然而,在个体个性自由的实现过程中,可能形成个体的个性自由与社会规定性之间的矛盾,从而价值主体可能在文化价值与制度规范的双重层面“离开”社会,文化所确定的目标意愿与社会结构所提供的可能实现途径出现疏离。
思想政治教育作为促进主体性人格之目的性生成的自觉精神生产活动,绝不仅仅是纯粹的观念性活动,而是通过改造和型塑人的人格形态,培育新人来实现物质与精神的双向转换,促进主体性人格的目的性生成,其基本内核是核心价值规范与精神信仰的内在统一,[7]本质上是基于文化价值的普遍性要求与个体价值观现状的矛盾运动,促进主体对特定社会文化形态的价值认同,这一过程蕴涵精神信仰与价值规范、文化生命精神自觉与文化价值认同建构的同一性。信仰的精神本质是意识与意志的统一、理论理性与实践理性的一致。信仰信念教育必须始终坚持意识与意志、理论理性与实践理性的统一,否则可能造成这样的情形:文化价值的观念认同与现实冲突的悖论,导致主体社会归属感丧失或个体与社会的分离,并投射到观念或意识中。
思想政治教育文化属性的实践转化,不仅应遵循本质规定性和功能目标引领,而且需回应自身与社会、文化互动过程中的问题,如:物质生产同化精神生产的内在机制、文化生产对市场机制出现可能的偏离、文化价值观多元化的社会历史境遇的深刻影响,以及把思想政治教育工具化的倾向。
人类文化史充分证明,意识形态与文化相容越多,文明冲突和社会冲突则越少,意识形态和文化的兼容发展,是人类走向自由、文明和真理的前提。思想政治教育,一方面,应着力于解决价值选择一元先进性要求与文化价值多元的矛盾,坚持不懈用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培根铸魂,加强理论阐释、价值引领、精神塑造,增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政治认同、思想认同、理论认同、情感认同,把思想政治教育的价值引领机制转移到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培育与践行上;另一方面,将政治育人规律与文化育人规律结合起来。要适应时代和社会转型中意识形态作用方式的整体要求,在整个社会形成弘扬优秀文化、抵制腐朽和落后文化的氛围和机制,形成文化艺术领域与思想理论领域在思想政治教育方面的巨大合力,实现显性教育与隐性教育的有机结合,发挥“精神文化产品创作生产传播的引领作用,把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融入社会发展各方面,转化为人们的情感认同和行为习惯”,[8]“文化资源在思想政治教育过程中必然把人的思想、信念、价值观等隐性文化中表现出的精神形态作为自己所要塑造和激励的对象,即在文化中关注人们‘精神生活’”,“这是文化作为一种精神形态力被提出的重要原因”。[9]
“日常生活世界”不仅满足文化传承、文化再生产、社会一体化和个性社会化的需要,其重要功能是为主体提供文化传统和解释力量,包含着以规范与秩序为基础的社会同一性,以及习惯和情感模式,而且能够提供解决价值观培育的先进性要求与多元文化价值选择内化之间矛盾的经验性情境。思想政治教育不仅需要回归“日常生活世界”,而且不能模糊自身与生活世界的界限以突出精神超越性要求。一方面,抵制大众文化世俗化与商业化的消费主义倾向,旗帜鲜明地引领正确的价值立场与文化选择。大众文化形成的深层根源是价值观变化,表现为规范性“价值层级系统”中的价值秩序异位并被大众时尚所左右,即“审美文化的相对剥夺”,人们“误以为实现着自己意志和要求的消费活动,实际上正在压抑个体的意志和需求”。[10]另一方面,结合生活中的实际问题培育理性批判意识。精神生产和精神生活具有反思性和实践性,“向我们展示出意识形态与人的社会生活,特别是人的文化生活的全面而深刻的关联性”,[11]缺乏反思性意识,将会使人们对于生活世界缺乏真知灼见。教育应培育“面临任何事情都易于作出明智判断的心性”,在引导个性发展时“赋予每个人促进普遍利益的志趣”、具有公共服务与责任意识的“公心”。
特定社会的文化特别是先进文化所预设的是公共领域,通过这个公共领域进行人格的培养、知识的再生产和社会的整合,寻找价值规范共识,确立正确行为方式,弘扬社会正气,培养健康人格。这种处于与特定社会结构张力之中的文化心理认同,是集体意识意义上的社会价值秩序运行及其价值目标认同。思想政治教育,一方面,营造文化实践的共享空间或“文化场”,形成教育系统的思政育人要素、专业课程中的育人要素与社会系统之间的协同机制,不断增强文化要素间的非线性相关,进而形成合力;另一方面,引导现代公民意识的培育与生成。公共意识不仅是指一种社会事业的参与,而且为共同利益着想的文化上的公共意识更为根本与深入,看重所在共同体的语言和文化,认同并努力承担起保障其得以传承与传播的责任;因而,培育社会公共意识,有助于驳斥个人主义或原子主义的离散性,强化权利和义务意识;作为国家公民的公共意识,形成较为恰当的国家公民意识,则有助于提升所在共同体的认同性评价。
一种信仰只有重视时间和变化,面对世界、历史和人生,才能够得以继续存在下去,这对思想政治教育提出的要求是:坚持以“直面文化实情的韧性态度”,理性地审视和处理时代与社会变迁中的文化现象,使之协调成为一个整体价值体系,涵养文化生命意识,强化传统文化及其现代形态转化与自主性力量在文化心理生成过程中的作用。一方面,思想政治教育要有明确的文化责任担当和复兴民族文化的使命意识,承担着思想文化传承和守正创新的功能。另一方面,在文化心理建构与体制化规范体系之间保持适当的张力。“在作用于社会的特殊的制度体制背景下,人们如何组织和使用文化资源的方式在一定程度上建构了人们的生活方式”。[12]思想政治教育应探索文化及其制度化价值所蕴含的“应然”承诺与“实然”目标相互转化的历时性和阶段性特征,呈现文化的价值承诺、文化价值的理性认同与制度化手段的历史性统一;遵循特定的制度化价值模式培育个体人格结构。一个社会关于具备正向价值的东西的观念,关于以合乎道德的行动观念、行动意向、行动条件或行动模式出现的规范范畴的观念,必须牢固整合为个体想当然接受的行动取向,因为这些制度化的价值模式,通过“人格系统”才能得以有效地贯彻。